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小时候住在后广场的大杂院里,胡同里的邻居工人阶级居多,女的大多在棉纺厂、针织厂工作,男的则是在钢厂、起重机厂、机床厂等地方。父亲是第二炼钢厂的木工,邻居叔叔大伯啥的,有一炼的、三炼的、轧一的、中板厂的……他们聚在一起,常谈论单位里的新鲜事,我最爱凑到跟前偷听
我小时候住在后广场的大杂院里,胡同里的邻居工人阶级居多,女的大多在棉纺厂、针织厂工作,男的则是在钢厂、起重机厂、机床厂等地方。父亲是第二炼钢厂的木工,邻居叔叔大伯啥的,有一炼的、三炼的、轧一的、中板厂的……他们聚在一起,常谈论单位里的新鲜事,我最爱凑到跟前偷听。后来我得知他们都归属于天津钢铁总厂,在八十年代初期是响当当的大企业。
父亲上班的地方叫郑庄子,离我家挺远的。他每天六点左右便换上工作服,骑着28大车匆匆去上班,晚上回来时天已经擦黑了。我每天卡点在胡同口等他,他拐到胡同口便下车,按着铃铛示意我坐后座上,我刚坐定便迫不及待地翻他的包,期盼能有“果子露”这类好吃的,每到夏天,二炼发的劳保用品里就包含这类饮料还有肉罐头,六七岁的年纪,二炼于我,是好吃好喝的存在。
1985年我上小学五年级,某天,父亲下班回来时阴沉着脸,没有按车铃,而是推着车慢慢地走着,脚步有点沉重,我跟在后面预感到有大事发生。果然,他回到家说,“厂里出了大事故,氧气管道发生熔融燃烧,烧死了好几个人,其中一个是大姐的小叔子,已经烧的没人样了,厂里已经去人给家里送信儿了……”他匆匆扒拉了几口饭,也出门了。
从大姑的婆婆家回来已经很晚了,父亲的眼睛有些红肿,他喃喃自语道:“刚从内蒙上山下乡回来,进厂还没一年时间,二十出头的大小伙子就这么没了,亲(qing)娘哭得都背过气了,两儿子少了一个,白发人送黑发人,以后这日子可怎么过啊……”。从那以后父亲沉默好长一段时间。这件事后,我很害怕,二炼于我,是个危险的存在。
我上初中的某天,父亲呲牙咧嘴的回来,让母亲赶快拿“京万红”来,他褪下背心我看见后背一片红肿,母亲边上药边问缘由,他说,白天他爬上厂房修理窗门,正拧合页时,一辆铲车贴着窗框缓缓开过来,他大喊示意“有人”,可是现场轰隆隆一片,铲车司机根本听不见,他的位置处于视觉盲区,没办法,他只能半蹲着,让身体尽量贴近窗玻璃,大气都不敢喘。车身贴着他的后背缓缓开过,肉被铁皮摩擦得撕心裂肺的疼,他咬着后槽牙,丝毫不敢松气儿,好在只是皮外伤。我很心疼,在心里暗暗发誓,长大以后多赚钱,不让父亲再受这样的罪了。
父亲55岁那年,二炼派他去涉县铁厂学习,其实就是给老员工的福利,这也是他一生之中为数不多的远行,临行前的他非常兴奋,随身还带着一个葫芦,带回来的照片里,他笑得一脸灿烂。那时我已经成家,二炼于我,是个有人情味儿的地方。
我第一次来到二炼是在2004年,是穿着一身白孝去报丧,从进厂门口我的眼泪就止不住地流,看门大爷赶紧地把我领到厂办公室,我抽泣着拿出父亲的死亡证,财务科的人递过来一个信封,说着安慰我的话;有和父亲相识的工友来送我,哽咽着红了眼眶;我看着偌大的厂区凄凄凉凉的,和我想象中的繁华大厂完全不一样,一种空寂感包围了我,这就是父亲工作一辈子的地方啊,怎么也老得不成样子了呢?
再听到二炼的消息是合并重组,旧厂房也不复存在了,只有那片土地还让天钢老人不时回忆起曾经的青春岁月。
来源:大媛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