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他将那张三十万的存单推到我面前,语气里满是长辈般的关切与不容置疑的“道理”。
“阿诚,我知道这事儿委屈你了。”
陈建国的手重重地拍在我的肩膀上,像一座山。
“可你想想,为了你和张静的将来,这不算什么。”
他将那张三十万的存单推到我面前,语气里满是长辈般的关切与不容置疑的“道理”。
“你进去蹲几年,出来就是副总,还有了家。”
“她...她会等我吗?”
“放心,有我照顾她,她不会受一点苦。”
那个夜晚的灯光昏黄,却足以照亮金钱的刺眼光芒,也照出了人心最深处的晦暗。
01
1999年的夏天,空气里总是弥漫着一股焦躁的热气,就像我当时的心情。
我叫李诚,二十五岁,在陈建国的外贸公司做销售。
我没读过多少书,从农村出来,凭着一股子傻劲和不怕吃亏的性格,在公司里还算混得不错。
老板陈建国很赏识我,常在大会小会上表扬我,说我是他见过最踏实肯干的年轻人。
为此,我心里一直很感激,觉得遇到了贵人。
那时候的我,人生目标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就是努力挣钱,然后和我的女朋友张静结婚,在城里买一套属于我们自己的房子。
张静是我的高中同学,长得漂亮,说话也温温柔柔的。
她是我贫瘠生活里唯一的光,是我所有奋斗的意义。
我常常在下班后,骑着那辆老旧的“永久”自行车,载着她穿过城市的大街小巷。
晚风吹起她的长发,我能闻到洗发水的清香。
我心里就暗暗发誓,这辈子一定不能让她跟着我吃苦。
然而,生活就像一个最爱开玩笑的编剧,总在你觉得一切都好的时候,给你来个急转直下。
那天,公司的门被一群穿着制服的人推开,气氛瞬间就凝固了。
是工商和税务的人来联合调查。
事情出在一笔南方的订单上,为了拿下那个大客户,公司用了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
具体负责那笔业务的人,正是我。
当然,所有的事情都是陈建国在背后拍板定夺的。
我不过是他手里的一个执行者。
可所有的单据上,签的都是我的名字。
陈建国被叫去问话,很快就出来了,脸色很难看。
而我,则被他们带走,盘问了整整一天一夜。
我心里害怕,但我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陈建国对我恩重如山,我不能把他给卖了。
从询问室出来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快虚脱了。
陈建国在外面等着我,给我递了根烟,点上火。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那个晚上,他把我约到了他家里。
那是我第一次去他家,一栋带院子的二层小楼,装修得跟电视里的豪宅似的。
他的妻子和孩子不在家,据说是回娘家了。
偌大的客厅里,只坐着我们两个人。
他亲手给我泡了杯好茶,那茶叶的香味,是我以前从来没闻过的。
我们沉默了很久,他才缓缓开了口。
“阿诚,这次的事,麻烦了。”
我点了点头,心里七上八下的。
“你是具体经办人,我是公司法人,我们俩,一个都跑不掉。”
他的话像一块石头,砸在我的心口。
“公司要是倒了,几十号兄弟都得下岗,你我都得进去。”
我抽着烟,手有点抖。
“但是......”他话锋一转,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复杂的光,“办法也不是没有。”
我抬起头,看着他。
“这件事,必须有一个人把它全部扛下来。”
我没说话,但我已经隐约猜到他想说什么了。
“阿诚,公司里我最信得过的人就是你。”
“你还年轻,未来的路还长着呢。”
“不像我,我这个年纪了,要是进去了,这辈子就算毁了。”
他开始给我算账,说公司要是没了,张静的工作也就没了。
说我们俩现在住的房子还是租的,一点根基都没有。
然后,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推到了我的面前。
我打开一看,是一张银行存单。
上面的数字,让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三十万。
在1999年,三十万对于我这样一个农村出来的穷小子来说,简直就是一笔天文数字。
它意味着一套城里的大房子,一场体面的婚礼,和一份安稳的未来。
“阿诚,这笔钱,你拿着。”
陈建国的声音充满了诱惑力。
“只要你把事情都担下来,就说是你个人为了业绩,瞒着公司做的。”
“你放心,我已经找好了最好的律师,最多判五年。”
“在里面好好表现,三四年就能出来。”
“这期间,张静的工作我来安排,保证她吃穿不愁。”
“你家里的父母,我也会每个月按时寄钱过去,就说是你出差挣的。”
“等你出来了,公司的副总就是你的,这三十万,是你和张静新生活的启动资金。”
他的每一句话,都精准地敲打在我最脆弱的地方。
对张静的爱,对未来的渴望,对金钱的无力。
我低着头,看着那张存单,感觉它有千斤重。
那是我的青春,我的自由,我的清白。
但它似乎又能换来我梦寐以求的一切。
“我......”我的喉咙很干。
“你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选。”
陈建国站起身,走到我身边,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男人嘛,为了一家人的幸福,受点委屈,算得了什么。”
那一晚,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陈建国家门的。
我揣着那张存单,感觉它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我回到我和张静租住的小屋。
她还没睡,正在灯下给我织毛衣。
看到我回来,她连忙迎上来,问我怎么样了。
我看着她温柔的脸,看着她眼睛里的关切。
我撒了谎。
我告诉她,公司出了点事,我需要替老板去外地“躲”一阵子,可能要三四年。
我说,老板给了我们一大笔钱,足够我们在市中心买房子了。
我拿出那张存单给她看。
当她看到上面那一长串零的时候,眼睛里瞬间就亮了。
她没有多问我工作的细节,只是抱着我,反复说:“太好了,阿诚,我们终于可以有自己的家了。”
“那你走了,我怎么办?”她依偎在我怀里,带着一丝撒娇的语气。
我说:“老板都安排好了,会给你调个清闲的岗位,工资还高。”
她听了,更加开心了。
那一刻,我心里的最后一点犹豫,也烟消云散了。
为了她脸上这样的笑容,为了我们那个“家”,我觉得一切都值了。
几天后,我去了公安局,承认了所有的“罪行”。
我按照律师教我的话,把所有责任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开庭那天,张静和陈建国都来了。
张静在旁听席上哭得梨花带雨,那样子让我心都碎了。
陈建国则一脸沉痛地看着我,对我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和“承诺”。
法官宣判的那一刻,我心里反而平静了。
五年。
我对自己说,李诚,就当是出了一趟长差,五年后,你就有车有房有媳妇,是个人上人了。
我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张静,想把她的样子刻在心里。
她也看着我,嘴唇翕动着,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等你。”
我笑了,笑得很满足。
我以为我为爱情和未来,做出了最悲壮也最正确的选择。
02
铁门在我身后“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自由,也隔绝了我和张静的世界。
监狱里的日子,是灰色的,单调的,充满了磨人的重复。
每天都是一样的起床号,一样的饭菜,一样的劳动,一样的熄灯号。
刚开始的那段时间,我简直度日如年。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我疯狂地想念张静,想念她身上的味道,想念她做的饭菜,想念我骑车带着她时,她在我背后轻轻哼着歌的样子。
支撑我熬下去的唯一信念,就是早点出去,和她开始新的生活。
第一个月,张静就来看我了。
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我们拿着电话听筒,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她哭着告诉我,她很想我,让我一定要好好改造,她会一直等我。
她还告诉我,陈总对她很好,给她换了行政的岗位,不用跑业务,风吹不着雨淋不着。
她把家里父母也都接到了城里,说陈总给找了份看仓库的轻省活儿。
我听着,心里又是感动又是安慰。
我觉得陈建国真是个信守承诺的大哥,我的罪,没有白受。
从那以后,每个月的探视日,都成了我唯一的盼头。
每次张静来,都会给我讲外面的变化。
她说我们的新房子已经买好了,是陈总帮忙找人看的,地段特别好。
她说等我出去,我们就马上装修结婚。
她描述着我们未来的家,阳台上要种满花,客厅里要放一个大大的沙发。
我听着她描绘的蓝图,感觉监狱的饭菜都没那么难吃了。
有时候,陈建国也会托她给我带话。
无非是让我安心,家里和公司有他,一切都好。
为了能早一天出去,我在狱中表现得格外积极。
脏活累活我抢着干,学习改造思想我比谁都认真。
狱警们都说,没见过我这么一心向好、奔着减刑去的。
我不多解释,只是憨憨地笑。
他们不懂,在高墙之外,我有一个多么美好的未来在等着我。
那个未来,值得我付出任何代价。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
第二年,张静来看我的次数,开始渐渐变少了。
有时候是两个月来一次,有时候是三个月。
她给我的信,也从原来厚厚的一沓,变成了薄薄的一张纸。
信里的内容,也从缠绵的思念,变成了简单的问候。
“一切都好,勿念。”
我问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她在电话里总是支支吾吾,说公司最近太忙了,陈总接了个大项目,整个公司都在加班。
她说她现在是办公室主任了,很多事情都要她操心。
我虽然心里有些失落,但更多的是心疼她。
我觉得她一个女孩子,在外面打拼太辛苦了。
我叮嘱她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不要太累。
她嗯嗯地应着,然后就匆匆挂了电话,说领导在叫她。
有一次,隔壁监舍的一个因为盗窃进来的哥们儿跟我说:“兄弟,看开点,进来了就别想太多外面的事儿。女人的心,是会变的。”
我当时就把脸一沉,跟他吵了一架。
“我女朋友不是那种人!她说了会等我!”
那哥们儿看了我一眼,没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我固执地相信着我的爱情,相信着张静和陈建国的承诺。
我把所有的疑虑,都归结为是自己想多了,是监狱这种压抑的环境让我的心态变得不正常。
我开始更加疯狂地投入到劳动改造中去。
我学了电工,学了汽修,拿了好几个技术证书。
因为表现突出,我连续两年被评为改造标兵。
减刑的申请,也很快就批了下来。
原本五年的刑期,被减到了三年。
当管教干部把这个消息告诉我的时候,我激动得整整一夜没睡着。
三年。
我用三年的自由,换来了一个家,换来了我和张静一辈子的幸福。
我觉得这笔买卖,划算。
我开始掰着手指头算日子。
剩下的每一天,都变得格外漫长。
我幻想着我出狱那天的情景。
张静一定会在门口等我,看到我的时候,她会哭着扑进我的怀里。
然后我们一起回到那个我从未见过,却在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新家。
那将是我新生的一天。
出狱前的最后一个月,张静没有来看我,也没有来信。
我心里有些不安,但我安慰自己,她肯定是在忙着准备迎接我,想给我一个惊喜。
是的,一定是这样。
我把狱友送我的旧衣服都扔了,换上了出狱时发的一身新衣服。
虽然不合身,但我觉得自己又重新变回了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我对着镜子,一遍遍地练习着微笑。
我想让张静看到我最好的样子。
我想告诉她,我出来了,我来兑现我的承诺了。
我们结婚,我们过好日子。
03
2002年的秋天,我终于走出了那扇沉重的铁门。
阳光照在脸上,有些刺眼,却无比温暖。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气,感觉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我没有通知任何人,包括我的父母和张静。
三年的思念,像一壶陈年的老酒,我只想在见到她的那一刻,一口饮尽。
我想给她一个天大的惊喜。
我凭着记忆,坐上了去往市中心的公交车。
窗外的城市变化太大了,到处都是高楼大厦,看得我眼花缭乱。
三年的时间,外面已经是另一个世界了。
我心里有些忐忑,也有些激动。
我先回了我们以前租住的那个城中村。
我想去看看那个留下我们无数甜蜜回忆的小屋。
可当我走到那条熟悉的小巷时,我愣住了。
这里已经被夷为平地,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建筑工地。
我们的家,没了。
我站在废墟前,心里空落落的。
一种莫名的不安,开始在我心里蔓延。
我掏出身上仅有的一点钱,找了个公用电话亭,给我以前关系最好的一个同事王浩打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
“喂,谁啊?”
“耗子,是我,李诚。”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有十几秒。
“诚...诚哥?你...你出来了?”王浩的声音充满了惊讶。
“嗯,今天刚出来。”
“那...那太好了,恭喜恭喜啊。”他的话语里,却透着一股不自然的客气。
“耗子,我问你个事儿,张静现在住哪儿?我回来找不到她了。”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
“喂?耗子?你在听吗?”我有些急了。
“在...在呢。那个...静姐她...她现在过得挺好的。”
“我知道她过得好,我问你她住哪儿!”
“诚哥,你...你先别急。”王浩的语气吞吞吐吐,“她现在不住以前那地方了,早就搬了。”
“搬去哪儿了?你知道她公司电话吗?”
“她还在陈总公司,现在是办公室主任了,管着好多人呢。”王浩说。
“那太好了,她果然有出息了。”我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
“诚哥,有的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有屁就放,跟我还藏着掖着?”
“你...你还是自己去看看吧。今天...今天好像是陈总的好日子。”
“什么好日子?”我一头雾水。
“就是...结婚...在市里那个最豪华的世纪大酒店。”
王浩说完,就匆匆挂了电话,好像生怕我再多问一句。
我握着听筒,愣在原地。
陈总结婚?
他不是早就结婚了吗?孩子都上小学了。
难道是...离婚再娶?
可这跟张静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王浩的语气那么奇怪?
一个可怕的念头,毫无征兆地从我脑海里冒了出来。
我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随即又使劲摇了摇头。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张静是那么爱我,她亲口说会等我。
陈总是我的大哥,他亲口承诺会照顾她。
一定是我想多了。
也许是陈总的亲戚结婚,张静作为办公室主任去帮忙吧。
对,一定是这样。
尽管我这么安慰自己,但双脚却不受控制地朝着世纪大酒店的方向走去。
世纪大酒店是这个城市的地标性建筑,气派辉煌。
我走到门口时,被眼前的阵仗惊呆了。
门口停满了各式各样的小轿车,其中不乏我只在杂志上见过的豪车。
鲜花和红毯从酒店门口一直铺到大马路上。
酒店的电子屏幕上,滚动播放着“祝陈建国先生、张静女士新婚快乐,永结同心”。
陈建国......张静......
那两个我再熟悉不过的名字,组合在一起,却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我的眼睛上。
我不敢相信,我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遍。
千真万确。
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那一刻凝固了。
我踉踉跄跄地走到酒店门口,那里立着一块巨大的婚纱照展板。
照片上,我的老板陈建国,那个我视若恩人、为他顶罪的男人,穿着一身笔挺的白色西装,满面春风地搂着身边的新娘;
而那位穿着洁白无瑕的婚纱,脸上洋溢着幸福笑容的新娘,不是别人,正是我在狱中朝思暮想了整整一千多个日夜,我愿意为她付出一切的女朋友——张静。
他们的笑容是那么的灿烂,那么的刺眼。
酒店里传出婚礼进行曲的欢快乐章。
亲朋好友们的欢声笑语,鼓掌喝彩,像一阵阵潮水,从里面涌出来。
而我,穿着一身不合体的廉价新衣,站在人来人往的门口,像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孤魂野鬼。
我看着照片上那对璧人,感觉自己像一个天大的笑话。
三年的牢狱之灾。
三年的含辛茹苦。
三年的翘首期盼。
换来的,就是这样一场我连观众都算不上的,他们的盛大婚礼。
我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04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家酒店的。
我的耳朵里什么都听不见,只有那首刺耳的婚礼进行曲在反复回响。
我的眼睛里什么也看不见,只有那张巨大的婚纱照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我的腿像是灌了铅,每走一步都无比沉重。
我在马路边的台阶上坐了下来,从天亮坐到天黑。
秋天的风很凉,吹在身上,却远不及我心里的万分之一冷。
我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
痛苦、愤怒、屈辱、背叛......所有负面的情绪像毒蛇一样,啃噬着我的五脏六腑。
我想冲进酒店,去质问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我想当着所有人的面,揭穿他们丑陋的嘴脸。
我甚至想到了死。
可三年的牢狱生活,磨平了我年轻时的冲动,也教会了我一件事——冷静。
我点燃了一根烟,这是我出狱后的第一根烟。
辛辣的烟雾呛得我直咳嗽,眼泪也跟着流了下来。
我不停地问自己,为什么?
这到底是为什么?
是张静变了心,爱上了更有钱的陈建国?
还是说......
我不敢再想下去。
第二天,我再一次拨通了王浩的电话。
我约他在一家不起眼的小饭馆见面。
王浩来了,看到我的时候,眼神里充满了同情和愧疚。
我给他倒了一杯酒。
“耗子,我们是兄弟不是?”我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是兄弟,就告诉我实话。”
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所有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来源:颖颖课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