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孔:我有心盲症,用视觉之外的语言建构记忆 | 新锐出发

B站影视 内地电影 2025-04-11 16:56 2

摘要:你和妈妈的关系,决定了你和周围世界的关系?青年作家孔孔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我周围的世界》透过早慧女孩周苇寻求自我与探索世界的过程,讲述了一个颇具当代特色的女性故事。小说中周苇和陈香兰这对“玻璃罐里的母女蛾”黏糊糊的爱里总夹杂着伤害,可以说,任何一种母女关系,都远

你和妈妈的关系,决定了你和周围世界的关系?青年作家孔孔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我周围的世界》透过早慧女孩周苇寻求自我与探索世界的过程,讲述了一个颇具当代特色的女性故事。小说中周苇和陈香兰这对“玻璃罐里的母女蛾”黏糊糊的爱里总夹杂着伤害,可以说,任何一种母女关系,都远比想象中的更复杂。绵密的细节、奇异的比喻,以及小说家敏锐的感受力,都让这部小说呈现出书写的独特性。

问题会推动写作这件事保持一个动态

记者:通常青年作家都是以中短篇小说集作为首部作品,但你第一部就选择了长篇。

孔孔:我其实没想太多,短篇我也写,但数量比较少,当时还不够一个合集。长篇的话基本上都是因为有一个长时间悬置的问题,我需要去解决它,短篇的体量可能不太能承载我想要表达的内容。挑战是肯定有的,短篇和长篇一样都有挑战,我认为挑战是好东西,如果一件事没有挑战,那我会觉得确实没什么意思。

记者:这部小说吸引我的是想象力和感受力,特别是那些奇妙、繁芜又诗意的比喻,你好像总能将生活里那些寻常但很细微的细节或感受以比喻生动地呈现出来,这种感受力可以培养吗?

孔孔:“感受力”这个词是准确的,其实我用比喻或者说意象并不是把它们当成一种文学技巧,让文字显得更华丽或更生动,它更接近于感受或者思考的方式,就像我之前读到的法国哲学家梅洛·庞蒂说的,我们要重新学习去看我们周围的世界,因为这个空间只是按照某个有限的视角,也就是“我”的视角,呈现出来的,我们是通过身体和这个空间关联在一处的。知觉仍旧是一个谜团,身体也是。

其实我本身有心盲症,也就是说我的头脑里实际上没有任何图像,以前我听人说脑中浮现出一个人的脸时,还以为那是一种比喻,我觉得很神奇。我们很难真的知道别人的内在世界是怎样构成的,而语言其实是有误导性的。视觉的信息量很大,它是直接呈现的,没有这种现成的储存代码,那就要去发展其他的记忆方式,我必须自己去复原一张脸,用视觉之外的语言,让它们变成钉子,把那些一闪而过的碎片钉住,这样去建构起我的记忆。图像的缺失带来了限制,但我觉得它或许也是一种解放。

所以人脑是非常奇妙的。感受力能不能培养我不知道,但我觉得人是可以去进一步打开自己的感知的。比如说,我最近基本上都在画画,这件事也会让我有一种又被打开了的感觉。绘画依赖具体的媒介,要准确地表达,你就需要思考线条、颜色、明暗、体积,需要把握水分、油彩、纸张或者布面的质地,当你用绘画的眼光去重新观看事物,会有非常多之前不曾被启动的视角,也会发现新的关系。然后阅读也是,除了文学,包括人文社科、自然科学类的作品也会帮你去进行这样打破重建的过程,而所谓的感受力在某种程度上也依赖于认知的范围,它也不是说就是信马由缰、空中楼阁。

我觉得很多时候我们并不是不拥有丰富的感知力,只是在习惯的视角下忽视了它们。概念、命名、规律,人类发明出来很多东西都是为了简便和清晰,这确实有好处,比如更有效率,更利于公正,但对于创作来讲,回到命名之前的时间也很重要。创造很多时候始于混沌,这种混沌并不是说混乱,而是一包刚刚拆开的乐高,新的秩序就在碎片之中。

记者:你的微信朋友圈背景图是《晒后假日》的剧照,沉静的蓝色的海水里,女孩拿着相机,不免让我想到小说中同样存在这些意象。另外,我记得电影里已经长大的苏菲理解了当年父亲的困境,和小说中周苇逐渐长大后慢慢看到母亲的困境其实有点相似。二者有关联吗?

孔孔:其实没有什么关联,但你提出的这个角度挺有意思,细想起来也有一定的相似之处。从童年或孩童视角去回溯是我比较感兴趣的一种切入方式,生命中很多关键的东西在当下并不会显现,而是会跟浸泡在显影剂里的底片一样需要时间去缓慢浮现。浸泡在泳池里拍照的苏菲对我来说就是这样一种意象,她同时存在于童年那个夏天和未来回望这个夏天的某一刻。《我周围的世界》里也有很多时间线穿插的叙述,线性的时间点对我来说是素材,在创作中我会将它们重新编排,这样来找到故事的节奏。

记者:你提到了“重新编排”,冒昧讲一句,我喜欢这部小说的前半部分要多于后半部分,具体到情节的话,就是更喜欢周苇去读大学前,跟陈香兰在一起的部分。她去读大学得以“逃离”母亲,但我们都知道这只是身体上的逃离,在心理上她从未挣脱过。但在后半部分的呈现上,在我读来会觉得和前半部分黏腻的母女关系有点脱节。

孔孔:其实我也从别人那听到过类似的反馈,也有我的朋友会更喜欢后半段,所以很正常,完全算不上冒昧。

你的理解是准确的,这本书的确分两个部分,导致它核心指向可能没有那么聚焦了。后半部分的母亲是以缺席的方式存在着的。这本书可能在宣传上会着重强调母女关系,但它其实要写的是一个女孩对周围世界和自我的探索以及伴生的困惑,所以一定会有离开母亲的这一部分,在离开家庭后往往确实会有一种断裂感。所以这种结构是我一开始就想好的,但是后来我自己再回看的时候,也发现有各种各样的问题,不过问题对于写作来讲一定是好事,问题会推动写作这件事保持一个动态。

有一位先天的母亲,包裹着所有具体的母亲

记者:女性成长与自我认同的过程里,母女关系是必须面对处理的,它可能是世界上最复杂难解的关系,这也是小说重点探讨的。你觉得陈香兰是个自私的母亲吗?

孔孔:自私的母亲会显得特别罪无可恕,因为长久以来对母亲的形象会近乎刻板地与无私、奉献这一类的品质划等号,这导致自私的边界对于母亲这个角色而言也变得格外狭窄。自私的父亲好像更难想象,甚至于有人觉得父亲自私也并不是太大的问题,毕竟他的生活还有很多其他面向。我的这些描写并不是想去表达陈香兰是一个自私的母亲,而是在这种冲突的关系中去展现她作为一个人的困境和限制,就好像我在书中写的,“有一位先天的母亲,包裹着所有具体的母亲”,而人性的复杂其实很多时候都刚好存在在个体和其各种身份的冲突之中。

记者:因为你的精准描写,我不自觉地会联想到虚构与真实的关系,这是否与你的真实生活有所关联?

孔孔:其实没有太强的关联,不过里面肯定也会有一些素材来源于我的生活或者观察,这个无可避免,它们会被拆解然后以新的方式融入到故事当中,就好比说我可能会借用生活里某个人的帽子给小说里的人戴一戴,但这不影响故事是虚构的。

陈香兰是我一直都想写的一个人物,但她更像是一个综合体,身上有很多我童年时见过的女性长辈的影子,包括她和周卫华的故事也是来源于我小时候听长辈们八卦聊起的故事,讲两个人一开始很相爱,丈夫追求妻子的时候,每周都会给她写诗,只是后来关系分崩离析,两个人分居多年,但奇怪的是始终也没有离婚,就好像要让这份爱通过恨来续命一样。其实故事寻常,诗也一般,但在那个大多靠相亲来结婚的年代,他们算是非常特别的,爱恨都极其强烈,这让小时候的我印象格外深刻,那个写诗的本子也一直留在我的记忆里,我甚至可以感觉到那些笔迹的力度,直到那些笔迹变成了这部小说的引子。

我的长篇基本上都是这样来的,如果有个东西在我脑子里不能消失,那我就会把它抓出来看看它究竟要说什么。

记者:小说所描写的是一种普遍的母女关系吗?你心中是否存在一种理想的母女关系?

孔孔:其实我不认为存在真正的普遍的母女关系,这种说法往往是为了社会性目的去提出来的,譬如学术研究要建立模型来解释社会现象或者是商家要刺激痛点促进消费,但我觉得文学恰恰是相反,它不是要提炼,而是把一整个的东西拆开,去呈现独特和个体,这个关系更像是多条光线的折射,它们的轨迹会相交,但最终都有自己的方向。

我个人觉得爱还是这种关系的核心因素,但对爱的理解偏差使它在呈现出来时则会更加复杂。我理解的爱可能像一只瓦数不高的灯泡,打开的一瞬间,你能看到对方,也能显现自己,爱是暴露和相遇,是看见彼此以及彼此身后尾随的巨大阴影。从这个层面上来讲,我觉得理想的母女关系或许就是,互相能看到对方作为人而不仅仅是身份的那一面。

记者:我觉得另一个值得重视的点是小说提醒我们现代社会对儿童、青少年真实情感需求的无视。比如我在周苇身上很少看到反抗,她习惯了她的需求不被满足,这也是导致她陷入不健康关系的很大原因。

孔孔:是,而童年可能是人一生中最为敏感的时期。至于反抗的问题,我其实有不同的理解,周苇这个人物是有她的反抗或者说立场的,她并没有真正接受或者认同周围的一切,而是始终在观察和审视,包括结尾其实也算是在沉默中的爆发。反抗叙事确实能够鼓舞人心,或者给予读者力量,但我在这本书中更想要描写的是缓慢崩塌的过程,这样的情况其实在现实生活有很多,在长大的过程中我也遇到过不少被周围的世界不断挤压却不能发声的女孩,这些可能从始至终都没有激烈反抗的人,他们的身上在发生着什么样的事情,他们的内心世界又是怎样的,在这个故事当中,我想要书写的是这个更加沉默的群体。

记者:你如何看待近年来的女性写作及出版热潮?

孔孔:热潮来源于对比,就好像家里有一处地方之前一直挂着画或者放着家具,突然有一天画或者家具被挪开了,就会有一个特别显眼的印记。女性此前在写作上受限是事实,现在也许我们有了更多的机会去在这个领域进行尝试,就会显得一下子数量膨胀起来,但细看的话,现在女性写作的比例和领域丰富程度也并没有真的达到和男性相当的地步,而他们或许还有更多的维度来被看待和评估,这不光是写作的问题,还涉及到很多其他方面。

女性写作的热潮能为女性争取更多写作可能和出版机会的目的,在这个过程当中也衍生出了很多讨论以及新的观察角度。不过,标签的简化效果也可能造成新的刻板印象,包括消费主义对它的利用,是否会消解它本身的目的,都是不可避免要去面对的问题。

所以,我觉得这件事的意义不单是文学维度的,而是整个社会生态的一环。也许未来某个时间,“女性写作”不再会被特别强调,在我看来那也没关系,女性依然会继续写作、创作,无论客观的环境如何,因为写作也许和性别有关,但根本上它还是源自一个人作为人表达和创造的需求。

创新的问题其实并不单单指向文学,而是整体时代对存在的焦虑

记者:有那么多伟大优秀的前辈作家们在,对青年作家来说,想要创新是很难的。

孔孔:创新其实是一个非常当代的概念,有进化论的影响,也有科技更新迭代的影响。但执着于创新的概念有时候也会让目光僵硬,始终平视前方或者高处,而你本身又始终距你所见的地方有着一段距离,就会产生一种持续的焦虑,反倒会影响你的注意力。

我其实在创新上倒没有太多诉求,因为我对“新”这个概念本身就比较怀疑。文学上的创新究竟是什么,新的叙事形式,新的语言,还是对人性或者社会问题进一步的思考和挖掘,这些其实本身就是文学要面对的命题,只要真的在创作,你从一开始就不能避开它们。其实除了前辈作家,包括现在对AI写作的讨论触及的也是这个问题,好像我们已经到了一个进退维谷的地步,创新的问题其实并不单单指向文学,而是整体时代对存在的焦虑,只是文学的历史太长了,于是这份焦虑格外被凸显出来。

记者:你觉得小说家有野心是好事吗?

孔孔:有野心可能能让一个小说家更好地描述野心这件事,不过,“野心”这个词本身就很有意思,它极有可能是被那些野心已经实现的人创造出来的。

记者:雷蒙德·卡佛说他感兴趣的写作是那种使用平常然而准确的语言来描写平常的事物,赋予一张椅子、一面窗帘、一把叉子、一块石头、一个女人的耳环,以很强甚至惊人的感染力。也有可能用一段似乎平淡无奇的对话,却让读者读得脊背发凉。这跟你的写作追求似乎有点相似。

孔孔:我也很喜欢卡佛,包括理查德·福特,他们的作品都语言简洁,情感有力。就文学趣味来讲,我范畴还挺广的,各种类型和风格的都可以接受,也能学到东西。但就个人的写作而言,倒不是我去选择或者感兴趣某种叙述方式和风格,而是它会在创作的过程当中慢慢生长出来。你只能写你能写的东西,这句话听上去很简单,甚至有点像废话,但在真正创作之后,我对它有更多的体悟。就像博尔赫斯说,他总是使用迷宫的象征,但这并不是他选择了它们,而是接受了它们,这是他感受和生活的方式。我想这也是一种准确,和卡佛的准确本质上是一样的,如何去把握并呈现这种准确就是我感兴趣的写作。

记者:听说你喜欢旅行,并且有很多故事可以分享。

孔孔:说白了爱玩儿,也没什么特别的。印象特别深刻的基本上都是一些意外情况。有一次在苏黎世搭火车,大概晚上七八点的车,到点了没来,我一直坐在那儿等,觉得它过会儿就来了,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我才突然意识到,这趟车不会来了。然后,我就去咨询处问,对方跟我说,这趟车临时取消了。那是我第一次遇到火车取消,当时也没生气,就觉得特别荒谬,很像等待戈多。那天下了大雨,已经很晚了,我还改签了第二天一早的火车,就决定在火车站过一夜。我以为这边的火车晚上也可以通宵,结果到了十一二点的时候,一个巡逻员开始赶人。我胆子也是挺大的吧,就跟巡逻员玩起那种猫鼠游戏,到处躲,结果他还真的没发现我。

等巡逻员走了之后,整个火车站就锁上了,一个人都没了,除了我。我就在里面游荡,现在想起来很像那种博物馆惊魂夜。逛累了我就找了个通风口坐着,可以听见雨声,有一男一女坐在和我隔着一面铁丝网的街边聊天,虽然只隔着一面网,但我听不清他们究竟在说什么,他们聊了整整一晚,我也在那待了整整一晚。

那个场景很像《星际穿越》里面男主角和女儿相隔着一堵墙对话,我和那对男女近到只隔着一面网,但其实可能我们根本就是在不同的时空,因为那趟莫名其妙没有抵达的火车,两个时空才这样短暂地碰上了。后来关于苏黎世的其他事情我都没什么印象了,唯独记得那个空的火车站和那对男女,这让我觉得我其实坐上了那趟火车,它的目的地不是科隆,而是那个异度空间一样的夜晚。我觉得旅行最有意思的就是这些意外吧。

另外,我个人挺喜欢读旅行文学的,像是诺特博姆的游记、麦克法伦的《深时之旅》等等,他们各有自己独特的视角,但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的叙述不会局限于眼前的旅程,而是会在行走的同时让思维也不断地漫游,唤醒存在于某个地方的多重时空,就好像召唤亡灵一样,我觉得好的旅行文学是要有这种“通灵”的本领的。

记者:你是那种停不下来的人吗?

孔孔:有点儿,我的刹车系统不太灵。

记者:最后一个问题,如果你旅行时正走在一条小街上,能让你停下脚步的是什么?

孔孔:不在这条街上的某样东西。

来源:文汇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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