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石男|朋友简史

B站影视 韩国电影 2025-04-10 14:47 2

摘要:我曾迷恋故乡,如此胆怯地不愿离开它,但与故乡的分离毕竟是不可避免的,我只能尽力使自己与故乡的分离不那么彻底。一旦人与故乡彻底分离,他就成为一个被放逐者。被放逐者也可能功成名就,但这不过是为了克服分离的悲哀而做的带有欺骗性质的努力而已。就像萨义德说的,放逐带来的

我曾迷恋故乡,如此胆怯地不愿离开它,但与故乡的分离毕竟是不可避免的,我只能尽力使自己与故乡的分离不那么彻底。一旦人与故乡彻底分离,他就成为一个被放逐者。被放逐者也可能功成名就,但这不过是为了克服分离的悲哀而做的带有欺骗性质的努力而已。就像萨义德说的,放逐带来的成就,会永远被遗落在身后并丧失的东西遮住光辉。

我是幸运的,亲人与友人使我有一部分永远留在故乡,最本质因此也最重要的一部分。以后我仍会生活在许多人当中,但拜亲人与友人所赐,我始终是一个生活在自身中的人。

接下来我想讲讲和友人们的故事(十七岁前交的朋友)。我在清早开写,这些故事却仿佛是用月光编织出来的。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中后期,我在川南小镇牛华溪一座叫五眼钟山的地方度过童年。我父母都是知青,先当民办教师,考核转为公办教师后在五眼钟山教书。

每个清早我都从半山的连排瓦房出发,上山顶,穿寺门,从前山去和平街小学。山路由赤红泡砂石铺就,右侧时有竹林掩映。我插翅而飞,飞跃而下,躲过斜逸横出的腊梅花,又被白玉兰当头一罩,快到山底时跟小亭子打个招呼,就到了山门。山门镌有对联,是我父亲写的行书,流利劲秀,如春花舞风,曰:愿乘风破万里浪,甘面壁读十年书。山门前有小石拱桥,桥下有溪,溪水清俊,夏日风荷乱举,唤作“流花溪”。小镇正因此溪而得名。

最初我在学校很孤独,我是大舌头,讲话不利索,所以干脆不讲。后来我的干妈鲍医生哄我吃糖,我刚张开嘴,电光火石间她已用剪刀将我舌下那根多出的肉筋剪断,再伸入棉签止血。那以后我才能正常说话,现在我的话有点多,正是因为小时候说得少的缘故。

我又是急性子,跟小伙伴扔飞盘,不扔给我,一急,就倒在地上休克,俗称“倒硬人”。仲仲是我交的第一个朋友,大概因为我们都喜欢看小人书,还因为他觉得我一逗就倒在地上装死很有意思。我们看了小人书就吹牛,认为李元霸是古往今来第一战将,如果雷公不作弊,他能打赢雷公。再大点我们看水浒传、西游记,后来又看起了武打小说。

有个夏日,我去找仲仲,路遇倾盆大雨,雨点大如拇指,四川盆地少有这么大的雨。我躲到屋檐下,看暴雨打在路过卡车的车厢底板,子弹一样当当作响,忍不住跑出屋檐,脱掉背心,让硕大雨点砸在头上身上,感觉这样能长一甲子功力。雨住后去他家,看《鹿鼎记》,两个人笑了一下午,觉得那是世界上最有趣的故事。

看书之外,我们也下棋,我对仲仲本就处下风,何况他的父亲,牛华教育系统的棋王,还常为他支招。有次我好不容易快赢了,他老爹一支招又输了。我大怒,摔门而去,当时在下雨,仲仲追出来给我一顶草帽,我将它一掌拍飞。

9 岁我离开牛华去五通桥念书,临别时躲在五眼钟山的竹林中痛哭。父亲找到我,问我为啥哭,我说舍不得仲仲、辜老师和五眼钟山的官司草。辜老师是我小学班主任,长得像菩萨,对我极好,常搂住我叫我“幺儿”。她是第一个发现我写作才能的人,让我独立完成了人生第一篇发表为铅字的文章——《我爱家乡的豆腐脑》。文章发在《小学助学报》,是当年轰动方圆十平方公里的文坛大事。后来我转到五通桥盐码头小学,半期考试的阅读题正是这篇文章,我被扣了两分,中心思想扣一分,段落大意也扣一分。文章可是我一个字一个字写的,真是岂有此理。

去了五通桥后我每周都回牛华找仲仲玩,人生第一个朋友就像初恋一样,戳在你心上,不能忘记。我们的友谊一直保持到现在,最惯常的聚会是父子双打,我和他陪各自的老爸打麻将。打得很小,边打边谈些时事,或者扯些鬼头刀把的往事,诸如小时候发洪水我们去河对门偷西瓜云云。我和老仲有四十多年的友谊,而我父亲与他父亲则有六十多年的友谊了。现在人常说价值投资要做时间的朋友,其实是朋友让时间变得有价值才对。上前年我大嬢去世,享年 99 岁,我回去参加葬礼,鬼使神差穿了件粉红色的 T 恤,太不礼貌,连夜呼唤老仲。当时还在疫情清零期间,隔着铁门,他脱下身上的白 T 恤给我,好让我得体地去参加大嬢的葬礼。对大嬢和仲仲我都心存感激,是他们让我的时间变得有价值。

刘军是我人生中第二个知心好友。在盐码头小学的一个联欢晚会上,高我一级的他到我们班上表演霹雳舞。他妈的当时可把所有女生、整个教室的桌椅板凳还有我都震住了。他留着崔健式的长发,戴着霹雳舞手套,滑步跳得像在云中漫步,拉绳子拉得像手中确有其物,还有该死的换膝,像是膝盖真的左右换位了。我不好意思去结交他,毕竟那时我还是一个羞涩的东方小男孩。几天后,我们居然在竹职中的篮球场上遇到了,他找我姐姐要纸,上厕所。哈哈,偶像光环霎那间粉碎,我觉得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手纸情缘后,我和刘军的确成了朋友。那时我们都爱看古龙的武打小说,认为虽然没有金庸全面,但更对我们的口味。刘军有点像古龙笔下的人物,忧郁,深情,颓废,打架也在行。从初一开始,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约着一起骑自行车上下学,路上总是大谈古龙的小说。批判性地谈,从小我们就有自己的见解,而这正是知识分子的标志。没有批判性,哪怕有再多知识也不是知识分子。

总之,那段时光我和刘军是密友,蜜里调油的朋友。一到 放假,我们就 约到盐埂 看书,坐在大鹅卵石上,任江水于眼前温柔涌动,从午后直看到夕阳西下。看到精彩处,我就猛拍大腿高呼,好看好看!刘军则很少出声。我情感外露,他情感内敛,而在漫长的岁月中,我们总能向对方说出心里的话,起初就着麻辣烫,后来更就着酒。

高一我们就喝酒了,而且是白酒。两个人第一次就喝光了装满一个大峨眉雪瓶子的白酒,一公升。那是我头次喝醉,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世界飞速旋转,我则在旋转的世界中旋转。那天是上学日的中午,下午我还去上了课,是物理课。上着上着我就吐了。我坐第一排,非常触目惊心地让邵老师看到全景。邵老师是个老太太,见过世面,不动声色,让我自己去找扫帚撮箕来清理,然后指着我的踉跄步伐,跟同学们说,看,这就是布朗运动。

过去三十多年里,我和刘军喝了至少一千场酒,有时欢乐,有时悲伤。后来他结婚,生了女儿天妹。天妹很美丽,刘军说美得他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因为这时他已经长成死胖子,头发也短了,后来还少了。如果你没看过他在 1988 年跳霹雳舞的样子,你的确很难想象为何他能生出这么美丽的女儿。天妹是我的干女儿,每次她叫我干爹,都把我数到糖果中去,让我发甜。我的儿子皮娃小她三岁,和她两小无猜,是要好的朋友。血缘遗传,友情遗传,正直、善良和美也会遗传,而这正是这个世界为数不多的、值得我们为之奋斗的迷人之处。

从禀赋上说,刘军是个未完成的诗人、读书人和影评人。年轻的时候他写诗,我认为写得很不坏,后来不知为何就不写了。他喜欢读书,记忆力好,悟性也高,但不立文字,尽管他本有一手独特而劲健的文字。他看了很多日本电影,不是小电影,是老电影,沟口健二、小津安二郎、黑泽明、小林正树、冈本喜八、深作欣二……他一讲起日本老电影就神光离合,乍阴乍阳,给人一种忽然瘦了四五十斤的感觉。我好几次要他把讲的写出来,他没拒绝,也没答应。我觉得他虽不坐禅却是个禅师,他自然随意地、原封不动地、就这样直接肯定现实的自己具有佛的本性。他有醒目的才华却在乡镇教了二十几年的初中,不像其他人一样拼命钻营,把自己搞到所谓更大、更有出息的地方去。

去年八月他得了重度抑郁,为此我回去了好几次。他跟我讲了很多,抑郁的感受及其原因,他拿起手术刀对准自己的伤口深深切下去。这是一个善良、骄傲、脆弱又固执的人,一个好人。他遭遇不幸,却始终具备人性的光辉,当然他也有人性的悲哀与不完美。我不可能详写他的遭遇,他是我的老友,我只能和他一起在心中说出那些无穷无尽的话。

刘军渐渐明亮起来,天妹昨晚跟我说,“嘿嘿,干爹,我爸现在告别大肚腩,练出隐隐约约的马甲线与腹肌,特别牛”。刘军当然特别牛,爱女儿的人都特别牛,他会在客厅给女儿跳特别牛的霹雳舞,灯光昏黄,有爱的人不会垮两次。

在与刘军为友的初中时代,我还交了两个朋友,他们日后也成为我的知心好友。

一个是李强,我喊他强娃儿,不喊他李强,因为中国叫李强的人太多了。强娃从小就当了干部,是我在五通桥中学读初中时的班长。他总是骑个二八大杠的自行车,当时身高不够,屁股不能完全坐在车凳上,是以一种吃力而诡异的近似于跑步的姿势骑着走的。

强娃是农家子弟,他的家就是孟浩然王维笔下的所在。我常去他家玩,在树荫下,吃刚从地里摘的草莓。我认真地告诉你们,无论在哪个地方,花多贵的钱买的草莓,比起他家的草莓都像是塑料做的。吃完草莓,人家要吃晚饭了,我假惺惺告辞,却羞皮刮脸地不动脚,因为我知道他们家的青菜煮腊肉有多好吃。青菜自然也是地里刚摘的,腊肉是自己养的粮食猪做的,长年挂在灶台上自然熏老,那青菜煮腊肉的味道不摆了,能让你干三大碗白米饭。其实也就是青菜有青菜的芳香,肉有肉的滋味,而现在我们吃的青菜没有青菜味,肉也没有肉味。实际上,人也经常没什么人味了。

长大成人后强娃和我也经常喝酒。谁都不要坐强娃的右边,坐他右边的必被丢翻。因为强娃会给坐自己右边的人倒酒,每杯都倒得满得不能再满,直到杯面呈现穹顶的模样酒却不会溢出来。强娃对我很好,虽然如果我坐他右边他一样会把酒倒得满得不能再满,但每次我喝醉,他都亲手把我送回家,不止到家门口,要看我进屋才离开。

我喝不过强娃,差他二两。他水电校毕业那年我们喝酒,吃泸特,我喝吐了,恼羞成怒,要他陪我一起吐。强娃啥也没说,马上当着我的面抠来吐了。当然我们更喜欢的还是把别个喝吐,最得意的是有次在女同学家中,搞翻了另一个凡尔赛的朋友。当时,那朋友喜欢我们的女同学,又爱吹牛,说什么他是他们大学的酒协会长。我和强娃就不乐意了,一对眼神,干他!一个小时我们三个人吃了三瓶白酒,那个酒协会长吃得最多,因为我和强娃搞车轮战。会长不行了,拔腿就跑,要去卫生间里吐,这时女同学的妈妈端了盆酸菜鱼出来给我们醒酒,路过会长身边,会长没撑住,一口就喷到酸菜鱼里头去了。我和强娃又是高兴,又是遗憾。

2012 年,我们搞初中毕业二十年同学会。强娃作为老班长,自然是主要组织者。聚会很热闹,入夜,我曾暗恋的女同学要先走,我想送她,但我不会开车,强娃就开车送我们。女同学住菩提寺山上,到了山脚,强娃停车,让我送她上山,他在山下等我。我都不敢跟女同学肩并肩上山,我是以尾随的姿态送她上去的。可能是习惯了。当年在晚自习后,我就经常骑车一路尾随她,心砰砰乱跳,但根本不敢骑到她旁边去与她说话。不说话又想表白,扎个办?就在后面扯开嗓子唱情歌。不过唱破音人家也没回过一次头。我尾随女同学唱情歌的时候,强娃就骑着二八大杠的自行车尾随我。那晚,我们三个人让昨日重现。

下山后,我钻进强娃的车子,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开始胡说,轻浮地胡说一通。强娃忽然对我发火,他从小到大没跟我发过火,那晚他忽然大声吼我,要我闭嘴。我不知所以,愣在当地。两朋友像赌气的恋人一样沉默了会儿,强娃忽然开口说,“我老母亲上个月走了”。

我非常羞愧,我这才回过神,整个晚上强娃都想跟我说什么却总是没说出来,而我像个叫鸡公一样穿梭在女同学当中,说着一些沾沾自喜的蠢话。直到送暗恋的女同学回家,我才稳重了一点,但很快又脚不沾地。

羞愧中,我问,嬢嬢什么时候走的?咋走的?

上个月,得病。得了一阵子了,没给你说。她老人家走的那天, 一直撑起, 不肯闭眼睛,直到我赶回来。我把她喊答应她就走了。

初中时代我交的另一个朋友,是苏二,五通桥赌圣苏二。小时候我们打过架,我打输了,很多年后,我们又打了一架,其实是我打他,他没还手。那时我情绪极度低落,一个月喝四十斤白酒。苏二哥说,他是我的朋友,知道我状态不好,不可能还手。

这就是友谊。我对苏二也会如此。就像日本俳句讲的,酒醉落马也无妨,花和沙会接住你。

苏二是极具个性的人,聪明,好胜,有时略毒舌,但诚实,善良,有学养。初中时我们就约起到乐山新华书店买古籍,他喜欢先秦秦汉的,战国策,史记,我那时更偏文学一点,楚辞,稼轩词。我们还常一起到盐埂捡白色的鹅卵石。这种白石在被窝里能擦出微型闪电。有次我们捡了很多,装满两书包,当时我瘦小没力气,他就帮我背回家。那天晚上我的被窝里闪了很久的火光。我想他的也是。当少年在被窝里用白石擦出火光并凝视它时,会涌起雄心与哀伤,人生有如此火光,但转瞬即逝。

我们那时也喜欢看武打小说,与刘军不同,苏二更喜欢金庸,所以我们谈论金庸的时候多。同样,我们也是批判性地谈。苏二记忆力很好,我们经常考对方金庸小说中的一些冷门细节,我输多胜少。我们将自己称作桃谷二仙,我觉得自己帅一点,是五通桥的梁朝伟,哦对了,第一个说我像梁朝伟的就是苏二,所以我叫桃花仙,苏二觉得自己更成熟,就叫桃根仙。有次苏二来找我玩,我不在,他就找了个墙上掉落的粉块在我窗子上写:桃根仙访桃花仙不遇。我觉得此事饶富诗意。真正的友谊总会有那么一些诗意,就像爱情一样。

苏二也好酒,而且懂酒,他的酒知识在我朋友中位居前三。近些年我狠喝了苏二一些老酒。五通桥赌圣苏二顺风顺水的时候,囤了些好酒。其实也不是他顺风顺水,而是时代顺风顺水,当时代向上,你就意气风发,当时代向下,你就鼻青脸肿。不过,苏二即便倒霉也不会鼻青脸肿,对我们来说,鼻青脸肿不是身体的状态,而是心灵的。

苏二有种他老祖宗苏东坡的豪迈与淡然,他不在乎自己囤的老酒越来越少,也不在乎牌桌上的起起落落,“只要一年下来我总算是赢的就好了”。他带我的另一个发小尖王在乐山打德州,我特别交代,你不要整人家,也不要放水,正常打。他说好。结果尖王输得有点多,他也没好意思赢。我觉得苏二颇有古风。不少人读古书读到迂腐不堪,苏二却读到通透洒脱。

如今我和苏二都褪了少年气,就像这个时代一样。但比时代略好的是,我们的少年气还没有褪完。一个人,其志向一定要比时代略好,其心脏则要比宇宙略大。不要好太多,大太多,略好,略大即可。

这几年我父亲住院,我一个人回去看他,苏二常会来高铁站接我。我说打车很方便,何必麻烦。他说你是去看你老汉儿,你回来耍我就不得管你。

苏二是个孝子,不是古代那种,是现代意义上的孝子。他父亲几年前走了,走前他不请护工,自己在医院里守了三十多个日夜。现在他对母亲加倍地好,他是夜猫子,一旦哪天我看到他上午就起床了,那一定是要带老母亲还有妻女出去转耍,吃香东西。

小时候我们喜欢互相喊对方父亲的名字取乐,古人为尊者讳,我们偏要叫尊者的名讳。但苏二很严肃地告诉我,如今他不允许任何人在他面前叫父亲的名字,因为“他已经走了”,“要尊重”。苏二的意思当然不是父亲在世的时候就不需要尊重,而是那时候不会那么在意别人叫不叫父亲的名字,一旦父亲故去,他的名字就升到天上,放在心中,不能被人随随便便叫唤。

去年父亲流感住院,我回去看他,半夜出来与苏二喝酒,他等了很久,没催一声,只说随时都可以,紧我方便。那晚我们两个拢共喝了一斤七两,喝着喝着,他忽然说父亲走了两年了,他还是经常梦见父亲。“我很想他”,苏二说,跟着就嚎啕大哭,没有任何准备地放声痛哭,眼泪像绳子一样往下掉。人是需要痛哭的,不是呜咽也不是啜泣,而是痛哭。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将那些不舍,想念,遗憾,将灵魂最深处的痛楚哭出来。而只在最信任的人面前,至亲好友的面前,我们才能这样哭出来。

卡特尔王子奶娃我十岁就认识了,却要到高二的时候才与他成为知心好友。为什么叫卡特尔王子呢?因为他络腮胡子鹰钩鼻子,头发自然卷,还长胸毛。为什么叫奶娃呢?据说他两三岁的时候长得像洋娃娃。我没见过他两三岁时,反正认识他时已经不洋娃娃了,你见过长络腮胡子和胸毛的洋娃娃吗?

从高二某次晚自习后骑车回家路上斗歌发现他唱歌的天赋并订交后,我们就成为彼此一生中最重要的人。

高三时,我去奶娃家中选了十本书要带走,他只肯给九本。我不管,全带走。过几天他要我还一本,我烦死他了,就还给他,说,拿去,滚!他接过去,狠狠把书摔在地上。然后两人气鼓鼓各自离开。第二天晚上,有人轻敲我窗,推开一看,是奶娃,带着那本书,不知道啥时候龟儿转回去捡了,还有二十块钱,书送我,钱请我吃麻辣烫。

类似的事大学也发生过。有次他来找我耍,忘了为啥我吼了他,他就冲着走。我才不管他,提着拍子就打球去了。打着打着觉得不对劲,水泥台旁的灌木丛总像有野兽藏在其中一样晃动。忽然,奶娃从里头窜出来,冲我大喊,狗植勒,老子走了也不来追老子!我被他的神操作搞得目瞪口呆,但看他没真走也高兴,赶紧上去勾肩搭背安抚一通然后一起出去吃小吃一条街。

那是九十年代中期,他读川工,我读交大,周末不是他来交大,就是我去川工。有人曾问我,你这样的人在大学居然没耍女朋友,你是如何活下来的?我说,有奶娃。

那时没有手机,人和人的约会主要靠默契,或者说开盲盒。偶尔我们也会错过,我去了川工他却来了交大。相爱的人就是这样在彼此错过中虚度花样年华。错过我们就随遇而安,独自在对方学校吃饭,看黄色录像,再在对方的床上睡一晚后便回。

转眼相交三十多年,我们彼此温柔相待,不会因此害羞,偶尔粗鲁冲突,不会因此生气,即便生气也不超过十分钟。除了不能接吻以外,我们可以为对方做任何事。

在甜腐的友情岁月里,我们各自结婚,我有一儿一女,他丁克,给我的俩娃当了教父。周末他基本都过我家来,我如果要写书就不理他,让他跟皮娃和溪妹妹玩。不忙就跟他在阳台上抽烟吹牛,无话不谈。

我们就是这么随便,越亲的人越随便。不过,若有什么大事,比如溪妹妹第一天上小学,他必会和我们一道,穿上正装,庄严肃穆地把溪妹妹送到校门口。阿拉伯谚语说,真正的朋友就像家人。这话不对,不是像家人,就是家人。

2006 年,我妈妈在成都走丢,我们找了四天三夜。有人说,头 48 小时找不到就很难找了,实在找不到你还是只能算了。我说不找到妈妈我啥也不做。奶娃每天都陪我找妈妈。我们主要是一路走,一路问,一路贴寻人启事。电视台、电台、报纸都登过启事,没什么用。第四天下午,奶娃贴完了我给他的 200 份寻人启事,自己又去复印了 50 份,继续贴,最后一份贴在冠城旁的公交站。凌晨两点,一个小伙子去接上夜班的女友,在公交站看到寻人启事。接到女友后他们推着自行车漫步,转过街角在青田家私的台阶上看到我妈妈。小伙子让女友守住我妈,他回去揭寻人启事。一对照,虽然我妈妈外套和眼镜已没了,但其他特征都很像,就给我打电话。我一听就知道是我妈。我和姐姐跳起来狂奔而出,身后是父亲的嘱咐。出租车离青田家私还有几百米我一眼就看见妈妈。我跳下车拼命跑摔个跟斗继续跑。妈妈看见我,开口叫我名字,“石男儿”,然后就抱着我雨点般亲我。

我找回了最亲的妈妈,最后助力我的是最亲的奶娃贴的最后一张寻人启事。这是奇迹,而在家人之间,总会发生奇迹。

朋友究竟是什么?我喜欢皇侃疏《论语》“有朋自远方来”的一句话,“同处师门曰朋,同执一志为友”。更现代一点,可以修正为“同感一情曰朋,同执一志为友”。朋友就是共情同志之人。

如今我已过中年,徜徉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常常担心被两样东西击倒,一个是庸俗,一个是虚无。二者互相缠绕,而后者比前者更可怕。虚无是人最深的孤独,是死一般的冰冷的孤独,由于死与冷,人经常不能感觉到自己已经坠入虚无。

与共情同志之人长相为友,能够在很大程度上抵抗虚无。《论语》说,“以文会友,以友辅仁”。文,不是文字,而是文德。以文会友,就是以德性交友,也就是西塞罗说的,只有好人之间才能发生友谊。以友辅仁,则是友谊能使彼此成为更加完善的人,即仁者。而仁者,必不至于虚无。

应当以友辅仁,应当记住每一个真正的朋友,记得我们曾经被一种善良而美好的感情连在一起,共同度过了非常有意义的时光。此后,即便我们忙于种种看上去很重要的事,忙着功成名就或者一败涂地,都不要忘记,我们曾被一种善良而美好的感情连在一起。这种连接能够支撑我们抵抗虚无,找到并坚守人生的价值,驾驭着灵魂的马车向高处行去。哪怕到九十七岁,我们的道路依然漫长,充满奇迹,充满发现。

来源:老夏看商业一点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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