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李处长,您这五百块,我记上了,放心!"族长老远喊着,却没请我上前签字,转身就跟别人热络地说起话来。
《家谱传承》
"李处长,您这五百块,我记上了,放心!"族长老远喊着,却没请我上前签字,转身就跟别人热络地说起话来。
我叫李树根,是村里出去的第一个大学生,在市里当了一辈子公务员,退休时是正处级。
四十年来,我走南闯北,却始终没忘记自己是李家村人。
退休后,听说村里要修族谱,我心想终于有机会回报家乡了,便迫不及待地赶了回去。
那天,我特意穿了件深蓝色中山装,还系了条扎眼的领带,这是我参加正式场合的标配。
五月的村口,槐花飘香,蜜蜂嗡嗡,仿佛在欢迎游子归来。
村委会前搭了个油毛毡棚子,几张拼凑的八仙桌上摆着一摞摞黄表纸和毛笔。
十几位族人围坐在一起,谈笑风生,有人正用蒲扇一边扇风一边翻看着老族谱。
我清了清嗓子,从皮夹里郑重地掏出一沓崭新的百元大钞。
"树根回来啦!"二爷爷见到我,忙招呼我坐下,"听说你退休了,身体可还硬朗?"
我笑着点头,把五百元钱递给族长:"为修族谱出份力。"心里却暗自得意,这可比村里其他人出得多啊。
一周后的揭谱仪式上,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我翻开崭新的族谱,却发现自己的名字被排在后面,连捐一百块的堂弟都排在我前面。
"这是怎么回事?"我拉住族长,指着族谱问道。
族长抹了把额头的汗,笑呵呵地解释:"排名不是按钱多少,是按贡献大小。"
我心里一阵刺痛,热腾腾的老鸡汤仿佛一下子变得寡淡无味。
我虽然离家多年,可也不是不思家乡的白眼狼啊!
"树根啊,你这大半辈子在城里,对村里的事情知道得少,族谱这东西,讲究的是根脉传承,不是简单的金钱关系。"族长拍拍我的肩膀,声音不大,却让周围的人都听见了。
饭桌上,酒过三巡,堂弟李树林端着搪瓷缸子凑过来:"哥,你别往心里去,这不过是乡下人的把戏。"
他眼中带着几分怜悯,却让我更加难受。
"树根,你这么多年在城里当官,早就不是我们这泥腿子了。"二叔家的媳妇酒劲上头,话也不经过脑子,"你那小皮鞋踩在咱村泥巴路上,怕是嫌脏吧?一年到头也不见你回来,现在倒想起来修族谱了。"
她嗓门大得很,饭桌上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筷子碰碗的声音。
我没有反驳,只是笑着举杯:"乡亲们,我敬大家一杯。"
从小在村里长大,我懂得农村人的直来直去。
只是这杯酒,喝得格外苦涩,像极了隔夜的剩茶,又苦又涩。
回到市里,一进门就看见老伴正在餐桌前择菜,清脆的豆角掰断的声音有节奏地响着。
"怎么才回来?村里人给你接风了?"老伴抬头看我,手上动作不停。
我默不作声地放下公文包,径直走进书房,打开电视,茫然地盯着新闻联播。
老伴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面条推门进来:"怎么了?村里人亏待你了?"
"没有。"我摇摇头,却把家谱的事说了。
"你呀,"老伴叹口气,把面条放在茶几上,"四十年没在村里住过,人家不亲近你也正常。钱谁不会出?村里人看重的是你这个人啊。"
她说这话时,目光落在墙上那张泛黄的老照片上。
那是我父亲的遗像。
照片里,父亲穿着灰布中山装,站在村小学门口,身边簇拥着一群孩子。
老伴的话让我想起了父亲。
他是村里的老教师,一辈子教书育人,从不计较个人得失。
我上大学那年,村里有个贫困生考上了县重点高中,学费发了愁。
父亲二话不说,掏出自己的养老钱资助那孩子,还叮嘱我:"做人不能忘本。"
可我这些年,忙于工作,连父亲去世,都是匆匆奔丧,草草了事。
想到这里,我忽然对自己感到深深的羞愧。
端午节,我又回到了村里。
不同于上次的郑重其事,这次我穿着一件普通的格子衫,脚上是一双老式解放鞋,随身带了几包茶叶——这是我记忆中村里老人最爱的礼物。
烈日炎炎下,村口的老槐树依然苍翠,只是树干上又多了几道裂痕,像极了我与家乡之间的隔阂。
祠堂前的石板地被太阳晒得发烫,几个老人正在屋檐下纳凉。
看见我,他们点点头,却没有人起身。
我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掏出一包"大前门",挨个递给他们。
"李处长,退休了闲得慌吧?"大伯接过烟,慢悠悠地点上,布满老茧的手指在颤抖。
"是啊,想多回来看看。"我故作轻松,点燃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口。
火辣辣的烟气灌进肺里,却比不上心里的灼痛。
"你爹在世时,常提起你,说你有出息。"大伯吐出一口烟圈,眼睛望着远方,"老李啊老李,一辈子做好事,却没等到你这个好儿子经常回家看看。"
"可惜啊,他没等到你常回来的日子。"大伯的话像一把锤子,重重地砸在我的心上。
父亲在我工作最忙的那几年去世,我甚至没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
那时我正在筹备一个重要会议,接到村里电话说父亲病危,我却只请了三天假。
等我风尘仆仆赶回村里,父亲已经咽了气,村里人七嘴八舌地埋怨我:"你爹一直念叨着等你回来,硬是撑了三天,可惜……"
晚上,我住在祖屋里。
屋檐下挂着的风铃,是我小时候父亲给我买的,随着夜风叮当作响,仿佛在诉说着被遗忘的岁月。
老式红木方桌上摆着一盏煤油灯,昏黄的灯光下,墙上挂着的那张全家福显得格外模糊。
那是我上大学前照的,父亲站在我身后,脸上洋溢着骄傲的笑容,母亲则一脸担忧。
那时候,村里出个大学生是多么了不起的事啊!
全村人给我凑了一身新衣服,还特意在祠堂里摆了一桌酒,为我送行。
可我以为,那只是乡下人的淳朴,从没想过要回报什么。
如今回想起来,我欠村里的,又何止五百块钱?
第二天,村里举行龙舟比赛,鼓声震天,彩旗飘扬。
我主动请缨当裁判,却被委婉拒绝:"李处长,您贵人事忙,就在岸上看着吧。"
"我是退休了,有的是时间。"我有些急切地解释。
"那也不成,这活儿累得很,您这城里人哪吃得了这苦?"村里年轻人笑着推辞,眼神中带着距离。
看着村民们热火朝天地比赛,欢呼声此起彼伏,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疏离感。
我曾经是这片土地上的一员,如今却像个局外人,只能在岸边干看着,格格不入。
龙舟赛后,村里的大喇叭响起来:"请村民注意,下午三点在祠堂前举行端午节联欢会,欢迎大家参加……"
那粗糙的喇叭声,勾起了我儿时的回忆。
每逢过节,村里的广播总会放上几首流行歌曲,我和小伙伴们就围在喇叭下跟着哼唱。
现在想来,那简单的日子,竟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午饭后,我去看望了村里德高望重的张大爷。
他年近九十,却耳聪目明。
见到我,他拄着竹拐杖从老藤椅上站起来:"老李家的树根来了。"
他这一声"老李家的树根",让我鼻子一酸。
多少年了,没人这么亲切地叫我。
在市里,大家尊称我"李处长";回到家,老伴叫我"老李";就连儿子也是客套地叫一声"爸"。
只有在这小山村里,我才有一个鲜活的名字——李树根。
张大爷的堂屋里,挂着一幅字:"落叶归根"。
这是我父亲写的,笔力遒劲,一看就是老教书匠的手笔。
张大爷给我倒了杯茶,那茶碗上有一道裂痕,却被小心翼翼地修补好。
就像我与这片土地的联系,看似断裂,却依然存在。
"听说你对族谱排名不满意?"张大爷开门见山,眼睛炯炯有神。
我愣了一下:"没有,我只是......"
"你父亲当年在这村里,可是了不起的人物。"张大爷没等我说完,慢悠悠地说道,"那年闹饥荒,家家断顿,是你爹拿出自家的口粮,救了不少人。"
我从未听父亲提起过这事。
"你爹教了一辈子书,村里有多少娃娃认字都是托他的福。"张大爷抿了口茶,"他走的那天,全村人都去了,就差你这个亲儿子。"
这话刺痛了我,却无法反驳。
。"张大爷的眼睛里闪烁着回忆的光芒,"可惜啊,这些事都没记在族谱上,族谱上只有名字,没有故事啊!"
回到祖屋,我翻开父亲留下的老柜子。
柜子里有股淡淡的樟脑味,是我儿时最熟悉的气息。
柜底压着一个布包,里面装着一封发黄的信,是祖父写给父亲的。
信纸已经变得脆弱,我小心翼翼地展开,祖父那已经泛黄的字迹映入眼帘。
信中讲述了土改时期,祖父如何冒险保护村里一些无辜的人,避免了一场悲剧。
他动用了自己全部的积蓄,甚至变卖了家里的良田,只为救下那些与他毫无血缘关系的村民。
"村里人都是一家人,血浓于水啊。"祖父在信中这样写道。
信的最后一段写道:"做人要厚道,莫贪名逐利。真正的家族传承,不在于名分地位,而在于心中的那份牵挂。"
我捧着这封信,泪如雨下。
原来,我引以为傲的"村里第一个大学生",是站在祖辈的肩膀上才得以实现的。
而我,却因为一个排名,计较得失。
柜子里还有一本老相册,翻开来,是我小时候和村里孩子们的合影。
照片上,我们穿着打满补丁的衣服,却笑得那么开心。
记得那时候,春节走亲戚,总要带上几斤粗粮;夏天乘凉,大人们摇着蒲扇,说着家长里短;秋收时节,全村老少齐上阵,帮着收稻子......
这就是我的根,我曾经亲身经历过的乡村生活。
可我却在城里待久了,忘了这些最朴素的情感。
联欢会上,我主动申请表演,唱了一首《乡恋》。
"离开家乡多少年,回家看看的时候又是春天......"歌声中,我看到不少老人抹着眼泪。
唱完后,大伯拍着我的肩膀说:"树根,你这歌唱得真好,比城里那些明星强多了!"
我感到一股暖流涌上心头,这种被认可的感觉,竟比当年升职加薪还要甜美。
第二天,我找到族长,没提排名的事,而是说:"我想捐钱修缮祖屋,作为村里的家族活动中心。"
族长惊讶地看着我:"李处长,这可不是小数目啊!"
"不是李处长,"我笑着纠正,"叫我树根就行。我是李家村人,理应尽些绵薄之力。"
族长眼睛一亮:"好啊好啊,村里正缺这么个地方呢!以后过年过节,娃娃们都有地方聚了。"
我又补充道:"另外,我想请村里的老人们,把咱们村的故事记录下来,编成一本'村史',和族谱一起保存。"
"这个主意好!"族长连连点头,"族谱记的是名字,村史记的是人情啊!"
接下来的日子,我经常回村,参与祖屋的修缮工作。
虽然我不懂木工活,但搬砖递瓦总会做一些。
我的手上磨出了血泡,城里人娇贵的皮肤经不起这般折腾。
二叔家的媳妇看见了,默不作声地拿来一块风油精,小心地给我涂上:"树根啊,你这手,拿了几十年的钢笔,哪能干这粗活?"
她的语气不再尖刻,反而带着几分关切。
渐渐地,村里人不再用异样的眼光看我,开始叫我"老李家的树根",而不是客套的"李处长"。
每天傍晚,干完活后,大家就在祖屋前的大树下乘凉,聊天拉家常。
我听村里人讲起父亲和祖父的故事,那些我从未听过的往事,如今变成了珍贵的记忆。
有一天,我在整理祖屋的老物件时,发现了一本泛黄的账本。
翻开一看,是父亲记录的村里借粮还粮的明细。
最让我惊讶的是,很多已经注明"已还清"的条目,实际上根本没有收回粮食,因为后面都有一行小字:"家境困难,不必还"。
老支书刚好路过,见我看着账本发呆,笑道:"你爹是个好人啊!那年闹灾,多亏了他接济乡亲们。后来条件好了,他怕村里人过意不去,就在账本上都注明还清了。"
"可我怎么不知道这事?"我哽咽着问。
"你那时候正上大学,你爹不想让你分心。"老支书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小时候可淘气了,每次放学都要到我家蹭饭吃,说你娘做的菜没我家的香。"
我恍惚记起儿时的点点滴滴:在村口的大榕树下捉迷藏,口哨声此起彼伏;在小河边抓鱼摸虾,裤腿卷得高高的;在田埂上放风筝,一边跑一边喊着"快看!快看!"
这些记忆如此鲜活,却被我尘封多年。
八月,祖屋修缮一新,村里举行了简朴而隆重的落成仪式。
院子里扎起了红绸,彩旗飘扬,锣鼓喧天。
我提议在祖屋的正厅挂上一块匾,上书"家族传承"四个大字。
。
新修的族谱也完成了。
翻开一看,我的名字依然排在后面,但这一次,我心里无比踏实。
因为我终于明白,家族传承不在名次先后,而在血脉相连、心灵相通。
更让我惊喜的是,我的儿子李小东和几个在外打拼的年轻人,听说村里的变化,也纷纷回乡参与乡村振兴工作。
小东告诉我:"爸,看到您对家乡的热爱,我才意识到自己的根在哪里。"
我笑着摸了摸儿子的头,恍惚间,看到了当年父亲摸我头的样子。
每个月,我都会安排一周的时间待在村里。
渐渐地,祖屋成了村里人的活动中心,老人们在这里下棋聊天,年轻人在这里商讨村里的发展计划。
有一次,我发现村里修路的钱不够,二话不说掏出积蓄,却被村长婉拒:"树根,钱不是问题,问题是你这个人回来了,这比啥都强!"
一年后,李家村的变化让县里领导都惊讶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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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的老人们经常拉着我,笑眯眯地说:"树根啊,你爹要是在天有灵,看到你这般孝顺乡亲,肯定笑开了花!"
听到这样的话,我眼眶总会湿润,却是幸福的泪水。
那天黄昏,我坐在祖屋的石阶上,看着夕阳照在金黄的稻田上。
村里的孩子们在院子里追逐嬉戏,笑声清脆悦耳,就像当年的我和小伙伴们一样。
老支书手捧新族谱走来,在我身边坐下。
"树根啊,这族谱虽说是记录姓名和辈分,但真正重要的,是记在大家心里的那份情谊。"老支书指着远处炊烟袅袅的村庄,"你看,这才是真正的家谱——每一缕炊烟,每一声问候,每一次扶持。"
"是啊,"我感慨万千,"人活一辈子,最重要的还是不忘本啊!"
墙角的老式收音机里传来熟悉的旋律:"乡音乡情乡韵味,乡山乡水乡里人......"
老支书掏出一个布包,递给我:"这是你爹留下的,说是等你真正回到家乡了再给你。"
布包里是一块老怀表,表盘上刻着"落叶归根"四个字。
我捧着怀表,泪水模糊了双眼。
晚风拂过脸庞,带着稻香和泥土的气息。
我望着天边的晚霞,忽然想起父亲常说的一句话:"树再高,也离不开根;人再远,也忘不了家。"
在这个平凡的黄昏,我终于真正回家了。
来源:自娱自乐自我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