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阅读方式重塑了我的读书理念,一旦书中的历史与现今的遗迹对话,阅读自然就成了穿越时空的桥梁……书香与行走摘要:我来自科尔沁大草原,儿时看惯了草原的游牧者。有一年我来到内蒙古扎鲁特旗的香山农场,第一次见到罕山脚下的山地草原,春天来了,漫山的野杏花开了,遍野的春草绿了,绵延的小河水清了。我在绿草地上快活地奔跑,追赶那只野花间的红蜻蜓,跑着跑着,我看到了在童话里才能见到的游
迁安风光。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一我来自科尔沁大草原,儿时看惯了草原的游牧者。有一年我来到内蒙古扎鲁特旗的香山农场,第一次见到罕山脚下的山地草原,春天来了,漫山的野杏花开了,遍野的春草绿了,绵延的小河水清了。我在绿草地上快活地奔跑,追赶那只野花间的红蜻蜓,跑着跑着,我看到了在童话里才能见到的游牧者——一位花白胡子的老阿爸。他骑着白蒙古马,手拿套马杆,在追逐一匹离了群的黑骏马。黑骏马撒欢地狂奔,白蒙古马任性地猛追,哒哒哒的马蹄声,惊醒了宁静的草原。我没能看到老阿爸是否套住了黑骏马,后来两匹马连同老阿爸都消失在了山脚下的小树林中。我极度失望,返身对农场的司机师傅说:“拉我去那边看看吧,也不知爷爷追上黑马了没有?”
“哪能追得上啊。”司机笑呵呵地说,“早跑没影了”。
玩了小半天,司机开车送我回了农场,路上看到好几座蒙古包,都是旧毡房,房前还有大木轮的勒勒车。司机告诉我,他们是游牧者,这不,春天过来支起了蒙古包,入冬后一拆,装上勒勒车就离开了。
“你看,他家的羊。”司机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指着云朵一般的羊群说:“千百年来,游牧的人都是逐水草而居的。牛羊把一块地的草啃得差不多了,游牧者把架子一拆,挪了毡房就走人了。”
我将脸紧贴着车窗,痴痴地张望着那片滚动的羊群,硬是把一片绿草地染成了白色,还有个穿蒙古袍的小女孩手扬鞭子,悠闲地在后边赶羊。
时隔半个多世纪,其间我不止一次去过那片草原,只为寻找儿时的记忆。草原还在,可那夏日长得齐腰深的草浪却变身为草坪一般低矮的绿茵了,那旧旧的蒙古包也不见了,还有骑白蒙古马的游牧老阿爸,都成了一个时代的符号。
我远离科尔沁,远离草原小城,到北京生活很多年了,可儿时的记忆尚存。我偶尔在梦中会化身为游牧者,在文学原野上行走,我也像牧羊人,日复一日地驱赶着文字的羊群,在广袤的文字大地上迁徙。我也在逐水草而居,将几百万的文字圈在了一本本书中,文字化作了一张张青翠的书页。实际上,我不光是游牧者,也是被放逐的贪吃的羔羊,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乐此不疲地追逐知识原野中的文学绿洲。
二几年前,我随一群以助力全民阅读为己任的“阅读游牧者”,带着“走走路,读读书”的热忱,把梦境变为现实。那年河北迁安举办“中国迁安国际长城万人徒步大会”,我所在的“网时读书会”,作为“全民健身我们在行动”组委会的文化顾问参与其中,我受命前往迁安。于是,我装上几本心爱的书,从北京坐组委会的大巴,踏上了“阅读游牧者”之旅。迁安是水城,一条滦河穿城而过,在城中形成好大一面湖。这湖名曰黄台湖,天鹅在暖阳里眠沙卧水,有的觅食,有的嬉戏,俨然一幅大美风景画。
我们一行走在长城绿道上,头顶的无人机拍下了彩旗飘展的场景,一路助兴的锣鼓不绝于耳,仿佛要把蓝天上那朵白云震落下来。当我踩着鼓点,走在回来的山路上,远远看到波光闪闪的黄台湖铺展在城市当中,像一本摊开的线装书,每一页都浸润着水汽。也就在那一刻,郦道元笔下的《水经注》与眼前黄台湖的源流交汇在一起。古代水系与现代河流在我的阅读和行走间重叠了。
湖水无言,却在咏诵千年诗篇。《水经注》称滦河为濡水,“濡水从塞处来”,一直流入大海方止,一条大河的路线图被描绘得婉转跌宕,九曲回肠。我从阅读中得知滦河之源在内蒙古与河北的分界处,其形貌奇异,风啸常年不止。河水经多伦县折头向东南,走承德,穿燕山,沿迁西,走迁安,过滦州,经卢龙,在乐亭县汇入渤海。我想到身边的滦河,千年不息流淌,不也在“游牧”吗?我逐滦河行走,何尝不是一种精神的游牧?去追逐文字的河流,在知识的流域中,不断寻找栖息的绿洲,这是多么惬意的事情!
在迁安市图书馆,我耳边响起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的话:“如果世界上有天堂,那一定是图书馆的模样。”我的另一番想象却是:如今的迁安就是一座漂浮在水上的图书馆,追随着华夏历史流淌了几千年。不是吗?这里的白羊峪长城有一段国内独一无二的大理石长城,敌楼基座多为大理石,十分罕见。这里还诞生过“老马识途”的传说,地点就发生在迁安的龙山和滦河岸边……
那天下午,我在迁安一所中学礼堂做了讲座,主题是《文学离我们并不遥远》,以我在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的《潜能是大海,分数是浪花》为蓝本,讲述了女儿如何从学理科的中学生爱上了文学。她后来从中科大毕业,留美读博前夕,将所有的本科专业书都送给了师弟师妹,唯独把那几年买的文学名著带回了家。女儿成长之路,离不开理科思维与文学修养,二者是相得益彰的。在讲座最后,我还聊了几句“老马识途”:齐桓公、管仲和隰朋等人攻打孤竹国,春天出征,冬天返回时在山间迷失了方向。管仲建议释放老马领路,老马凭借对路径的记忆,带领军队走出了山谷,找到了归路。我说:“我打小就读过‘老马识途’的故事,可若不来迁安就不知道故事的源头在哪儿,是阅读让我初懂了知识,是行走让我深化了知识。书读多了,我也就找到回家的路了。”当我看到讲台下600多双稚气的眼睛,透出清泉般的眼神,我仿佛年轻了,重回童年。
我在“北方水城”迁安一路行走,走路的节律就像书页翻动的声音,和着脚步的节奏,我宛若踩着阅读的鼓点行走。这鼓点镌刻在秦汉的竹简里,回响在青石板路上,穿梭在斑驳城墙间。在书香与行走的交织中,我面前显现出一幅独特的“阅读地图”。
三有一年深秋,我再次随“阅读游牧者”坐上高铁,驶入河南一座千年古城。这次的主题是“中国永城大汉之源国际万人徒步大会”。我们一行赶过来,仿佛在赴一场秋天的约会。行走在芒砀山,秋天的阳光照耀着我,秋天的微风吹拂着我,从一处处历史遗迹中,我寻觅到了芒砀山峰顶的张飞寨,石崖滴翠的夫子崖,巍峨壮观的文庙,神秘惊人的汉梁王墓群……我听当地朋友讲起孔子周游列国,途经芒砀山时,“避雨晒书”的千古佳话;讲起汉高祖刘邦“斩蛇起义”,以芒砀山为根为源,开创了大汉王朝四百余年帝业的传奇。
我凝视着永城的古城墙,猛然意识到,千年古城不就像一部厚厚的史书吗?我行走于此,阅读于此,每一块城砖都是一个千年字符,每一条古巷都是一行千年古诗。我伫立在刘邦斩蛇碑前,昔日阅读过的《史记》,那一刻在我眼前灵动起来,司马迁的目光在瞅着我,侃侃而谈《史记·高祖本纪》。秦朝末年,泗水亭长刘邦,受命押送一批劳工前往骊山服役。途中不断有人逃亡。刘邦意识到,如果人都跑光了,自己也不免一死,就决定释放劳工,带追随者十余人逃亡芒砀山,路遇一条巨大白蛇挡路,“高祖醉,曰:‘壮士行,何畏!’乃前,拔剑击斩蛇。蛇遂分为两,径开。行数里,醉,因卧。”诗人李白有《拟恨赋》为证:“断蛇奋旅,扫清国步。握瑶图而倏升,登紫坛而雄顾。一朝长辞,天下缟素……”
《史记》的文字与眼前的碑文交相辉映,我似乎看到了汉高祖挥剑斩蛇的英姿,领略了刘邦隐于芒砀山泽岩石之间招兵买马的场景,听到了起义军挥舞大旗的一声吼。之前,我曾疑惑过,在信息爆炸的年代里,我们是否在一步步失去深度阅读的能力?可“阅读游牧者”的行走,让我释然了,新的阅读方式重塑了我的读书理念,一旦书中的历史与现今的遗迹对话,阅读自然就成了穿越时空的桥梁。
我登高望远,但见芒砀山一片翠绿,一片金黄,远处村庄被红黄相间的树叶点缀,炊烟袅袅升起,与蓝天、云朵相映成趣,勾勒出中原大地一派祥和的田园风光。山路上铺满了落叶,脚踩上去发出沙沙的声响,犹如在低语,叙述遥远岁月里的故事。这个世界可否注意到,“阅读游牧者”的脚印也在倾听历史车轮滚滚向前的回音。
我依旧踩着阅读的鼓点行走,这鼓点最早从远古传过来,在芒砀山峰有了千年回响,阅读也在书香与行走中得到了升华。远远的,从永城北站驶来一列高铁列车,风驰电掣地从我眼前划过。我恍然意识到,新时代阅读不也如同高铁一样吗?速度与深度并存,传统与现代交织,当今与未来相望。
有一群“阅读游牧者”,远离了大都市,视野变得开阔了,天变得湛蓝了,色彩变得鲜艳了,心也变得年轻了。阅读让我快乐,游走让我开心,就在那一刻,我的心融入了广袤的山野中,也融入了古城的小巷里。(剑钧)
来源:中国纪检监察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