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一九八八年的秋天,风里已经带了凉意,吹得厂区宿舍楼前的杨树叶子哗啦啦响。我刚从车间出来,一身机油味儿,手里拎着饭盒,拖着步子往三号楼走。
(声明:本文为头条原创首发,已全网维权,抄袭必究!)
一九八八年的秋天,风里已经带了凉意,吹得厂区宿舍楼前的杨树叶子哗啦啦响。我刚从车间出来,一身机油味儿,手里拎着饭盒,拖着步子往三号楼走。
“卫国!”身后有人喊我。
我回头,是车间主任老马,正推着自行车小跑着追上来。
“马主任。”我站定了,等他说话。
老马喘了口气,拍拍我肩膀:“跟你说个事儿,工会刘大姐托我问问,你对象找得怎么样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二十八岁在当年的机械厂已经算大龄青年,为这事没少被人操心。
“还没合适的。”我老实回答。
老马推了推眼镜,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刘大姐那儿有个姑娘,人特别好,就是...就是有点小毛病,你要不要见见?”
“什么毛病?”我警觉起来。厂里光棍多,好姑娘轮不到我这种闷葫芦。
老马支支吾吾:“就是...脸上有点印记,胎记那种。其实人不错,棉纺厂的挡车工,能干着呢。”
我愣在那儿。脸上有胎记的姑娘,我知道是谁——棉纺厂那个总是低着头走路的林晓梅。厂区就这么大,难免碰见过几次,每次都见她用围巾或衣领遮着脸,匆匆走过。
“这...”我有些犹豫。
老马看我迟疑,赶紧补充:“见见吧,刘大姐说那姑娘心眼实诚,持家是一把好手。你看你也这个年纪了...”
我明白老马没说完的话。我自己条件一般,父母都是普通工人,家里兄弟三个挤在两间平房里。我自己也不过是个二级钳工,每月挣六十七块三毛钱。好看的姑娘看不上我,条件好的我更不敢想。
“那...就见见吧。”我最终点了点头。
周末的工人文化宫茶座,人不多。我提前十分钟到了,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手心有些出汗。介绍人刘大姐远远朝我招手,身后跟着个穿灰色外套的姑娘,一直低着头。
“卫国,这是晓梅。”刘大姐把姑娘引到我对面坐下,自己找了个借口溜了。
我紧张得不知该看哪。对面的姑娘始终垂着头,双手紧紧攥着一个已经洗得发白的蓝色手提包。
“你...你好,我叫张卫国。”我结结巴巴地开口。
她轻轻“嗯”了一声,还是没抬头。沉默在空气中蔓延,我急得额头冒汗。
“你要喝点什么吗?”我没话找话。
她摇摇头,终于稍稍抬了抬头,但我只看见她额前的刘海和一小片红色的印记。她很快又低下头去。
“我在机械厂二车间,做钳工。”我继续尝试交流。
她又轻轻“嗯”了一声。这次总算加了句话:“我知道。”
然后又没声了。我几乎要绝望时,突然注意到她那双放在提包上的手——手指纤细但关节略显粗大,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手背上还有几处细小的疤痕,像是被针扎的。这是一双勤劳的手。
不知哪来的勇气,我突然说:“你的手,一看就很灵巧。”
她猛地颤了一下,第一次完全抬起头来。我看到她左脸从眼角到下颌有一片深红色的胎记,形状像一片枫叶。但更引人注意的是她那双眼睛,大而明亮,带着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
“我...我会织毛衣,”她轻声说,声音比刚才大了些,“还会做衣服。”
“真的?”我来了兴趣,“我妹妹一直想学做衣服,没人教。”
她微微笑了笑:“如果她愿意,我可以教她。”
就这样,我们居然聊了起来。我发现只要不盯着她的脸看,她其实很健谈。她告诉我她从小喜欢做手工,棉纺厂的工作也是因为手艺好被评上先进生产者。我告诉她我在机械厂的工作,喜欢摆弄机器。
不知不觉聊了一个多小时,直到刘大姐回来。
“聊得不错嘛!”刘大姐看着我们,满脸惊喜。
晓梅又低下头,但这次我看见她嘴角带着笑。
送她回棉纺厂宿舍的路上,秋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她走在我外侧,有意无意地用有胎记的那侧脸背着光。到一个风口时,一阵大风突然吹起了她的围巾,她慌忙去抓,我却看见那片胎记在夕阳下呈现出一种奇特的色泽,不像平时看到的那么刺眼。
“其实不难看,”我脱口而出,“像片枫叶。”
她愣住了,眼睛睁得大大的,随即眼圈微微发红,迅速把围巾重新裹好。
我以为我说错话了,一路不敢再吱声。直到她宿舍楼下,她才轻轻说了声“谢谢”,转身跑进去了。
我以为这事黄了,没想到第二天刘大姐兴冲冲地来找我,说晓梅愿意再见一面。
第二次见面,她明显放松了许多。告诉我因为脸上的胎记,相亲过十几次都失败了。有人说她“晦气”,有人直接当面表示“带不出去”。
“你不怕别人笑话吗?”她突然问我,眼睛直直地看着我。
我老实回答:“怕。但我更怕一个人过一辈子。再说,我也不怎么样,没资格挑三拣四。”
她笑了,那片胎记随着笑容舒展,我第一次觉得那并不碍眼。
我们开始正式交往。机械厂的哥们儿见了晓梅,背后都劝我再想想。
“卫国,你这条件找什么样的不行?偏找个脸花了的。”同宿舍的李大勇直言不讳。
车间里也有人开玩笑:“晚上熄了灯都一样是吧?”
我不善言辞,只能笑笑。但说心里完全不在乎是假的,有段时间我甚至不好意思和她一起走在厂区主干道上。
转变发生在一个周日。我去她宿舍找她,她正蹲在楼道里帮一个老太太修煤油炉。那双灵巧的手三下五除二拆开炉子,找出堵塞的地方,清理干净又装回去。老太太连连道谢,她只是笑笑说“举手之劳”。
回去的路上,她说:“厂里宿舍的老人经常找我修东西,我会修缝纫机,还会修手表呢。”
“跟谁学的?”
“自己琢磨的,”她说,“脸上这样,不爱出门,就在屋里研究这些。”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我可能真的捡到宝了。
交往半年后,我决定娶她。家里炸开了锅。
“你疯了?找个脸有疤的!”母亲第一个反对。
二哥说得更直接:“带你媳妇出去,不嫌丢人啊?”
只有父亲抽着烟,最后说了一句:“娶妻娶贤,脸蛋能当饭吃?”
我坚持自己的决定。一九八八年十月一日,我们在厂工会礼堂简单办了婚礼。晓梅自己做了红色连衣裙,领子设计得巧妙,半遮着脸。婚礼上不少人窃窃私语,我都假装没听见。
婚后的日子平淡而充实。分到的房子只有一间筒子楼,厕所厨房都是公用的。晓梅毫无怨言,用巧手把小小的家布置得温馨舒适。她给我织的毛衣是全楼最漂亮的,还会用废布料做成精美的窗帘、桌布。
真正让我发现她“不一般”是在婚后第三个月。我家一台老式座钟坏了多年,找了好几个师傅都没修好,她居然拆开来一点点研究,用自制的工具修好了。
“你怎么会的?”我惊讶极了。
她淡淡一笑:“小时候邻居是个老钟表匠,我常去看,久了就会了。”
消息传开,筒子楼里谁家东西坏了都找她。从缝纫机到收音机,甚至小孩的玩具,她都能修好。大家渐渐不再注意她的脸,而是亲切地叫她“巧手梅”。
一九八九年底,厂里效益开始下滑,不少工人只能拿基本工资。我家也紧巴巴的,但我从不听晓梅抱怨。她反而更忙了,帮人修东西从不收费,但邻居们总会送点菜、蛋或者日用品作为感谢。
一天晚上,我下班回家,看见她正对着一台崭新的华南牌缝纫机发呆。
“哪来的?”我惊讶地问。
“纺织厂王阿姨借我用的,”她眼睛发亮,“说放家里没人用,让我帮着用用。”
我知道这是客气话,那台缝纫机明显是新的。果然,后来才知王阿姨女儿嫁人,非要请晓梅做嫁衣,特意买了新缝纫机“借”给她用。
晓梅的手艺很快在厂区传开了。她做的衣服既时髦又合身,比百货大楼的成衣还好看。渐渐地,有人开始付钱请她做衣服。
一九九零年春天,我下岗了。机械厂大规模裁员,我这种二级工首当其冲。拿着三百元安置费回家那天,我蹲在门口一根接一根抽烟,不知未来如何是好。
晓梅什么都没说,只是做了几个我爱吃的菜。晚上,她拿出一个小铁盒,倒出一堆零钱和整钞。
“这是...”我愣住了。
“这段时间做衣服攒的,”她说,“有八百多呢。”
八百多!相当于我十个月工资了!
“你什么时候攒了这么多?”
她笑笑:“晚上你睡着后,我接了点活儿。现在有个想法,咱们开个小裁缝铺吧?”
我惊呆了。在那个年代,辞职下海需要巨大勇气,更何况我们一无所有。
“可是...”
“没关系,”她握住我的手,“我会做,你会修机器,咱们夫妻店,一定能行。”
就这样,我们在厂区附近的街边租了个小门面,取名“卫国裁缝店”。我负责维修缝纫机、锁边机,她负责裁剪制作。刚开始生意清淡,但很快,经由老顾客口口相传,我们的手艺出了名。
晓梅设计的女装尤其受欢迎,她总能根据最新杂志上的款式,加以改良,做出更适合东方人身形的衣服。而我发现她在机械方面真有天赋,店里所有设备我都放心交给她维护。
一年后,小店扩建了。我们雇了两个下岗女工帮忙,晓梅耐心教她们技术。那时已经很少有人注意她脸上的胎记了,大家见到她都客气地叫“梅师傅”。
一九九三年,我们已经租下了隔壁店面,生意越发红火。一天晚上打烊后,晓梅突然说想学英语。
“为什么?”我很惊讶。
“有外贸服装厂来找我们代加工,我想看懂他们的图纸和要求。”她说得理所当然。
于是三十岁的她开始自学英语。每天凌晨四点起床,听广播学校的英语课程,做笔记,跟着读。我笑她发音古怪,她却从不气馁。
一九九五年,我们有了自己的小工厂,专门生产中高端女装。晓梅的设计被南方客商看中,签下了大额订单。搬家那天,她从旧屋里抱出那个已经生锈的小铁盒。
“还记得吗?我们的起步资金。”她眼睛湿润了。
我搂住她的肩,百感交集。这些年,我们已经习惯了彼此的存在,我几乎忘了她脸上那片胎记——直到有一天,一个外商突然来访。
那是我们接到的第一笔外贸订单,对方是美国一家服装公司的采购代表。当我陪同布朗先生走进展示厅时,晓梅正背对着我们整理样衣。
“这是我们首席设计师,林晓梅女士。”我介绍道。
晓梅转过身,我瞬间紧张起来——今天她把头发扎起来了,那片胎记完全暴露在外。我下意识地想挡在她面前,却惊讶地发现布朗先生毫无异样表情,自然地与她握手交谈。
更让我吃惊的是,晓梅用流利的英语与布朗先生交流,专业地解释设计理念和工艺细节。那一刻,她脸上自信的光芒让那片胎记仿佛不存在了。
送走布朗先生后,我久久地看着妻子,突然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看到的不再是那片红色印记,而是她整个人——聪明、坚韧、美丽的整个人。
“怎么了?”她注意到我的目光,下意识地摸了摸脸。
我走过去,轻轻抚过那片胎记:“没什么,只是觉得这片枫叶真好看。”
她愣住了,然后笑了,眼中有泪光闪烁。
时间飞逝,我们的服装品牌渐渐有了名气。二零一零年,公司已经小有规模,在北京开了旗舰店。在接受一家时尚杂志采访时,记者好奇地问起晓梅脸上的胎记。
“林总从未考虑过去掉这个印记吗?现在的医疗技术很容易做到。”
晓梅笑了笑,平静地回答:“这是我的一部分,它提醒我从哪里来,也让我记住那些不因外表而评判我的人。”
当晚回家,她对我说:“其实最早想过去掉,但没钱。后来有钱了,却不想了。这是老天给我的考验,也是礼物——它帮我筛选了那些只会看表面的人。”
我握住她的手,想起一九八八年那个秋天的下午,想起我几乎因为这片胎记而错过的人生。
今年是我们结婚三十五周年。孩子们张罗着要办庆典,请来了许多老熟人。厂区老街坊、老工友聚在一起,说起往事不胜唏嘘。
李大勇已经白发苍苍,喝多了酒拉着我说:“卫国啊,当年大家都笑你傻,现在看,你才是真精明!捡了这么大个宝贝!”
我看看远处正在和老姐妹说笑的晓梅,她眼角的皱纹已经与那片胎记连成一片,但在灯光下笑得那么明亮。
“不是我精明,”我轻声说,“是老天待我不薄。”
晚宴上,主持人让晓梅说几句。她站起来,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我身上。
“很多人问过我和卫国的故事,”她说,“其实很简单:一九八八年,有一个男人愿意娶没人娶的姑娘;而这个姑娘,用一生告诉他,他的选择多么正确。”
全场掌声中,我走向她,像三十五年来的每一天一样,握住那双灵巧的手,轻轻吻了吻她脸上那片枫叶般的胎记。
这确实是我捡到的最珍贵的宝。
喜欢的点个关注点个赞感谢!
图文无关 图片来源于网络
本内容为虚构。
来源:小豪民间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