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公子,夜深了。灯油也只剩最后一晚的用度。”阿尘站起来,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屋里的寂静。
油灯的火苗跳了一下,灯芯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沈晏的指节冻得发白。
一件带着体温的旧外衣,轻轻披在他身上。
是阿尘。
沈晏眼皮未抬,声音有些干涩。“拿开,我不冷。”
阿尘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沈晏终究没有再推拒。
01“公子,夜深了。灯油也只剩最后一晚的用度。”阿尘站起来,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屋里的寂静。
“知道了。”沈晏的声音从书卷后传来。
他终于落笔,在纸上写下一个字。那个字因为手腕的僵硬,显得有些歪斜。
他皱眉,将那张纸揉成一团,扔在脚边。
阿尘看了一眼灯盏里浅浅的油,又看了一眼窗外。
月光照不进这条陋巷,外面是化不开的浓墨。
三年前,沈家还是城南的书香门第。一场大火,一场官司,父亲下狱,母亲病倒,家就散了。树倒猢狲散,家里的仆人领了最后的月钱,各自散去。
只有阿尘没走。
那时候他才十一岁,瘦得像根豆芽菜。沈晏的母亲把他从人贩子的铁笼里救出来时,他浑身是伤,一双眼睛却像狼崽,充满了警惕。是沈晏端来第一碗热粥,给了他一个名字。
“你就叫阿尘吧,”当时才十三岁的沈晏说,“拾于尘埃,盼能新生。”
如今,母亲的坟头已经长了三季的草。这个家里,只剩沈晏和阿尘。
一个读书,一个活下去。
“米缸见了底。”阿尘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沈晏握笔的手停住了。
“缸底还剩一点碎米,明天熬成稀粥,够公子喝一碗。”阿尘继续说,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书……可以卖。”沈晏沉默了许久,艰难地开口。他指了指墙角的几个大书箱。
“不行。”阿尘立刻拒绝,语气是少有的强硬。“那是老爷和夫人留给你的,是你的命根子。书在,沈家就在。”
沈晏苦笑。“命根子填不饱肚子。”
“我来想办法。”阿尘说完,便不再言语。他拿起一个木盆,准备去打水,给沈晏睡前洗漱。
沈晏看着他的背影,那背影单薄,却又像一座山,挡在他和所有俗世的烦恼之间。
夜深了。
沈晏躺在床上,听着隔壁小房间里传来的细微声响。那是木头被刻刀刮过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有种固执的韵律。
他知道,阿尘又在熬夜做那些木雕了。那些卖不出价钱,只能换几个铜板的小玩意儿。
沈晏闭上眼睛。
寒冷和饥饿包围着他,但他心里却有一块地方,被那持续的刻木声温着,没有完全冻僵。
02城南的“翰墨斋”是附近最大的书斋。
沈晏和阿尘来这里,不是为了买书。他们租了一张靠窗的小桌,每日花两个铜板,在这里抄书。
沈晏抄的是一本《士子策论》,那是乡试的必考书,售价二两银子。他买不起。
阿尘则在一旁,低头磨墨。他磨出的墨,浓淡合宜,细腻无声。偶有读书人经过,看见他磨墨的手法,都会多看两眼。
午后,阳光正好。
书斋的门帘被人一把掀开,几个穿着绸缎的家仆走进来,将门口的客人粗暴地推到一边。
陆之昂摇着一把玉骨扇,走了进来。
他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的沈晏。
“哟,我当是谁,原来是沈大才子。”陆之昂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整个书斋的人都听见。他走到沈晏桌前,扇子“啪”地合上,敲了敲桌面。
“沈晏,听说你家宅子都卖了,怎么还有闲钱来这消遣?”
沈晏停下笔,抬头看着他。他不想惹事。“陆公子,我在此抄书,并未消遣。”
“抄书?”陆之昂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抄一辈子,你能抄出一栋宅子来吗?你爹在牢里,知道你这么‘上进’吗?”
“陆之昂!”沈晏猛地站起来,胸口剧烈起伏。父亲是他的逆鳞。
“怎么?想动手?”陆之昂身后的家仆立刻上前一步,虎视眈眈。
书斋里的气氛瞬间凝固。老板躲在柜台后,不敢作声。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阿尘动了。
他没有看陆之昂,而是拿起沈晏刚刚抄好的一页纸,轻轻吹了吹上面的墨迹。
然后,他才抬头,看向陆之昂,平静地开口。
“陆公子说笑了。我家公子在此抄书,一为求知,二为静心。圣人言,君子固穷。衣食居所,皆为外物,唯有腹中诗书,才是立世之本。”
他的声音清亮,不大,却字字清晰。
陆之昂愣了一下,随即嗤笑。“一个下人,也敢跟我讲道理?”
“我不是在讲道理。”阿尘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丝毫畏惧。“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陆公子锦衣玉食,出入有仆从,自然体会不到我们这种人的乐趣。你用金钱换取便利,我们用时间换取知识。各取所需,井水不犯河水。”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陆之昂华丽的衣袍。
“只是,用羞辱别人来填补自己内心的空虚,这种乐趣,未免太廉价了些。”
“你!”陆之昂的脸彻底涨成了猪肝色。他从未被一个下人如此顶撞过。
他扬起手,似乎想打人。
阿尘不闪不避,就那样静静地站着,像一根扎在地里的竹子。
“陆公子!”书斋老板终于鼓起勇气出来打圆场,“使不得,使不得,这儿是圣贤之地……”
陆之昂的手在半空停住。他环顾四周,发现所有读书人都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他。在这里动手打人,传出去,他的名声就毁了。
他恶狠狠地瞪着阿尘,又看了一眼沈晏。
“好,好得很。沈晏,你养了条会咬人的好狗。”他放下狠话,“我们走着瞧。”
说完,他拂袖而去。
一场风波平息。
沈晏看着桌上那张被阿尘吹干的纸,心里五味杂陈。他拉起阿尘,收拾好东西,快步走出了书斋。
回家的路上,两人一路无言。
快到家门口时,沈晏才低声说:“阿尘,以后别这样了。”
阿尘停下脚步。“为什么?”
“他家有钱有势,我们斗不过。”沈晏的声音里透着疲惫。
“有些事,不是斗不斗得过的问题。”阿尘抬头,看着沈晏的眼睛,“是该不该站出来的问题。他们可以笑你穷,但不能辱没你的骨气。你是读书人,你的骨气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沈晏怔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还瘦弱的少年,第一次觉得,自己可能还不如他活得明白。
03秋风一日比一日凉。
乡试的日子近了,去省城的盘缠,却一个铜板都没有。
这天,房东又来催租了。那是个干瘦的中年男人,靠着这几间破屋收租过活,话说得也刻薄。
“沈秀才,不是我不通情理,这都拖了两个月了。再不交租,你们就只能睡大街了。”
房东走后,屋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沈晏坐在桌前,整整一个下午,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他打开书桌最里面的一个抽屉,里面铺着一块褪色的锦布,上面躺着一支素银簪子。簪子的样式很简单,却被摩挲得温润光滑。那是他母亲唯一的遗物。
他的手颤抖着伸向簪子。
“公子!”
阿尘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他端着一碗看不出食材的菜粥,快步走过来,一把按住沈晏的手。
那碗粥很烫,一些汤汁溅出来,烫在阿尘的手背上,他却像没有感觉。
“你想干什么?”阿尘的声音都在抖。
“还能干什么?”沈晏甩开他的手,眼中满是血丝,“不当掉它,我们今晚就得被赶出去!”
“不行!”阿尘将粥碗重重放在桌上,“我说了,我来想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去偷吗?去抢吗?”沈晏的情绪也失控了,“阿尘,我们认命吧。”
“我不认!”
阿尘猛地转身,冲到自己的床边,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破旧的木箱。
箱子打开,他从里面捧出一卷卷的画轴,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推到沈晏面前。
沈晏愣住了。
他展开其中一幅。
画的是《寒江独钓图》,笔法瘦劲,意境孤高,角落里盖着前朝名家王徽的印章。无论是纸张的成色,还是墨迹的晕染,都几乎可以乱真。
“这些……是你画的?”沈晏的声音难以置信。
阿尘点了点头。“我从小喜欢看人画画,自己偷偷学的。这两年,我一直在临摹。我想,或许能换点钱。”
沈晏的手指抚过画纸。这是仿冒,是欺诈。他自幼读圣贤书,以君子自持,怎能行此等苟且之事?
“阿尘,收起来。这事传出去,我的功名就全完了。”他声音冰冷。
“公子!”阿尘上前一步,直视着他的眼睛,“功名重要,还是活下去重要?我们先活下去,才有资格谈功名!房东就要把我们赶出去了,我们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你的书放哪?你的笔放哪?你怎么去考试?”
一连串的质问,像鞭子一样抽在沈晏心上。
他颓然坐下,双手插进头发里。
阿尘看着他痛苦的样子,默默地卷起画轴,用一块布包好,转身向外走去。
“你去哪?”沈晏问。
“城西当铺。”阿尘的脚步没有停。
那一天,沈晏没有再看书。他坐在屋里,听着外面的风声,心里乱成一团。
直到黄昏,阿尘才回来。
他脸色苍白,嘴唇干裂,但眼睛里却有光。
他把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放在桌上。解开袋口,倒出来的是几两碎银和几十个铜板。
“当铺的朝奉是个老狐狸,只肯给五两银子。”阿尘的声音沙哑,“他说,画是好画,但来路不明,他要担风险。”
他把其中二两银子推给沈晏。“公子,这是去省城的盘缠。”
又把剩下的银子和铜板收好。“这些,够我们交房租,撑到你出发了。”
沈晏看着桌上的银子,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
他知道,为了换回这些银子,阿尘在那个老狐狸面前,不知耗费了多少口舌,受了多少盘剥。
他伸出手,握住了阿尘冰冷的手。
“阿尘,辛苦你了。”
阿尘摇了摇头,嘴角牵起一个微小的弧度。“公子,快吃饭吧,粥要凉了。”
04去省城的路,比想象中更难走。
他们没有雇马车,只能靠步行,日行三十里。阿尘背着一个沉重的书箱,里面是沈晏所有的书和文具。沈晏自己则背着一个简单的行囊。
走了十天,鞋底磨破了,脚上全是血泡。
第十一天,天阴沉得像要塌下来,接着便毫无征兆地降下大雪。雪花像鹅毛一样,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很快就给天地披上一层白色。
他们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能顶着风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天黑透时,他们才终于看见远处有一点灯光。那是一家孤零零的野店。
店老板是个一脸横肉的胖大汉,看见他们像两个雪人一样闯进来,眼里满是嫌弃。
“住店?只剩一间柴房了,爱住不住。”
他们没有选择。
柴房四处漏风,一张木板床又硬又冷。
阿尘把身上所有干粮都拿出来,只有两个冻硬的窝头。他想办法跟老板要了点热水,把窝头泡软了,递给沈晏。
“公子,先垫垫肚子。”
沈晏只吃了一个,就把另一个推了回去。“你背了一天书箱,你吃。”
两人推让了一番,最后一人一半,分着吃了。
夜里,风雪更大了,像鬼哭狼嚎。
沈晏开始发烧。
起初只是咳嗽,后来浑身滚烫,额头能烙熟鸡蛋。他蜷缩在床上,牙齿不停地打颤,嘴里含糊地喊着“冷……娘……冷……”
阿尘急坏了。他把自己的外衣,行囊里所有的衣服,甚至那床破被子,都堆在沈晏身上。
没用。沈晏还是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阿尘去求店老板,想讨一碗姜汤。老板嫌他麻烦,直接把他推了出来。“穷鬼,爱死死去,别死在我店里!”
阿尘回到柴房,看着沈晏烧得通红的脸,和泛青的嘴唇,心里像被刀割一样。
他摸了摸沈晏的额头,烫得吓人。再这样烧下去,人会烧坏的。
他站在床边,犹豫了很久。
最后,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熄灭了油灯,屋里陷入一片黑暗。
他脱掉湿冷的外衣,只穿着单薄的里衣,掀开被角,在沈晏身边躺了下来。
刚一躺下,他就被沈晏身上的高热烫得一个激灵。
他咬着牙,没有退缩,而是靠得更近了些,然后伸出手臂,从后面将那个不断颤抖的身体,紧紧地、笨拙地抱在怀里。
这是一个陌生的、带着高热的身体。属于他的公子。
阿尘能闻到沈晏身上清淡的墨香,混杂着病中的热气。他能感觉到怀里的人剧烈的心跳,和灼热的呼吸。
他的脸也开始发烫。
不知过了多久,沈晏的颤抖似乎减轻了一些。他在高烧的昏沉中,感觉到一个温暖的源头。他凭着本能,拼命地朝那个源头挤过去,像一只寻求庇护的幼兽。
阿尘的身体瞬间僵硬。
他一动也不敢动,任由沈晏将头靠在他的胸口。
窗外,风雪呼啸。
柴房里,两个少年紧紧相拥,用彼此的体温,对抗着这个寒冷的夜晚。
阿尘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第二天清晨,雪停了。
沈晏醒来时,高烧已经退了大半。他觉得浑身酸软,但脑子清醒了许多。
他看见阿尘坐在一旁,正在收拾东西。他的脸色很差,眼下一片青黑,嘴唇也没有血色。
“阿尘,你怎么了?”沈晏撑着坐起来。
“没事。”阿尘回过头,对他笑了笑,“可能是昨晚风大,没睡好。公子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沈晏看着他,“昨晚……谢谢你。”他虽然烧得迷糊,但隐约记得,自己似乎抱着一个温暖的东西,睡得很安稳。
“公子客气了。”阿尘低下头,继续整理行囊,避开了他的目光。
05省城的繁华,几乎让沈晏睁不开眼。
高大的牌楼,宽阔的街道,两旁是鳞次栉比的商铺。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空气里混杂着食物的香气、胭脂的香气,还有金钱的香气。
这一切都与他们格格不入。
他们身上的盘缠,在支付了昂贵的入城费和几日的吃用后,已经所剩无几。阿尘找了整整一天,才在城南一条偏僻的小巷里,找到一家勉强能住得起的客栈。
房间狭小潮湿,被褥都带着一股霉味。
但对他们来说,已经足够了。
安顿下来的第二天,沈晏就去了考生们常去的文会,想结交一些同道,探听一下乡试的消息。阿尘则留在客栈,清洗两人一路积攒下来的脏衣服。
没想到,傍晚沈晏回来时,脸色极为难看。
“怎么了,公子?”阿尘问。
“我见到陆之昂了。”沈晏的声音里满是厌恶,“他也在那家文会,被一群人众星捧月地围着。他看见我,当众说我是来骗吃骗喝的。”
阿尘停下手中的活。“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那倒没有。”沈晏摇了摇头,“只是,我感觉……他不会善罢甘休。”
沈晏的预感成真了。
当天晚上,客栈老板就来敲门了。他搓着手,一脸假笑。
“二位秀才公,真是不好意思。你们这间房,有位贵客看上了,愿意出十倍的价钱。您二位,看能不能行个方便,另寻他处啊?”
沈晏瞬间就明白了。他气得浑身发抖。“是陆之昂,对不对?”
老板的笑容僵在脸上,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我们不搬!”沈晏吼道。
“哎,秀才公,您别为难我这小本生意啊。”老板的脸立刻耷拉下来,“人家是陆通判家的公子,我得罪不起。你们今天要是不搬,我就只能叫人把你们的东西扔出去了!”
说完,他便转身走了,还叫小二守在门口。
这是一种赤裸裸的羞辱。
沈晏一拳砸在桌子上,桌上的茶杯跳了一下。他看着窗外,天已经黑了,他们能去哪里?
他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在权势和金钱面前,他十年苦读的诗书,显得如此苍白。
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阿尘开口了。
“公子,我们搬。”
沈晏猛地回头。“搬?我们能去哪?”
“我自有去处。”阿尘的眼神异常镇定,他开始迅速地收拾东西,动作麻利,没有一丝慌乱。“公子,别让他们看扁了。我们自己走出去。”
沈晏被他的镇定感染了。他也开始默默地收拾自己的书箱。
一刻钟后,他们在客栈所有人鄙夷和同情的目光中,背着行囊,走出了大门。
夜风吹在脸上,很冷。
“阿尘,我们到底去哪?”沈晏茫然地问。
阿尘指了指远处黑黢黢的屋顶轮廓。“城西有座关帝庙,虽然破败了些,但总能遮风挡雨。我今天出去洗衣的时候,打听过了。”
他扶着身体还有些虚弱的沈晏,在陌生的巷子里穿行。
关帝庙果然很破。院子里长满了荒草,大殿的门也坏了一扇。
一个守庙的老和尚提着灯笼出来,警惕地看着他们。
“这里不留宿。”
阿尘放下行囊,对着老和尚深深一拜。
“老师傅,我们是进京赶考的书生,盘缠被偷,实在走投无路。我们不住大殿,只求在柴房借宿一晚。我愿意为寺里劈柴、扫地,做什么都行,只求一个安身之所。”
老和尚打量了他们许久,最后叹了口气。
“进来吧。”
那晚,他们就住在了堆满杂物的柴房里。
阿尘找来一些干草铺在地上。沈晏躺在草堆上,看着屋顶的破洞,能看到几颗星星。
他本以为自己会彻夜难眠,但或许是太累了,或许是身边有阿尘在,他很快就睡着了。
睡着前,他最后一个念头是,陆之昂,这笔账,我记下了。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加倍奉还。
06乡试只剩最后三天。
关帝庙的柴房里,沈晏已经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他把所有从省城各处抄来的、借来的策论和经义笔记,重新整理、勘校、标注,汇集成几本厚厚的册子。这些册子,纸张泛黄,厚薄不一,却是他这几个月,乃至这十几年心血的结晶。
阿尘的生活则规律得像一座钟。
天不亮就起床,为庙里的和尚劈柴,扫院。换来两个粗面馒头和一碗米粥。他把粥和半个馒头留给沈晏,自己吃剩下的。然后,他就坐在柴房门口,一边帮人抄写经文换取微薄的润笔费,一边像个卫士,为沈晏挡开所有可能的打扰。
这些天,沈晏瘦得眼窝深陷,但他的眼睛亮得吓人。他知道,自己已经准备到了极致。成败,就在此一举。
考试前夜,下起了大雨。
雨点敲打着破败的屋檐,汇成水流,在院子里冲刷出一条条小沟。
沈晏仔细地将自己所有的笔记用油布包好,放在柴房最高最干爽的木架上。他检查了一遍又一遍,才放下心来。
阿尘则在检查沈晏的考篮。笔,墨,砚台,还有明日要带的干粮。
“公子,早点睡吧。养足精神,才能应对明天的考试。”阿塵轻声说。
沈晏点了点头。这一夜,他确实需要休息。
两人各自睡下。雨声很大,反而成了最好的催眠曲。他们都睡得很沉。
他们没有听见,雨声中,有几个模糊的黑影,像狸猫一样,悄无声息地翻进了关帝庙的院墙。他们熟悉地绕过大殿,直奔柴房。
门被一根木棍从外面悄悄拨开。
他们没有点火,只是借着偶尔的闪电,看清了柴房内的布局。他们看到了那个放在最高处的油布包。
一个人踩着另一个人的肩膀,取下了包裹。
他们没有烧毁它。放火的目标太大,容易被发现。
他们只是将油布解开,把里面一沓沓的纸张扔在地上。柴房的地面本就潮湿,加上从屋顶漏下的雨水,很快形成了一个个泥潭。
他们用脚,狠狠地踩踏那些纸张。
墨迹晕开,字迹模糊,纸张与泥水混合,变成一团毫无价值的纸浆。
做完这一切,他们又悄无声息地离开,消失在雨夜里。
黎明时分,雨停了。
沈晏醒来,觉得神清气爽。他走到木架前,准备取下笔记,做最后一遍温习。
他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木架上,空空如也。
【付费节点】
他的目光下移,看到了地上那堆被践踏成烂泥的“东西”。他甚至无法立刻辨认出那曾是他的心血。
一股冰冷的寒气,从他的脚底,瞬间窜到头顶。
他蹲下身,伸出手,颤抖地捡起一小块还能勉强看出字迹的纸片。那上面是他自己的字。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从沈晏的喉咙里迸发出来。
他跪倒在那堆烂泥旁,用手疯狂地往外刨,似乎想从里面抢救出什么。但入手处,尽是冰冷的泥浆和破碎的纸屑。
阿尘被惊醒,看到这一幕,大脑一片空白。
“完了……”沈晏停下了动作,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上,双目无神。“全完了。这是天要亡我,天要亡我啊……”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十年的寒窗苦读,数月的颠沛流离,在这一刻,都成了一个笑话。
阿尘看着地上的狼藉,又看了看如同死灰的沈晏。
他的脸上没有流露出悲伤或愤怒,只有一种可怕的平静。
他走到沈晏面前,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沈晏单薄的肩上。
“公子,在这里等我。”他说。
“等什么?等死吗?”沈晏喃喃自语。
阿尘没有回答。他深深地看了沈晏一眼,那眼神里,有不舍,有决绝,还有一丝沈晏看不懂的悲壮。
然后,他转身,快步走进了清晨的薄雾中。
省城南坊,有一座朱门高墙的府邸。门口的石狮子,在晨光中显得格外狰狞。这里是南淮公的府邸。
南淮公是前朝宗室,家学渊源,藏书万卷,富可敌国。但他性情古怪,为人放浪,尤好男色,是省城里一个无人敢惹的存在。
阿尘站在那扇紧闭的朱门前,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还算干净的衣服,然后,伸出手,叩响了门环。
“咚,咚,咚。”
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清晰。
他知道自己即将要交换的是什么。
但他更知道,沈晏的未来,比他自己的一切,都重要。
07天光大亮时,阿尘回来了。
沈晏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靠着墙壁,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像。考场的第一通鼓已经敲响,他却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柴房的门被推开,阿尘走了进来。
他脸色苍白如纸,嘴唇被自己咬出了血痕。他走路的姿势有些不稳,左边脸颊上,有一块清晰的指痕印记。
他走到沈晏面前,将一沓崭新的、还带着墨香的纸,放在沈晏的手里。
“公子,去考试。”
沈晏的目光呆滞地落在纸上。那上面,用一种极为工整的簪花小楷,默写着《士子策论》里最精华的几个章节,旁边还有朱笔的批注,字字珠玑。
“这是……”沈晏的声音嘶哑。
“南淮公府上的藏本。”阿尘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情绪,“我求来的。”
沈晏猛地抬头,抓住阿尘的手臂。“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你……”
“路上摔了一跤。”阿尘打断他,将他从地上拉起来。“公子,第二通鼓快响了,再不去,就来不及了。你忘了答应过夫人什么吗?你忘了沈家的冤屈了吗?”
沈家的冤屈。
这几个字,像一记重锤,砸在沈晏心上。
他看着手里的笔记,又看了看阿尘那双不容置疑的眼睛。他不知道阿尘付出了什么代价,但他知道,这沓纸,重逾千斤。
他不能辜负。
沈晏抓起考篮,用尽全身力气,冲出了关帝庙。
考场之内,气氛肃穆。
沈晏坐在自己的考号里,四周是冰冷的隔板。他展开阿尘给他的笔记,上面的墨迹,仿佛都带着灼人的温度。
他深吸一口气,研墨,铺纸,落笔。
他的心中,没有了之前的紧张和彷徨。只剩下一种破釜沉舟的悲愤,和一股必须赢的信念。
他写的每一个字,都为了对得起那堆烂泥,为了对得起阿尘脸上的那个指印。
三场考试,共计九天。
考完最后一场,走出贡院时,沈晏觉得自己的身体和灵魂都被掏空了。
阿尘在门口等他。他什么也没问,只是递过来一个温热的水囊。
等待放榜的日子,是漫长而煎熬的。
沈晏病了一场。不是身体的病,是心里的。他整日沉默不语,只是看着阿尘忙里忙外。阿尘也比往常更加沉默,脸上的伤痕淡了,但眼里的某种光,似乎也跟着一起消失了。
两人之间,有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和一种无法言说的隔阂。
放榜那天,整个省城都轰动了。
皇榜张贴处,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
沈晏和阿尘站在人群的最外围,根本看不见里面的字。
只听见前面的人在高声唱名。
一个,两个,三个……都不是他。
沈晏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
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时,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天的欢呼。
一个识字的人,用尽全身力气,指着皇榜的最顶端,高声喊道:“解元!本届乡试解元!临安府,沈晏!”
沈晏。
这两个字,像一道惊雷,在他耳边炸响。
他愣住了。
阿尘也愣住了。
周围的人开始疯狂地寻找这位新科解元。当他们的目光聚焦在衣着朴素的沈晏身上时,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沈解元!恭喜沈解元!”
“沈解元,真是才高八斗,一鸣惊人啊!”
无数的道贺声,像潮水一样涌来。
沈晏的脑子一片空白,他下意识地抓住阿尘的手臂,抓得很紧。
阿尘看着他,那双沉寂了多日的眼睛里,终于重新亮起了光。他笑了,发自内心地笑了。
“公子,我们赢了。”
在人群的一角,陆之昂脸色铁青地看着这一幕,捏着扇子的手,指节都发白了。
就在这时,一辆极其华丽的马车,在一众随从的簇拥下,停在了不远处。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穿过人群,径直走到阿尘面前,躬身递上一个精致的紫檀木盒。
“我家主人,南淮公,听闻沈解元高中,特命小的送来贺礼,并向阿尘公子问好。”
阿尘的笑容,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08一举夺得解元,沈晏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省城的知府和学政大人,亲自设宴款待。本地的乡绅名流,纷纷投来拜帖。他们从破败的关帝庙,搬进了一座由官府提供的三进宅院。
曾经的冷眼和嘲讽,都变成了谄媚的笑脸。
沈晏开始忙于各种应酬。他天资聪颖,加上这番经历的磨砺,言谈举止越发沉稳得体,很快就在省城的上流圈子里站稳了脚跟。
但他的内心,却始终有一块阴影。
那只来自南淮公的紫檀木盒。
盒子里,是一方极品端砚。沈晏知道,这方砚台,价值百金。
他问过阿尘,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尘只是说,南淮公爱才,又与沈家是旧识,听闻他的困境,便出手相助。
这个解释漏洞百出,但阿尘坚持这么说,沈晏也无法再追问。
他只是发现,阿尘变了。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时刻跟在自己身边。他开始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待就是一天。他变得更瘦,也更沉默。有时沈晏在宴席上喝醉了回来,看见阿尘坐在灯下,身影单薄得像一片随时会飘走的树叶。
那方端砚,被沈晏锁在箱子里,一次也没用过。
秋去冬来。
这天,沈晏刚参加完一场诗会回来,就看见一封烫金的请柬,放在桌上。
是南淮公府送来的。
邀请他三日后,过府参加一场赏梅宴。
请柬的最后,用小字写了一行。
“闻君有书童名阿尘,聪慧过人,盼能一同前来,为宴会增色。”
沈晏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拿着请柬去找阿尘。阿尘正在院子里,用一把小刻刀,雕刻着一块木头。那是他唯一没有丢掉的习惯。
听到沈晏的来意,阿尘握着刻刀的手,猛地一紧,刀锋在木头上划出一道深深的伤痕。
“我不去。”他低着头,声音很闷。
“为何?”沈晏不解,“南淮公于我有恩,他指名道姓请你,若是不去,岂非失礼?”
“我……我身体不适。”
“阿尘。”沈晏走到他面前,逼他抬起头,“你到底在怕什么?从收到那方砚台开始,你就变得不对劲。你和南淮公之间,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
阿尘的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眼中的惊恐和挣扎,看得沈晏心头一紧。
“你不说,我替你去回绝了他。”沈晏叹了口气,转身就要走。
“不!”阿尘急忙拉住他,“不能得罪他!我去……我去就是了。”
得罪了南淮公,以他的权势,要毁掉沈晏的前程,易如反掌。阿尘不敢冒这个险。
三日后,他们乘坐着官府派来的马车,前往南淮公府。
府邸门前,车水马龙。来赴宴的,都是省城有头有脸的人物。
沈晏在人群中,甚至看到了陆之昂。陆之昂也看到了他,眼中闪过一丝怨毒和不解。他似乎想不通,沈晏是如何搭上南淮公这条线的。
南淮公亲自在门口迎接沈晏,显得极为热情。
“沈解元,你可真是让本公刮目相看啊。”
他握着沈晏的手,目光却越过他,落在了他身后的阿尘身上。
那目光,像在欣赏一件属于自己的所有物。
“阿尘,”南淮公笑了起来,那笑容让阿尘浑身冰冷,“我们又见面了。”
09南淮公府的宴会,极尽奢华。
暖阁之内,熏香袅袅,歌姬的唱腔婉转动听。宾客们推杯换盏,吟诗作对,一派风雅。
沈晏却如坐针毡。
因为南淮公的注意力,几乎全在阿尘身上。
“阿尘,过来,为本公满上这杯酒。”
“阿尘,你觉得这首诗,意境如何?”
“阿尘,听说你还会临摹古画?改日可要让本公见识见识。”
他一口一个“阿尘”,叫得亲热,却让阿尘的脸色一分一分地白下去。他像一只被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老鼠,每一次点名,都是一次公开的凌迟。
沈晏几次想开口,都被阿尘用眼神制止了。
陆之昂坐在不远处,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虽然不知道内情,但直觉告诉他,这里面有他可以利用的东西。
酒过三巡,南淮公似乎有些醉了。
他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走到沈晏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沈解元,本公很欣赏你。不过,你最该感谢的,还是你身边这个忠心耿耿的书童啊。”
满座宾客都安静下来,看向这边。
“哦?此话怎讲?”沈晏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南淮公哈哈大笑,声音在暖阁里回荡。
“你们都不知道吧?乡试前夜,沈解元的笔记被人毁了。是阿尘,深夜前来求我,才借到了我书房的孤本。这份情谊,感天动地啊。”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然后才慢悠悠地抛出最致命的一句话。
“为了借书,他可是心甘情愿,与本公签下了一纸‘契弟’的文书。这样的书童,到哪里去找?沈解元,你可要好好‘疼爱’他啊。”
“契弟”两个字,如同一道炸雷,在沈晏的脑中轰然炸响。
他猛地转头,看向阿尘。
阿尘的身体摇摇欲坠,脸上已经没有一丝血色。他不敢看沈晏,只是死死地盯着地面。
沈晏的脑海里,闪过无数个片段。
阿尘脸上的指印,他疲惫不堪的身体,他对南淮公的恐惧,他这些日子里无法解释的沉默……
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
一股混杂着心痛、愧疚和滔天怒火的情绪,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
陆之昂的脸上,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在座的宾客,则用一种混杂着鄙夷、同情和好奇的目光,在沈晏和阿尘之间来回扫视。
一个未来的朝廷栋梁,他的书童,居然是别人的“契弟”。这简直是天底下最大的丑闻。
所有人都等着看沈晏的反应。他们猜,他会立刻与阿尘划清界限,甚至会当场将他逐出家门,以保全自己的名声。
沈晏却做了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动作。
他站起身,没有理会任何人,而是走到阿尘身边,握住他冰冷的手,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然后,他转身,面对南淮公,面对满座宾客。
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多谢公爷告知。不过,有一件事,你弄错了。”
“哦?”南淮公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阿尘,”沈晏一字一顿地说,“他不是我的书童。”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沈晏环视全场,目光最终落在阿尘身上,那目光里,有愧疚,更有前所未有的坚定。
“多年前,家母将他从人贩子手中救回,我们便以兄弟相称,一同长大。乡试前夜,也不是书童为主人奔走,而是我弟弟,为了我这个兄长,去求的一线生机。”
他转回头,直视着南淮公的眼睛,声音变得冰冷。
“所以,那份契约,从根本上就是无效的。因为他是我的家人,不是可以随意买卖的奴仆。我沈晏今日在此,正式认阿尘为我的义弟。他的事,就是我的事。他的荣辱,就是我的荣辱。谁敢动他,就是与我沈晏为敌!”
他将阿尘拉到自己身旁,让他与自己并肩而立。
整个暖阁,鸦雀无声。
南淮公的脸色,第一次变得难看起来。他没想到,一个刚刚及第的穷书生,敢当众顶撞他。
陆之昂的笑容,也僵在了脸上。
沈晏用自己的功名和未来,做了一场豪赌。
他赌赢了。
南淮公再放浪,也不敢公然与一个圣眷正浓的新科解元,为了一个男宠而撕破脸。
他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宴会,不欢而散。
沈晏拉着阿尘,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走出了南淮公府。
门外,月光如水。
阿尘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就要倒下。
沈晏一把将他抱住。
“没事了。”沈晏的声音有些哽咽,“阿尘,都过去了。从今以后,我来保护你。”
阿尘埋在他的怀里,压抑了数月的恐惧、委屈和痛苦,在这一刻,终于化作了决堤的泪水。
10南淮公府的那场风波,很快就在省城的上流圈子里传开了。
各种版本的流言都有。有人说沈晏不识好歹,有人说他重情重义。但无论如何,“沈解元为护义弟,当众顶撞南淮公”的故事,成了一段传奇。
沈晏的名声,不降反升。在这个讲究“义气”的时代,他的行为,为他赢得了许多读书人的尊重。
南淮公到底没有再来找麻烦。几天后,他派人送回了那张“契弟”文书,已经被撕成了两半。这是一次无声的退让。
生活,似乎又恢复了平静。
但有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
沈晏真的把阿尘当成了弟弟。他不再让阿尘侍候他,而是请了两个仆人来打理家务。他让阿尘和自己同桌吃饭,逼着他读书识字。
阿尘很不习惯。
他还是会下意识地为沈晏添饭,为他整理书房。但在沈晏坚持的目光下,他也在一点一点地改变。
他开始敢于发表自己的看法,开始与沈晏讨论书里的学问。他本就聪慧,学得很快。
沈晏常常看着灯下读书的阿尘,心里充满了欣慰和愧疚。
这天,沈晏拿出了那个锁在箱子里的紫檀木盒,取出那方端砚。他又从自己的抽屉里,拿出了那支素银簪子。
他把这两样东西,都交给了阿尘。
“这方砚台,是你用你的勇敢换来的,它属于你。”
“这支簪子,是我母亲的遗物。当年,是她救了你。现在,我把它交给你。从今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有我沈晏一日,便有你阿尘一日。”
阿尘捧着这两样东西,手在抖。
他看着沈晏,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里。最后,他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眼泪掉了下来。
第二年春天,京城会试的日期定了下来。
沈晏作为新科解元,要启程前往京城,参加更高一级的考试。
这一次,他们不再是徒步。知府大人为他们安排了官船,一路北上。
临行前,陆之昂曾托人送来一封信。信里,没有了往日的嚣张,只有潦草的几行字,大概是说,他输得心服口服。
沈晏看完,便将信烧了。过去的恩怨,都已如过眼云烟。
船在运河上缓缓行驶。
沈晏和阿尘站在船头,看着两岸的风景。春风拂面,杨柳依依。
“公子……”阿尘下意识地开口,又立刻改了口,“沈晏。”
这是他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沈晏转过头,笑了。
“嗯?”
“京城,会是什么样子?”阿尘的眼睛里,有好奇,也有对未来的期许。
沈晏看着远方,水天一色,无边无际。
“我不知道。”他说,“但不管是什么样子,我们一起去闯。”
阿-尘点了点头,站得更直了一些,与他并肩而立。
他们的脚下,是奔流不息的运河。他们的前方,是充满未知,也充满希望的京华。
来源:孤翁论史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