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是1988年,东北的冬天冷得刺骨。厂区的喇叭里正播着《在希望的田野上》,我裹着棉袄站在纺织车间门口,捏着刚发下来的下岗通知书,不知道该往哪儿去。
算计婚姻二十载,老公的离世,却成了我一生的痛
"王嫂子,听说周建国走了?你还好吧?"老李站在门口,脸上全是不忍。
我只觉得手中的搪瓷缸子一滑,"哐当"落地,碎成几瓣,热茶溅在脚背上,我却感觉不到烫。
那是1988年,东北的冬天冷得刺骨。厂区的喇叭里正播着《在希望的田野上》,我裹着棉袄站在纺织车间门口,捏着刚发下来的下岗通知书,不知道该往哪儿去。
咱们铁西这地方,国营厂子多,烟囱林立,机器轰鸣。不缺姑娘,却缺踏实过日子的男人。
周建国就是那时候进了我的眼。他比我大六岁,一双手常年沾着机油,指甲缝里永远洗不干净的黑线,是修理工人的标志。
在第三机械厂修理车间干了十年,他攒下一间筒子楼的单身宿舍。我第一次去,看见一张铁架子床,一个有门有锁的木柜,还有一张方桌,四样东西摆得整整齐齐。
屋里干净得出奇,窗台上一排仙人掌,绿得发亮。暖气片上搭着刚洗的蓝色工作服,散发着肥皂的清香。
"师傅说,能把仙人掌养活的人,心思细。"他不太会说话,憨厚地笑着,露出一口整齐的牙。
我那时候心里明镜似的——周建国老实,不抽烟不喝酒,手艺好。最重要的是,他有铁饭碗,不像我爹那样当了一辈子临时工,老了连个退休金都没有。
嫁给他,就是嫁给了安稳。这年头,安稳比什么都金贵。
结婚那天,没有花车,没有彩礼。他穿着新做的蓝制服,我穿着红棉袄,骑着二八自行车去照相馆。
沿途是灰砖红瓦的厂房,远处的烟囱冒着白烟。一路上单位的工友喊着祝福,有人吹口哨,有人起哄。
我只感到脸热,却不是害羞,而是一种莫名的愧疚。这憨厚的男人值得更好的女人,不是像我这样带着算计嫁给他的人。
那时候,结婚后要回男方家。新房是周建国单位分的两间平房,一间卧室,一间堂屋。炉子是他自己砌的,火旺得很。
我陪着他去街口供销社买了套搪瓷脸盆,一个绿色电子钟,还有两个印着'喜'字的搪瓷杯。这就是我们全部的新婚家当。
"周建国,我对你说实话,我嫁给你,不全是因为喜欢。"晚上,我鼓足勇气对他坦白。
他沉默了一会,手里摆弄着那只绿色电子钟,然后咧嘴笑了:"我知道。可我喜欢你就够了。日子长着呢,慢慢来。"
头几年,日子过得和我预想的一样平淡。他骑着二八大杠上班,我推着自行车去菜市场,凭票买肉,拎回一块五花,做顿红烧肉犒劳他。
儿子周小东出生后,我辞了工作在家带孩子。那时候家家户户墙上挂着《光明日报》裁剪的"五讲四美"剪纸,收音机里播着《东方红》。
我们一家三口挤在筒子楼里,和千万家庭无异。楼道里飘着酱菜味、煤球味和洗衣粉的香气,每家门前都挂着竹帘子,夏天掀起来纳凉,串门聊天。
我常在心里埋怨周建国没出息,连个一星技师都评不上,工资比车间里年轻小伙子还低。人家刘师傅都评上特级工了,家里添了彩电,我们还守着个黑白的。
"那刘师傅面子上光鲜,背后不知道搞多少猫腻。咱老周实在,不会来事儿,可那手艺,打着灯笼都难找。"邻居李婶看出我的心思,安慰我道。
周建国倒是满足,每天下了班就抱着儿子,逗得小东咯咯笑。他总说:"淑芳,日子总会好起来的,你别着急。"
我没着急,但也没办法不着急。老家弟弟要上大学,找我借学费;母亲腰疼,得买药;小东上学了,要交学费。日子就像一根紧绷的弦,总差那么点儿就要断了。
"王嫂子,你瞧瞧,周建国多老实一人啊,早上来给我修自来水管,二话不说就帮忙,完了连烟都不抽一根。"隔壁张大爷感叹道。
我撇撇嘴:"就是太老实,人家给点钱他都不要,这日子怎么过?"
90年代中期,下岗潮来了。工厂门口贴着"优化组合,减员增效"的大字标语,人人自危。
"周淑芳,你运气好,嫁了个修理工。"邻居李大妈一边捣鼓面团一边说,"这年头,会修东西的人不愁活儿干。"
她和面的木盆有道裂缝,用铁丝箍着。那是周建国给修的,已经用了五年,依然结实。
我那时还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直到有一天,周建国回来告诉我:"厂里要精简人员,我想先走。"
"你疯了?那是铁饭碗!"我急了,手里的菜刀"咣当"一声砸在菜板上。
他摇摇头,点燃了支烟,这是他难得抽烟的时候:"不是铁的了。兄弟几个已经走了,发了一笔钱,可不够养家。我想自己开个修理铺,厂区北门那块地方正好空着。"
厂子不是铁饭碗了,这句话在那个年代几乎颠覆了所有人的认知。大家都以为进了厂子就是一辈子的事,谁知道改革的浪潮这么急,一下子就冲散了多少人的依靠。
我哭了一晚上,脑子里全是嫁给他时的算计——为了那碗铁饭碗,结果碗没了,老公还要自己出去闯。这下可怎么办?
就这样,我当初看中的"铁饭碗"碎了,周建国背着工具箱,在厂区北门支起了"周记修理部"的牌子。
那是个不起眼的小铺子,门前一块写着"修理部"的木牌,里面放着一张旧桌子,一把藤椅,还有他那一箱子宝贝工具。
开始时冷冷清清,除了熟人,没人敢把东西交给这个新开的铺子。我常在夜里听见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却不敢问他后悔不后悔。
每天早晨,他还是早早起床,穿上那件旧蓝制服,带着工具箱出门。天不亮就去摆摊,天黑了才回来。
回来时总是满手的机油,衣服上也有斑斑点点的污渍。我嫌弃地接过他的衣服,用肥皂使劲儿搓,心里直埋怨。
"你呀,认真得过头了,人家都是敷衍了事,你倒好,拆了又装,装了再拆,一个破收音机修半天。"我一边刷着衣服一边说。
他只是笑笑:"东西坏了是有原因的,不把原因找出来,修好了也是白修。"
儿子周小东上小学了,我找了份卖布的工作补贴家用。每天在市场里跟人讨价还价,嗓子哑了也得笑着,腰酸了也得站着。
晚上回家,看见周建国还在灯下捣鼓那些东西,我就气不打一处来:"你就知道修东西,家里钱都不够花了,你倒是想想办法啊!"
转机发生在一个夏天的午后。厂区停电,生产车间的机器全停了,急得厂长直跺脚。有人想起了周建国。
"找老周去,他在那儿修理部摆摊呢。"老师傅们异口同声地说。
两小时后,他满头大汗地从变压器房出来,厂区的灯亮了,机器又轰鸣起来。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厂长亲自过来握手。
那天晚上,修理部门口排起了长队。"找周师傅"成了厂区里的口头禅。
渐渐地,不只是工人,连街坊邻居家的收音机、自行车、煤油炉都送来让他修。我原以为他只会修机器,没想到他什么都会修。
邻居家的闹钟不走了,他三两下就弄好;老张家的缝纫机踏板断了,他焊上就能用;李婶家的电风扇不转了,他换个电容就恢复如初。
那些我看不上的琐碎技术,在他手里变成了养家餬口的本钱。修理铺前的木牌换成了铁皮的,上面写着:"周记修理部——修不好不收钱"。
日子渐渐好起来,我们搬出了筒子楼,在厂区附近买了套两居室。小东考上了重点中学,我也不用再去市场卖布了。
卧室墙上挂着全家福,照片里的周建国依然穿着那件蓝制服,只是染上了些白发。照片旁边贴着小东的奖状,是他最骄傲的东西。
"跟着你倒是没饿着,就是太老实,让人占便宜。"我常这么数落他。每次他只是笑笑:"不碍事,帮得了的就帮帮。"
确实,他总有忙不完的活。不是李婶家水管漏了,就是张大爷家电视机坏了。有时候半夜三更也来敲门,他二话不说就起来开门。
"你这人真是的,大半夜的不休息,人家叫一声就去,也不怕被人笑话。"我倚在门框上抱怨着。
"笑话啥?人家急着用,咱帮一把怎么了?"他一边穿鞋一边回答,语气里带着不容反驳的坚定。
后来我才知道,他不收钱的那些活儿,大多是帮街坊里的老人、困难户。他从不张扬,也不让我知道,怕我说他傻。
"周师傅人好啊,上次我家电视坏了,他二话不说就来了,修好了连水都不喝一口就走了。"街坊邻里都这么评价他。
我心里嘴上不说,却也从这些评价中感到一丝骄傲。这个老实巴交的男人,用他的方式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
2007年,厂区要拆迁了。临街的铺面都贴了告示,我们的小修理铺也在其中。周建国接了最后一批活儿,说是要赶在搬家前修完。
"都拆迁了,还修什么啊?跟人家说说,以后换个地方再修。"我不解地问。
他摇摇头:"答应人家的事,得做到。再说,这些东西修好了,还能多用几年。"
那时候"小康社会"的口号喊得响,家家户户都在换新东西,旧的随手扔了。只有周建国,还是那么执着地修着那些旧物件。
那天下着小雨,灰蒙蒙的天空低得几乎要压到屋顶。院子里的梧桐树滴着水,落叶铺了一地金黄。
我做好了晚饭等他,锅里的红烧肉咕嘟咕嘟地冒着泡,香味溢满了屋子。挂钟的指针一圈又一圈地转,他却一直没回来。
突然,门被敲响了。我以为是他忘带钥匙,笑着去开门,却看见了满脸焦急的老李:"出事了!建国在修理车间......"
我脑子"嗡"的一声,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只记得自己慌乱地抓起外套,连门都没锁就往外跑。
一路上,雨下得更大了,打在脸上像针刺一样疼。我奔到厂区时,人群已经散了,只有几个穿制服的人还站在那里,神情凝重。
据说电梯卡在夹层,里面困着两个刚从医院回来的老工人。周建国闻讯赶去,不等救援队到,就想办法爬进轿厢,把人救出来后,自己却被卡住了。
等救援队赶到,他已经没了气息。医生说是心脏骤停,可能是用力过猛。
那一刻,我的世界崩塌了。二十年的婚姻,我从未想过会以这种方式结束。
回家的路上,我浑浑噩噩,像行尸走肉一般。推开家门,看见桌上的饭菜还热着,周建国的碗筷摆在那里,却再也等不到主人回来用餐了。
我坐在桌前,忽然想起结婚那天他说的话:"日子长着呢,慢慢来。"可是现在,再也没有慢慢来的机会了。
办丧事那天,来了很多人,有些我认识,有些不认识。他们都说周建国人好,肯帮忙,从没见他发过脾气。
"师傅手艺好,人更好。"曾经的年轻徒弟,现在也成了中年人,红着眼睛说。
"周师傅救了我爸一命,我这辈子都记得。"一个陌生小伙子握着我的手说,原来是当年那个被困电梯的老人的儿子。
我站在那里,突然觉得自己从没真正了解过这个和我生活了二十年的男人。我只看到他的老实,他的不善言辞,却忽略了他的善良和坚韧。
整理他的东西时,我在工具箱下面发现了个小盒子。里面是个手工做的木梳,旁边有张纸条:"淑芳四十岁生日快乐。"
我这才想起,再过三天就是我的生日。指尖轻抚那木梳,粗糙却温润,想必是他一点一点地磨出来的。
更让我震惊的是在他枕头底下找到的一本破旧笔记本。翻开第一页,是我们结婚那天的日期,下面工整地写着:"淑芳今天对我说了实话,她不全是因为喜欢才嫁给我。没关系,我会让她喜欢上我的。"
二十年的婚姻,写成二十年的日记。有他第一次修好邻居家收音机的自豪,有为攒钱给我买金耳环的计划,有我生病时他彻夜未眠的担忧。
"今天淑芳又说我没出息,可能是因为刘家买了彩电吧。没关系,等小东上学的钱攒够了,我就给她也买一台。"
"淑芳生气了,说我帮李大爷修东西不收钱是傻。她不知道,李大爷的退休工资刚够买药,哪有钱修东西。"
"修理铺的生意越来越好,淑芳终于笑了。她笑起来真好看,像二十年前我第一次见她那样。"
字里行间全是关心与牵挂,没有一句抱怨。在最后一页,他写道:"厂区要拆了,修理铺得搬家。淑芬的咳嗽越来越严重,得带她去大医院看看。等这批活儿干完,就陪她去省城。"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原来我一直是被爱着的,只是我从没留心去发现。我算计了一辈子,却算不到最珍贵的东西早已在我身边。
更让我惊讶的是,在他抽屉深处,我找到了一个老式的火柴盒。里面是张泛黄的纸条,上面潦草地写着:"周师傅,我的自行车链条断了,能不能帮忙修一下?车在北门。周淑芳。"
这是我们初识时,我让同事帮忙递给他的纸条,他居然一直留着。纸条已经磨损得边缘发毛,可见他常常拿出来看。
那一刻,我泪如雨下。我算计了他,他却真心爱着我;我嫌弃他老实,他却用老实撑起了一个家;我埋怨他不会来事,他却用不会来事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
二十年了,我以为我了解这个男人,却原来一无所知。
邻居老李叹气道:"建国这人,嘴上不说,心里明白得很。他生前常说,这辈子只爱过一个人,就是你。"
"那天我路过修理铺,看见他在灯下一边修表一边咳嗽,问他怎么不回家休息。他说:'家里淑芳咳嗽得厉害,我得多挣点钱,带她去看看。'"老李点燃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他总是先想着别人,最后才是自己。"
拆迁赔偿金下来后,我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去市中心买新房。而是用这笔钱,完成了周建国生前的心愿——在街道设立了个助学金,专门资助那些家境困难的学生学技术。
"周建国技术培训基金",这是我给它起的名字。每年,都有几个孩子通过这个基金学到了一技之长。
"阿姨,我想学电工,以后可以像周叔叔那样帮助别人。"一个瘦小的男孩腼腆地对我说。我看着他,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周建国。
小东上了大学,学的是机械工程。他说想做一个像爸爸那样的人,不一定要轰轰烈烈,但要踏踏实实。
这孩子像极了他爸爸,不善言辞,做事认真,对人热心。每次放假回来,都要去看看那些受资助的学生,教他们一些基本技能。
如今,原先的厂区已经变成了商业广场,高楼林立,灯火辉煌。"厂区"这个词对年轻人来说已经陌生,他们更熟悉的是"商圈"、"广场"。
我在靠近北门的位置,也就是周建国当年摆摊的地方,又摆了个小修理摊。手艺是周建国教的,不算精湛,但能修好生活中的小东西。
修不好的,我就介绍给小东和他的同学。这些年轻人有现代技术,却也传承了周建国的那份认真和热心。
街坊们还是习惯叫我"周师傅家的",我也不再纠正。这个称呼,曾经让我觉得没面子,现在却成了我最珍视的身份。
每当我拿起那些生锈的零件,仿佛又看见周建国坐在灯下,专注地摆弄工具的样子。他的蓝制服我一直留着,虽然洗得发白,却永远叠得整整齐齐,放在衣柜的最上层。
"淑芬,你这修理的手艺越来越好了,都快赶上老周了。"老李拿着修好的煤油灯笑着说。
我摇摇头:"差远了。他那手艺,是几十年磨出来的。我这是拾人牙慧罢了。"
"老周要是知道你接着他的班,会高兴得很。"老李语气里带着怀念,"他总说,东西坏了可以修,人心坏了就难修了。幸好咱们这地方,人心都好着呢。"
这些年,我终于明白,真正的爱不在算计,而在那些平凡岁月里无声的相守。那些被我嫌弃的日常琐事,那些被我忽略的细微关怀,恰恰是爱最真实的模样。
二十年婚姻,我算计了开始,却算不到离别的痛。人这一生啊,到头来才知道,最珍贵的往往是那些原本看不起的平淡日子,和那个在你身边默默付出的人。
如今,再也没有人半夜敲门找周师傅修东西;再也没有人喊我周师傅家的媳妇儿;再也没有人穿着那身蓝工作服,满手机油地回家。
。他留下的,是一种精神,一种品质,一种生活的态度。
每天夜里,当我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星星,就仿佛听见他在说:"淑芳,日子长着呢,慢慢来。"
是啊,日子还长着呢。只是,再也不是我们一起慢慢来了。
来源:那一刻旧时光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