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宋咸淳年间,黄十九自闽来粤任高州巡检(州最高军事统领)。御任后,择居电白庄垌。宋末小皇帝赵昺被元兵追逼,于景为三年(1278)五月离崖山(今广东省江门市新会区南)渡海南下,驻跸电白庄山。
谁救了逃亡小皇帝?——电白山民血染绝路,黄十九头颅垫起“忠烈侯”
前言:黄十九(?~1278),宋末官员,电白电城人,祖籍福建省莆田县,宋初闽邑巡抚徙十三之后。
宋咸淳年间,黄十九自闽来粤任高州巡检(州最高军事统领)。御任后,择居电白庄垌。宋末小皇帝赵昺被元兵追逼,于景为三年(1278)五月离崖山(今广东省江门市新会区南)渡海南下,驻跸电白庄山。
元兵逼至,在国家民族处于危亡时刻,黄十九对南宋朝廷赤胆忠心,他以文天祥为榜样,以勤王护驾为己任,率领军发三千多人,奋勇抗击元兵,护卫赵脱脸。但黄十九由于势孤力单,寡不敌众,壮烈牺牲于庄山北麓。
后人把他安葬于大岗岭下。是月,赵昺在硇洲登基,改元祥兴。赵昺帝因念黄十九精忠报国,壮烈牺牲,敕封他为“忠烈侯”。
黄十九站在电城庄垌村头的古榕下,南国的风滚烫地扑面而来,裹挟着海盐的咸涩与泥土的蒸热,沉沉地压在他的肩头。他眯起眼睛望向庄山,只见山岭在五月骄阳下沉默地蜿蜒起伏,草木葱茏间,隐约透着一股无声的肃杀之气。他布满老茧的手掌下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佩刀粗糙的刀柄,心头沉沉坠坠,仿佛揣着一块浸透了海水的巨石。
庄垌村深处,黄氏祠堂香炉青烟袅袅,如几缕固执的魂灵盘绕不去。黄十九凝视着供桌上父亲黄徙十三的牌位,眼神沉静似古井深潭。他伸出粗粝的手指,轻轻拂去木牌上薄薄一层浮尘,动作小心翼翼,如同擦拭一件易碎珍宝,指腹沿着牌位边缘棱角缓缓移动,仿佛能触到父亲遗存此间的体温与魂魄。
“爹,”他声音低沉而平缓,自言自语般说道,“您当初奉朝廷之命自闽入粤,是为守土安民。如今儿子在此,心亦如磐石扎根,不敢有丝毫挪移。” 祠堂幽暗,只有窗外一缕斜阳挣扎着挤进来,照亮了他脸上深刻的纹路,宛如刻写着闽地祖脉的风霜印记。他缓缓抽出一本薄册,纸张边缘已经磨损卷起——那是父亲遗留的家训手稿,他反复摩挲着那些遒劲的字迹:“忠烈二字,当以血沃之,方不负此身。” 字句如针,刺入心扉,他合上书页,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祠堂外,几声孩童嬉戏的清脆笑声突然传来,撞破了这凝重的寂静。黄十九微微一怔,脸上紧绷的线条竟悄然柔和了些许。他起身踱出门外,站在门槛处,默默注视着远处几个稚子追逐的身影,他们无忧无虑的笑颜像春日里新绽的野花,天真烂漫。他目光深深凝视着,仿佛要将这安宁刻入眼底心底深处。半晌,他收回目光,眼底深处悄然蒙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悲凉。他抬头望向北边天际,那里曾是汴梁繁华所在,如今却已是蒙尘的旧梦;再转向南边那片苍茫大海,汹涌的波涛如同不息的呜咽,沉沉拍打着人心。
咸淳年间的余晖在岭南莽莽群山上渐渐褪尽,祥兴元年(1278年)的五月,带着血色的焦灼,裹挟着仓皇的气息骤然降临。残破的旌旗如同被撕碎的云片,在庄山之上勉强支撑着飘摇。小皇帝赵昺的车驾一路颠沛流离,终于抵达此地暂时喘息,整个行在弥漫着绝望的气息。某日深夜,急促的马蹄声踏碎了庄垌的寂静,如同冰雹砸在薄瓦上。
一名风尘仆仆的传令兵几乎是滚落马背,嘶哑的声音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撕裂了黑夜:“报——!元军铁骑……已过阳江!先锋……直扑庄山而来!”
死寂瞬间笼罩了黄十九的厅堂,空气凝固得如同铸铁。家仆们惊惧的面容在摇曳的灯影下忽明忽暗,妻子手中的茶盏“啪”地一声掉落在地,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汤泼溅开来,像一滩绝望的血。
黄十九猛地站起身,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眼神如电,扫过堂下众人,目光最后落在角落。那里,他那柄久未染血的佩刀,在昏暗灯下竟幽幽泛出冷硬的光泽。他一步踏出,大手紧紧握住了冰凉的刀柄,仿佛握住了沉甸甸的命运。
“擂鼓!聚兵!”黄十九的声音如同巨石投入死水,在村中轰然炸响。
庄垌的夜被彻底点燃。火光如蛇,在泥泞小路上疯狂游走,映照着四面八方涌来的身影——有他旧日的部属,铠甲斑驳,沉默如山;有村中健壮的后生,握着锄头柴刀,脸上刻着惊惧与决绝;更有邻近村落闻讯赶来的乡勇,衣衫褴褛却目光灼灼。黄十九立于村口高坡,火光将他挺拔的身影投射在身后斑驳的土墙上,宛如一尊沉默的守护神像。他目光如炬,扫过一张张混杂着泥土、恐惧和孤勇的脸庞。
“诸位!”他声如洪钟,在嘈杂中劈开一道沉静的通道,“我们身后是什么?是流离的天子,是祖辈的坟茔,是妻儿老小!元军铁蹄若踏破此山,庄垌便是焦土,电白再无宁日!我黄十九今日立誓,此身即盾,寸步不让!愿随我者,以血荐轩辕!” 他猛地拔出佩刀,刀锋在火光中划出一道凄厉的寒光,直指庄山方向。
“誓随巡检!死守庄山!”人群沉默片刻,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怒吼,简陋的武器纷纷举向夜空,如一片钢铁的荆棘,映衬着夜空,闪烁着悲壮的寒光。三千多条汉子,如同三千根烧红的铁钉,在命运的砧板上,被绝望和忠诚锻打成型。
五月的庄山,湿热的空气沉甸甸地挤压着每一寸空间,粘稠得令人窒息。黄十九的三千义军,如同散落的钉子,深深楔入庄山北麓那几道草木杂乱的隘口。他们背后,是宋帝赵昺临时驻跸的简陋营帐,明黄色的旌旗在湿热无风的山坳里,颓然垂落,纹丝不动,如同凝固的绝望。前方,元军铁骑卷起的烟尘,如同天际涌来的黄褐色浊浪,裹挟着闷雷般的蹄声,越来越近,重重地碾过每个人的心头。
“稳住!”黄十九的声音穿透紧张得如同拉满弓弦的空气,他屹立在一处突兀的巨石之上,甲胄在稀薄的日光下泛着冰冷坚硬的光泽。他鹰隼般的目光紧紧锁住山下那片不断迫近、吞噬天地的铁流,“听我号令!弓弩在前,长枪居中!乡勇护住两翼!”
元军的冲锋开始了。
沉重的马蹄踏得山石震颤,如同无数战鼓在胸腔内擂响。箭雨带着刺耳的尖啸率先泼来,像一片冰冷的死亡之云。瞬间,前排的义军如同被镰刀扫过的秋草,闷哼着倒下一片,猩红的血点溅在枯草碎石上,触目惊心。
“放箭——!”黄十九的吼声如同炸雷劈开混乱。稀疏的箭矢从隘口射出,射倒几个冲在最前的元兵。然而,元军铁骑的洪流只是微微一滞,随即以更凶猛的气势汹涌而上。
“巡检大人!左翼……左翼快顶不住了!”一个满脸血污的年轻乡勇跌撞着冲到黄十九面前,声音因极度恐惧而扭曲变形,他手指着侧翼,那里的义军阵线在元军重甲骑兵的反复冲击下,已如薄冰般寸寸碎裂。
黄十九猛地回头,眼中血丝密布。他看得真切,左翼的防线已被冲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元兵狰狞的面孔和挥舞的弯刀清晰可见,正疯狂地撕扯着缺口。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灼热如同熔岩,几乎烫伤喉咙。他猛地举起卷了刃的长刀,刀锋直指那片血肉磨坊:“亲卫队!随我来——!”
他一马当先,像一道决绝的闪电,裹挟着数十名忠诚的亲卫,义无反顾地扑向那道致命的裂口。战马嘶鸣着冲入混战的人群,黄十九的长刀裹挟着千钧之力劈下,一个元军百夫长连人带甲被斩开,滚烫的血喷溅了他一脸,他连眼都未眨,挥刀再砍!亲卫们紧随其后,以血肉之躯组成一道移动的堤坝,怒吼着、砍杀着,硬生生将冲入的元兵又逼退数步。
“顶住!身后就是陛下!”黄十九的声音嘶哑如破锣,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穿透力。他身边的亲卫一个接一个倒下。副将李忠,这个跟随他多年的魁梧汉子,被数支长矛同时贯穿胸膛,他怒目圆睁,用尽最后力气抱住一个元兵滚落山崖,只留下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在山谷间回荡。黄十九眼角余光瞥见这一幕,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几乎窒息,但他挥刀的手臂没有丝毫停滞。
血战从烈日当空直杀到暮色四合。隘口前,尸骸堆积如山,破碎的兵刃、倒毙的战马、残肢断臂混杂在泥泞血泊之中。黄十九身边,只剩下寥寥数十人,人人带伤,血浸透了残破的衣甲,沉重的喘息在血腥的空气中艰难起伏。残阳如血,泼洒在尸山血海之上,将整个战场染成一片悲怆的赤红。
黄十九拄着卷刃的长刀,勉强站立。他的头盔早已不知去向,花白的头发被血和汗粘在额前,脸上布满血污,唯有一双眼睛,在暮色中依然燃烧着不屈的火焰,如同两颗不肯坠落的寒星。他环顾四周,跟随他出战的亲卫,几乎已无站立之人。他望向庄山深处,那里,象征着宋室最后希望的御营方向,似乎有人马移动的迹象——或许,小皇帝已经在他的搏命掩护下,觅得了脱身的一线生机?一丝难以察觉的、混合着疲惫与释然的神情,极其短暂地掠过他坚毅的脸庞。
就在这时,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破空之声尖啸而至!数支强劲的弩箭,如同窥伺已久的毒蛇,从侧翼阴暗的树林中骤然射出!黄十九身边的亲兵发出凄厉的警告:“大人小心——!” 然而太迟了。一支粗大的弩箭带着千钧之力,狠狠地洞穿了他胸前的护心镜,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巨大的冲击力将他魁梧的身躯带得向后踉跄数步。
“呃……” 黄十九闷哼一声,身体猛地一震。他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胸前那支兀自震颤的箭杆,鲜血正从破碎的甲叶缝隙中汹涌而出,迅速染红衣襟。手中那柄伴他半生的长刀,终于支撑不住,“当啷”一声沉重地跌落在地,滚入血泥之中。
周围的厮杀声、喊叫声似乎瞬间变得遥远而模糊。他的身体晃了晃,视线开始涣散,但目光却固执地、艰难地再次投向庄山深处那御营的方向。嘴唇微微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涌出大口大口的鲜血。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试图抬起手臂指向那个方向,手臂却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只抬起一半便无力地垂下。
他的身体缓缓向后倒去,如同山岳倾颓。倒下的瞬间,目光所及,是血色苍穹下庄山沉默的轮廓,像一尊巨大的守护神,亘古矗立。意识沉入无边黑暗前,他仿佛听见了故乡莆田的潮声,又或许,是那三千忠魂齐声的召唤……
庄山北麓的硝烟与血腥味尚未被海风吹散,庄垌的百姓们已强忍着巨大的悲痛,在沉沉夜色中,悄然踏上了收殓英骸的山路。他们举着火把,微弱的光在夜风中摇曳不定,如同点点不肯熄灭的星火。山路湿滑崎岖,每一步都浸满了泪水和沉重的哀伤。
百姓们沉默着,用粗糙的双手,小心翼翼地在尸山血海中辨认着,寻找着他们巡检大人的遗体。终于,在一堆倒卧的元兵尸体旁,他们找到了黄十九。
他仰面躺着,胸前那支狰狞的弩箭已被亲兵折断,双目圆睁,仿佛依然怒视着苍穹,凝视着那片他誓死守护的天空。脸上的血污被一位老妇人用颤抖的手和着泪水轻轻擦去,露出那张曾经坚毅、此刻却凝固着无尽悲怆与不屈的面容。
“大人……回家了……” 老妇人哽咽着,泣不成声。众人合力,将黄十九的遗体小心地抬上临时扎就的担架。火把的光映照着他们肃穆而悲戚的脸,长长的队伍在夜色中缓缓移动,如同一条无声流淌的哀河,蜿蜒下山,汇入庄垌村。
大岗岭下,一方新穴已默默挖好。没有奢华的棺椁,只有乡亲们连夜赶制的一口厚实楠木棺材。下葬那日,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天公亦为之垂泪。
庄垌以及附近村落闻讯而来的百姓,密密麻麻地跪满了山坡,悲泣之声汇成一片,在压抑的山谷间低回呜咽,如同大地的哀鸣。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塾师,颤抖着双手展开一幅连夜写就的挽联:“闽海毓忠魂,碧血长凝庄岭石;南天倾砥柱,丹心永照宋山河!” 墨迹淋漓,字字泣血,道尽了山河破碎、忠良殒命的锥心之痛。
棺木缓缓沉入黄土,每一捧泥土落下,都像是砸在众人心头的重锤。
正当众人含泪填土之际,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名风尘仆仆的朝廷信使,高举着明黄色的诏书,策马狂奔而至,在人群前猛地勒住缰绳。
他翻身下马,声音因长途奔驰而嘶哑,却带着一种庄重的穿透力:“圣旨到——!追念故高州巡检黄十九,精忠贯日,壮节凌霄,力抗强虏,身殉社稷……特敕封为‘忠烈侯’!其忠勇,当垂范千秋!”
“忠烈侯!忠烈侯啊!” 人群爆发出悲喜交加的呼喊,声浪直冲云霄,与之前的悲泣交织,震得山鸣谷应。信使展开诏书,那代表皇权的朱砂御印在阴沉的天空下,宛如一道凝固的血痕,又似一团不肯熄灭的火焰,灼灼燃烧。
黄十九的坟茔在大岗岭下立起,朴素而庄重。坟前无碑,只有乡民们自发垒起的石块。然而,那“忠烈侯”的浩荡封号,却如同滚烫的烙印,深深刻进了电白的山海与人心。
时光流转,朝代更迭,庄山的草木岁岁枯荣,大岗岭的风雨年年侵蚀。黄十九的坟冢渐渐隐没于荒草之间,具体形迹或许被时光之手悄然抚平,但“忠烈侯”三个字,却如磐石般沉入这片土地的魂魄深处。
许多年后,一位远道而来的史家,踏着湿滑的青苔,在庄山北麓久久徘徊。他在县志泛黄的纸页间,在村中老者口口相传的讲述里,在那些早已褪色却依然滚烫的传说中,试图触摸那场遥远血战的温度。最终,他驻足在大岗岭下,面对那片苍翠的山野,那里已无坟茔标识,只有山风呜咽,松涛阵阵,如同无数忠魂的叹息与低语,在天地间永不止息。
史家提笔,在随身携带的册页上郑重写下:“忠义之魄,非碑石所能锢,非陵谷所能迁。其气塞苍冥,其光射牛斗,虽万世犹生也!” 一滴墨,仿佛带着八百年前那场血雨的温度,沉重地落在纸上,慢慢晕开,如同历史深处永不凝固的赤诚之心。
岭海之间,忠烈侯的浩气,早已化作守护南天的无形山脉,岁岁年年,以无形之姿,镇守着这片土地的精魂,无声诉说着匹夫之志不可夺的华夏脊梁。
来源:清华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