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望着桌上那个拆开的快递,里面是一张请柬,烫金的字体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赵月华要结婚了,我的前妻,分开十五年后,终于要和另一个男人组建家庭。
旧时光里的余温
"你收到了。"女儿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我望着桌上那个拆开的快递,里面是一张请柬,烫金的字体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赵月华要结婚了,我的前妻,分开十五年后,终于要和另一个男人组建家庭。
"爸,你还好吗?"电话那头,女儿小心翼翼地问。
我咽下一口苦涩,勉强笑道:"挺好的,你妈值得幸福。"可话音刚落,心里那股酸楚就像潮水一般涌了上来,喉咙发紧,几乎说不出话。
放下电话,我打开阳台的推拉门,春天的风裹着槐花香气涌进来。单元楼下,几位老人正围着棋盘厮杀,笑骂声一阵高过一阵。
"老谢家的闺女又来看他啦!提着那么多东西,孝顺哟!"楼下王大妈中气十足的嗓音传了上来。
这座老旧的工人新村见证了我大半生的悲欢。住了二十多年,楼道里的每一道裂缝,单元门前的每一棵树,都刻着我生活的痕迹。
九十年代末,国企改革浪潮席卷全国。我所在的纺织厂被裁员潮打了个措手不及。那年夏天特别闷热,整个城市像蒸笼一样,车间里的老式吊扇呼呼转着,却驱不散人心的焦虑。
那天下午,车间响起了广播:"请全体职工到大礼堂集合。"我们面面相觑,都知道大事不妙。
厂长满头大汗,声音沙哑:"同志们,为了厂子生存下去,必须进行结构调整..."话没说完,台下就炸开了锅。车间主任捏着名单的手微微发抖,念完最后一个名字,我的心也跟着沉到了谷底。
回到家,月华正在厨房忙活,锅里的酸菜炖排骨咕嘟冒泡,香气四溢。炉子上的铁壶吹着口哨,水蒸气模糊了小厨房的玻璃窗。看到我提前回来,她愣了一下,手里的勺子悬在半空。
"下岗了?"她问,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安。
我点点头,瘫坐在那张我们结婚时托人从家具厂买来的旧沙发上。沙发套已经洗得发白,右扶手还有个烟头烫的小洞。月华没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把饭菜端上桌。那顿饭我们都沉默不语,只有筷子碰到碗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小女儿从幼儿园回来,背着她心爱的红色书包,蹦蹦跳跳地进门:"爸爸,今天老师表扬我了!"她的欢快像一把小刀,戳在我心口。
接下来的日子如同天翻地覆。我从一个正经的工人变成了四处揽活的临时工,早上去建筑工地扛水泥,晚上在路边摆小摊卖盒饭。那时候,马路边到处是像我这样的摊贩,煤油灯下,一个个失去工作的中年人满脸倦色。
五一路转角有个露天理发摊,老板娘是个上岁数的女人,每天摆两把破椅子,一面镜子,就开张了。她常给我们这些摆摊的人打折:"都不容易,互相帮衬着。"
月华在百货大楼做营业员,每天站十几个小时,晚上回来脚肿得像馒头。她用我们结婚时的搪瓷脸盆泡脚,水里放几片月季花,说是消肿。那花是从单位门口偷偷摘的,她不好意思对我说,我也装作不知道。
小敏才五岁,常常一个人在家,邻居刘婶偶尔帮着照看。有次我半夜回来,发现女儿发高烧,月华还没下班。我抱着她去医院,路上她小小的身体滚烫,我听着她的呼吸,心如刀绞。
那是冬天,寒风刺骨。医院走廊里挤满了人,小诊所的白炽灯发出刺眼的光。排队三小时后,大夫开了几副药,我数着口袋里的零钱,咬牙买了最贵的那种。
生活的重担压得我们喘不过气,争吵成了家常便饭。那天,我从外面回来,发现月华坐在黑暗中,只有电视机的荧光照着她憔悴的脸。八点档电视剧里,女主角正在痛哭。月华目光呆滞,像是没看见我。
"又停电了?"我问,明知故问。
"郑大海,我们这样下去没有出路。"她突然说,声音平静得可怕。
那一刻,我知道我们的婚姻走到了尽头。分开时,我们心平气和地签了离婚协议。小敏跟着我,月华搬去了姐姐家住。那会儿,离婚在我们厂子里不算什么新鲜事。下岗潮后,多少家庭经不起生活的打击,纷纷散了。
临走前,她收拾行李,把那些年积攒的家什分成两堆。我在一旁看着,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窗外下着小雨,滴滴答答打在窗户上,像是敲在我心头。收音机里播着那首流行歌曲《涛声依旧》,歌词里唱着"我不愿让你一个人..."多么讽刺。
有些东西她坚持不要,比如我们的结婚照。照片里,她穿着借来的婚纱,站在照相馆的假背景前,笑得像朵花。我把照片塞进抽屉最里层,像埋葬一段记忆。
"我走了。"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生活了七年的家,转身离去,背影在楼道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单薄。楼梯间老是有股霉味,物业从来不管,这些小事突然变得刺眼起来。
那晚,小敏睡着后,我独自坐在阳台上喝闷酒,看着楼下的马路发呆。有对年轻情侣手牵着手走过,女孩笑得前仰后合。我想起月华年轻时爱笑的样子,心里一阵刺痛。
以为离婚就能解脱,可我错了。没了月华,生活更加艰难。早上六点起床做早饭,送小敏上学,然后赶去做零工。晚上回来辅导作业,洗衣服,打扫卫生。最初那几个月,我手忙脚乱,连衣服都不会洗,小敏的白色校服总是发黄。
邻居老李的老伴看不下去,教了我不少家务活。"男人家也得学会照顾自己,"她皱着眉头说,"你这样哪成啊!"我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我从街边小贩变成了小餐馆帮工,又慢慢攒了点钱,开了自己的小面馆。街坊们都知道我的遭遇,常来照顾生意。老城区的人就这样,话虽然多,但心热。
面馆生意渐好,小敏也在长大。她从小学到初中,又到了高中,成绩一直不错。我看着她渐渐出落成大姑娘,眉眼越来越像她妈妈,心里五味杂陈。
每年过年,月华都会寄明信片来,问候几句,再附上一些钱。我从来不动那些钱,全存进了小敏的存折。倒是小敏,每月都偷偷给她妈妈打电话,我假装不知道,但心里其实明白,女儿需要母亲。
十五年转眼即逝。时光像把刻刀,把我额头的皱纹刻得更深,太阳穴也冒出了几根白发。女儿小敏已经大学毕业,在一家设计公司上班。我也从街边小贩变成了一家小餐馆的老板,门口挂着"郑记面馆"的牌子,生活总算有了起色。
去年高考前,小敏突然高烧不退,我摸着她滚烫的额头,一阵阵心慌。小敏从小体弱,每到紧张时就容易病倒。我手忙脚乱地照顾她,熬中药,喂水,可她的温度就是降不下来。
半夜里她迷迷糊糊地喊着"妈妈",我愣在那里,突然明白,有些缺失是我再怎么努力也填补不了的。我拨通了许久不曾拨打的电话号码。
"喂,郑大海?"电话那头,月华的声音有些惊讶,但很快镇定下来,"小敏怎么样了?"
"发高烧,刚才还喊你..."我的声音哽咽了。
"我买了早班车票,马上到。"她迅速说道,没有任何犹豫。
第二天清晨,月华出现在门口,手里提着各种药品和营养品。十几年没见,她变了不少,头发剪短了,染了栗色,身材略微发福,但眼神依然清亮。她二话不说,挽起袖子开始煮粥,动作麻利,仿佛从未离开过这个家。
"这些年你没变,厨房还是老样子,调料瓶都摆在同一个位置。"她一边淘米一边说,语气里带着一丝我读不懂的情绪。
那一刻,仿佛时光倒流,回到了从前。我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她熟练地操作着,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小敏醒来,看到妈妈在家,眼泪刷地流了下来,叫了声"妈",就扑进月华怀里。
三天里,我们轮流照顾小敏。月华白天煮些小菜小汤,晚上坐在床边读书给小敏听,就像她小时候那样。有时我下楼买东西回来,远远就能听见母女俩的笑声从窗户里传出来。
黄昏时分,我站在阳台抽烟,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月华端着茶走过来,轻声说:"小敏说你这些年很辛苦。"
我笑笑:"还行,总算把她拉扯大了。"
"对不起,当初..."她欲言又止。
我摇摇头:"都过去了。谁也不容易。"
夜深人静时,坐在客厅的月华望着熟睡的女儿,轻声说:"这些年,辛苦你了。"
我递给她一杯热茶:"你在外面,过得怎么样?"
"还可以。"她抿了口茶,"最初几年很难,打过工,卖过保险,做过会计。后来去了外地一家纺织企业,从基层做起,现在是部门主管了。"
听她讲述这些年的经历,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曾经朝夕相处的人,如今谈起生活,却像是在谈论一个陌生人的故事。
小敏病好后,月华留下一大堆补品便匆匆离开。送她到楼下,她说:"有时间来看看小敏,她很想你。"
"会的。"我点点头。目送她上了出租车,直到车子拐弯不见,我才转身上楼。
转眼又是一年。请柬上烫金的字体写着,赵月华与张建国结为伉俪,诚邀各位亲朋好友...日期就在下个月。我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仿佛要从字里行间看出什么端倪来。
新郎叫张建国,这个名字有些耳熟。我打电话向小敏打听,她支支吾吾地说:"妈妈是通过王叔叔认识张叔叔的。"
"王叔叔?"我一愣,随即明白了。
王明是我们厂的老同事,比我大几岁,当年是车间主任。下岗后他去了南方,据说闯出了一番事业。正是他当年劝我们离婚的。那时他语重心长地说:"老郑啊,你们这样互相折磨有什么意思?孩子也跟着受罪。不如放彼此一条生路。"
那时我恨他多管闲事,可现在想想,也许他是对的。若不是当初分开,也许我和月华会在痛苦中互相折磨一辈子,谁也不得解脱。
我找出王明的电话,他当年留给我的那张名片已经泛黄,但号码依然能用。电话接通后,他听出我的声音,显得有些慌乱:"老郑,你别误会,我真的是为月华好..."
"我知道。"我打断他,"月华跟张建国,真的合适吗?"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张建国是个踏实人,对月华很好。他是我们公司的技术总监,比月华大两岁,丧偶多年,为人老实。这些年月华不容易,她值得幸福。"
"她提起过我吗?"我忍不住问。
"偶尔吧,"王明犹豫了一下,"其实...她一直关心你和小敏。每次我回老家,她都要打听你们的消息。"
挂了电话,我望着窗外的老槐树。那棵树已经有三四十岁了,我和月华刚搬来时就在楼前,如今枝叶更加茂盛。记得月华喜欢槐花茶,说它清热解毒。那时我总嫌它苦,她就笑我没耐心,说苦尽才能甘来。
夜深人静,我躺在床上,脑海里浮现出当年的种种。结婚那天,她穿着借来的红色旗袍,头上戴着塑料花环,笑得那么灿烂。生小敏那年,医院条件差,她疼得满头大汗,却一声不吭。下岗后的那段日子,她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给我做好饭菜,然后匆匆去上班...
想着想着,枕头不知何时湿了一片。
周末,小敏回来看我。她最近瘦了点,眼圈有些发黑。
"工作太累了?"我关切地问。
"还好,就是最近接了个大项目,加班多。"她笑笑,帮我把买来的菜放进冰箱。那是我五年前买的冰箱,门上还贴着她小时候画的画。
吃饭时,她欲言又止,筷子在碗里拨来拨去,却不怎么吃。
"有话就说。"我夹菜给她,像小时候那样。
"爸,你会去参加妈妈的婚礼吗?"她终于问出口,眼睛直直地看着我。
我放下筷子,摸了摸胡茬:"我去合适吗?"
"妈说了,如果你愿意去,她会很高兴。"小敏小心翼翼地看着我,"她说...这样也算是给我们家一个完整的结局。"
这句话让我震惊。饭后,小敏帮我收拾厨房,突然说:"其实这些年,妈一直关心着我们。"
"我知道,她每年过年都寄明信片。"我把碗放进水槽。
"不只是这些,"小敏咬着嘴唇,"我大学学费是她偷偷汇来的,我没告诉你。后来我实习的设计公司,也是她朋友介绍的。"
看着女儿愧疚的表情,我心里一阵酸涩:"傻丫头,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她是你妈妈,帮你是应该的。"
"我怕你不高兴..."小敏眼圈红了,"爸,其实妈妈一直很挂念你。每次我们通电话,她都要问你的情况。"
晚上,我翻出了尘封多年的老箱子。那是搬家时带来的一个木箱,表面漆已经掉了,露出里面的木头纹路。箱子上的铜锁早就锈迹斑斑,钥匙也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我用螺丝刀撬开锁,箱子里满是灰尘,还有一股淡淡的樟脑丸味道。里面有我和月华的结婚照,她穿着八十年代流行的红色旗袍,笑得像朵花。照片已经发黄,边角也有些卷曲,却依然清晰地记录着那个特殊的日子。
还有一本发黄的笔记本,是我们刚结婚时写的"家庭计划":买电视机、冰箱、洗衣机,给孩子上好学校,五十岁时一起去北京旅游...那时候,这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愿望,对我们来说却像是遥不可及的梦。
箱底还有一条围巾,是月华亲手织的,蓝白相间,有点粗糙,但很暖和。那是我们第一个结婚纪念日,她送我的礼物。我小心翼翼地拿出围巾,鼻子一酸,似乎还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皂味。
我轻轻抚摸着泛黄的纸页,恍如隔世。那时的我们,梦想着普通却幸福的生活,却被生活的重压击垮了。如今回首,不知是命运的捉弄,还是我们自己的选择导致了今天的局面。
墙上的钟滴答作响,已经快到午夜。我端着酒杯,站在窗前,看着远处的城市灯火。。
第二天一早,我去了趟理发店。老街的理发店还是那个老板,店面倒是翻新了,门口挂着"剪发15元起"的招牌。
"郑老板,好久不见啊!"老板热情地招呼我,"今天怎么想起来理发了?"
"有点事。"我笑笑,让他把花白的头发理了理。
"最近生意好吗?"他一边剪一边问。
"马马虎虎,城西新开了家大超市,抢了不少客人。"我叹了口气。
"哎,现在日子不好过啊!"他附和着,"我这店开了二十年,见证多少变化。以前这条街多热闹啊,现在年轻人都搬到新区去了,只剩我们这些老人。"
理完发,我又去买了套新衣服。商场里的导购看我东挑西选,主动过来帮忙:"叔叔,是要参加什么重要场合吗?"
"嗯,一个老朋友的婚礼。"我点头。
她给我推荐了一套深蓝色的西装:"这款很适合您的气质,稳重大方。"我看了看价格,虽然不便宜,但想到是为了月华的婚礼,还是咬牙买下了。
小区口的老刘看见我提着西装,打趣道:"老郑,这是要去相亲啊?"
"去送祝福。"我笑着回答。老刘一愣,随即了然地拍拍我肩膀,不再多问。
婚礼那天,我坐在宾客席的最后一排。礼堂布置得简单大方,不像年轻人那样张
来源:禅悟闲语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