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辛慧,儿子你都不争?”庄铭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法庭里嘈杂的人声仿佛瞬间静止,只剩下他这句话在我们之间嗡嗡作响。
宣判离婚那天,他攥着判决书,指甲几乎嵌进掌心,声音嘶哑带着难以置信的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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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辛慧,儿子你都不争?”庄铭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法庭里嘈杂的人声仿佛瞬间静止,只剩下他这句话在我们之间嗡嗡作响。
我抬起头,看着他,看着这个我爱了十年,却最终变得面目全非的男人。他眼底有红血丝,下巴上冒着青色的胡茬,西装革履也掩不住那份疲惫,但更多的是对我选择的不解,甚至是一丝轻蔑。他觉得我疯了,或者,他觉得我冷血。
我深吸了一口气,法庭那消毒水混合着旧纸张的味道呛得我喉咙发紧,但我还是把话说得清清楚楚,一个字一个字,砸在地板上都能听见回响:“不争。我只要女儿庄晓。”
庄铭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噎了一下,喉结剧烈地滚动着。“辛慧,你搞清楚!庄宇是儿子!是我们庄家的根!你带个丫头片子走,以后谁给你养老?你图什么?”
“我图心安。”我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躲闪,“图晓晓能在一个没有偏见的环境里长大。图她不用天天听着‘弟弟才是宝贝’、‘你要让着弟弟’这种话长大。庄铭,儿子是你的命根子,你们庄家的香火,我高攀不起,我不要了。晓晓是我的命,我只要她。”
婆婆王秀琴在一旁早就按捺不住了,要不是有法警看着,她大概能扑上来掐我。“辛慧你个没良心的!狼心狗肺!我孙子凭什么给你?你个生不出儿子的废物!连儿子都不要,你算什么妈!晓晓跟着你能有什么好?啊?你能给她什么?”
我甚至懒得再看她一眼。十年了,这种话我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了。我的目光只落在庄铭身上,这个曾经许诺要保护我一辈子的男人,此刻正用沉默纵容着他母亲对我的羞辱。
“我能给她全部的爱和公平。”这句话,我是对着庄铭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而不是像在你们庄家,永远只能做那个不被期待的、多余的女儿。”
庄铭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猛地一挥手臂:“好!好!辛慧,你有种!你别后悔!儿子留给我,你带着你的宝贝女儿,滚!我看你们俩离开我庄铭,能活出个什么鬼样子!到时候你别哭着回来求我!”
“你放心。”我扯出一个极淡的笑,眼眶干涩得发疼,却一滴泪也流不出来了,“庄铭,我辛慧就算饿死,带着晓晓睡天桥底下,也绝不会再回头求你一个字。”
法官敲下了法槌。一切尘埃落定。我牵着五岁女儿晓晓的小手,那小手软软的,却是我此刻唯一的支撑。我们娘俩的行李早就收拾好了,只有一个不大的行李箱,装着我们母女俩为数不多的东西,还有我那点微薄的积蓄买的几件晓晓的衣服。至于庄家买的,我一件没拿。
走出法院大门,阳光刺眼。庄铭抱着儿子庄宇,被王秀琴和他那几个闻讯赶来“助威”的亲戚簇拥着,上了一辆崭新的黑色轿车。那是他上个月刚买的,说是谈生意需要撑场面。没人再看我们一眼,仿佛我们只是被扫出家门的垃圾。
晓晓仰起小脸,怯生生地问我:“妈妈,我们不回家了吗?爸爸和奶奶,还有弟弟呢?”
我蹲下身,紧紧抱住她,把眼泪逼回肚子里。“晓晓,以后妈妈和晓晓的家,就是我们的家。只有我们两个人,好不好?”
晓似懂非懂,但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好。晓晓和妈妈在一起。”
(2)
离开庄家的头三个月,是我人生中最灰暗也最坚韧的一段日子。
我没地方去,只能暂时租住在一个由老破小居民楼改造的群租房里,只有一个不到十平米的单间,厕所和厨房都是公用的。晚上能听到隔壁夫妻吵架,楼道里永远有股散不去的霉味。
但我没时间伤感。我得活下来,得养活我的晓晓。
我大学学的是会计,但结婚后没多久就在庄铭和他妈的“女人嘛,照顾好家里就行”的论调下做了全职主妇,和社会脱节太久了。找工作屡屡碰壁,不是嫌我年纪大,就是嫌我没有近期工作经验。
最后,我只能放下所有所谓的面子,去了一家小餐馆当服务员,端盘子洗碗什么都干。老板娘叫林薇,是个比我大几岁的爽利女人,离过婚,自己带着孩子撑起这家小店。她看我手脚麻利又不多话,勉强留下了我。
“辛慧,不是我说你,看着细皮嫩肉的,不像能干这种粗活的人。”林薇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打量我。
我挽起袖子,露出被洗碗水泡得发红起皱的手,笑了笑:“薇姐,我能干。什么活我都能干。”
工资不高,工作时间又长,每天回到家都快半夜。幸好同一个群租房里有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女孩叫小雅,心肠好,看我实在困难,答应帮我接晓晓放学,顺便看着她在房间里写作业,我每月多给她三百块钱。这三百块,几乎是我省下的饭钱。
晓晓很乖,乖得让人心疼。从不吵着要买新玩具,也不会闹着要去游乐场。她唯一一次哭,是有一天晚上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发现她发烧了,小脸烧得通红,缩在被子里小声啜泣。
“妈妈……我难受……我想爸爸了……爸爸车车大,可以带晓晓去医院……”
那一刻,我的心像被钝刀子割一样疼。我背起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最近的社区医院跑。夜里风很大,吹得我几乎站不稳。晓晓趴在我背上,滚烫的小脸贴着我的脖子,迷迷糊糊地还在说:“妈妈……累不累……晓晓自己走……”
我哽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把她往上托了托,走得更快。
在医院打上点滴,看着晓晓睡沉了,我才敢让眼泪掉下来。庄铭此刻在做什么?大概是在那套两百平的大房子里,陪着儿子玩昂贵的遥控汽车,享受着天伦之乐吧?他会不会有一瞬间,想起他还有一个发烧的女儿?
不会的。我很快抹掉了眼泪。从他毫不犹豫选择儿子,放任我们母女离开的那一刻起,我就不能再对他抱有任何幻想了。
(3)
日子再难,也总有熬过去的时候。
我在林薇的餐馆干了快一年,靠着以前的一点底子和偷偷自学,帮她理清了店里一团乱麻的账目。林薇又惊又喜,给我涨了工资,也让我更多参与管理。
后来,以前一个知道我情况的高中同学,自己开了家小贸易公司,正缺一个信得过的财务,问我愿不愿意去试试。我几乎是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没日没夜地恶补新政策新知识,很快就把工作上手了。
虽然公司小,工资也比不上庄铭的收入,但足够我和晓晓租一个一室一厅的小公寓,不用再担心厕所厨房要和别人抢,晚上也能安心陪晓晓看书睡觉。
晓晓上了小学,很懂事,学习成绩很好,像个小大人。她很少再提起爸爸和奶奶,仿佛那段生活真的被遗忘了。但我知道,伤害是埋进骨子里的。她异常敏感,特别会看人眼色,有时我情绪稍低落,她就会跑来抱着我,小心翼翼地问:“妈妈,你是不是不开心了?”
每当这时,我都又心酸又欣慰。我失去了一段失败的婚姻,但我得到了一个无比贴心的女儿。
这期间,庄铭按照离婚协议,每月支付晓晓的抚养费。钱是通过银行转账,他从未露面,甚至连一个电话都没有。仿佛晓晓也只是他需要履行的一项法律义务,而非他的亲生女儿。
倒是王秀琴,不知道从哪里弄到我的电话号码,打过一次电话来。不是关心晓晓,而是阴阳怪气地打探我的生活,言语间满是“你肯定过得不好吧迟早要回来求我们”的幸灾乐祸。我安静地听完,只回了一句“不劳您费心”,就挂了电话,顺手拉黑。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就是五年。
五年,足以改变很多事。我的工作越来越稳定,甚至升了职,加了薪。虽然不算富裕,但我和晓晓的生活平静而充实。我给自己买了份保险,也开始给晓晓攒以后上大学的钱。我以为,我和庄家的人生轨迹,就像两条平行线,再也不会相交了。
直到那天下午,我接到晓晓班主任李老师的电话。
“晓晓妈妈,您能来学校一趟吗?庄晓和同学打架了,对方家长也在……”
我心里咯噔一下。晓晓那么乖的孩子,怎么会打架?我立刻请了假,匆匆赶往学校。
(4)
办公室里,气氛紧张。
晓晓站在墙角,头发乱了,衣服上沾着灰,小脸绷得紧紧的,眼圈红着,却倔强地咬着嘴唇不肯哭。一个胖胖的男生在他妈妈怀里嚎啕大哭,鼻子下面还挂着点血丝。
班主任李老师一脸为难。另一个衣着光鲜、满脸怒容的女人,正指着晓晓大声斥责:“……没爹教的孩子就是没教养!下手这么狠!看我儿子鼻子打的!今天必须给我们个说法!赔钱!道歉!不然没完!”
我快步走过去,先把晓晓拉到自己身边,上下检查了一下:“晓晓,告诉妈妈,怎么回事?有没有受伤?”
晓晓看到我,一直强忍的委屈终于憋不住了,哇的一声哭出来:“妈妈……他说谎!他说我是没爸爸要的野孩子……说你是被爸爸赶出来的……还说弟弟才是爸爸的宝贝,我是赔钱货……他天天说……我让他闭嘴,他还推我……我才打他的……”
我的心猛地一缩,像被针扎了一样疼。原来那些偏见和伤害,并没有因为我们的离开而消失,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刺在了孩子身上。
那位家长一听,更来劲了,声音拔得更高:“哎呦!打人还有理了?小孩子懂什么?还不是大人教的!自己家那点破事闹得人尽皆知,还不让人说了?我看就是你……”
“这位家长!”我猛地打断她,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我自己都没察觉的冷硬,“请你放尊重一点!事情还没弄清楚,对着一个孩子口出恶言,就是你的教养吗?”
那女人被我一噎,愣了一下,随即更加恼羞成怒:“你什么意思?你女儿把我儿子打成这样,你还护着她?果然上梁不正下梁歪!”
“如果事情真如我女儿所说,是您的儿子先进行语言侮辱和人身攻击,那我认为,晓晓保护自己并没有错。当然,动手打人不对,我可以替她道歉。但是,”我盯着那个还在抽噎的胖男孩,“您的儿子,必须为他的言论,向我的女儿道歉。”
“道歉?想得美!你们……”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是庄铭。
他看起来比五年前发福了些,西装更考究,手腕上戴着一块价值不菲的表,但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难以掩饰的疲惫和焦虑。他的目光在办公室里扫了一圈,先是落在那对母子身上,皱了皱眉,最后定格在我和晓晓身上,眼神复杂。
他怎么来了?哦,对了,李老师可能也通知了他。毕竟,法律上,他还是晓晓的父亲。
那个胖男孩一看到庄铭,立刻指着他喊:“妈妈!就是他就是他!庄晓的爸爸!开大汽车的!我见过!”
那女人的气焰瞬间矮了半截,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和讨好:“哎呦,是庄总啊……您看这……小孩子闹点矛盾,怎么还把您惊动了……”
庄铭没理会她,他直接走到晓晓面前,蹲下身,试图去摸晓晓的头:“晓晓,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晓晓猛地偏开头,躲到了我身后,小手紧紧抓着我的衣角,看庄铭的眼神,全是陌生和戒备。
庄铭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表情有些难堪和失落。
(5)
“庄总,您看这事闹的……”胖男孩的妈妈搓着手,试图缓和气氛,“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小孩子打打闹闹,我们家孩子说话也没个轻重……要不就这么算了吧?”
她变脸的速度快得令人咋舌。
庄铭站起身,脸色不太好看。他看了一眼那男孩的伤势,又看看躲在我身后、一脸倔强和委屈的晓晓,沉声对那位家长说:“王太太,既然是你儿子先言语不当,挑衅在先,那这件事,就算了吧。小孩子打架,没必要上纲上线。”
那王太太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连连点头:“是是是,庄总说的是。是我们家孩子不对,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育他!那……那我们就不打扰了,先走了,先走了……”她拉着还在哼哼唧唧的儿子,几乎是落荒而逃。
李老师显然也松了口气,又说了几句“孩子们要友好相处”的场面话,也让我们先回去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我、晓晓,还有庄铭。
气氛一下子变得格外尴尬和凝滞。
五年不见。曾经是最亲密的夫妻,如今却比陌生人还要疏离,中间隔着无法逾越的五年时光和离婚时撕破脸的难堪。
还是庄铭先开了口,他的声音有些干涩,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似乎想从我脸上找出些岁月的痕迹:“辛慧……你,你们……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我淡淡地笑了笑,疏离而有礼:“挺好的。不劳挂心。”
我的平静和疏远似乎让他有些无所适从。他可能预想过我的狼狈,我的憔悴,甚至我的怨恨,但绝不是我此刻的云淡风轻。我穿着得体的职业装,化着淡妆,虽然不算多么光鲜亮丽,但绝对和“落魄”二字沾不上边。
他又把目光转向晓晓,试图表现出父亲的关怀:“晓晓,都长这么大了……我是爸爸啊,不认识了?”
晓晓紧紧靠着我,小声但清晰地说:“我认识。但是李浩说你不要我和妈妈了。他说你只要弟弟。”
庄铭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面对女儿清澈却带着指控的目光,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转移了话题,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快放学了吧?爸爸……我开车来的,送你们回去吧?晚上,我们一起吃个饭?爸爸好久没见晓晓了……”
“不用了。”我立刻拒绝,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我骑电动车来的,很方便。晓晓还要回去写作业。我们习惯了自己的生活节奏。”
庄铭眼底闪过明显的失望,甚至还有一丝……受伤?他有什么资格受伤?
“辛慧,”他往前踏了一小步,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莫名的急迫,“我知道以前……以前是我不对,我混账。但我毕竟是晓晓的爸爸,血浓于水。你就不能……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吗?”
补偿?我几乎要冷笑出声。错过了五年,一句轻飘飘的补偿就能揭过吗?
“庄铭,抚养费你按时打了,法律上你尽到了义务。这就够了。”我拉着晓晓的手,“我们走了。晓晓,跟老师说再见。”
晓晓乖巧地说了声“老师再见”,甚至没有看庄铭一眼。
我牵着女儿,头也不回地走出办公室,走出学校。把他和他那辆显眼的豪车,连同那迟来了五年的、不知所谓的“补偿”,一起抛在了身后。
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庄铭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6)
从那以后,庄铭开始频繁地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
起初是打电话,找各种借口,问晓晓的学习,问需不需要钱,问要不要带晓晓去玩。我一概冷淡回绝。
后来,他直接找到我们租住的小区楼下。周末的早晨,我带着晓晓下楼去买菜,就看到他靠在车门上,手里拎着最新款的芭比娃娃礼盒和一大袋进口零食。
“晓晓,看爸爸给你带什么来了?”他努力挤出慈父的笑容。
晓晓看着那些她曾经很渴望但从未得到过的礼物,眼里有一瞬间的亮光,但很快又黯下去,她摇摇头,往我身后缩了缩:“妈妈说,不能随便要别人的东西。”
“我不是别人!我是爸爸!”庄铭有些急了。
“晓晓说得对。”我平静地开口,“无功不受禄。这些东西太贵重了,我们不能要。你的心意我们领了,没事的话,我们先上去了。”
“辛慧!”庄铭拦住我,语气带着恳求,甚至有一丝狼狈,“你就非要这样吗?我们……我们就算做不成夫妻,难道连做朋友,让我看看女儿的机会都没有吗?”
“朋友?”我看着他,觉得有些可笑,“庄铭,我们之间,从来就不存在平等和尊重。以前没有,现在也不需要你突然良心发现来做朋友。至于看女儿,法律赋予了你探视权,如果你真想行使,可以通过正规途径约定时间地点,而不是这样突然跑来,打扰我们的生活。”
我的话堵得他哑口无言。他看着我,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有懊悔,有不甘,有陌生,或许还有一丝重新审视我的惊讶。他记忆里的辛慧,是温顺的,隐忍的,甚至有些懦弱的,绝不是眼前这个冷静、锋利、油盐不进的女人。
“我……我只是想弥补……”他喃喃道。
“太迟了。”我轻轻吐出三个字,牵起晓晓,绕开他,走进了单元门。
身后,他没有再跟上来。
我以为我的决绝能让他知难而退。但我低估了他的执念,或者说,低估了他如今所面临的、我所不知道的困境。
几天后,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是我以前的婆婆,王秀琴打来的。她用了一个新号码,声音一改往日的尖酸刻薄,变得异常温和,甚至带着哭腔。
“小慧啊……是妈……是阿姨不对,以前都是阿姨老糊涂,亏待了你和晓晓……你大人有大量,别跟阿姨计较,行不行?”
我握着电话,只觉得荒谬透顶。这唱的是哪一出?
“您有什么事,直说吧。”
“那个……阿铭最近是不是去找你了?小慧啊,你们毕竟夫妻一场,还有晓晓这么可爱的女儿……你就……你就原谅他吧?回来吧,好不好?算阿姨求你了……这个家,不能散啊……”
我越听越不对劲。王秀琴怎么可能突然转性?她那种把孙子当眼珠子、把孙女当赔钱货的人,会真心实意求我回去?
“阿姨,我和庄铭早就离婚了。法律上没有任何关系了。请您以后不要再打这种电话了。”我说完就要挂断。
“别挂!小慧!你别挂!”王秀琴急了,声音猛地拔高,带着破音,“是……是庄宇!宇宇他……他生病了!很严重的病!需要……需要至亲的骨髓配型啊!阿铭的配型不上……我们实在没办法了才……才想到晓晓……她们是亲姐弟啊!求求你,让晓晓来试试吧!救救她弟弟吧!那也是你的儿子啊!”
轰隆一声,仿佛一个炸雷在我脑海里爆开。
我整个人僵在原地,手脚瞬间冰凉。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所有不合常理的殷勤,所有迟来的忏悔,所有“血浓于水”的表演,背后竟然藏着这样一个冰冷残酷、自私到极点的目的!
他们不是想起了晓晓这个女儿,不是突然良心发现要弥补父爱。
他们是在他们视为命根子的儿子生命垂危之时,绝望地发现唯一的救命稻草,竟然是被他们弃如敝履的、那个“赔钱货”的女儿!
(7)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羞辱的愤怒,像火山喷发一样在我胸腔里爆炸。
我气得浑身发抖,牙齿都在打颤,几乎握不住手机。
五年!整整五年!他们对晓晓不闻不问,仿佛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这个孩子的存在。庄铭抱着他的宝贝儿子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想过他还有一个女儿吗?王秀琴拿着鸡毛掸子追着打晓晓,骂她是“讨债鬼”的时候,想过这也是她的孙女吗?
现在,他们的宝贝疙瘩病了,需要骨髓了,终于想起来,哦,原来还有一个流着相同血的女儿可以利用!
“小慧?小慧你说话啊!阿姨求你了!救救宇宇吧!他还那么小!他也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啊!”王秀琴在电话那头哭天抢地,演技精湛。
我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才压住把那手机砸碎的冲动。我的声音冷得像冰,每一个字都冒着寒气:“王秀琴,你给我听好了。”
“第一,庄宇是你的孙子,但早就不是我的儿子了。从离婚那天起,我只要了晓晓,庄宇是你们庄家的,跟我辛慧再无半点瓜葛!你们当初不是怕我抢走他吗?现在想起他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了?晚了!”
“第二,晓晓是我的女儿,她不是任何人的救命药库!她是一个独立的人!谁给你们权力,在需要的时候就想起她,不需要的时候就一脚踢开?你们凭什么觉得,我会让我的女儿,去救一个抢走她父爱、让她背负了五年‘赔钱货’骂名的所谓的弟弟?”
“第三,你们庄家的人,自私冷血到令人发指!给我滚!永远别再打电话来!别再出现在我们母女面前!否则,别怪我报警告你们骚扰!”
我一口气吼完,根本不给王秀琴任何反驳哭诉的机会,狠狠地掐断了电话,然后把这个新号码再次拉黑。
身体因为愤怒而剧烈地颤抖着,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不是伤心,是气的!是恨!是为我的晓晓感到无比的委屈和不值!
“妈妈?你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晓晓被我的样子吓到了,跑过来抱住我的腿,小脸上满是担忧和害怕。
我赶紧擦掉眼泪,蹲下来紧紧抱住她,声音还带着一丝颤抖:“没事,晓晓不怕。妈妈没事……只是一个非常、非常讨厌的人打来的电话。妈妈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任何人都不行。”
庄铭的电话紧接着就打了进来。我看都没看,直接挂断、拉黑。
他居然还有脸打来?!是他告诉他母亲来找我的吗?他还是不是人?!
几分钟后,我的微信上收到一条好友申请,备注信息是:辛慧,接电话!有急事!是关于晓晓的!
是庄铭用另一个号发的。
我冷笑,通过了申请。我倒要看看,他能无耻到什么地步。
视频通话立刻弹了过来。我走到阳台,确保晓晓听不到,才接起来。
屏幕那头,庄铭的脸色憔悴不堪,眼窝深陷,胡子拉碴,看起来比在学校那天还要糟糕十倍。他背景像是在医院,白晃晃的墙。
“辛慧!我妈是不是给你打电话了?她……”他急切地开口。
“庄铭。”我冷冷地打断他,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带着你那个要死的宝贝儿子,和你那个演技高超的妈,一起滚出我的世界。你们让我觉得恶心。”
庄铭的脸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辛慧……你……你怎么能这么说?那是条人命!是晓晓的亲弟弟!”
“亲弟弟?”我嗤笑一声,“晓晓有弟弟吗?这五年来,她有过一分钟享受过来自弟弟或者来自父亲的关爱吗?现在需要她的骨髓了,就是亲弟弟了?庄铭,你的脸呢?”
“我知道……我知道以前是我混蛋!我对不起你们母女!我不是人!”庄铭猛地抬手抽了自己一个耳光,声音响亮,他红着眼睛,几乎是在哀求,“你要打要骂冲我来!怎么都行!我给你跪下都行!但是辛慧,求求你,救救庄宇!他才五岁!他什么都不懂!他是无辜的啊!只要你答应让晓晓来做配型,无论成功与否,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钱!房子!公司股份!我什么都给你!”
看着他这副样子,我心里没有半分动容,只有无尽的悲凉和讽刺。
“庄铭,你的钱,你的房子,你的股份,在我眼里一文不值。我辛慧再穷,也不会卖女儿的健康和尊严去换你的臭钱!”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听清楚了,我、不、同、意。”
“辛慧!你不能这么绝情!”庄铭崩溃地大吼,“那也是你的儿子!”
“从我签下离婚协议,头也不回地走出法庭那一刻起,我就当那个儿子死了。”我的声音平静下来,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庄铭,我们母女的生活,早就和你们无关了。别再来自取其辱了。”
说完,我直接挂断了视频,将他这个微信也拉入了黑名单。
世界,终于清静了。
我靠在阳台的墙壁上,缓缓滑坐到地上,眼泪终于汹涌而出。为这残酷的现实,为这丑陋的人性,也为我和晓晓那被迫坚强、其实无比脆弱的未来。
(8)
我以为我的拒绝已经足够清楚,足够决绝。
但我还是低估了人在绝望时的疯狂和无耻。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我接到小雅的电话(那个曾经帮我接晓晓的大学生女孩,现在成了我的好友),她声音慌得不行:“慧姐!不好了!我刚才去小学接我表妹,看到晓晓被一个男人硬抱着往车上塞!好像是……好像是晓晓那个爸爸!旁边还有个老太太在帮忙!晓晓在哭在挣扎!门卫上去拦,被那男人推开了!我吓死了,赶紧打电话给你!”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
庄铭!王秀琴!他们竟然敢光天化日之下到学校抢人?!他们疯了!
我几乎是魂飞魄散地冲出公司,拦了辆出租车,一路催着司机往学校赶,同时颤抖着手报警。
等我赶到学校门口,警车也已经到了。场面一片混乱。庄铭的车被拦在校门口,他正情绪激动地和警察争辩着什么,王秀琴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嚎撒泼:“老天爷啊!没天理啊!我就是要接自己的亲孙女去医院看看她快死的弟弟啊!警察打人啦!”
晓晓被一个女老师紧紧搂在怀里,哭得撕心裂肺,小脸煞白,全身都在发抖。
“晓晓!”我尖叫一声,冲过去一把从老师怀里抱过女儿。
“妈妈!妈妈!”晓晓死死搂住我的脖子,哭得喘不上气,“爸爸和奶奶……他们好坏……他们要抓我去打针……我好怕……”
“不怕不怕!妈妈在!妈妈在!”我亲吻着她的头发,心痛的快要裂开。我抬起头,看向庄铭和王秀琴,眼神里的恨意和怒火几乎要将他们焚烧殆尽!
警察了解完情况,也皱起了眉头,严肃地对庄铭说:“先生,即使你是孩子的父亲,在没有得到孩子监护人(母亲)同意的情况下,强行带走孩子,这也是违法的!对方已经报警,你们这属于抢夺行为,情节严重可以拘留!”
庄铭脸色灰败,头发凌乱,西装皱巴巴的,早已没了往日的气派。他看着我,眼神里是彻底的绝望和疯狂:“辛慧……你就真的……真的要眼睁睁看着庄宇死吗?他才五岁!你怎么这么狠心!让晓晓配型一下怎么了?抽点骨髓又不会死!你怎么能这么自私!”
“我自私?”我抱着受惊的女儿,气得浑身发抖,声音却异常冰冷清晰,“庄铭,最自私最狠心的就是你!为了你的儿子,你竟然跑来绑架你的女儿!你吓坏她了!你看看她!她也是你的孩子啊!你有没有想过她的感受?!”
“我……”庄铭被我问得哑口无言,看着在怀里哭得抽搐的晓晓,他眼底闪过一丝恍惚和……痛苦?
王秀琴却不管不顾地扑过来,想要来抢晓晓:“把她给我!她是庄家的种!就得救她弟弟!这是她的命!辛慧你个毒妇!你不得好死!”
警察立刻拦住了她,严厉警告她不要再闹事。
我看着这场彻头彻尾的闹剧,看着这对面目可憎的母子,最后一点耐心也消耗殆尽。我对着警察,清晰无比地说:“警察先生,我前夫和他的母亲,的行为已经严重威胁到我女儿的人身安全和心理健康。我要求追究他们的责任,并且,申请禁止令!禁止他们再接近我和我的女儿!”
庄铭猛地抬头看我,眼神里是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仿佛不相信我会如此绝情。
警察记录了情况,鉴于晓晓受到严重惊吓,且庄铭和王秀琴的行为确实过激,对他们进行了严厉的批评教育,并告知我会依法处理禁止令的申请。最后,警车带着失魂落魄的庄铭和骂骂咧咧的王秀琴离开了。
我抱着晓晓,一遍一遍地安抚她。心底一片冰凉。我和庄铭之间,最后那一丝因为孩子而存在的微弱联系,也彻底被他今天疯狂的行为斩断了。
(9)
事情并没有结束。
庄宇的病似乎真的很重,也很急。庄铭在走投无路之下,竟然开始打感情牌。他不再亲自来,而是发动了一切能发动的人脉,试图给我施加压力。
我的手机开始接到各种陌生号码的来电,有的是庄铭的生意伙伴,语气傲慢地让我“顾全大局”;有的是不知道拐了多少道弯的亲戚,语重心长地劝我“毕竟是一条人命”;甚至还有所谓的“朋友”道德绑架我,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我不胜其烦,一律冷硬回绝:“这是我们的家事,外人无权干涉。如果再骚扰,我会录音报警。”
同时,我也以最快的速度通过法律途径,拿到了禁止令,明确禁止庄铭和王秀琴在未经过我同意的情况下接近晓晓一百米范围内。
这把终于让一些说客消停了。
但最让我意外的是一个电话,来自一个温柔又带着歉意的女声。她自称叫苏婉,是庄宇幼儿园的老师。
“庄太太……哦不,辛女士,很冒昧打扰您。我是庄宇的老师。我知道我没有立场说什么,但是……庄宇是个很乖很善良的孩子,病得很重,真的很可怜……他经常跟我说,想见见姐姐,说他有世界上最好的姐姐……我听着心里太难过了……所以我才忍不住……”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庄宇……那个我五年未见,只在离婚那天匆匆瞥过一眼的儿子……他原来还记得有个姐姐吗?
“苏老师,谢谢您告诉我这些。”我的声音有些沙哑,“但是,很抱歉,我有我必须保护的人。我的女儿,不能再受到任何伤害了。请您理解。”
苏老师沉默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我明白的,辛女士。对不起,是我唐突了。祝您和您女儿生活愉快。”
挂了电话,我的心情久久无法平静。庄宇无辜吗?或许吧。但这份无辜,不应该由我的晓晓来买单。这个世界对晓晓已经很不公平了,我不能再让她为了那份从未享受过的“亲情”,去承受身体和心理的双重风险。我首先,是晓晓的母亲。
然而,命运的转折有时就是这么令人措手不及。
就在我铁了心要隔绝一切的时候,我接到了庄铭公司副总的电话,语气异常沉重焦急。
“辛女士,我知道我没脸求您……但是……庄总他……他昨晚在公司晕倒了!医生说是突发性心肌炎,很严重,加上他这半年为了小宇的病心力交瘁,身体完全垮了……现在还在ICU观察……他昏迷前,一直在念……念晓晓的名字……您……您能不能……”
庄铭病倒了?还在ICU?
我握着电话,愣住了。心底涌上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有瞬间的快意?好像也没有。更多的是一种空茫的荒谬感。这个曾经在我面前无比强大、掌控一切的男人,竟然也会倒下?
“我知道了。”我沉默良久,只回了这四个字,然后挂了电话。
我没有立刻去医院。我请了假,在家陪了晓晓一天。我把她抱在怀里,给她讲童话故事,陪她画画,试图驱散那天被抢夺留下的阴影。
晚上,把晓晓哄睡后,我独自一人坐在客厅里,看着窗外城市的灯火,坐了很久。
第二天,我把晓托付给小雅照看半天,独自去了医院。
我不是去原谅,也不是去怜悯。我只是想去亲眼看看,看看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男人,如今的下场。或许,也是为了给这段纠缠不清的孽缘,做一个彻底的了结。
(10)
医院的消毒水味道总是那么浓重,让人透不过气。
我在ICU外的走廊里,看到了形容枯槁、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的王秀琴。她不再是那个嚣张跋扈的老太太,只是一个守着儿子、濒临崩溃的母亲。她看到我,眼神先是闪过一丝怨恨,随即又被巨大的绝望和哀求淹没。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低下头,默默地擦眼泪,没有再像以前那样扑上来撕打我、辱骂我。
隔着ICU的玻璃,我看到了庄铭。他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和仪器,脸色苍白得像纸,呼吸微弱。那个曾经意气风发、决定着我喜怒哀乐的男人,此刻脆弱得不堪一击。
主治医生正好出来,我表明身份(前妻),询问了一下病情。医生叹了口气,说情况暂时稳定了,但不能再受任何刺激,需要绝对静养。“病人本身长期劳累,精神压力巨大,这次是彻底爆发了。唉,听说他小儿子也病着?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我在玻璃窗外站了十几分钟,心里五味杂陈。恨吗?好像淡了。爱吗?早就没了。只剩下一种物是人非的苍凉感。
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庄铭的主治医生又找到了我,表情有些严肃和奇怪:“辛女士,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但觉得您或许有权知道。”
我心里一紧:“什么事?”
“庄先生这次病倒,我们给他做了全面检查。发现他的血型是AB型Rh阳性。”
我点点头,这我知道。
医生推了推眼镜,语气变得更加谨慎:“而根据病历,他那位患有白血病的小儿子庄宇,血型是O型Rh阴性。”
我的心猛地一跳!我对医学知识了解不多,但最基本的血型遗传规律还是知道的!AB型血的父亲,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生出O型血的孩子!
我的脸色瞬间变了,声音都有些发颤:“医生……你……你是什么意思?”
医生压低声音:“从遗传学角度看,这根本不可能。除非……出现了极其罕见的基因突变,但那种概率微乎其微……我们建议,最好再做一次亲子鉴定确认一下……”
后面医生再说了什么,我已经听不清了。我的耳朵里嗡嗡作响,大脑一片空白。
庄宇……不是庄铭的亲生儿子?
那我当年……我当年因为生了女儿所受的所有屈辱!王秀琴那些“不会生儿子”的辱骂!庄铭那些冷漠和忽视!甚至离婚时他那句“儿子你都不争?”的嘲讽!以及这五年来,他们把所有宠爱和资源都倾注在那个孩子身上……
这一切……这一切竟然建立在这样一个荒谬可笑又残忍的谎言之上?!
我突然想起,怀上庄宇的那段时间,庄铭正在开拓外地市场,经常一两个月不回家……而我,因为晓晓身体不好,经常带她跑医院,有次在医院遇到了大学时曾经追求过我的一位男同学,他是那家医院的儿科医生,帮了我不少忙……王秀琴当时就风言风语,捕风捉影,被我严厉驳斥了……难道……
一个可怕的、让我浑身冰凉的猜想浮上心头。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医院的。阳光刺眼,我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真相竟然如此丑陋,如此可笑。
(11)
我没有立刻去揭穿这个秘密。
庄铭还在ICU,经不起任何刺激。而且,我需要证据。
几天后,庄铭脱离了危险,转入普通病房。精神状态稍微好了一点,但依旧憔悴虚弱,为庄宇的病情忧心忡忡,甚至不敢在我面前再提配型的事,只是眼神里带着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祈求。
我挑了一个下午,独自去医院看他。王秀琴回去给庄铭拿换洗衣服了,病房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他靠在床头,看到我来,眼睛里闪过一丝微弱的亮光,声音沙哑:“你……你来了……”
我把一份文件放在了他的被子上,面无表情:“看看吧。”
庄铭疑惑地拿起那份文件,那是一份庄宇出生时医院存档的足跟血血型证明复印件,以及他这次住院的血液检查报告复印件。我在关键的数据项下面,用红笔划了粗粗的线。
他起初还不明所以,但当他的目光在两份文件的血型栏上来回扫了几遍之后,他的脸色一点点变了。从疑惑,到震惊,到难以置信,最后变得死一样惨白!
他猛地抬头看我,眼球剧烈颤抖,嘴唇哆嗦得厉害:“这……这是什么意思?这不可能!搞错了!一定是医院搞错了!”
“我也希望是搞错了。”我冷冷地看着他,声音没有一丝波澜,“所以,我建议你,趁着你和你宝贝儿子都在医院,顺便做个亲子鉴定吧。一切就都清楚了。”
庄铭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在病床上,双眼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手里的纸张飘落在地上。他整个人像是瞬间被击碎了。
他没有再质疑。他那么精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看不懂这铁一般的事实。
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只能听到他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发出一声像是野兽受伤般的呜咽,双手死死抓住自己的头发,身体蜷缩起来,肩膀剧烈地耸动。
他在哭。无声地,绝望地哭泣。
我没有安慰他,只是冷眼旁观。看着这个被命运和他自以为是的“香火”彻底嘲弄了的男人。
真是……报应不爽。
许久,他才慢慢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眼神破碎得让人不敢直视。他看着我,声音破碎不堪:“辛慧……我……我对不起……对不起你……对不起晓晓……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
他语无伦次,巨大的打击和愧疚几乎将他淹没。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我打断他,心里异常平静,没有报复的快感,只有无尽的悲凉,“庄铭,我们之间,早在五年前就结束了。我今天来,不是来看你笑话,也不是来听你忏悔的。我只是觉得,你有权知道真相。毕竟,你为你这个‘儿子’,付出了太多,包括差点毁掉我们的女儿。”
我的话像刀子一样戳在他心上。他痛苦地闭上眼,眼泪再次汹涌而出。
“庄宇……他……他怎么办……”他喃喃道,似乎还在担心那个孩子的病。
“那是你的事,和我无关。”我站起身,准备离开,“至于晓晓,请你和你母亲,永远不要再打扰她。她不需要你们这种充满算计和利用的‘亲情’。”
走到门口,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最后说了一句:“庄铭,好好保重吧。不是为了谁,为你自己。”
说完,我拉开门,走了出去。门外阳光正好,彻底将病房里的阴霾和不堪隔绝在身后。
这一次,我是真的,彻底走出来了。
(12)
后来,我从一些旁人口中,断断续续听到了一些关于庄家的消息。
庄铭和庄宇做了亲子鉴定,结果毫无悬念,非生物学父子。庄铭大病一场后,似乎彻底变了一个人。他没有再疯狂地寻找庄宇的亲生父亲是谁,也没有立刻抛弃那个病重的孩子——毕竟养了五年,多少有感情。他出钱继续给庄宇治疗,但据说态度冷淡了很多,也不再事事亲力亲为。
王秀琴受不了这个打击,一下子病倒了,听说精神都有些恍惚,逢人便哭诉自己命苦,宝贝孙子竟然是别人的种,再也嚣张不起来了。
庄铭的公司因为这段时间的动荡,也受到了不小的影响,业务收缩了不少。
这些消息,我听过了,也就过了。像听一个陌生人的故事,心里激不起半点涟漪。他们的荣辱悲欢,早已与我无关。
我和晓晓的生活,终于恢复了彻底的平静。再也没有莫名其妙的电话,再也没有不速之客的打扰。
庄铭严格遵守了禁止令,再也没有出现在我们面前。只是每个月的抚养费,他会准时打到卡上,数额甚至比以前多了不少。我没有退回去,这是他对晓晓应尽的义务,晓晓值得。但我也不会因此感激他。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也是最强的催化剂。
晓晓渐渐从那次的惊吓中恢复过来,笑容重新变得灿烂。她努力学习,成绩优异,还会像个小大人一样照顾我。我们母女俩相依为命,日子虽然简单,却充满了温暖和力量。
一年后的某个周末,我带着晓晓去新开的科技馆玩。出来的时候,在街角的咖啡店玻璃窗外,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庄铭。
他一个人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放着一杯咖啡,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他老了很多,鬓角有了白发,背影显得有些佝偻和孤单。他身边没有王秀琴,也没有那个曾经被他视若珍宝的“儿子”庄宇。
晓晓也看到了他,她拉着我的手下意识地收紧了一下,小声问:“妈妈,那是爸爸吗?”
我握紧她的手,平静地点点头:“嗯。”
“他看起来……好像不开心。”晓晓小声说。
我没有回答。只是停下了脚步,隔着一段距离,安静地看着他。
他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缓缓地转过头来。目光穿过玻璃窗,落在了我和晓晓身上。
他的眼神先是怔了一下,随即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有惊讶,有愧疚,有苦涩,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羡慕?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喊我们,或者想打个招呼。但最终,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微微地、极其艰难地,对着我们的方向,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充满歉意的笑容。
然后,他很快地转回了头,低下头,双手捂住了脸,肩膀微微耸动。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对他内心无尽的煎熬和拷打。
我静静地看了他几秒,然后低下头,对晓晓温柔地笑了笑:“晓晓,走吧,妈妈带你去吃你最喜欢的冰淇淋。”
“好!”晓晓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欢快地点点头。
我牵着女儿的手,转身,融入了身后温暖而熙攘的人流之中,再也没有回头。
阳光洒在我们身上,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汇在一起,指向充满希望的未来。
过去的,就让它永远过去吧。
我们不再回头,我们只向前走。
来源:舟舟故事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