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方干(809—888年),字雄飞,号玄英,唐代著名诗人,睦州(今浙江淳安)人,后迁居会稽镜湖。其父方肃为进士,自幼聪颖,受徐凝指导诗艺,擅长律诗,风格清润精巧,多含警句。
方干(809—888年),字雄飞,号玄英,唐代著名诗人,睦州(今浙江淳安)人,后迁居会稽镜湖。其父方肃为进士,自幼聪颖,受徐凝指导诗艺,擅长律诗,风格清润精巧,多含警句。
本文方干的五首诗作:《山中》描绘了宁静的山居生活,与自然相伴,但也流露出一丝对世事的未甘。《水墨松石》赞叹画作技艺高超,意境逼真,令观者沉浸其中,难辨真假。
《君不来》通过庭前树木长大而人未归的对比,表达了深切思念和漫长等待的伤感。《赠邻居袁明府》展现了与邻居间温暖真挚的友谊,日常相伴、志趣相投,足以慰藉流年。《寄谢麟》则巧妙运用老园丁的比喻,肯定友人诗才,并点出文学鉴赏需有真知灼见。
散拙亦自遂,粗将猿鸟同。
飞泉高泻月,独树迥含风。
果落盘盂(yú)上,
云生箧(qiè)笥(sì)中。
未甘明圣日,终作钓渔翁。
这首《山中》描绘了诗人在山林隐居时的生活状态和内心感受。读起来,能感受到一种宁静自得,但也夹杂着一丝难以言说的情绪。
开头两句,“散拙亦自遂,粗将猿鸟同”,诗人说自己闲散、笨拙,但这样也挺顺心意,生活简单得差不多和山里的猿猴飞鸟一样了。这里的“散拙”并非真的愚笨,更像是一种主动选择的生活态度,有点像老子说的“大智若愚”,是一种返璞归真的追求。诗人似乎很满足于这种远离尘嚣、无拘无束的状态,觉得自己找到了合适的活法。在唐代,许多文人都有在出世与入世之间徘徊的经历,方干在这里表现出一种相对平和的接纳。
中间四句是写景,也是写心。“飞泉高泻月,独树迥含风。”想象一下那个画面:高山上飞流直下的瀑布,在月光下闪闪发光,亮晶晶的;一棵孤零零的树,独自站在远方,承受着四面吹来的风。这景象既开阔又有些清冷。“飞泉泻月”充满了动态的美感,瀑布仿佛把月光都倾泻下来;“独树含风”则显得比较静穆,树在风中挺立,有一种坚韧感。
这一动一静,恰当地描绘了山中夜晚的独特氛围。这样的景物描写,不单是为了景色本身,更是诗人内心状态的投射,带着一点孤高,一点自在。这让人想起王维诗中那种“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的空寂禅意,但方干这里似乎更着重于自然的生命力。
“果落盘盂上,云生箧笥中。”这两句写得尤其有味道,甚至带点奇幻色彩。熟透的山果,自己“啪嗒”掉进了诗人放食物的盘盂里;天上的白云,飘渺不定,竟然像是从诗人放衣物的竹箱子(箧笥)里生出来的一样。这当然是诗人的想象,却生动地写出了隐居生活的自给自足和与自然的亲密无间。
果子仿佛是送上门来的,云彩也好像成了家常物品,这体现了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物我两忘的境界,这是古代许多隐士向往的理想状态。“箧笥”是古人常用的竹制箱子,用在这里,增添了古朴的生活气息。
最后两句,“未甘明圣日,终作钓渔翁。”笔锋一转,流露了诗人内心深处的一点点波澜。他说自己“未甘”,不太甘心在这样一个“明圣”的时代(通常指君主贤明的时代)完全做一个隐士,似乎还想有所作为。
但现实好像又不允许,或者自己已经做了选择,最终的归宿,大概还是做一个在水边垂钓的渔翁吧。这反映了唐代文人普遍存在的一种矛盾心态:既羡慕山林的自由与闲适,又难以完全割舍对建功立业、服务社会的向往。陶渊明式的彻底归隐,对很多人来说是困难的。这一句“未甘”,让前面所描绘的宁静生活多了一层现实的复杂感,也让诗人的形象更加立体和真实。
这首诗用朴素的语言,营造了清幽淡远的意境。它不仅描绘了山居生活的具体景象,也细腻地传达了诗人自得其乐又略带踌躇的心情,是一首情景交融、意蕴丰富的佳作。
三世精能举世无,笔端狼藉见功夫。
添来势逸阴崖黑,泼处痕轻灌木枯。
垂地寒云吞大漠,过江春雨入全吴。
兰堂坐久心弥惑,不道山川是画图。
这首《水墨松石》是一首题画诗,赞美的是一幅技艺高超的水墨松石图。诗人通过生动的语言,不仅描绘了画面的内容和笔墨效果,更传达出自己被画作深深吸引、几乎信以为真的震撼感受。
开头两句,“三世精能举世无,笔端狼藉见功夫。”起笔就对画家的技艺给予了极高的评价。“三世精能”可能是指画家家学渊源,技艺传承了三代,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也可能泛指其技艺炉火纯青,仿佛积累了三辈子的功力。总之,这种精湛的技能是“举世无双”的。
然而,如此高超的功夫,体现在画面上,却是“笔端狼藉”。“狼藉”在这里不是贬义,而是形容画家运笔看似随意、不拘小节,墨色淋漓,仿佛信手拈来,却恰恰在这种看似“乱”的笔触中,显现出真正的、深厚的功夫。这让人想到国画论中常说的“意在笔先”、“得之于象外”,以及写意画那种不求形似、但求神似的境界。画家显然是高手,才能在“狼藉”中见出章法和神韵。
中间四句,具体描绘了画面的内容和效果。“添来势逸阴崖黑,泼处痕轻灌木枯。”这两句讲的是笔墨技巧及其表现力。“添来”可能是指画家在画中山崖背阴处加墨,使得山崖显得更加幽深、险峻,气势奔放(势逸),墨色浓重(阴崖黑)。
“泼处”则是指运用泼墨技法的地方,墨迹晕染开来,显得轻淡、湿润(痕轻),用以表现枯萎的灌木丛,可能是在冬景或秋景中,更显苍凉。一浓一淡,一重一轻,表现出不同的质感和氛围。这展示了画家对水墨技巧运用自如,浓淡干湿皆能恰到好处地服务于画面意境。
“垂地寒云吞大漠,过江春雨入全吴。”这两句则展现了画作所营造的宏大空间感和气象。画面上,低垂的、寒意森森的云层,仿佛要吞没广阔无垠的大漠;或者描绘了春雨迷蒙、跨过长江、笼罩整个吴地的景象。
无论是“寒云吞大漠”的苍茫、雄浑,还是“春雨入全吴”的湿润、开阔,都说明这幅水墨画不仅仅是画松石,而是有着极为广阔的背景和深远的意境。它能在一纸之上,表现出吞吐山河的气势,让观者感受到大自然的力量和壮美。这体现了水墨画以小见大、咫尺千里的艺术特点。
最后两句,“兰堂坐久心弥惑,不道山川是画图。”写的是诗人的观画感受。诗人坐在装饰雅洁的厅堂(兰堂)里,对着这幅画看了很久很久,内心越来越感到迷惑,几乎分不清眼前看到的到底是真实的壮丽山川,还是仅仅是一幅画出来的图像了。这个结尾,是全诗的点睛之笔。它用诗人自己的沉醉和迷失,反衬出画作的艺术魅力达到了何等逼真的程度。
这种“不道山川是画图”的境界,正是对画作艺术成就的最高赞扬。它说明这幅画不仅技法高超,更重要的是具有强大的感染力,能够让观者身临其境,物我两忘。
《水墨松石》是一首非常出色的题画诗。它准确地把握了水墨画的特点,对画家的笔墨技巧、画面的意境气势都做了生动传神的描绘,并最终落脚于观画者的感受,以近乎“以假乱真”的迷幻体验,极大地赞美了画作的艺术成就。全诗语言精练,意境开阔,欣赏画作的同时,也展现了诗人自身的艺术鉴赏力。
远路东西欲问谁,寒来无处寄寒衣。
去时初种庭前树,树已胜巢人未归。
方干的这首《君不来》,是一首表达思念和等待的闺怨诗或思人诗。诗歌语言极其朴素,但情感真挚深沉,尤其善于用具体的物象来表现时间的流逝和等待的漫长,读来令人动容。
开头一句,“远路东西欲问谁”,直接点明了思念的对象远在他方,而且行踪不定。“远路”说明距离遥远,“东西”则暗示方向不明,不知是在东边还是西边。这种不确定性,让诗中人的思念和担忧更添一层茫然。“欲问谁”,想打听一下他的消息,却不知道该去问谁。寥寥七个字,就勾勒出一个因距离和信息隔绝而产生的深深的无助感。这不仅仅是地理上的距离,也可能是音讯断绝带来的心理隔阂。
第二句,“寒来无处寄寒衣”,将思念之情落实到具体的生活细节上。天气转冷了(寒来),按照常情,应该给远方的亲人寄去御寒的衣物。但这却成了一个难题——“无处寄”。为什么无处寄?正是因为第一句所说的“远路东西欲问谁”,不知道确切的地址,这满含关切的寒衣竟送不出去。这比单纯的思念更让人揪心。
寒冷的天气本身就容易引发愁绪,而这份无法送达的关爱,更凸显了等待者的孤独和牵挂,情感的表达非常具体、实在。唐诗中常有“寄衣”的母题,如“每年寒食时,无女伴谁哭”(陈陶《陇西行》),都寄托着深厚的感情。方干此处化用,更显无奈。
第三、四句,“去时初种庭前树,树已胜巢人未归。”这是全诗最精彩、最令人心酸的地方。诗人将目光从远方拉回到眼前,聚焦于庭院中的一棵树。这棵树是“君”(所思念的人)离家时刚刚种下的。而如今呢?这棵当初的小树苗,已经长得很高大了,高到甚至超过了树上的鸟巢(胜巢)。
树木的生长是衡量时间流逝的最好标尺,它无声地见证了岁月的匆匆。树长得如此之高,意味着“君”离开的时间已经相当久长了。然而,与树木的成长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人未归”——那个离家的人,至今还没有回来。
这种以物是人非来表现时间流逝和内心期盼的手法,极具艺术感染力。它不像直接说“等了很久”那样直白,而是通过庭前树这个具体的、不断变化的意象,让读者自己去感受那漫长等待中的寂寞、期盼与失落。
树长高了,鸟儿在上面筑巢安家,这本是欣欣向荣的景象,却反衬出人的离散和等待的凄凉。这种对比,使得诗歌的情感张力大大增强。让人想起乐府诗“庭中有奇树,绿叶发华滋。攀条折其荣,将以遗所思”,同样是借树寄托思念,但方干此诗更侧重于时间流逝带来的物是人非之感。
这首小诗通过“问路无门”、“寄衣无处”写出了思念的无助,更通过“树已胜巢人未归”这一极富画面感和对比效果的诗句,将漫长等待中的企盼和怅惘表现得淋漓尽致,是一首情深意永的佳作。
隔竹每呼皆得应,二心亲熟更如何。
文章锻炼犹相似,年齿参差不校多。
雨后卷帘看越岭,
更深欹(qī)枕听湖波。
朝昏幸得同醒醉,遮莫光阴自下坡。
这首诗是方干写给他的邻居袁明府的。“明府”是唐代对县令的尊称,可见这位邻居是个地方官。但这首诗写的不是官场应酬,而是两位邻居间真挚、融洽的友谊,读来让人感觉温暖舒适。
开头两句,“隔竹每呼皆得应,二心亲熟更如何。”写得非常生活化。“隔竹”点明了两家住得很近,只隔着一片竹林。每次隔着竹林呼唤对方,都能得到回应。这简单的场景,一下子就画出了邻里间毫无隔阂、随时可以交流的亲近状态。这种方便的呼应,不仅是物理距离近,更是心理距离近的体现。
有了这样基础,“二心亲熟更如何”,两个人的心意已经非常亲近、熟悉了,还需要多说什么呢?这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有点像《世说新语》里记载的那种名士风度,不需要繁文缛(rù)节,交往自然随心。
接下来两句,“文章锻炼犹相似,年齿参差不校多。”进一步说明他们为什么能如此投契。原来两人不仅是邻居,还是文友。“文章锻炼”指的是写诗作文、切磋学问。他们在这方面的兴趣、品味,甚至写作风格(锻炼)都“犹相似”,很能谈得来。这是文人之间建立深厚友谊的重要基础。
更难得的是,“年齿参差不校多”,他们的年纪相差不少(参差),但彼此并不计较(不校)这个差距。这说明他们的友谊超越了年龄的界限,是基于共同志趣和相互理解的精神之交。在传统文化里,忘年交常被视为美谈,比如孔融和祢(mí)衡,虽然结局不好,但初始的互相欣赏是真挚的。方干和袁明府的友谊,显然更加平和与持久。
中间两句,“雨后卷帘看越岭,更深欹枕听湖波。”描绘了他们共享的生活环境和闲适情致。“越岭”指的应该是他们所处地区(古代越地,大致在今江浙一带)的山岭。下过雨后,空气清新,他们会卷起帘子,一起欣赏雨后山色的秀美。
到了深夜,“欹(qī)枕”,就是侧着身子,头靠在枕头上,一起聆听湖水拍岸的波涛声。这里的“湖”可能是指附近的太湖或者西湖等。这两句写景,非常有画面感,而且充满了宁静、闲适的意境。重要的不是景色本身有多么奇特,而是“同看”、“同听”这个动作所包含的陪伴与共享。这份悠然自得,是他们友谊中非常惬意的一部分。这让人想起白居易“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那种朋友间随时相约的闲情。
最后两句,“朝昏幸得同醒醉,遮莫光阴自下坡。”是全诗情感的落脚点。“朝昏”指早晚,意思是他们时常有机会在一起,有时清醒地谈论,有时一起喝酒到微醺(同醒醉)。这种朝夕相伴、亦醒亦醉的状态,对诗人来说是“幸得”,是值得庆幸的乐事。
有了这样的知己相伴,“遮莫光阴自下坡”,“遮莫”是“任凭”、“尽管”的意思。“光阴自下坡”是说时光流逝,人生如同走下坡路,一天天老去。但诗人对此似乎并不太在意,语气很洒脱。为什么能如此洒脱?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有这样一位好邻居、好朋友相伴,让晚年生活充满了慰藉和乐趣。友谊成了对抗时间流逝、排遣人生寂寞的一剂良方。
这首诗用非常朴实自然的语言,描绘了一段真诚而美好的邻里友情。诗中没有惊天动地的事件,只有日常生活的点滴:隔着竹林呼唤、一起切磋文章、欣赏雨后山景、夜听湖波、时常共饮。但正是这些平凡的细节,构成了他们深厚情谊的基础,也让这份友谊显得格外真实和温暖。它展现了一种理想的人际关系:亲近、默契、有共同爱好、超越年龄、共享闲适、互相慰藉。
越国云溪秀发时,蒋京词赋谢麟诗。
后来若要知优劣,
学圃(pǔ)无过老圃知。
方干这首《寄谢麟》是写给同代诗人谢麟的。这是一首非常巧妙的诗,表面上似乎是在评论当时文坛的人物,实际上是用一种聪明的方式,既肯定了谢麟的才华,又对文学评论本身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开头两句,“越国云溪秀发时,蒋京词赋谢麟诗。”先设定了一个背景。“越国”指当时的吴越地区,也就是今天的江浙一带,自古就是人文荟萃之地。“云溪”可以泛指风景秀丽的地方,也可能暗指具体的某个文人聚集的地点。在这样一个钟灵毓秀的地方和时代(秀发时,指人才辈出、风华正茂的时候),文坛上有两位杰出的人物:一位是蒋京,他擅长写“词赋”(词和赋是两种文体,赋在汉唐很盛行,词在唐末五代开始兴起);另一位就是这首诗的受赠者谢麟,他以写“诗”见长。
把两人并提,说明在当时或者在方干看来,他们是同一量级、可以相提并论的代表性作家,各自在擅长的领域里都很有成就。这本身就是对谢麟的一种肯定。
第三句,“后来若要知优劣”,提出了一个问题,也是文坛上常见的话题:比较优劣。既然蒋京和谢麟都是当时文坛的佼佼者,那么后人(后来)如果要评价他们俩谁高谁下(知优劣),该怎么判断呢?这个问题很直接,也可能有点敏感,尤其是在写给其中一方的诗里。
关键在于第四句的回答:“学圃无过老圃知。”这是全诗的“诗眼”,也是最见巧思的地方。“圃”是园圃、菜园子。“学圃”就是学种菜、学园艺。“老圃”是指经验丰富的老园丁。这句话的意思是,要想真正懂得园艺的好坏,没有比问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园丁更靠谱的了。这是一个非常生动形象的比喻。方干没有直接回答蒋京和谢麟谁更优,而是用这个比喻给出了他的看法。
这个比喻至少有几层意思:
第一,文学评论需要专业眼光。就像评价园艺需要找“老圃”一样,评价文学作品的优劣,也需要真正懂行的人,需要有深厚的文学修养和鉴赏经验的“老手”。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下定论的。这提升了文学评论的门槛,也暗示了真正的价值需要内行来识别。
第二,实践出真知。老园丁之所以懂行,是因为他长期实践、经验丰富。同样,真正能评判诗歌好坏的,或许也是那些自己深耕创作、或者沉浸阅读多年的行家。理论不如实践经验来得可靠。
第三,可能带有对谢麟的暗赞。老园丁能识别出真正的好庄稼、好蔬果。或许方干在暗示,谢麟的诗就像那优质的产出,是需要“老圃”这样的行家才能充分欣赏其妙处的。那些只看表面或者不懂门道的人,可能无法做出准确评价。
第四,回避直接比较的智慧。方干没有说谢麟一定比蒋京好,也没有说蒋京比谢麟强。他把评判权交给了“后来”的“老圃”,这既维持了对两位同行的尊重,也显得自己态度公允、有见地。
这首诗的妙处就在于这个结尾的比喻。它非常贴切、自然,源于生活(谁都知道老农识货),但又意味深长,可以引申到对整个文学创作和评论的思考。它让人想起孔子也曾被弟子樊迟问学稼、学圃,孔子认为那是“小人”之事,但方干在这里却化用了这个意象,赋予了“老圃”专业权威的含义,这本身也很有趣。
来源:丹霞源风水三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