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57年10月,北京的夜风已经透着凉意。功德林管理所里,几位改造班的骨干被临时叫到办公室——干部只说一句:“明年国庆,要挑一批人进城观礼。”没有鼓掌,也没有口号,但沈醉明显感觉到屋子里的空气瞬间热了。
1957年10月,北京的夜风已经透着凉意。功德林管理所里,几位改造班的骨干被临时叫到办公室——干部只说一句:“明年国庆,要挑一批人进城观礼。”没有鼓掌,也没有口号,但沈醉明显感觉到屋子里的空气瞬间热了。
消息很快在围墙内悄悄流动。有人盘算着能否看见毛主席,有人惦记着能不能顺道见见家属,而沈醉一夜翻身无数。他想到的不是主席台,而是那位一直无法抹去的目标——宋庆龄。他暗自嘀咕,这场面若真撞上,脸往哪儿搁?
时间跳到1958年9月29日清晨,功德林起床号还没响,战犯大楼里已经传来哗啦啦的洗漱声。沈醉和牟中珩一手托盆、一手拿剪刀,把理发椅搬到走廊,七十多颗脑袋排着队。老特务们互相调侃:“头一次为了面子,剪得这么用心。”话虽轻松,谁都听得出那股既期待又局促的味道。
30日夜里,两辆北京牌公交车停在院门口。没有手铐,没有步哨,只有两位干警随行。天还没亮,车灯划破郊外的薄雾,一小时后抵达公安部招待所。巨大的静默笼住了人群,没人高声说话,只能听见皮鞋蹭地的窸窣。沈醉摸摸胸口,心跳得厉害,他忽然希望雨点落下来,好替自己掩饰那股不安。
10月1日八点,看台边彩旗猎猎。战犯们被安排在东侧临时看台第三排,位置并不起眼,却能望见城楼全貌。沈醉抬头时,九点的礼炮正好响起,一朵朵白烟腾空。他原本告诉自己要镇定,可当宋庆龄身着素色旗袍走上城楼,他的手突地一抖,袖扣“叮”地落在地下。
脑海里,二十多年前的法租界像旧电影一样闪回:密探跟踪、电话骚扰、伪装司机的邀约,还有那辆被杜月笙借出的德国轿车。沈醉清楚记得戴笠那句话:“只要不死,外面闹不大。”如今看着宋庆龄安然站在城楼,沈醉心口像被针扎,羞愧陡增,连大炮轰鸣都盖不住耳边“嗡嗡”声。
游行方阵涌过长安街,年轻工人高喊口号,女学生举起彩绸。战犯席里,王靖宇忍不住感叹:“没想到还能活着看见这一幕。”沈醉低声答一句:“是我们欠他们太多。”话音极轻,却被旁边的孙渡听见,他微微点头,没有开口。
值得一提的是,看台上短暂地出现了一个小插曲。一个儿童团员向战犯区挥手致意,干警示意可以回礼。几十只手臂举起,那瞬间,没有“功德林”“老军统”之分,只剩同一节日里的笑脸。沈醉的手慢了一拍,终于也抬起来,掌心在半空停顿几秒,才僵硬地摆了两下。
观礼结束后,人群散去。战犯们在公安部食堂吃午饭,白菜烧肉、二两白酒。沈醉端着酒盅久久不喝,突然把杯沿贴在嘴上,一口闷下。旁人问起缘由,他摆摆手,只说一句:“人家站得那么高,我低头都不配。”
返回功德林的路上,车窗外夕阳染红了郊外杨树。沈醉闭着眼,脑中反复盘桓一个画面:宋庆龄在城楼向他所在方向招手。理性告诉他,那招手是给十万观礼群众的,但他宁愿把它当成一种原谅——不言不语,却足以压得人喘不过气。
接下来几个月,功德林里自愿劳动的报名表总是写得满满当当。老特务们没谁提“减刑”二字,倒是喜欢讨论广播里刚播出的“大跃进”新闻。有干部开玩笑:“你们积极得让人不放心。”沈醉回答:“活久一点,欠的债好歹还点。”
1960年,全国第一次大赦战犯的讨论进入程序。沈醉在检查材料里写下这样一句话:“若有幸重获自由,只愿见宋先生一面,当面道歉,不求她原谅。”字迹不甚工整,却没有一个涂改痕迹。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他没有机会再见城楼上的那身素衣。传说里,宋庆龄得知战犯改造情况后,只淡淡说:“政治立场可以冲突,人性总有光亮。”沈醉并不知道这句话是真是假,但他宁可相信,正是这句评价让他在功德林的夜里睡得踏实些。
一九七五年春,已获特赦的沈醉曾写回忆录草稿,第一页只写了两行:“许多事,说不清;但1958年那天,我的手在发抖。”这一页他最终撕掉,没有对外公布。可那枚掉落在天安门看台地板缝里的袖扣,却始终没找回来——或许它比任何忏悔书都更能说明问题。
来源:微野谈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