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元江湖｜李艺彤幻想国

摘要：千禧年初，中国大陆接连引进了两部日本动画片《数码宝贝》《四驱兄弟》。在那个中国进入WTO（世界贸易组织）、申奥成功，前所未有地参与到全球化的时代，这两部动画片乘着电视机于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国普及的浪潮，与稍早在国内首播的《美少女战士》一起成为90后的集体记忆：

在虚拟与现实的缝隙里，

生长着一个看不见的国度。

它没有疆界，却有语言；

没有王位，却有规则。

痛包、谷子、AT立场……

这些外人听不懂的暗号，

构成了国民的日常。

五亿二次元爱好者以幻想为通行证，

组成一个庞大而隐秘的共同体。

在这里，想象力就是唯一的护照。

白色衬衫、黑色半裙、黑色领带均为STAFFONLY

黑色复古钉珠花贝雷帽GENZERO

白色珍珠装饰金属耳环Givenchy by Sarah Burton

银色框架眼镜GENTLE MONSTER

银色戒指YUEQI QI

千禧年初，中国大陆接连引进了两部日本动画片《数码宝贝》《四驱兄弟》。在那个中国进入WTO（世界贸易组织）、申奥成功，前所未有地参与到全球化的时代，这两部动画片乘着电视机于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国普及的浪潮，与稍早在国内首播的《美少女战士》一起成为90后的集体记忆：男孩们为《数码宝贝》第一部尾声中被选召的孩子们乘着电车离开数码世界那一刻响起的主题曲Butterfly而泪流满面，也在一个个小小的四驱车赛道旁为自己心仪的赛车呐喊，想象自己是小豪或小烈；女孩子们则把“代表月亮消灭你”挂在嘴边，水手服成为了她们的时尚启蒙；更加资深的二次元爱好者会在报刊亭守着每一期最新的《漫友》杂志追番。

今天，再提到动画片、动漫，似乎没有人能随口说出一部如流行文化般席卷全国的作品。然而，现在的街上多了一些更加自我的角色扮演者（coser）和穿着洛丽塔服装的女孩，让三次元的现充（指现实生活充实，不仅仅沉迷于网络和虚拟的人）们感觉“起猛了”似的恍惚一下，米哈游的《崩坏：星穹铁道》上线首日仅国内下载量便突破2000万；二次元入侵般遍地开花的漫展、二次元主题商场，像是一道把普通人挡住的“AT立场”（出自日本动漫《新世纪福音战士》，意为“心之壁”，即将自我意识与他人的自我意识分割开的一堵墙），为二次元们创造出一片自留地……二次元的线条与笔触顺着互联网的光纤，以更加隐秘的方式，连接起作为互联网原住民的数量庞大的千禧一代，在不知不觉间塑造了一个庞大的亚文化群体。而在普通人看来毫无头绪的二次元圈子之中，手游、番剧、谷子、洛丽塔等赛道如不同帮派般形成一个彼此独立又时而交集的“江湖”，由丰富的黑话、规则、IP等维持着半野生的江湖生态。

白色猫咪图案羽绒服Diesel

白色百褶芭蕾迷你裙r.l.e

白色连裤袜CALZEDONIA

白色尖头高跟鞋27QUAI GROSMOTT

银色爱心耳环BOMBCACA

在自嗨的同时，二次元也不时给平行世界一点小小的震撼，毕竟，谁没有在《恋与制作人》手游大热的时候带着好奇搜索过关键词“乙女游戏”呢？即使你不玩《阴阳师》，也很有可能买了《侍神令》的电影票；虚拟偶像洛天依在这个时代也能登上时尚杂志封面……元宇宙没能如愿加速世界的虚拟化，关于幻想的二次元却正在让更多人从想象走进现实。在相声演员于谦最新的视频博客《多新鲜呐》第一期中，李艺彤作为嘉宾参与录制，分享了近两年大热的谷子文化。她事无巨细地和于谦分享“痛包”“吃谷”“出谷”等谷圈黑话，俨然是一个资深的二次元玩家。由偶像身份出道，之后圆满“毕业”，继而转型为全能艺人，“二次元”已经成为了李艺彤身上的代表性标签之一，她在微博小号中用萌妹子的语气和表情絮絮叨叨地分享自己的小心情，也在自己的直播里聊《东方project》（日本同人游戏社团上海爱丽丝幻乐团所制作的一系列同人游戏与衍生。同人指粉丝基于已有的作品、角色或设定，自发二次创作的内容）。“最近买了《Fate/Grand Order》的角色立牌，准备旅行的时候带出去给他们拍照！”她兴趣盎然地分享着自己最近的“吃谷”经历。

因为《宝可梦》《魔卡少女樱》入坑二次元的李艺彤很早就为二次元消费。在那个还没有“谷子”的童年，她会常常光顾报刊亭，在一整面漫画杂志前精挑细选。“当时觉得很寂寞，没多少喜欢二次元的朋友，我就守在报刊亭旁边，如果有人拿起我喜欢的杂志，我就会像动漫里的人物一样，冲上去说：‘你也喜欢动漫吗？我们做朋友吧！’”那时在国内萌芽的二次元文化带着无限的想象力和经济上行的美，吸引着穿同样校服的少男少女。对于动漫的爱像一个心照不宣的暗号，打开了他们的话匣子和单纯的灵魂，没有任何规则，有的只是找到同好的渴望。大概是因为喜欢二次元，一些动漫般的剧情也发生在年幼的李艺彤身上。她还记得初中时一次尴尬又好笑的经历：自己曾经在公交车上公放转录的动漫歌曲，因为音质太差，同车的学长无法忍受，于是用蓝牙把高清原版发给了她。“难道没有更浪漫的后续吗？”我们忍不住好奇。“没有！那时候我看了一部叫《凉宫春日的忧郁》的动画，里面有一句台词是‘我对普通人没有兴趣’，所以当时只要有男生和我告白，我就会很自信地说出这句话——‘我对普通人没有兴趣，如果你们中有宇宙人未来人和超能力者，就来找我吧’。”

红色花瓣连衣裙、红色高跟鞋均为FERRAGAMO

红色连裤袜CALZEDONIA

黄色手工项链strangefruit

红色水晶金属手镯Givenchy by Sarah Burton

进入女团作为偶像出道后，李艺彤在短暂的时间里远离了二次元；但是那个穿着洛丽塔和水手服的女孩，却乘风破浪，从替补队员到“这个座位，明年一定是我的！”的大胆开麦，最终获得总决选第一名，真实地活成了月野兔般的美少女战士。转型成为全能艺人，她的面前似乎多了很多充满未知的岔路：“做偶像的时候更加纯粹一些，只要做好在团体里的角色就好了，也不用思考太多的东西；现在在更加广阔的行业里面，就会有很迷茫的时候。”与此同时，二次元不知不觉地再次出现在她的日常中，成为了时常不确定的新生活中的一抹确定的亮色。“这两年，谷子文化突然发展起来，大家都会去做痛包，或者买各种周边立牌，线下快闪也变得比以前要更多了，我才反应过来，现在流行的东西已经跟以前不太一样，二次元突然一下就繁荣起来了。”

随着谷子文化的发展蓬勃起来的，是内容丰富的线下消费场景和各类二级市场；二次元对于版权的相对开放则催生了许多玩家自制自售非官方“谷子”。在被称为“谷场”的二次元商场里，痛包、吧唧、一番赏等等琳琅满目的店绝对比门可罗雀的高奢店铺更加让人有购物欲；二手交易平台上的限定版谷子动辄上万元，普通人看来平平无奇的塑料片、铁皮徽章在谷子玩家眼里值千金。谷圈的买卖有着自己的一套“江湖”规矩，李艺彤也能说得头头是道：“卖二手谷子需要360度拍照展示，隐瞒瑕疵会被全网挂！如果谷子有初伤的话，一定要标注清楚哦。”在李艺彤的眼里，心爱的洛丽塔服装和大牌包包没有区别。“我们也会戴着白手套拿起来展示，不会弄上任何脏东西，小心翼翼地保护衣服。”

藏青色牛仔连衣裙ZIMMERMANN

金色银色拼接爱心项链TRINITESTUDIO X YANXUE

从小时候看动画一直到今天吃谷，二次元伴随着李艺彤几乎每一个人生阶段，已经成为了她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就算我不去刻意地讲，其实你从我生活的边边角角展露出来的东西也能感受到我是一个很喜欢二次元的人。”她不在意对于二次元的喜爱会带来所谓的刻板印象，相反，二次元的标签会给她带来一些意外的工作机会。“不能说你是艺人，觉得二次元在大众刻板印象中可能会偏向幼稚的小孩子、不切实际的幻想，你就自己也觉得羞耻。当你把它大大方方展现出来，其实慢慢也许会有一些不一样的收获。我觉得我们要做的就是让更多人融入我们的世界。”登上《乘风2025》这样一个主流的综艺，许多时候，李艺彤都在权衡以及能多大程度上呈现“二次元”的自己，最终，她还是穿着心爱的洛丽塔服装登上舞台：“衣服有时候就像战斗的盔甲一样，你只有穿着你自己觉得最适合的，才能发挥出你的自信和力量。”最近播出的衍生综艺《假期中的她们》里，她还是穿着少女气息十足的水手服，和一群姐姐们毫无包袱地旅行，退去竞争的氛围，每个人都更加是“自己”，李艺彤也是——那个衣着可爱，却能和大家一起放声大笑、大着嗓门抛梗的小姐姐。

淡黄色茧形皮质大衣、黑色小羊皮超大领巾、黑色亮面皮质短靴、黑色皮质长手套均为Givenchy by Sarah Burton

以普世标准来看，李艺彤绝对算得上是个典型的现充。然而，二次元却总能在某个细小的时刻感染她：一次，因为一个被她称为很笨的理由而失去一个工作机会之后，在家里哭着的她打开了B站，那时平台正在播《国王排名》。“它很简单，画风就像儿童书一样，但是我看着就开始哭，一边哭，一边看觉得小孩真好，然后就获得了一些力量吧。我觉得我们能够从自己喜欢的作品里获得面对生活的能量是非常好的。”

小时候，《魔卡少女樱》带给李艺彤很大的震撼。她羡慕小樱身边围绕着爱她的人，自己也拥有强大的魔法。“幻想，它能激发你无限的想象力。”当我们问李艺彤，二次元为什么让她如此着迷，她不假思索地给出了这个答案。“二次元不单是青春热血之类的，你通过一个作品，能够无限地在自己想象的世界中飞翔，创造关于自己的一段很美好的经历。”

白色水晶头饰SUSAN FANG

彩色花朵耳环BOMBCACA

二次元，不只是一个标签，而是一座隐形的国度。它在录音棚的声波里回荡，也在漫画的纸页间沉睡；在漫展的喧嚣里具象化，也在社交媒体的帖子中延展。这里的每一位居民，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为这座幻想国度增添注脚。

电话那一头，山新的声音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真实，却又像二次元角色在与你对话。对她而言，配音就是角色与观众之间的桥梁。每个角色都像在平行时空真实存在，而她的任务，是让他们被世界听见，从《罗小黑战记》的罗小黑到《间谍过家家》的阿尼亚，她用呼吸与语调勾勒出独一无二的角色形象。作为虚拟歌姬洛天依的声源，她始终与其保持距离：“洛天依是个独立的虚拟歌手，她有自己的性格与人格。”这种专业与克制，让她成为幻想国度里的引路人。

而三十年前，闫宝华在纸页间开启了另一片幻想空间。1995年，她成为《北京卡通》的创刊编辑之一，“那时还没有‘二次元’这个词，我们叫它新故事漫画”。她蹲守书摊，买下所有能找到的漫画，一边阅读一边学习，拼凑出属于自己的幻想世界。

这毫无关联的两代人，却恰好在2012年迎来转折。那一年，山新因为《十万个冷笑话》真正走上青年向动画的舞台；同一年，《北京卡通》宣布停刊，闫宝华被迫离开行业。一位因新兴作品崛起，一位因旧有形态谢幕。这交点，也映照出二次元在中国的变化：从草莽走向专业化，从边缘迈入产业化。

山新的成长几乎伴随二次元的发展。她笑称自己“几乎把所有业余时间都用来看动画”，这种沉浸让她能为每个角色量身设计声音：从外貌、性格到呼吸节奏，甚至闭上眼睛，观众也能一耳辨识。早年间大家看日韩欧美动画较多，对中文配音接受度较低。经过了众多配音演员十多年的努力，如今大家已经越来越接受中文配音了。闫宝华也是最早的开路者之一。她经历了漫画“不务正业”的年代，也见证了如今二次元商场人头攒动、谷子在二级市场价值连城的热闹。离开二次元十年后，她因为年轻人的邀请重新开播，和观众一起追番、畅聊，甚至走进谷店做“大龄吃谷人”。“我遇到一个谷子店主，她父母因为看过我的视频才理解她的爱好，并支持她开店。”对她来说，这是二次元最珍贵的意义：跨越代际的理解与对话。

在这跨越代际的幻想国中，筱羽、小抹、苹果以及小魅偶是四位将不同媒介串联起来讲述二次元故事的角色扮演者。筱羽是其中最有资历的，她从六年级开始第一次角色扮演，至今已有十年的经验。为了全方位还原角色，她不仅会根据角色设定图一比一搭配假发、服装、首饰、道具，还会从剧情、视频的边边角角里寻觅人物的性格特征和动作细节，再结合自己的理解撰写角色小传。“服装、假发都很容易买到，最重要的是了解并从心底认可这个角色。”在她看来，角色扮演也是一种同人创作，扮演者们把文字和平面设定立体化，以自己为媒介，让角色在三次元世界经历全新的故事。

出镜（从左至右）：小抹，扮演游戏《崩坏：星穹铁道》角色知更鸟；筱羽，扮演游戏《无期迷途》角色橡木匣；小魅偶，扮演动漫《从零开始的异世界生活》角色雷姆；苹果，扮演动漫《迷宫饭》角色玛露希尔

比起筱羽的从容，刚尝试过三次角色扮演的小魅偶就没那么自信了。从大一对花嫁雷姆一见钟情，到亲身扮演这个角色，她用了四年时间来进行心理建设。“第一次扮演着角色从小区里走出来，我都是低着头走的。”但在漫展现场，无数玩家的夸赞和“集邮”逐渐打消了她的焦虑。“角色扮演圈不卡颜，同好之间的氛围很纯粹。”小魅偶介绍道，“最难的只是踏入圈子的那一步。”角色扮演不评判扮演者的长相，也不限制扮演者的性别，小抹扮演的第一个角色就是男生。为了更好地还原成年男性，她购买了垫肩和增高鞋，还在一次次拍摄中更新迭代假发与服饰。“最重要的是在爱好里找到爱与被爱。第一次出角色肯定不会那么好，但我会慢慢地进步，变得完美。”而对于即将上大学的苹果而言，角色扮演的意义更在于疏解日常的压力：“和朋友去漫展，我们可以暂时逃离学业，尽情诠释角色的故事。”她享受的不只是所谓华丽的服装或精致的妆容，而是和朋友在一起。

不同的年龄，不同的身份，她们都在以自己的方式进入幻想国。有人用声音赋予角色灵魂，有人用纸页保存历史，有人用服装和妆容让角色跃然眼前。无论身处哪个位置，二次元给予她们的都是同一份能量。幻想国没有疆界，却有无数入口——录音棚、书摊、漫展、社交网络。它属于每一位愿意进入的人，而通行证只有一个：想象力。

在这里，故事永远未完待续。

二次元的世界中，除了像李艺彤和角色扮演者那样活跃于台前的人，更有一群隐于屏幕之后的“造梦者”。他们“为爱发电”，凭借热爱与想象力，不断延伸着IP的生命力。

《我推的孩子》星野爱玩偶挂件

《偶像梦幻祭》巴日和五周年戒指

《魔卡少女樱》卡牌及原画风徽章

夜王莉莉丝立牌（粉丝制作）

均为李艺彤收藏

棕色柯基犬造型手提包MOSCHINO

中二委员

二创太太

主要依据《黑塔利亚》创作，全网粉丝近二十万

M.C. 为什么想要二创？

中二委员：我的主业是一位会计，一开始只是自己画着玩，但后来遇到了非常喜欢的作品，就忍不住产粮了。刚开始发二创时，收到很多同好的鼓励，感觉很新鲜，也特别有动力。虽然没有收入，但因为很喜欢，我现在纯粹把二创当作放松了。最近几年一直在画《黑塔利亚》的二创，也被大家看得眼熟了。

M.C. 理想的创作氛围是？

中二委员：不会因为磕的CP互为对家就人身攻击，会尊重他人的喜好，遇到不喜欢的划走就好。现在氛围太紧张了……作为同人作者，被骂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更过分的，甚至会有投稿主页，专门接收攻击别人二创的匿名投稿。我画得不是很好的时候也经常被投，看到自己用心画的图被锐利的言语批判真的很失落。不过长期待在这种环境里，我现在已经能自我调节了。

M.C. 你如何看待用AI做二创？

中二委员：我觉得AI只是工具，重要的是人要如何利用它。如果能不使用侵权素材库，并且标注AI，那没什么好说的。但是目前来看，基本没有能规范使用AI二创的。

云三

造型师

她制作的祁煜（《恋与深空》）、黎（《明日方舟》）等假发广受好评

M.C. 最早是什么时候接触的二次元假发？怎么成为毛娘的？

云三：2016年，我在母亲的陪同下第一次去了漫展，戴的假发只是在毛坯的基础上简单修剪。直到2023年，我为了自己在漫展出自己喜欢的角色，制作了该角色全套的cosplay服饰以及假发造型，后来最初通过委托的形式给朋友制作相关服饰，逐步成为现在的“全职毛娘”。

M.C. 成为毛娘最重要的是什么能力？

云三：我觉得有两个能力必不可少，最基础的是动手能力来应对复杂的假发造型，再就是有着自己的审美，将各种各样作品里的假发带到我们的三次元世界。另外作为与人交流的行业，还需要有着沟通能力，因为绝大多数客人都是线上的，需要与单主们有着充分的沟通，了解对方的需求，这样对于双方而言都是最省事省心的。

不死鹿

吃谷人

资深谷子收纳者，在社交媒体分享的二次元风格桌面被数十万人浏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