摘要:可他说出口的话,却让我手中的针偏了几分,一下刺入指尖,露出殷殷红梅,染到了还没缝制完的护膝上。
1
谢寻推门而入,带入几丝寒意。
他双眼布满血丝,看得出来,这些时日,他不得安眠。
灯花噼啪,谢寻终究是开了口。
我正在烛火下为他缝制护膝。
日夜赶工,只为他早日穿在身上。
可他说出口的话,却让我手中的针偏了几分,一下刺入指尖,露出殷殷红梅,染到了还没缝制完的护膝上。
我抬眸,看清了面前的他。
这些时日他停留在口中的话终于倾数吐露而出,
我长舒口气,「所以呢?」
「你要纳妾,还是休妻?」
谢寻眼神有些躲闪,衬得他连日来不得休息的双眸更加骇人,「容娘不为名分。」
哦,那就是为妾?
「但她是官家小姐,为妾只怕丢了她的面子……」
我点点头,「那是要做正妻了?」
谢寻有些恼,只是面色有些灰暗,仍在干巴巴解释,「寒霜,你放心,纵使你为妾,你仍是我心里唯一的妻,于她,我只是不想驳了她的面子罢了……」
「更何况,我们风雨同舟这许多年,情谊自是无人能比。」
「妻子,不过是一个虚名罢了。」
虚名?他说妻子是虚名?那他为何非要把这个虚名给曾抛弃他的人?真可笑啊。
他似乎浑然忘记了,在月老庙里他举着双手朝我起誓,此生唯我一妻,再不看旁的女子半分。
那时他怎么没想起抛弃他的心上月?
我搁下手中未完成的护膝,拿来药水,擦拭仍在殷殷出血的针孔。
不过一个小小针孔,竟然还有些疼。
我不愿再同他理论,只觉累极,「我的手还在流血,你说的我了解了,等我止住血再说行吗?」
谢寻才反应过来,看向我的指尖,有些不可思议,「寒霜,即便你不悦,可也不该借此小小伤口来当做借口,从前你流那么多血你都一声不吭,如今,你当真是变了……」
我不再理他,只是推开门,将他推了出去。
烛火映照在门上,他的身影停留片刻,缓缓离去。
房间再度静了下来,只有晃动的烛火扰了我的心。只是谢寻却不肯容我片刻安宁。
屋里憋得慌,我踏着月色去院子里转转。
隔着一道院墙,丫鬟们偷懒话起了家常。
「咱府上是要变天了,也是可怜呐,苦了这么多年终于熬过来了,还不及主君心上月的几滴泪水呢。」
「可不,我偷偷瞧见过,那位可真是容貌一绝,身家也好。」
「主君吩咐了,不日便要迎娶,已安排下去采买一应大婚用的物件呢。」
「我听说府里这位,一开始可是连个像样的婚礼都没有呢,真是令人唏嘘。」
「也不知道,她如何活下去呢……」
「还如何活下去呢,人家至少也是半个主子,比不得咱们,为奴为婢一辈子,那我们更是可怜喽……」
我听得乏味,甚至都有些困了。
转身回了房间,轻易就睡着了。
梦里却梦到了从前。
2
五年前,谢家还是钟鸣鼎食的富贵人家。
谢寻也是吃喝不愁的小侯爷。
一夕之间,谢家却遭了难,被人诬告贪污受贿,皇帝信了,谢家从云端跌落泥土里。
谢家父母气急攻心,撒手离去。
只剩谢寻和年幼的幼妹。
他们二人无处可去,亦风餐露宿,偌大的京城竟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甚至他曾经花费心思的心上月一家也是闭门不见,生怕被牵连。
屋漏偏逢连夜雨,
谢寻的幼妹起了高热,外头还下着细密的雨。
这雨一遍遍冲刷着谢寻破烂不堪的心。
彼时我在医铺对面开了一家馄饨摊子,病人看过病后总会来我这里歇歇脚吃碗热乎乎的馄饨,暖一暖干涸的心。
我收摊收得晚,那夜,我喂着无处可去的小狸奴,
谢寻就一下下敲着医铺的门。
却被狠心关在门外。
因为他们没银子。
绝望之际,他看到了收摊的我。
背着幼妹,冲进雨幕来到我的摊子前,
字字说得令人动容,「姑娘,我一眼便瞧得出你心善,雨夜还肯喂无家可归的狸奴,可否发发善心救救我们兄妹?」
「你可否借我一些银两,幼妹年幼,着实却拿不出银钱,你放心,日后我必报答姑娘!」
我还记得他背上的小姑娘脸颊通红,喘息困难,备受煎熬,
若不医治,只怕死路一条。
看着脚边蜷缩着的猫儿,我拿出口袋里营生赚的银钱递了过去。
谢寻大喜过望,往医馆里送下幼妹后,折回来,在雨夜中朝我深深一拜。
只是,他的幼妹仍是送得有些晚了,
高热烧坏了脑子,自那过后,谢寻的幼妹谢昭神志宛如三岁孩童。
听到消息后,谢寻宛如失了魂魄。
他脸皮薄,不肯多求我些什么。
可他身无分文,此刻也只能牢牢抓住我这个救命稻草。
可我们的确是萍水相逢,
他唯一厚着脸皮的事便是将谢昭托付给我,自己一出去就是一整日。
傍晚才浑身疲惫回来。
邻居大婶告诉我,他是去了码头,做起了搬搬扛扛的营生,只为给他妹妹治病,还给欠我的银两。
可他不知,那时我照看谢昭是极为不容易的。
谢昭虽已八九岁,可如今病后神志宛如幼儿,总会缠在我腿边,让我同她玩闹,我的摊子生意少了一半。
后来谢寻做活却病倒,更是我没日没夜地照顾。
他悠悠转醒后,看向我的眸光满是疑惑夹杂着动容,
「沈姑娘,谢某谢过姑娘大恩。」
「来日必定加倍报答。」
自那过后,因着谢昭,谢寻在我的小院住了下来。
那时的我笑得明媚,
我终于报了恩。
多年前,我同阿娘进京寻亲,却被拒之门外之时,大雪纷飞之际,是艳冠京城的侯府小世子给我同阿娘披上了暖呼呼的披风。
那股温暖,一直藏于我的心间。
谢寻大抵是记不清了。
我却一直记着。

3
梦醒之后,我看向外面,天色还早,只泛着微弱的晨光。
我却再也睡不着,起身披了衣衫踏出侯府。
顺着记忆里的方向走去。
不经意间便寻到了医馆对面那条街。
天边渐渐泛起亮光。
可医馆对面那条街此刻却充斥着叫卖声。
卖豆花的李大婶忽而看见了我。
她揉了揉眼,确定是我之后双手一拍,
「寒霜?真是你?我还以为看岔了。」
「你不是成了侯夫人了?」
「我们都听说啦,寒霜,苦尽甘来啦!」
我笑笑,看向周遭。
却是一变未变。
五年前,谢寻同谢昭就住在了我的小院里。
离医馆近,也方便给谢昭换药。
那时,我便经营着我的小馄饨摊子,原本他是去码头寻了体力活的,终究是养尊处优的日子过久了,轻易干不了多少日,反倒淋了雨累倒后还得抓药吃药。
谢寻便在我的馄饨摊子一侧支起了小摊,
专给人写家书。
市井之间,会识文断字之人并不多。
他的生意也还凑活。
谢昭就围在一侧,拍手笑得灿烂。
那时当真是日子虽苦,可欢声笑语常在。
我迎上李大婶的热忱目光,
只是这目光里带了一丝忧伤。
她给我盛了一碗甜甜的豆花,
「寒霜,肯定还没用饭,快些,趁热喝。」
「你可是最爱我做的豆花了!」
我笑着接下,还是记忆里那股味道。
「大婶做的豆花一绝!」
李大婶接过碗,问起了我的近况,
「我听我家那口子说了,谢寻竟是侯爷,从前瞧他就不像是咱们平头老百姓,听说还要办一场盛大的婚礼。」
「定是那小子觉得当时委屈了你,这是要给你补偿呢!」
「寒霜,你命好呀!」
我只笑着,一口口喝着碗里的豆花。
侯府的确要办喜事了。
可那待嫁的新娘子却不是我。
我同谢寻终究不是同一类人。
他如今重返侯府,光耀门楣,而我也不该继续待在那处,做那不合时宜惹人厌烦之人。
我用完最后一口豆花,浅浅开口,
「李大婶,你从前说岭南艰苦,只是不知在那卖馄饨能不能赚到银子?」
4
我回到侯府时,已是天色大亮。
谢昭昨日闹着要我给她做桂花糕。
外头买的不行,还非得是我做的。
如今,就权当再给她做最后一回吧。
府上丫鬟们个个脸上俱是喜色。
手上的活计忙来忙去。
大红绸挂了大半个侯府,很是喜庆。
真的是要办喜事了啊。
谢寻动作可真快。
我一头扎进了厨房,忙活了半天给谢昭做好了桂花糕。
今日的桂花糕是用的荷叶上采的露珠,谢昭肯定喜欢。
我端着桂花糕去寻谢昭。
半路上,忽听得谢昭的笑声从园子里传来。
我停下步子,
「容姐姐!好好玩!好好吃!」
顺着声音望去,谢昭身侧站着一个身着粉色衣衫的女子。
正看着谢昭,神色柔和。
不愧是世家千金。
同我这般的市井女子的确是相差甚远。
不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更是懂得不动声色隐藏自己的情绪。
手里的桂花糕愈发压人,我踏进小院,朝谢昭招手。
「昭昭,过来,我做了你最爱的桂花糕。」
谢昭在蹦跳着格子,手里拿着糕点,冲我开口,
「我不要吃了!容姐姐的枣泥山药糕才是最好吃的,桂花糕我都吃腻了!」
「哼!」
「我才不吃!」
薛容歉疚般看向我。
「姐姐莫怪,昭昭孩童心性。」
我自是知晓。
谢昭心智不过孩童模样。
只是不知薛容是否知晓,
谢昭吃不得山药,一吃就会浑身起满疹子。
我作势便要过去查看。
谢昭却觉得我是要去抢她的糕点。
连忙躲在了薛容的身后。
「沈姐姐,昭昭吃一块我做的糕点应当也无事吧。」
「你何苦如此非要她吃你做的糕点,纵使喜欢,吃得再多也会腻。」
「何苦如此逼她!」
我的注意力全在谢昭身上。
我照顾她五年,总是担忧的。
可她就是半分不让我触碰到。
拉扯间,谢寻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他越过我一下下宽慰着薛容和谢昭。
下一瞬,他却挡在薛容身前,满脸怒气,
「沈寒霜!原以为你答应得痛快,如今竟是暴露真实面目了吗?」
「我对你,太失望了!」
我也不是泥塑,这般境况下,我冷冷开口,
「谢昭吃了山药。」
闻言,谢寻脸色瞬间变了,回过身子,蹲下身去瞧谢昭。
谢昭的脖颈处已经开始泛起细密的红疹子。
低头看去,她的手上还抓着没吃完的枣泥山药糕。
谢寻抬眼看去,薛容面色有些发白,她一个劲解释,
「阿寻,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昭昭不能吃这个……」
谢寻并未发火,甚至还贴心安慰不是她的错。
只是看向我的目光却好似带着寒冰。
他抱起谢昭朝着外头走去。
院子里只剩下了我同薛容。
方才还觉得自己犯了大错的她,此刻却收起了那股柔弱,扭着腰肢朝我走来,
「沈寒霜,你斗不过我的。」
我有些苦笑。
我只是纳闷,薛容,堂堂世家千金,为何也掺和进这般宅内勾心斗角之事?
薛容再度装扮上急色,走出了院子。
我心里记挂着谢昭,也跟了上去。
可我终究是错付了。
抑或是原本我就将他们想得太过善良。
房间里,谢昭正笑着同谢寻撒娇。
「哥哥,哥哥,昭昭喜欢容姐姐!」
「哥哥快让她当昭昭的新嫂嫂!」
「好,昭昭,你容姐姐很快就能成为你的新嫂嫂啦!」
「那……那旧嫂嫂呢?」
「昭昭只想要新嫂嫂。」
「旧嫂嫂坏,不让昭昭吃好吃的,昭昭讨厌她!」
……
声音传入耳中,我的心竟细细密密泛起针扎般的疼痛。
比起谢寻,这些年来,我同谢昭呆的时日更长。
我早已将她当做了亲生妹妹般疼爱。
谢昭心智不全,我总会耐心指引,她是个病人,就算对我再发脾气,我也总是温柔安慰。
对她想要的更是尽力争取。
薛容不过同她刚接触,她就厌弃了我。
就因为我没让她吃她想吃的。
谢昭和谢寻当真是亲兄妹。
时至今日,我忽而想起当日同谢寻兄妹的初遇。
竟是在那般焦急的情况下,谢寻还是注意到了我在喂狸奴吗?
如今想来,只怕是他的早有预谋。
而我就是那个冤大头罢了。
我敲开了房门,把手里的药放在桌上,冷静开口,
「这是谢昭涂抹的药膏,我就不便待在此处了。」
转身,带上房门,摒弃掉里面的虚情假意。
只怕虚情假意听得多了,我会呕出来。
真好,这京城再没有我留恋的了。
5
我不去寻薛容,她倒是主动找上门。
她仍是一脸柔和,只是眼眸里带了几分得意。
「这些年,多谢你的付出了。」
「省吃俭用,过得如此寒酸竟还忍了下来,你倒也是厉害!」
「只是你也独占了阿寻这么多年,我当真是嫉妒得发疯,恨不得你立马消失!」
她倒是实诚。
「你也当真可怜,整日照顾一个傻子这么多年也不讨好,我一句话就让她厌恶了你。」
「还有阿寻,当初迫不得已寻到了你这个傻子,为他照料周全,只是你不知晓吧,你也就是因着眉眼同我有几分相似这才入了阿寻的眼,阿寻他可是不想要一个同你的孩子呢。」
「你只是个市井小民,而阿寻却是天潢贵胄,就算当时再落魄,也是你能肖想的?」
「你享受了阿寻这多年的温情,已是对你遥不可及的嘉奖了……」
原以为我不会再为谢寻伤心。
可心底传来的细细密密的痛,叫我有些招架不住。
怪不得谢寻总是盯着我的眉眼发呆。
原来如此。
我轻轻抚向小腹。
阿娘离世后,我在这世间再无亲人。
原以为我亲人缘浅,遇到谢寻兄妹后,我只觉老天待我不薄。
不曾想,他们却是刺向我的利刃。
将我扎得鲜血淋漓。
薛容这般有恃无恐,无非是仗着谢寻的面子。
只是如今我彻底失望,自是不必再隐忍。
「薛小姐,连跪了那几日不知膝盖是否落下了病根?抑或是连着哭了那几日,眼睛可还好?」
「你!」
薛容作势就要扬起手,
我先她一步,手结结实实落在了她的脸上。
「泥人尚有三份气性,我沈寒霜可不是吃素的!」
说罢,我扬长而去。
半夜里,谢寻摸上了我的榻,
语气柔了几分,
「寒霜,我知晓你心里是有我的,否则如何对容娘那般大的醋性?」
「你信我,寒霜,你仍是我心底唯一的妻子。」
「手打得可还疼?」
我狠狠踹了他一脚。
却被他一下捉住双脚放到他的怀里。
他倒不生气,
「寒霜,你的脚怎么又这么冷?又没有好好用膳?」
我天生体寒,尤其是双脚更是冷得吓人。
从前他总会为我暖脚,可此刻,我却觉得恶心极了。
极力挣脱开来。
「寒霜,你不听话了。」
「等我娶了容娘进府后,我们要个我们两个的孩子可好?」
「我太想要个和你的孩子了,寒霜……」
说罢,他狠狠抱紧我,俯身便吻了下来。
我极力抵抗,鼻息喷洒间,满是酒气。
他饮酒了。
只是他从前从没饮过酒。
那年生辰我为他倒了一盏酒被他连同杯盏狠狠掷了出去,
碎裂声在耳尖萦绕,
我吓得不敢出声。
直到他反应过来,将我揽在怀里细心解释,
「父亲就是酒后被人算计,我发誓此生绝不再饮酒!」
自那过后,我再也没见过他碰一滴酒。
只是,为何今日又碰了酒。
我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如今的谢府可是重回辉煌了啊。
从前不喝的酒也再度喝上了。
从前喜爱的人也重回怀抱之中。
当真人生赢家。
只是,他的怀抱,我不再稀罕。
只是我的力气终究比他小了许多许多。
码头搬搬扛扛那段日子,倒是令他臂膀结实了许多。
早知他会将这些力气用到这里,我只盼着他当初就该摔断腿。
「寒霜,为我生个孩子,我们永远待在一起……」
「有了孩子,我才踏实……」
我极力挣扎,却被他死死扣住,动不得分毫。
直到小腹传来刺痛,下身的不适急剧增加。
谢寻低下头,脸色陡然发白。
他慌忙松开了我,声音有些破碎,
「血……寒霜……」
「你……有孕了?……」
6
丫鬟进进出出,大夫好似在为我扎针。
我却意识有些模糊。
只觉得好累好累。
眼皮都睁不开,只觉得人影绰绰,晃得我难受。
不知过去多久,我悠悠转醒。
床榻前空无一人,丫鬟见我醒来,忙去外头喊人,
「侯爷!侯爷!夫人醒了!」
我低头望向我平坦的小腹,轻轻抚摸。
这个孩子原来同我的缘分是这般浅。
距离我知道她的存在不过也才五六日。
我只觉苦涩。
比起难过,我竟更存了几分释然。
还没来得及告诉谢寻,这孩子就悄无声息离去。
我同谢寻想来是有缘无分的。
门外传来声响。
谢寻焦急快步走了进来。
他双眼通红,眉宇间俱是心痛。
「寒霜……为何没告诉我,我们之间有了孩子?」
我苦笑,手轻轻抚摸着小腹。
「你很想要我生的孩子吗?」
谢寻身子一僵,随即立马回复我,
「自是!寒霜你怎会如此问!」
我摇摇头。
谢寻眉间神色软了下来,
「寒霜,这孩子和我们没有缘分,我们还会再有孩子的……等你身子养好……」
他絮絮叨叨,我却只觉得聒噪不已。
我只知道,我们不会有孩子了。
他还说这些有什么用?
「寒霜,容娘给你煮了红枣阿胶汤,你趁热喝了,有利于你身子恢复……」
「容娘见到你小产也是怕了……对你担心不已……」
容娘,薛容。
若不是拜她所赐,谢寻如何来寻我。
我心里总有个疑影,小产一事同薛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只是我没证据,不足以为我失去的孩子报仇雪恨。
谢寻紧紧握着我的手,他说了什么我已经听不清了。
我只笑着点头应下,
「好。」
谢寻脸上浮现出喜色,他将我揽入怀里,
「寒霜你答应了,等你身子好些,我们再要一个孩子,我们的长子!」
「寒霜定然会是一个好母亲。」
阿娘说过,伺机而动,方能达成心愿。
7
谢寻一边安慰着我,另一边他同薛容的婚事倒是没落下。
继续准备得红红火火。
趁着这些时日,我养好身子才是关键。
谢寻这些时日倒是日日来我房里,他总是紧紧搂着我,生怕我走丢一样。
他总是轻轻抚向我的眉眼,神色柔和极了,
「寒霜,你永远陪着我好不好?」
「我好爱你……寒霜……」
我忽然发觉,从前看向谢寻总觉得他好似在发光,如今看去,却觉得他不过尔尔。
也是世上的俗人罢了。
无法避免。
他看向我的目光殷切,带着一丝期盼。
「好啊。永远陪着你。」
说句话的事,谁不会?
谢寻日日来寻我,薛容坐不住了。
她牵着谢昭来到我房里,
从前的谢昭若看我脸色不好,总会轻轻抚上我的额头,看看我有没有生病。
可此刻,谢昭只是躲在薛容身后,面带嫌弃,
「嫂嫂,嫂嫂,她是病了吗?好丑。」
薛容笑着朝谢昭开口,
「昭昭,不许这么说,妹妹只是没了孩子,不许惹她伤心。」
她转过身子朝我歉疚开口,
「哦,对了,阿寻说我今后为妻,你为妾,纵使你入府早,我也只能唤你一声妹妹了呢,妹妹勿怪。」
「昭昭只是孩子,妹妹应当不会介意吧。」
明明说着歉疚的话,脸上的神色却好似在嘲讽我,
「即便是你养了五年的孩子又如何,我稍微勾勾手她就背叛了你,瞧你,多可怜呐。」
我却扬唇笑笑,
「昭昭是怎样的孩子,我自是知晓,更不会生气。」
薛容见我丝毫不受影响,
命丫鬟将谢昭领了出去。
房里只剩我们二人之时,她彻底撕下了伪装,
「沈寒霜,你就不好奇为何那晚谢寻偏偏去寻了你吗?」
「怎样,被自己所爱之人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感觉如何?」
心底的疑问彻底坐实,果然是她。
她如此光明正大也只是觉得我说出口的话不足为信罢了。
更何况,她还有谢寻的偏爱,有恃无恐。
那晚谢寻虽喝了酒,却也不至于失控,唯一的解释便是那酒里被下了药,谢寻因此失控。
我早该注意到薛容之前同我讲话时在我的手抚向小腹时眼底的那抹狠毒。
可谢寻对我如今是有愧疚的。
薛容深谙大宅门之内的明争暗斗,却不明白,愧疚是拿捏一个男人的最佳利器吗?
看来她不懂,没有遗传到她母亲那半点脑子。
真蠢啊。
我笑着故作惋惜,
「可是谢寻说过,待我身子养好,会再同我生下他的长子呢。」
「我就好好养好身子,再给夫君诞育孩儿吧。」
薛容却不生气,更是怜悯地看向我,
「我说妹妹,姐姐不如让你明白得彻底,阿寻是借你的肚子把孩子抱给我养呢。」
「我幼时落了病根,没法为他诞育子嗣。他只要将你稳住,让你生下孩子抱给我呢。」
谢寻的底线没有最低,只有更低。
时至今日,我早已流不出一滴眼泪。
只余满腔恨意在胸腔里肆意翻涌。
「哦,对了,明日是我和阿寻的订婚之日,妹妹可一定要到场祝贺呢。」
订婚日?
那就是说,该见到的人我都能见到了。
那就好办了。
8
谢寻仍旧来到了我房中。
他将我拥入怀里,
我作势推开他,
「阿寻,我身子……」
他抱我抱得更紧,头埋在我的脖颈间低沉开口,嗓音缱绻,
「别动,寒霜,让我抱抱你……」
他随后唤来人拿来一盘物件。
放眼望去,是红灿灿的红嫁衣。
是我未曾穿过的红嫁衣。
「寒霜,明日……我同容娘订婚,容娘的嫁衣还没做好,我单独给你做了一身,瞧瞧……」
「当年我们成婚你没穿上红嫁衣,如今,寒霜穿给我看可好?」
看着火红的嫁衣,我的思绪飘到了五年前,我同谢寻的新婚。
同别人的新婚比,那似乎算不得一场婚礼。
没有红嫁衣,没有满室的红绸,也没有彻夜燃烧的红烛。
有的只是一顶朴素的红盖头和李大婶以及从前同我一起出摊的巷子里的人的祝福。
如今,谢寻重办隆重的婚事。
对象却不是我。
想想也觉得当真可笑。
我岔开话头,眼底涌上一股悲戚。
借着谢寻还存在的几丝愧疚。
我直开口,「郎君从前说过,我同郎君自是同甘共苦,风风雨雨这许多年。」
「既共了苦,同甘的话郎君可要考虑兑现当日的诺言。」
说罢,我抬手抹了抹泪,
「夫君的新妻是世家之女,我什么也没有……」
谢寻有些动容,
「寒霜,放心,侯府一半家产划到你名下,我一直记得的。」
「明日我就去差管事去办,除了妻子的头衔,旁的,我拼全力给你。」
有了这话,我便放心了。
我不贪心。
曾经同他一起吃过的苦,没了情意,自是得化作银钱。
否则我岂不是亏大了?
谢寻笑着将我拥入怀里。
「快些,试试看嫁衣合不合身?」
那身嫁衣我终究是没穿上,
薛容派了人来叫,说有事同谢寻商定。
谢寻看向我,眼眸有些躲闪,
「寒霜,我……」
我嘴角勾起笑意,
「去吧,这是你的喜事。」
谢寻仍带着一丝不舍,眼眸坚定,
「寒霜,你永远是我心里唯一的妻子。」
「等我同容娘成婚后,等你生下孩子,我便让你做平妻。」
罢罢罢。
他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吧。
明日,我该见的人,一个也不落下。
9
侯府热闹了起来。
毕竟,今日是谢寻订婚的日子。
一个是重新恢复爵位的侯爷,一个是尚书大人的爱女。
家世多么般配,强强结合。
从前若说京城里的百姓不知新娘是何人,今日大抵应当知道了吧。
我只盼着李大婶她们能少担心我一些。
至于谢寻,骂就是了,只是骂得多了嘴角可别上了火。
用过早膳,丫鬟便言说薛容怕我误了吉时,早早地去到厅堂等候观礼。
这薛容。
这是给我开路呢。
侯府今日当真热闹。
薛容同谢寻一身红衣。
虽不是婚礼终究也是喜事。
我就坐在厅堂的一角预备着观礼。
薛容妆容精致,今日可是她的好日子,她怎会不悦,
她令我务必来观礼也是想让我瞧瞧,她能得到谢寻的一切。
只是谢寻总会有意无意看向我,薛容的脸色有些难看。
仪式进行前,薛容的父亲母亲也来到了厅堂里。
原本脸上俱是喜色的薛容父亲,我朝的户部尚书在看到我的脸后忽而惨白了脸色。
亏得他一侧,看起来年龄约莫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扶住他的身子这才稳住他的失态,
仪式进行时,我起身离开了厅堂,
我知晓,该跟来的人,一定会跟来。
转过弯弯绕绕的走廊后,我被来人挡住了去路。
「薛寒霜,你要做什么?」
恰恰是薛府的长子,薛容的哥哥薛廷之。
薛容不知,谢寻亦不知,薛容的哥哥,
亦是我同父同母的亲哥哥。
我原来的名字唤作薛寒霜。
10
薛寒霜,这个名字已许久没被人喊过。
我嗤笑。
惹得对面的薛廷之泛起几丝急色。
「是父亲对不起你和娘,你同娘不能和父亲相认。」
「可爹不是给了你和娘银子吗?」
「娘呢,不管管你?」
「父亲方才瞧见你很是激动,可他不能被人知晓他还有个女儿。」
「我尚且是被他借口领养而来,若你掺和进来,事情便不好收场了。」
「可你为何同谢寻纠缠到了一处?」
「莫非容娘口中的沈寒霜便是你?」
薛廷之这般聪慧,这般懂得利益至上,如何想不到呢。
很明显他口中所谓的银钱我和我娘没看到半分,且不说这个,
他不过是在祸水东引罢了。
「薛大公子还是莫要唤这个名字了,这世上再也没有薛寒霜,我只是沈寒霜,沈如月的沈。」
沈如月是我娘,被她的亲生儿子和夫君抛弃的我娘。
说来可笑。
我爹当年进京赶考,说要带五岁的哥哥去见见世面,舍下怀有身孕的我娘,
一去就是六年。
这六年里我爹和哥哥没有丝毫音讯,外人都说我爹死在了半路上。
可我娘不信,等啊等,等了整整六年,同村的去京城采买物件的人家回来告诉我娘,好像见到了我爹,不过那人是户部侍郎,还娶了大官的女儿。
我娘不信,带着我便去往了京城。
那是一个飘雪的冬日,我和我娘冻得瑟瑟发抖,
家里没有多余的银钱。
当初我爹进京向村里借了不少路费,
这六年来我娘日夜缝补,赚来的银钱全都用来还了当初借村里人的银钱,剩下的寥寥无几。
进京的路上,我和我娘吃尽了苦头。
好容易进京后,顺着同村人说的信息,寻到了户部侍郎府邸。
我和我娘扣门,开门的一瞬,遥遥略过的人影让我娘痛哭流涕。
她握着我的手一直在颤抖,
「寒霜,是你爹!就是你爹!」
可那次认亲,并没有什么好结果。
我爹避之不见,并让小厮驱逐,说他从前从未成过亲,何来的妻女?
只怕是骗子罢了。
只有我这哥哥偷偷出来瞧过一眼,
没有丝毫见到我们的喜悦。
可此刻,原本一辈子都不会再见的薛廷之,我的哥哥跳出来质问我。
「所以,你们此刻在慌什么?」
「是怕我搅了你的好妹妹的婚事吗?」
「还是在后悔当初没杀了我和娘吗?」
「娘已经没了,你们便是连我都容不下?」
薛廷之眸中满是痛色。
他满眼的不可置信。
真是稀奇。
他颤抖开口,
「寒霜,究竟怎么做,才能补偿你?」
终于等到这句话。
我轻快开口,
「给我很多银钱,假死逃出侯府。」
11
谢寻在仪式过后寻到了后院。
「兄长,你怎会在此处?」
谢寻看着面前的薛廷之,将一侧的我拉至身后,
「兄长,这是……我的妾室,安分守己,定不会碍容娘的眼。」
瞧瞧,改口改得多快。
前几日还一口一个娘子,今日就是妾了。
薛廷之脸色很不好看,
他瞧了我一眼,冷冷开口,
「不慎迷路,亏得这位娘子相助,薛某告辞。」
薛廷之离开后,谢寻将我上下打量了一遍,确定我无事后,将我拥入怀里。
「寒霜,寒霜……」
谢寻不过是安抚我后,去了前厅。
他大抵觉得他同旁人订婚我会难过吧。
从前或许是,可如今我竟感受不到丝毫心痛的感觉。
真好。
按照习俗,订过婚后的男女仍旧不能住到一处。
谢寻半夜忙完后钻到了我的房内。
他饮了酒,眼神有些朦胧。
瞧着屋里的陈设有些疑惑,
「寒霜,这屋里为何少了好多物件?」
我轻轻推开他,「闲来无事整理整理物件,不要的就该扔了。」
谢寻眸子涌上一股心疼,
「这段时日,寒霜受苦了吧,借着杂事转移自己的伤怀吗?」
我没说话引得他更加感性。
自是收拾东西预备着离开,至于伤怀,早消失不见。
「寒霜……我的好寒霜……等……等容娘娶进来后,我们再要一个孩子……」
说罢他沉沉睡去。
这些时日,我的身子养得差不多了,
我不是没想过直接同谢寻开口离开,
可依照他的性子他只会将我看得更加严苛。
他如今是侯爷,我不过是普通的平民女子罢了。
论只手遮天的本事,我万万不及他。
还不如直接让他死心,让我后半生自在快活。
谢寻承诺给我的半数家产我也悄悄折了银票,方便携带。
至于那些值钱的物件,我也早就换成了银票,余下的就是些不值钱的物件了。
我只在等待一个时机。
谢寻成婚那日,就是我离开此处之时。
还有半月。
谢寻当时婚期定得着急,如今看来却是成全了我。
成全我早日脱离苦海。
自谢寻订婚后,薛容时常来到谢府。
总会带着谢昭来我面前向我展示她同谢昭如今关系有多好。
曾经眼里都是我的谢昭,此刻眼中之人早已换了模样。
我次次都不生气,就静静看着她们表演。
反倒是次次薛容气得不轻。
半月时间过得很快。
谢寻大婚这日,
侯府吹吹打打,很是热闹。
他去迎亲前,来到我房里,又是自以为深情朝我承诺,
「寒霜,你放心,你是我心里唯一的妻子……」
「你的那份嫁衣,晚间只穿给我看好不好?」
我状若伤心般点了点头,
见我安定下来他才放心离去。
只是几步路的功夫,他回了七八次头,分外不舍。
直到他离开谢府,我才松了口气。
总算熬到了今日。
今日府上人多,顺进来一个丫鬟不是难事。
薛廷之托人带给我话,
「寒霜,父亲和我做了错事,今日过后,唯愿你余生顺遂,平安喜乐。」
我毫不留情将这张纸丢进了烛火上。
我心里只有娘亲。
旁的跟我再无半分关系。
有了薛廷之的协助,我顺利出了谢府。
恰好撞见谢寻骑着高头大马去迎娶他的新娘。
脸上满是春光。
谢寻,再也不见。
12
我踏上了去往岭南的路。
薛廷之给我的包裹里带了厚厚的一沓银票。
加上谢寻给我的,足够我肆意过完下半生。
薛廷之骑着马追到了城门口,
「寒霜,我会一直心存愧疚,祈祷你余生平安喜乐。」
愧疚,这不是他该携带一生的吗?
我没回应,一个人径直朝着岭南而去。
他不知道我去往何处。
此生,这些糟污之人,再也不见啦。
13
谢寻迎回了他的新妇后,心里却一直忐忑不安。
迎亲路上,他遇到了从前同沈寒霜一起支摊子的那些大婶们。
大婶们笑着朝他祝贺,
「我就说谢寻这小子重义气,对待寒霜可是真上心,为她补办婚礼,还特意让寒霜从侯府外待嫁,前去亲迎,真好啊!」
「谢寻,你要好好待寒霜呐。」
谢寻面上不显,心里却止不住划过一丝心酸。
这些大婶们还不知道新娘子不是她们熟悉的沈寒霜。
「你们在搞笑吗?什么寒霜?新娘子是户部尚书的亲女薛容!」
「寒霜?一介贱民,岂能成为侯夫人?」
人群中有人朝着大婶们鄙夷不已。
李大婶们一听这话恼了,说着就要大闹婚宴。
「谢寻你个脏心烂肺的!寒霜为你付出了什么,你心里不清楚吗!」
「你如今发达了,就抛弃糟糠之妻,你还是个人吗!」
谢寻听着这些话,心里有一丝不快,心里想着的却是沈寒霜那落泪的模样。
他是辜负了她,可在他心里寒霜就是他唯一的妻子,
娶薛容不过也是为了幼时那份恩情罢了。
也是为了符合他的身份,他如今是谢侯爷,他的妻子若是个市井女子,只怕招人非议。
可同他经历风雨的是他的寒霜。
他心里早就将寒霜当成自己唯一的妻子。
纵使寒霜为妾,他也始终待她如一。
又有什么关系呢?
李大婶们激愤的声音早就被下人压了下去。
罢了,事后再同寒霜去见见她们罢了。
多简单的事。
可他却随着他的步子一步步靠近侯府愈发慌张。
这份心悸直到他拜完堂,后院的下人慌张来报。
「侯爷!沈姨娘的屋子着了火,火势扑灭了,只是人……没了!」
谢寻有些稳不住步子。
没了,是什么意思?
他刚要牵过新娘的手此刻骤然垂落。
此刻他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假的!全是假的!」
同他一起有些失态的,是来观礼的新娘父亲。
新娘母亲狠狠瞪了尚书大人一眼,她一侧的嬷嬷尖声提醒。
「姑爷!吉时到了,拜堂吧!」
谢寻此刻什么也听不进去。
他扯掉身上的大红绸,朝着后院跑去。
前厅乱作一团。
新娘的盖头被她自己掀开,薛容的脸上满是恨意。
「谢郎!」
可谢寻头也不回发了疯似地跑到了后院。
沈寒霜的小院离得远,在侯府的最后面,是而火势并未惊动前厅喜气洋洋的人。
谢寻看着面前的断壁残垣,心一抽一抽地疼。
他仍是不敢相信他心里的人此刻已经被大火吞噬,同他阴阳相隔。
只是他不敢靠近床榻一侧的尸体,可那尸体上的那一抹红恰是他给沈寒霜裁制的红嫁衣。
此刻被她穿在了身上,他还没看过沈寒霜穿着嫁衣的模样呢。
谢寻发了疯似地一步步走到了那具尸体前,大火无情,早已经将那张脸烧得面目全非。
只是身上那件残留的红嫁衣却在昭示着,这是他的寒霜啊。
可怜她死前还穿着这件嫁衣等着他来娶她。
他明明该娶得一直是她啊。
他到底做了些什么?
14
谢寻似乎忘了,今日是他成婚的大喜日子。
就连薛容都一身大红色喜服,寻到了被烧得黑漆漆的断壁残垣前,
一抽一抽,肩膀耸动,带着头顶的珠翠频频交叠,发出清脆的声音,
哭得我见犹怜。
「谢郎,今日是我们的大喜日子啊……」
「虽已过了良辰吉日,可此刻回到前厅,我们拜了堂,我便是你的妻子了……」
薛容也是固执,
谢寻一动未动,一日下来滴水未进,嘴唇泛着惨白,
他恍若丢了魂,喃喃自语,
「我的寒霜没了……他不要我了……」
半分不理薛容。
15
我跟着商队一路抵达了岭南。
岭南湿气重,比不得京城,却是民风淳朴。
世人皆言,岭南地处偏僻,
无人愿意来到此处。
就连犯了罪的官员若被流放到岭南,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可我很喜欢,虽日子艰苦,可人来人往,却满是珍贵的感情。
牙人将我领到了一处小院,
我买了下来,还没安顿下来,
隔壁院子的婶婶就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递了过来。
「阿妹喝点热汤,我们这个地方湿气重,要多喝热汤。」
来人热情极了,令我的心暖暖的。
我感受到了一股许久未被触及的温情。
安顿好后,
我开始着手推着小推车去到街上。
岭南之地,入冬好食馄饨,
往往稍喧,
吃起来还得用扇子扇一扇,别有一番风味。
当地人叫馄饨称为云吞。
只不过当地云吞做得很粗糙,
基本上只有面皮肉馅白水汤。
我擅长做的那一碗云吞,
加入鸡蛋液和面擀成薄皮,
包以肉末、虾仁和韭黄制成的馅料,鲜香十足。
在街上揭开盖子,瞬间蒸腾的热气四散开来,香气直直扑入鼻尖。
惹得忙来忙去的行人驻足停留。
只是,岭南人淳朴,生活艰苦,一年到头吃不上几次荤腥。
我便将面同云吞掺到一处,称为云吞面。
既价格相当便宜,吃得方便,又令人人都喜欢这碗热气腾腾的云吞面。
一时之间,我的小摊子成了岭南最受欢迎的铺子。
来买我的云吞面的人都戏称我为「云吞阿妹」。
不知不觉间,我的身边总是欢声笑语不断。
日子虽比不得京中自在安逸,内心的满足感却洋溢心间。
只是,除却不远处那几个跟踪之人的话。
应当更加惬意。
我收了摊子,准备回小院,
推着小车,忽而止住步子。
「薛廷之,整日跟踪我。」
「你没旁的事情要做了?」
16
薛廷之从我身后的墙角走了出来。
树影笼罩,我看不清他的面容。
街上叫卖的梆子声声入耳,
薛廷之的声音顺着丝丝缕缕的风带入我耳中。
「寒霜,哥哥能吃一碗你做的馄饨吗?」
我搁下推车,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
「不是?尚书府没能给你一碗馄饨吃?让你追我追到这里?」
「当初就不该贪心那点银子,叫你知晓了我的去处!」
薛廷之上前走近几步。
「寒霜……我想阿娘了……」
「阿娘从前做得一手好馄饨,你的手艺定然是同她学的。」
薛廷之猜想的没错。
我做馄饨的手艺是阿娘一步步亲自教出来的。
可那又如何。
我抬起眸子,一字一句坚定无比,
「阿娘她啊,说给狗吃都不给她那个狗儿子。」
闻言,薛廷之眸间满是痛色。
可阿娘更痛。
自己的亲生儿子为了所谓的荣华富贵,竟不肯同她相认。
她的心早在那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随着雪花,片片坠落在地上,碎得彻底。
大雪纷飞之日,我同阿娘被关在尚书府外,蜷缩在冷冰冰的墙角,抱着相互取暖,
一墙之隔,院内的我爹和我所谓的哥哥,正同旁的女子在打雪仗,笑声穿透寒冷的冬日。
一下一下传到我和娘的耳里。
心痛一丝丝蔓延。
「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
「你可真是连畜生都不如。」
阿娘虽死了,可她临去前却紧紧拉着我的手嘱咐,
「寒霜,伤痛已造成,不是轻飘飘的原谅就能揭过,阿娘希望你内心坚强,做个……洒脱自在的孩子……」
彼时我问阿娘,
「若他们有苦衷呢?」
阿娘握着我的手更紧,
「既是已作出选择,我们便不是被选择的一方,就是被轻易舍弃的一方,谈何苦衷呢?」
阿娘是个再洒脱不过的女子。
我最听阿娘的话,绝不原谅。
伤痛无法更改,更谈不上原谅。
「阿娘从前说过,想过被自己的枕边人背弃,却不想竟连自己十月怀胎产下的孩子背弃。」
「薛廷之,阿娘心底的伤痛,你功不可没。」
薛廷之的脸色渐渐发白。
夕阳照得他的影子很长很长,仿佛天堑将我们隔开。
他终是没再往前,那之后,我有好久没见过他。
我的日子再度平静无波。
转眼间,我来岭南也已近半年时日。
也顺数当当度过了热闹的春节。
隔壁陈大婶的孙儿去年出生。
元宵节前夕,
周遭的人要为他举办「点天灯」仪式。
孩子抱到祠堂去参加「点灯」仪式,祭拜祖宗,取得家族的承认。
我第一次感受「大盆菜宴」。
在榕树头下挖坑垒灶,支上大铁锅,
制作大盆菜。
大家纷纷拿出自家的食物,一齐倒入大铁锅里,
就一层层盛在这锅里,锅下面还烧着火,大家围锅而吃。
人们欢声笑语,我身在其中,被这份热情打动。
便多喝了几口,头有些晕晕沉沉。
却还是分辨出了此处来了外来之人。
「寒霜!我终于找到你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面前的人满是失而复得的急切模样。
借着灯烛,我看清了来人,仍是那副好皮囊,也许是我饮了酒的缘故,总觉得多了几分沧桑。
原来是该同自己的心上月和和美美的谢寻。
他怎么这么讨厌,在跟薛廷之轮番上阵?
真真是烦人。
我还没来得及推开他,我身侧的人站起了身子,
将我护在身后。
个个敌视般看向谢寻。
「你是何人!想要对我们阿妹做什么!」
谢寻被他们推倒在地。
满脸的不可置信。
17
「你们这些刁民!寒霜是我妻!你们怎可如此粗俗不讲理?」
「瞧瞧你们,竟在此处围着用同一口锅子用膳,当真粗俗不堪!」
谢寻从地上爬起来,嫌弃地拍了拍地上的尘土。
周遭传进耳朵的声音,叫我酒醒了大半,神志清醒不少。
我从陈大婶身后走出,看着面前的谢寻,眉宇间俱是怒气。
我挽起袖子,将他再度推倒,
这次,他猝不及防,摔得更厉害,险些没站起身。
他脚底一滑,再度摔了一跤,惹得在场之人再度哈哈大笑。
「瞧他呀,活脱脱像极了我家大黄。」
「可不,瞧他,起不来了。」
大黄,是刘奶奶家的狗。
谢寻不可置信望着我,
「寒霜,你可知我寻了你多久?我始终不敢相信你死在了大火里……」
「寒霜,我心里只你一人。」
「如今你竟同这些刁民一起笑话我?」
「你不是最爱我了?」
我拍了拍手,看着他眉眼坚定,
「你说的这些刁民,是我的家人们!」
「谢寻!你说之前也该想一想,嘴里说着最爱我,实际上呢,还不是嫌弃我的出身?」
「要娶高门大户家的女子为妻的不是你?将我贬妻为妾的不是你?」
「可偏偏是我这样粗俗的出身,将你从泥潭里拉了出来,你是最没资格说这些话之人!」
「今日我再重复一次,我沈寒霜,早就不爱你了。」
「我在『谢府』已死,自是同你再无干系!」
谢寻满脸的不可置信,他有些站不稳,扶住了一侧的树干,
脸上满是颓废。
忽而,他好似想到了些什么。
上前走近几步,满怀希冀,
「你同薛廷之是何关系?」
「他为何帮你?」
「她是我亲妹妹!」
18
我本以为不会再见薛廷之,
可他竟又厚着脸皮来到了岭南。
薛廷之说完这话,看向我的目光有些躲闪。
在街坊面前,我不愿将此事闹大,只得先告辞了陈大婶她们,
「阿妹,你自己一个人可行?」
「若被欺负你,只管告诉咱们,阿妹你不是一个人!」
我望向身后的街坊,心里流过一丝暖流。
我是该好好处理好之前的事情,才能在这里生活下去不被打扰。
我拍了拍陈大婶的手,离开了此处,回到了小院。
我在前头走着,谢寻和薛廷之就在身后跟着。
停下,我深呼口气,
「你们究竟要做什么?」
「寒霜,哥哥放心不下你……」
他没说完便被谢寻打断。
谢寻从刚才就不对劲,眼里好像有痛色,更多的却是得知真相的雀跃。
他双眉紧锁,眸底好似有血丝,
「寒霜……你当真是薛廷之的亲妹妹?」
「那薛容?」
时至今日,我爹所要想掩盖的一切全都被薛廷之暴露于人前。
不过也罢。
谢寻是他的女婿,自是肯为他兜底。
他们一家子的事,我又何必掺和。
可谢寻好似从这件事中无法脱身。
他颤抖着想要触碰我的肩膀,被薛廷之制止。
「谢寻,你想做什么?」
「薛容才是你的妻子!」
「你想两个都要?」
谢寻摇了摇头,有些试探,
「薛容幼时可有从京外的河边救过一个孩子?」
薛廷之摇了摇头。
谢寻大笑一声,眼底满是泪水,
「不!天意弄人啊!天意弄人!」
「寒霜才是我从一开始想娶的女子!我错了,我错的彻底啊!」
19
谢寻声泪俱下讲述了他将薛容当成我的事情。
我心底却没有一丝触动。
他说的这件事,我是记得的,
若因为这件事情,
他把薛容视为心上月的话,
我只觉自己从前瞎了眼。
那是我和娘认亲失败之后的事情了。
我和我娘没处去,只好来到了城外河滩边的破茅草屋里躲避寒意。
外头河上结了冰,我忽而听到了「嘭」的一声,出去一看,竟有人落了水。
我和我娘费了半天劲寻到了绳子扔了过去将他拉了上来。
他却看了一眼后便昏死过去。
阿娘为他清理好呛在胸口的那口水后,一眼便认出了是那日给我们披风之人。
本想将他挪入茅草屋里,却被我娘止住。
「寒霜,娘告诉你,我们救下他就算报了那日的恩情,他身上的华服昭示着他的身份不一般,不出片刻,便会有人寻到。若我们再继续下去只怕会有问题。」
「寒霜你切记,路边的男子不要捡!」
阿娘说得真对,好似她能未卜先知。
不出半刻钟,便来了一群人马,将他救了回去。
此事也就翻篇,在我心底并未留下过多涟漪。
可此时,谢寻却红着眼朝我苍白解释,
「我想起来了,寒霜,那日我醒后,薛容就随薛大人来到侯府看望我,她的眉眼同你的眉眼相似。」
「我便将她错认成了你……」
真真是好牵强好苍白的解释。
我此刻无比后悔当初没有听阿娘的话,
当年仍旧是朝着落魄的谢寻伸出了手,造成今天这样的局面,都是不听阿娘话的下场。
我挥掉谢寻伸过来的手,
「与我无关。」
「不止从前,今后我也同你没半分关系。」
「沈寒霜已死,即便我如今仍叫沈寒霜,我的户籍文书却不同,只是同名罢了,这世间,同名的又岂非只我一人?」
薛廷之此刻却蓦然开口,
「寒霜,当初你要我为你消掉户籍,便是同我和爹彻底断绝了关系?」
他竟还觉得我对他们二人抱有幻想?
滑天下之大稽。
20
谢寻仍旧没死心。
他停留在岭南,日日来我小院前。
「寒霜,阿昭很想你。」
「天天嚷着要吃你做的桂花糕,吃你做的糖葫芦……」
「她就是个孩子,你原谅她从前可好?」
我从来都不理会。
谢寻心里苦涩,仍是不放弃。
可今日打开房门。
出现在我小院门前的,却是许久未见的薛容。
她竟也来到了岭南?
薛容眼角带泪,捂着帕子啜泣,
「姐姐……你竟是我的姐姐……」
「阿爹瞒我们瞒得好苦!」
「从前我就想要一个姐姐,如今,竟实现了,姐姐原谅我之前可好?」
「我只想呆在阿寻一侧,绝不会同你抢阿寻,姐姐做正妻可好?」
谢寻就在一侧,眼神躲闪。
「寒霜……」
我上下打量薛容,端的是一水楚楚可怜。
薛容一下跪了下来,这真是一大早的晦气。
「姐姐……」
我听得头疼。
薛容最会演戏了。
她跪着一直不起,倒成我的错了。
「寒霜,薛容身子弱,你……让她起来?」
我头也不回回了院子,猛地关进了院门。
「你们都滚!」
薛容单独来寻我了。
这次,她没有一丝前一日的示弱,眸子里满是恨意,
「沈寒霜,没想到你竟是我同父异母的亲姐姐?」
「真可谓是冤家路窄!」
「谢郎如今心里只有你!」
「可你怎么配!你同你那个贱人娘一样,都是没福气的!」
「你那个贱人娘还想来和我娘抢男人,做梦!」
「我娘几句话,爹爹就把你和你那贱人娘堵在门外,你以为我娘没看出来?」
「如今,就连爹爹梦里都会喊你那贱人娘的名字,你们怎么不去死!」
薛容好似恨极了我,
双眸赤红,
「还有你!你偏偏选在我同谢郎成婚那日离开!害得谢郎没和我拜堂就疯了般跑到后院!你让我在京城里丢尽了脸!」
「还有谢昭!真是个烦人精,天天嚷着要找你,烦都烦死!」
「我真恨不得你去死!」
我拍了拍衣袖,只问了两个问题。
「你爹有被你娘收拾吗?」
「我娘有的是手段,他不是爱喊你那贱人娘的名字吗,我娘就让他喊一整晚,不能休息。」
「爹不是对你那贱人娘旧情难忘吗,我娘就把让人把他扔到湖里继续深情。」
那我便放心了。
恶人自有恶人磨。
「第二个问题,你当真非要谢寻?」
「谢郎只会是我的!」
那我就更放心了。
「我有法子让你和你的谢郎永远在一起,要不要做随你。」
21
谢寻有三四日没来烦我。
我倒清净了许多。
隔壁陈大婶跑来特意瞧瞧,生怕我被欺负了去。
「阿妹!有事一定喊婶子!婶子抄起家伙就来!还有你铁牛哥,他身子壮,能挡住,我们有的是人,那一个两个别想欺负了咱去!」
阿娘看到了吗,我有了新的家人。
谢寻在五六日后又出现了小院门前,
他不同于往日,今日他的眼神有些躲闪。
甚至带了一丝痛色。
「寒霜,跟我回京,好不好?」
「我保证府上只有你一人,今后绝不碰别的女子一下!」
我正挥着锄头铲去杂草。
有些好笑,我抬起头来,
「那薛容呢。」
「他停顿片刻,回答得掷地有声,
「我没同薛容拜堂,自是不作数的!」
我摇了摇头,却没说话。
心里却笑得开心。
且再等上几日吧。
这段时日,就再忍这一段时日。
22
这段时日,我也没闲着。
纵使谢寻仍来上门讨嫌,却也总看不到我几回。
我今日去给陈大婶去跑腿,明日去给铁牛哥去铁匠铺拿他新做的用具。
总是一刻也不闲着。
薛廷之也来过几回。
也是寻我不得。
这几日,他们是没自己的事情做了吗?
我期待的日子终于来临,
薛容抚着还未显怀的肚子在谢寻再度上门的时候,站到了那处。
「谢郎,你来摸摸我们的孩儿。」
「姐姐,你也来摸摸,你未出世的小外甥。」我笑了。薛容也笑了。
只有谢寻惨白着脸。
「寒霜,你听我解释,这孩子……我那日喝醉了。」
好借口。
「不必了,你们本就是夫妻,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那什么……」
「都有孩子了,趁早收拾收拾回京吧……」
谢寻脸色仍旧惨白,
「你听我解释,寒霜,我会把这个孩子打掉,这不会是我们的阻碍……」
「你放心……」
谢寻话未说完,一侧的薛容忽而大笑起来,
「谢寻!」
「你到如今还看不明白?」
「沈寒霜明摆着不要你了!」
「要我告诉你更残忍的吗?」
「连同你欢好有子的药方都是她给我的!」
「你醒醒吧!」
23
薛容说的没错,
我从来不是逆来顺受之人。
五年的苦是我自作自受。
可今后我不会再委屈自己。
好话不听是吧。
谢寻是,薛容也是。
谢寻总在自我感动,他以为自己整日守在这里我就能回头?
不过徒增我的烦恼罢了。
薛容对着我娘一口一个贱人,我焉能不恨。
既如此,那他们二人便锁死。
一直纠缠下去才好!
这件事,少不得薛廷之的帮助。
他也来求原谅。
他熟识太医院之人,那极烈的坐胎药药方是他给我寻来的。
幸好薛容上道,灌醉了谢寻有了这个孩子。
狗咬狗的事,我才不关心。
既有了孩子,薛容便有了筹码。
不出几日,鲜少有华贵马车进入的岭南,
路上竟浩浩荡荡来了一列马车。
为首的一辆马车上下来一个人,
是一个面相带着刻薄的贵妇人。
她慢慢下了马车,薛容跑过去趴到她的怀里,「娘,你终于来了!」原来是故人。
24
当初我爹娶了世家千金,欺瞒了对方,将薛廷之借口是救他性命的孩子领养回了薛府。
「你爹那个蠢货也不知如何考上的状元。」
「他以为自己天衣无缝,实则破洞百出。」
「他看不出那薛廷之同他像了七成吗?」
说这话的正是薛容的亲娘冯氏。
她将薛容揽入怀里,轻蔑地看着我,
「当初就该将你和你那没福气的娘一同发卖了去!留到今日竟还成了我女儿的阻碍!」
我那爹还以为先头几年自己瞒得好呢。
他也不想想,后宅院里出来的没几分心思怎么活得下去。
「沈寒霜,按照户籍,你已销户,若再纠缠,我要你生不如死。」
有她这句话,我便放心了。
只是我仍是费解,
也的确开了口,
「你到底看上那个老头什么了?」
冯氏摸着薛容的头发,长叹一口气,
「大抵年轻时被美色迷了眼。」
这冯氏也是我娘口中那类女子了。「恋爱脑。」
谢寻虽不情愿,可侯府刚恢复,他无法违逆自己依赖的薛家。
被冯氏架着上了去往京城的马车。
薛廷之也随着冯氏一道回了京。
只是出发前他久久站在我的门前,一字未吭。
倒是留下了一封信。
信上写着:「乖女寒霜亲收。」
我看都没看当着薛廷之的面扔进了火堆里。
大抵又是些悔恨之类的话,没点用,我和娘也不稀罕。
烦人的人都回了京中。
我的小院又安静了下来。
我照例去街上摆着摊,同街坊邻里们说说笑笑。
「天抬」我的信?
本不想看,可信封上写着「我们珍贵的寒霜丫头收」。
心里隐隐有一丝期待。
打开,
信的内容跃然纸上。
「寒霜!我是李大婶!去了岭南有没有想我们这些老婆子!」
「我们几个老婆子也不会写字, 我们托了药铺对面的摆摊的后生写的。」
「你这个丫头, 当初受了那么多苦怎么一点也没和我们几个老婆子说啊!」
「老婆子们没能耐,也就只能在街上骂上几句,替你出出恶气。」
「寒霜丫头,算是老天开眼,你不知道,那个负心汉不是娶了新媳妇?新媳妇怀了孩子后, 寸步不让他离开,现在京城里头都传他是个龟孙子,他还整天流泪呢,那日我瞧见,他边哭边冒鼻涕泡呢!嘴里一直嚷嚷着你的名字,我都觉得晦气!」
「恶人有恶报!恶人自有恶人磨!谢寻那小子竟受不了气养了外室, 可那外室也不是个省油灯,大着肚子寻到了侯府, 那薛娘子受不得气同她扭打到一起, 两人竟误伤了拉架的谢寻, 那负心汉谢寻竟然一头推到了桌角,死了。」
「还有那负心汉的新媳妇, 一看到谢寻死了,自己大出血难产也死了。」
「偌大的侯府只剩下了个呆呆傻傻的那个小丫头。老婆子们于心不忍,悄悄去看过, 那丫头很是可怜呢,没了哥哥,没有别的亲人, 唉。」
「寒霜丫头,我们也都听说了, 当初见你和你娘就觉得不简单, 你竟然是尚书的亲生女儿,你娘还算及时止损,你那个爹如今过得也是水深火热, 他那位夫人可真是有手段的, 你爹只怕是后半生悔之晚矣了。」
「有个年轻的小伙子偷偷来到我们摆摊这边多次了,老婆子们终于逮到了他,是你那爹的儿子,他跟你长得可真像!他非要听你和你娘从前的事, 老婆子们把他灌醉, 就知道了你如今在那里, 太远啦!老婆子们去不成, 就把这些话说给你听啊, 丫头。你放心,丫头,你都不承认他是你哥哥, 老婆子们见一次打一次他。」
「寒霜丫头, 你吃得苦够多了,有时间就多回来看看老婆子们,你王婶的孙子出生啦!等抽空回来瞧瞧!」
「祝愿寒霜丫头日日开心,余生安康。」
「想念寒霜的老婆子们。」
竟是李婶和那些从前同我一道出摊的街坊们给我写来的信。
那大抵是我在京中唯一的温暖了。
李婶信中提及的, 我只觉因果循环。
心里泛不起一丝波澜。
抬眸,日光跃出厚厚的云层,霎那间光芒万丈。
天亮了。
——完——
来源:艾叔看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