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嘉陵江的水,从秦巴山脉蜿蜒而来,在南部县境内绕出几道温柔的弧线,也滋养出盘龙古镇这样的去处。下河街10号的程麻饼工坊,就嵌在古镇青石板路的褶皱里,木门上的铜环被岁月磨得发亮,推门而入时,总能撞见一股混着芝麻香、面香与焦糖香的气息——那是程家四代人用百年时光焐热
纪实散文|川北盘龙古镇程麻饼:四代匠心与一缕人间烟火
■曹福章、黄党生/文
嘉陵江的水,从秦巴山脉蜿蜒而来,在南部县境内绕出几道温柔的弧线,也滋养出盘龙古镇这样的去处。下河街10号的程麻饼工坊,就嵌在古镇青石板路的褶皱里,木门上的铜环被岁月磨得发亮,推门而入时,总能撞见一股混着芝麻香、面香与焦糖香的气息——那是程家四代人用百年时光焐热的味道,是程麻饼独有的烟火印记。
盘龙镇的“老”,是刻在骨子里的。《南部县志》里记得分明:明太祖洪武五年设盘龙驿,此后数百年,这里既是传递文书的驿站,也是嘉陵江边的水陆码头。古驿道上的马蹄声、古码头边的号子声,曾与街边作坊的捶打声交织,而程麻饼的故事,就藏在这层层叠叠的历史里。如今走在古镇的石街上,脚边的石板还留着当年独轮车碾过的浅痕,抬头可见屋檐下挂着的老玉米与红辣椒,程麻饼工坊的木牌在风里轻轻晃,像在对每个路过的人说:来,尝尝时光的味道。
若要追溯麻饼的根,得往更久远的岁月里去。汉代班超从西域带回烧饼的做法,《续汉书》里便有了“灵帝好胡饼”的记载——那“胡饼”,便是麻饼最早的模样。到了唐代,胡饼已成长安街头的寻常吃食,辅兴坊的胡麻饼更是名动京城。白居易曾写诗赞它:“胡麻饼样学京都,面脆油香新出炉”,字句里满是对这道点心的偏爱。安史之乱时,唐玄宗与杨贵妃出逃咸阳,宰相杨国忠在市集买的胡饼,成了帝王仓皇岁月里的一点慰藉。那时的胡麻饼,用清粉、芝麻、五香盐、清油和面,发酵后加酥、成型、粘芝麻,入炉烤得外皮焦脆,内里松软,这做法,竟与今日程麻饼的手艺隔着千年遥遥呼应。
南部县的麻饼,自有其独特的脉络。若说“肥肠干饭”是南部人餐桌上的热辣日常,程麻饼便是藏在茶余饭后的精致甜香。当地人都知道,程麻饼又叫“南部双酥麻饼”,这“双酥”二字,是几代人琢磨出的门道。明清时,南部县就有了制作双酥麻饼的习俗,程家的手艺,便是从那时起,在烟火气里慢慢沉淀。
程麻饼的用料,讲究一个“本真”。主料是本地当年新收的小麦磨的粉,得去掉磨面时的头粉与尾粉,只取中间最细腻、最有韧性的部分,这样烤出来的麻饼,外皮才会带着淡淡的麦香,颜色均匀如米黄。菜籽油要用“小榨”的——就是古镇上老油坊那种木头铁环的榨油方式,菜籽入锅翻炒时的焦香,榨油时木槌撞击的闷响,都藏进了每一滴油里。再配上猪油、麻油增香,芝麻、橘饼、核桃、瓜糖调味,十多种辅料,每一样都得是上好的品相。程小林常说:“做饼和做人一样,用料实诚,味道才地道。”
制作的工序,更是半点马虎不得。20多道工序,全靠一双手的温度与经验。先是和面:面粉与菜籽油充分搓散,用开水烫出硬面,再一点点加冷水揉,直到面团不粘手、有弹性,像揉着一团温润的玉。接着是制酥:菜籽油煎熟,加入面粉不停翻炒,炒到金黄起香,成了油酥团,那香味能飘出半条街。馅料的准备也有讲究:花生要炒得香脆,碾成颗粒却不能成粉;芝麻捣成酱,与切碎的果脯、冰糖、白糖、橙皮和熟面粉揉在一起,每一口都能吃到不同的口感。
最见功夫的是成型。面团扯成小剂子,裹上油酥,擀成长条,卷成筒,再对折擀开,反复几次,饼皮便有了层层叠叠的酥层。包馅时,收口要严,压平后用细工具在饼上扎几个小孔,既能让热气流通,又让饼身多了几分精致。最后一步是粘芝麻:把饼坯放进装着芝麻的簸箕里,轻轻筛动,芝麻便均匀地贴在饼上,像给麻饼穿上了一件芝麻衣。入炉烘烤时,火候的把控全凭经验,火大了易焦,火小了不酥,程小林守在炉边,眼睛盯着饼的颜色,鼻间嗅着香味,什么时候翻面,什么时候出炉,心里自有一杆秤。
工坊里的老物件,是程麻饼百年传承的见证。那些柏木雕刻的模具,是一代代传下来的宝贝。不同季节的麻饼,用不同的模具:春天的模具刻着桃花,夏天的刻着莲花,中秋的刻着玉兔,过年的刻着“福”字。模具的纹路里藏着岁月的包浆,每一次压印,都是与先辈的对话。还有那张老案板,被无数次反扣麻饼、敲打成型,表面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凹槽,像老人脸上的皱纹,每一道都藏着故事。程小林说:“这些老物件不能丢,它们是程麻饼的根,看着它们,就知道该怎么把手艺传下去。”
程家的传承,到程小林已是第四代。从程召富到程文新,再到周正富,一代代人把做饼的手艺刻进骨子里,也把做人的道理融进麻饼里。程小林的父亲曾是碾盘乡党委副书记,为人正直,深受乡邻爱戴,却因积劳成疾,48岁便离世。母亲带着几个孩子,靠一身病体撑起家,“女本柔弱,为母则刚”的坚韧,成了程小林最早的人生课堂。如今,他赡养着患有慢阻肺的母亲,与兄弟邻里和睦相处,做饼之余,总想着帮衬别人。
2011年10月,邻居何某某老人突发高血压,儿女不在身边,程小林揣着两千元钱,开车送老人去医院。抢救了一天一夜,老人还是走了,程小林从四楼背着老人的遗体,送回乡下老家。2012年的一个晚上,邻居姜老太婆突然去世,家人乱了阵脚,程小林和儿子一起,把老人的遗体抬上自己的车,冒着夜雨,在崎岖的山路上连背带抬,送老人归乡。2020年11月,邻居张某某突发脑梗,在本地无亲眷,程小林接到电话,一边安抚家属,一边送医,最后还往返大竹多次,帮着处理后事。这些事,程小林从没主动提起,直到乡邻们口口相传,才为人所知。
2019年,程麻饼被纳入南部县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2021年,程小林获评“最美盘龙人”。面对荣誉,他始终低调,依旧每天凌晨起床做饼,傍晚关店时,把工坊打扫得干干净净。他常说:“手艺是用来吃饭的,品德是用来立人的,少了哪一样都不行。”如今市面上,总有人顶着“工匠”“大师”的头衔,却忘了“德”与“艺”本是一体。程小林不懂太多大道理,却用行动诠释着:真正的匠心,不仅是对手艺的坚守,更是对人心的温暖。
每到中秋,市面上总会冒出许多“老月饼”,包装精美,名头响亮,可平日里难寻其踪。程小林看着这些,心里虽有无奈,却从不动摇。他知道,程麻饼的“老”,不是喊出来的,是四代人一锤一揉做出来的,是老模具、老案板见证的,是岁月刻在骨子里的。程麻饼没有华丽的包装,也没有防腐剂,保质期很短,却一年四季都在工坊里飘香。有人说这是短板,程小林却觉得,正是这份“不迎合”,让程麻饼保留了最本真的味道,也留住了人心。
掰开一块刚出炉的程麻饼,金黄的外皮层层酥脆,内里的馅料露出淡淡的桔色,冰桔味的清香扑面而来。咬一口,冰糖的脆、橘饼的甜、芝麻的香交织在一起,在嘴里化开,唇齿留香。那些附着在饼上的芝麻,不仅诠释了“麻饼”的“麻”,更像故乡的印记——就像盘龙古镇的青石板,就像嘉陵江的水,就像程家四代人坚守的烟火气,藏着最朴素的温暖。
如今,程麻饼早已走出盘龙古镇,从南部县的碾盘、王家、东坝,到全国各地,甚至漂洋过海。有人说,程麻饼的走红靠的是工匠精神,可在程小林看来,支撑这份传承的,还有人心的温度。做饼时,想着吃饼人的喜好;做人时,想着邻里的难处,这份“真心”,才是程麻饼最珍贵的配料。
夕阳西下时,程麻饼工坊的烟囱里冒出淡淡的烟,与古镇的炊烟融在一起。程小林把刚烤好的麻饼摆放在竹篮里,竹篮的纹路与麻饼的芝麻相映成趣。路过的孩童踮着脚,望着竹篮里的麻饼,眼睛亮晶晶的;老街坊们走进来,买上几块,聊着家常,空气中满是温馨。
盘龙古镇的时光很慢,慢得能让一道点心传承百年;程家的坚守很真,真得能让手艺与品德代代相传。程麻饼不是什么珍馐美味,却藏着人间最朴素的幸福——那是匠心的坚守,是人心的温暖,是岁月的沉淀,是一缕永远不会消散的人间烟火。而这份烟火,会在程家的传承里,在盘龙古镇的街巷里,在每个喜欢程麻饼的人心里,一直延续下去。
来源:天下南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