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她似乎是察觉到了钱袋子不轻,脸上也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你若安分守己,我自会照拂一二。但你若存了不该有的心思,我便让你痛不欲生。”
她似乎是察觉到了钱袋子不轻,脸上也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你若安分守己,我自会照拂一二。但你若存了不该有的心思,我便让你痛不欲生。”
吴妈妈说完,起身离开了,我也长舒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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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不慎摔死的消息,很快就被管家报给了国公夫人,按照府中惯例,我该被恩准回家,为我爹披麻戴孝,准备后事。
当然,作为一个低贱的家生奴,为父守孝三年,是绝不可能的。
但即使这样,夫人依旧不同意我回家治丧:“她一个妓子,有必要守这些礼节吗?”
好在我的钞能力发挥了作用,吴妈妈果然为我求了个情:“夫人,让她回去吧。不然这丫头以后去给人做妾,到处编排我们国公府的坏话可不好。”
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当夫人犹豫时,她身边的大丫鬟宝珠也为我说了句话:“夫人,吴妈妈说得有道理,不能让人觉得我们国公府不遵孝道。”
最终,府里到底是给我放了七天假,时间虽短,对我来说,已经足够让我去造势了。
于是,当我爹死后的第二天,茶馆酒肆,大街小巷,都在盛传:“国公爷看王二死了,为了感谢王二在十二年前舍身相救,要给王二的老婆和女儿放还奴籍。国公爷可真是个大好人呐。”
人们说得头头是道,好像自己亲耳听到了国公爷的承诺。谣言势如破竹,很快就传到了国公府。
下人们偷偷议论着,每个人脸上都是向往的表情。他们来我家吊唁时,纷纷恭喜我:“七月这丫头,命可真好。”
“这好事,要是哪天能轮到我们头上就好啦。”
我一一道谢,祝愿他们早日脱离苦海,但没有人知道,为了造这场势,我究竟做了什么,又准备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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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春风院的五年时间,我什么都学得中规中矩。唯独做衣服和刺绣,尤其用心。
当然,在周妈妈和吴妈妈面前,每次我都小心翼翼地藏拙,私下里,我则昼夜不息地学习。为了力求完美,我的手指头被扎了一个又一个孔。
所以,仅用了一年时间,我在缝纫和刺绣上,便得心应手。
我做的衣服,在京城最有名的成衣店里,销量十分可观,靠着这点手艺,五年里我攒了不少钱。
我爹死了以后,我便拿出大部分积蓄,打点了说书先生、街上的乞丐,以及集市上摆摊的阿婆。
他们散播消息的速度很快,我原本想着需要用三天时间,但他们两天就将谣言,传得沸沸扬扬,京城无不在歌颂赵国公心地仁慈,是个大大的好人。
夫人听到传言后,又气疯了,要把我和娘亲乱棍打死。
“我们堂堂国公府,岂能被下人携恩图报?”她眉头紧皱,怒不可遏。
但我早已料到了她的反应,我提前去求了五月和六月:“姐姐们,帮我给国公爷吹吹耳边风吧,我想拿到卖身契,带着娘亲离开国公府。”
她们爽快地答应了,国公爷听了柔情蜜语,再加上被外面的歌颂声,吹得飘飘然,再次和夫人唱了反调。
但最终,我还是没能如愿。
临放行前,国公爷把我和娘亲叫了过去,进行最后的训话。
结果,他只给了我娘放奴书,我还是被扣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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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用再继续当家妓了,国公爷要把我留在身边,侍奉他穿衣梳头,伺候生活起居。
这些活,原本是五月和六月做的,她们帮了我,我却阴差阳错地抢了她们的差事。
我心中羞愧难当,当国公爷离开后,我便找到她们,诚恳地道歉。
但五月和六月却毫不在意。五月笑道:“一个糟老头子,浑身上下都是老人味,谁愿意侍奉他。”
六月也腼腆地说道:“我们还要感谢你接了我们的活,不然还不知道要忍到什么时候。”
我知道她们在宽慰我,毕竟,夫人不仁,待在国公爷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五月看出了我的顾虑,宽慰道:“你放心好了,老东西还没有腻了我们姐妹二人,我们暂时不会有事的。”
我心下悲凉,却到底无可奈何,眼下,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要安顿好娘亲。
我爹死了以后,我娘又被放还,原先府里分的民宅,要收回去了。
当然,我也不想让我娘继续留在那虎狼之地,趁着府里给的假期还剩下两天,我决定将娘亲安置到寺庙里。
挑来选去,我选中了藏于山间的小明寺,这座寺庙不大,但环境清幽,又鲜少有香客,最重要的是,这是个尼姑庵,里面只有三个尼姑,皆心地善良。
然而,当我带着娘亲,到达寺院门前时,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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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上山的速度太慢了,这可不行。以后逃难了,慢吞吞的,是要被抓回去的。”竟是许久未见的四月。
她笑语盈盈,似是忘记了她出卖三月的事情,我的眼前浮现出三月的身影,她孤独地躺在冰冷的地上,口鼻皆是鲜血。
“你为什么要告发三月?”我冷着脸问道。
四月不说话,只从背后拿出一张纸,她走到我面前,把纸塞到我手上。
我看出来了,那是我的卖身契。
“你从哪里弄来的?”我有些讶异。
“从毒蛇夫人那里偷来的呗。”四月毫不在意地耸耸肩,一如从前那般云淡风轻。
我还是不敢相信。
“卖身契哪有这么好偷。”
“当然不好偷了,要不然我潜伏在夫人身边是干啥的?”
四月的声音平静,却饱含气愤:“你不知道夫人有多变态。她用我后背当茶盘,上下马车时拿我当脚蹬子用,夜里又让我用身体给她暖脚。”
“我为了取得她的信任,可是什么都愿意做的。”四月一边说着,一边无奈地摊开双手。
这是我熟知的四月,只是,我还是有些迷茫,她不是出卖三月了吗?
事情的真相,到底是怎么回事?
似是看出了我眼里的不解,四月开口解释道:“三月的确是我告发的,但这是她要求的。她不想当家妓,却又想不出逃脱的好办法。”
“她知道逃跑会被抓回来,所以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要离开。毒药是她提前备下的,她说反正最后都是死,与其被那些烂人折磨而死,不如干净地离去。”
“但她不想死得没有意义,就让我去夫人那儿告发她,好让我取得夫人信任。等时机成熟,就偷走我们的卖身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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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些震惊。从前我觉得三月要逃走,过于异想天开,没想到,天真的是我。
她被逼到绝境,却还想着为我们留一条后路,这样在沉默中爆发的三月,是我比不上的。
还有隐忍周旋的四月,更是我远远不能比的。
“对不起,之前误会你了。”我向四月道歉,眼神甚至不敢看她。
她是我最要好的姐妹们,我竟没有信任她。
四月毫不在意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你还是个小丫头,当然不能理解我们大人的事情。”
我不服气道:“我怎么不是大人,你看我不是将我娘从府里弄出来了。”
四月大笑:“是是是,我们七月最厉害。”
但我却不干了,纠正道:“我叫在野,不是七月。”
四月愣了,马上严肃地握住我的双手:“在野妹妹,重新认识一下,我叫李棋。”
接着,李棋姐姐把一月她们的卖身契都拿出来了,我看了看,上面分明都是原名。
一月,叫赵旭。
二月,叫钱小雅。
三月,叫孙静音。
五月,叫冯妙。
六月,叫冯肖。
燕娘,叫冯燕。
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名字,而不是只能拥有代号的工具,只是,赵旭、小雅和静音姐姐,再也看不到这一天了。
李棋姐姐有些惆怅。
“我们把卖身契烧到她们的坟前吧?”我提议道。
“可是她们不是被夫人给扔到乱葬岗了吗?”
“我找人给偷偷带回来了,就葬在小明寺的后山之上。还有小雅姐姐,被镇远将军折磨死后,也是葬在那里。”
李棋姐姐流泪了,如果姐妹们都能等到这一天,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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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我娘托付给小明寺的尼姑以后,我和李棋姐姐,没有选择留下,而是悄无声息,又回了国公府。
我们是在姐妹们的托举下,逃离虎口,也想要做些什么,为院里剩下的姐妹,找个出路。
李棋姐姐回到了夫人的身边,我也去了国公爷跟前当差。
为此,夫人恨我入骨,只要逮到机会,就咒骂我:“跟你娘一样都是贱蹄子,只会去勾引国公爷。”
我低眉顺眼,任由她骂着,但她每骂一次,李棋姐姐就悄悄往她的燕窝里,吐上一些口水。
想到夫人每天喝的都是口水燕窝,我和李棋开怀大笑,只是这样,还远远不够。
回来仅半个月,春风院里又有一个姐妹,没了性命。
我觉得不能再等了,我找到了夫人的大丫鬟宝珠。
“宝珠姨,太子殿下的证据,什么时候才能收集完?”
宝珠有些惊愕:“你是如何得知,我是太子殿下的人?”
“我爹死的时候,你为我说话,当时我觉得你有点奇怪。后来,我就偷偷跟踪你,发现你接触的小贩,收工后全进了太子府。”
宝珠笑了:“我在府里好多年了,一直没被发现。倒是为你说句话,就被你盯上了。”
听到宝珠亲口承认,我松了一口气,若能有太子殿下做后盾,事情就容易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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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宝珠的配合下,我和李棋把夫人绑了,威逼之下,夫人把春风院里一众姐妹的卖身契,都拿了出来。
然后,我们一行人,打着与夫人一起祈福的名义,浩浩荡荡地出府了。
我们直奔山间,去往小明寺,到这时我才知道,原来小明寺里的三个尼姑,从前竟都是国公府的家妓。
五年前,她们不堪忍受折磨,在被孙妈妈领着去青楼取经时,联合起来,杀了孙妈妈,躲到山里来了。
她们不敢走出去,便修葺了破败的小明寺,从此以后,长住下来。
“喏,你们的卖身契。”
宝珠把夫人扔在地上时,就将卖身契,给三个尼姑姐姐递了过去。
她们拿到自己的那一份后,皆红了眼眶,千恩万谢。
宝珠却毫不在意地摆摆手:“我这也是为了侄女小冬。五年前,她死了以后,我的姐姐银珠悲伤过度,投井而去。”
“她们没能避免悲剧,我希望你们可以。收拾一下包袱,回去找自己的家人吧。”
但三位尼姑姐姐,却都没动,半晌,年纪最大的姐姐率先说道:“我家被大水冲了,我爹娘早就死了。”
高挑貌美的姐姐,则面含悲戚:“我倒是有爹娘,但我不愿意回去,就是他们把我卖掉的。当时他们听说国公府给的银子多,便直接把我卖来做家妓。”
而那个满脸都是烫伤的姐姐,已然红了眼眶:“我从小与家人走散,被转手了好几次,我找不到自己的家了。”
每个人的经历,都很辛酸,还有刚从春风院里逃出来的姐妹们,一样如此,她们拿到了卖身契,却无处可去。
躺在地上的国公夫人一脸嘲弄:“谁让你们出身低贱呢?
宝珠直接一脚踹了上去:“你不过是比我们多了点运气,出生就是将军府的大小姐。但你这个人却恶毒至极。你逼疯了春雨姐姐,害死了我的侄女小冬,逼死了我的姐姐银珠。你还将春风院里的那么多姑娘,都逼上绝境。”
“你还能是个人?你又怎配为人?”
国公夫人却没有一点悔意,依旧自信满满地笑道:“你也就现在能张狂一下。我劝你立刻把我送回府里,否则国公爷饶不了你们。”
“恐怕国公爷自身难保。”宝珠淡定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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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珠的话,踩到了国公夫人的痛处,她不再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只厉声喊道:“你胡说什么??我们国公爷与镇远将军,乃圣上的左膀右臂,地位稳如泰山,又岂会倾倒?”
宝珠冷冷一笑:“那是时候未到。如今太太子殿下正在收集赵国公和镇远将军的罪证。你们结党营私,卖官鬻爵,残害家奴,霸占民田,侵吞赈灾之银,所谓罪恶滔天。”
“你觉得,这次你们逃得过去吗?”
国公夫人没想到宝珠对国公府的黑暗之事,如此清楚,她瘫软在地,半晌才缓过神来,惨白着脸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我也不怕告诉你,我和姐姐银珠,都是太子殿下安插在国公府的眼线。”宝珠没有隐瞒自己的身份。
但想到银珠,她满脸愤恨,指着国公夫人骂道:“我只是没料到,你们竟如此恶毒,如此草菅人命。”
说着,她走上前去,又狠狠地踹了国公夫人两脚,在她的带动下,现场的每个人,都伸出拳头,招呼起国公夫人。
甚至我娘,都隐约记得眼前之人恶毒不堪,坏事做尽,她沉默地上前,使出浑身力气,狠狠地扇向了国公夫人的脸庞。
从前金尊玉贵的贵夫人,变成了一个鬼哭狼嚎的肿头猪,她一边哭,一边呜咽着卖惨:“我也是个受害者呀,我其实并不是镇远将军的女儿。我就是他养的家妓,他生不出孩子,就每天变着花样折磨我。”
“后来,国公爷看上我了,镇远将军才认我做女儿,将我嫁给了国公爷。我和你们一样,都是受害者。我差点就被镇远将军折磨死了,我也差点活不下来。”
国公夫人哭得肝肠寸断,但没有人同情她,同样是受害者,有人宁死不屈,有人联合反抗,有人隐忍蛰伏,有人设法自保,有人周旋救人。
唯独,这个所谓的国公夫人,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施暴者,甚至变本加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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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下筹谋已久,行动迅速,很快,证据就收集好了。
在铁证之前,即使是昏庸的老皇帝,想要保住他的左膀右臂,也无能为力,毕竟能让大臣集体弹劾的人,在本朝屈指可数。
最后,经刑部和大理寺会审,轰动一时的大案尘埃落定,赵国公和镇远将军,被判凌迟。
他们的家人,全部被拉到午门斩首,以儆效尤,至于国公府和将军府的下人,又另外进行审理。
助纣为孽的爪牙,被扔进地牢,普通的下人。有钱者可为自己赎身,无钱者又重新发卖。
很快,老皇帝驾崩,太子即位。
新皇宅心仁厚,他上位后,便颁布了一道圣旨:禁止畜养家妓。
而那个时候,我和娘亲已经开了自己的成衣铺,每日客人往来不断。
但是,不管有多忙,我们每个月都会去小明寺,那里有我的李棋姐姐,她留在了小明寺,带发修行。
她和其他留寺的姐妹们,一致决定壮大小明寺,让它成为女性的收容所。
我很钦佩她们,还有长眠于地下的姐妹,我也永远不会忘记她们。
是她们的不甘被屠宰,是她们的勇敢反抗,才有了如今的向好局面。
来源:一品姑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