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风葭猜到了她会和严佑对峙沙场,也料到了彼此可能会死在对方的刀下,可她从未预见过眼前这一幕。
风葭猜到了她会和严佑对峙沙场,也料到了彼此可能会死在对方的刀下,可她从未预见过眼前这一幕。
公主要去和亲了,嫁的是北康太子严佑,这个月底就离京。
可即将去和亲的这位公主,并不是真正的公主。
大颜皇帝子嗣绵薄,努力了这么些年,只得了两子三女,奈何三个女儿里最大的一个,今年也不过十二岁。
所以和亲一事,要么选个宗室女,要么选个大臣家的女儿,给个公主的名号出嫁。于是狗皇帝思来想去,最后选中了骠骑大将军府的长女,风葭。
part 1
朔州是个鬼地方,这一点人尽皆知。
这块从未属于过任何一个国家的土地,以鬼怪出没、秘术猖獗且灾祸盛行让人望而却步。好在相生必有相克,一条江囚禁了这片土地,才使得江那边的人得以安稳度日。
风葭此时就站在江的另一边,目光所及之处黑水滚滚,迎面袭来的风里带着碎木块,她躲闪不及,脸上多了一条红线。
她眯了下眼睛,抬手抹掉了血,看来这里对他们这些异乡客没什么善意啊。
几步外有条破旧木船停在岸边,船上坐了六个人,穿着打扮各异,但能从他们身上看出一处共同点:都不是什么善茬。
他们在等人,被迫等人。
因为坐在船尾的那位枯瘦船夫有条古怪规矩,只有凑够九个人,他才会载人到河的对面。
黑云侵占了半片天空,卷过来的风越来越凶了。
穿土黄色衣衫的壮汉等得有些烦躁,催了船夫一句,“船家,风大了,开船吧。”
船夫不知从哪儿摸出一片干枯的叶子,放进嘴里嚼着,然后望了眼江面,再不发一言。
众人急得跺脚,但也没有别的办法,只有这个看起来干巴巴但眨眼间能要人性命的老头能载人渡江,可千万不能像刚才那样惹恼他。
船夫突然站了起来,招呼风葭上船。
风葭转头,看到了他们一直在等的那个人。是个年轻男子,着一身玄色劲装,下摆沾满了灰土草屑,显得有些狼狈。
但他的眉目极具侵略性,如捕猎时的鹰隼。
她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跳上船寻了个地方坐下,心中已经有了几分明了。
他和她是一类人。
江面宽阔,渡江要花上将近一刻钟,为了打发时间,众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了话。或许是见风葭一直沉默着,有个女人主动和她搭了话,“姑娘来朔州所为何事啊?”
风葭淡定地说了句谎话,“求医问药。”
人群里突然爆出一阵笑,那个土黄色衣衫的壮汉笑得尤为夸张,“我看你还是别再问了,这些人心里都各有各的小算盘,谁也不会告诉你真话!”
女人有些不快,“不说算了。”
风葭感觉背后有一丝冷气升起,左手迅速握住剑柄,下意识看向那个年轻男子的方向。
他正在盯着她腰间这把长剑。
那是风谌找人为她量身打造的,长度、宽度、重量都是照她的打斗习惯设计的,用起来极为顺手。虽然只有一线水纹做装饰,但一眼就能看出这不是件随随便便的武器。
所以她提早用布包住了剑身,只将剑柄露出方便使用,没想到还是被盯上了。
风葭对上他的视线,试图从中找出一点端倪。
这时不知谁打了个圆场,“大家来朔州不都为了那点好东西嘛,宝石、药材、武器…… ”
那人还在不停地数着朔州的宝贝,而他的眼神没有一丝躲闪,风葭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风葭偏了下头,看向他身后背着的那把刀,熟悉的形制和装饰,北康人?
船身轻微颠簸了下,随后恢复平稳,船靠岸了。
风葭故意磨蹭着最后一个下船,待船上只剩两人后,她压低了声音问那船夫,“船家可曾听说过青鸾马?”
船夫笑笑,抬手指向一个方向,“去问他吧。”
目光所及处是那个疑似是北康人的年轻男子,船夫解释道,“他来过好多次了,每次都是寻青鸾马,路线早就烂熟于心了。”
严佑下船后刻意落后几步,不时留意着身后的动静,果然,不出片刻,那个女孩就追了上来。
“听船家说你要去寻青鸾马,一起走吗?”
见他没有回应,风葭又多忽悠……不是,又多解释了两句,“这地方古怪得很,一个人走风险太大,多个人会安全一些。”
说着她指向不远处,方才下船的几人就聚在那里,正在商量路线问题,“你看,他们也是结伴而行。还有,我身手很好的,不会拖你后腿。”
严佑点头,默许了她的提议。
“从这里到青鸾马所在的隐世谷,最少要走上半个月,”严佑说着,引她走上了大道,“路上这些麻烦都算不上问题,主要那个人太过难缠。
“倘若你无法完成他的条件,自然无法带走青鸾,可就算你做到了,他还是不会兑现诺言。”
风葭跟在他身后,习惯性点头表示她已经了解了,发觉严佑看不到之后补了一句,“人总会有弱点。”
其中意思不言自明。权力啊钱财啊美色啊权力啊…… 那人想要什么你给就是了。
严佑叹了口气,微不可察,“没这么简单。”
至少他找不出忘荃的弱点。
估计是出于警惕吧,或者是自身性格使然,严佑的话并不多,从上岸到现在,两个人之间的对话不超过十句。
得到的信息太少,所以风葭还是猜不到他的身份,意识到这一点后她主动开口,“少侠,怎么称呼?”
“严佑。”
风葭怔住,不自觉停了脚步,严佑,那个严佑吗?北康太子严佑?
严佑转过身,表情有些无奈,“早就认出你了,你哥给我看过你的画像。走吧,风小将军。”
part 2
厚重黑云已经占据了整片天空,几乎快要压到人的额前,沉闷的风迎面卷来,毫不留情地宣告了暴雨的降临。
两人就近找了个茶摊避雨,点了壶茶,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闲聊的内容都刻意避开了战争,但风葭一直没放下戒备。在严佑叫出风小将军的那一刻,就已经对她起了杀心,她必须警惕着那把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劈过来的刀。
她随口应着严佑的话,直到他问出那个问题,“最近怎么没见你哥了?”
戒备心再度提起,“你不知道吗?”
北康有情报机构,故而颜国这边一旦发生什么大事,他们一定能在第二或者第三时间知晓。
“我……想听你说,”严佑看着她,眉眼间的侵略性弱了许多,“你的声音很好听。”
风葭低下头,悄悄勾起嘴角。她听明白了,她手里有严佑想要的信息,在他没打听到这些消息之前,自己暂时是安全的。
只是严佑这个打探消息的方式……
啧啧啧,堂堂太子殿下为了刺探情报,竟然不惜出卖色相啊。
太难得了。
她抬眼和严佑对视,声音软了几分,“我哥回京成亲了。”
“和谁?”
风葭歪头,微眯着眼睛轻笑,既然严佑这么想知道,那不妨全部告诉他吧。
于是她给严佑全盘梳理了一遍风谌和聂淑离的爱情故事,从何时相遇、怎么生出误会,到最后如何抛却芥蒂走到一起。
讲得绘声绘色有模有样,没漏过一个细节。
简而言之,说的全是废话,没一句是严佑想听的。
雨声完全停下前风葭才堪堪收住话头,要闭嘴时仍不忘吐槽一句,“看来你们北康的眼线不行啊,竟然连这种京城百姓们都知道的事情都打听不出来。”
严佑完美接上话茬,“若说眼线,自然比不上颜国的暗刃厉害,听说那是你亲手带出来的?”
他心中着实烦闷,本想问问风谌何时返回北境,可风葭说了那么多,愣是没透露一个字。不知是真性情还是装出来骗他的,不然早些做了,以免生出后患。
风葭硬着头皮承认,“那是我还在京中的时候,来北境之后就交给别人了。”
暗刃是颜子瑜一手带出来的,可他暂时不能暴露身份,只能让风葭背下这个头衔。
“在北境待得还习惯吗?”
“在那儿待不是待啊。”
“那你喜欢北境吗?”
风葭认认真真想过之后,回答了这个问题,“不喜欢。我的朋友们都在京城,如果不是为了镇守边境,我也不会去那儿。”
顺便给了严佑一个假信息,“唉……也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回去。我哥新婚燕尔,要在家中待上几个月,他一日回不了北境,爹爹就一日不会放我回京。”
严佑假情假意安慰她,“放心,很快就能回家了。”
风葭随口一问,“为什么?”
“或许……两国会和亲吧。那时就会停战,你自然也可以回去看你的朋友们了。”
风葭当即猜出了他没说的那一句:也可能继续开战。
如果确定了要和亲的话,严佑断然不会来寻战马,这意味着他们在做开战的准备。
所以是和亲还是开战,还没有一个明确的结论。
“那就太好了。”风葭移开视线去看远处的水洼,尽可能让声音天真一点儿。
她知道严佑一直站在开战那边,他想要的远远超过和亲可以带去的,他想占据北境的城池,甚至占下整个颜国。
北康太子的野心,她早有耳闻。
part 3
雨停下后二人重新出发,去了最近的城镇,打算在那里找一家客栈过夜。
尽管对风葭不满,但严佑怕她惹出什么乱子,还是在路上叮嘱了她几句,“这里的人多数都会秘术,很难对付,所以别惹事、别出头,也别露怯免得被人欺负,明白吗?”
风葭看向他的眼神突然有一瞬间的奇怪,但她隐藏得很快,眨眼间那种情绪就消失不见了。
“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啊。”
严佑在朔州一向慎之又慎,他怕出什么不测,再三追问答案。
风葭微微皱着眉头,语气很是认真,“我不是来游山玩水的,虽然不及你知道的多,但是也提前打探过消息。”
严佑打断她,索性将那些不满全部发泄了出来,“我说这些是为了你我的安全,怎么在你眼中就是我多话了?”
“我没这么说,”风葭停下步子,转头对上严佑的目光,“我很讨厌被人告诉我应该怎么做,好像我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废物一样。”
严佑看到了两人身后的一堆大汉,“风葭,这个我们等会儿再说,你先让……”
风葭一定要把事情说清楚,没有丝毫要停下的意思,“不知道的东西我自己会问你,不过还是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事情。还有,我没有怪你……”
“吵架去一边吵,能不能让一下路?!”
风葭被身后突然爆出的大吼吓了一跳,这才发觉自己正正好好挡在了客栈门前,而声音来源是位蓄着络腮胡子的大汉,看上去不像什么好人。
“我提醒了。”严佑无奈摊开手,将她拉到了一边,“抱歉了各位,我妹妹脾气有些爆。”
风葭一向懂进退,也不卑不亢道了歉。
那大汉没说话,只点了点头,随后带着一行人进了客栈。
风葭看着他们的背影,“我们等会儿再进去吧。”
几乎同时,严佑拉了一下她的衣袖,“先去买些路上的补给。”
两人对视一眼,又迅速撤开眼神,慌里慌张往集市那边去。
大概两刻钟后,二人再次回到了那家客栈,严佑从袖中摸出一锭碎银,“两间房,再备一桌饭菜。”
“一间。”风葭靠过去,小声修正。
“你做什么?”严佑睁大眼睛,向来波澜不惊的神情竟然多了一丝惊恐。
“别想那些有的没的,”风葭凑到他耳边解释道,“我守上半夜,你守下半夜,这样安全些。”
风葭一进房间就扑到了床上,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察觉到了严佑打量的视线,她又重新坐了起来。眼前这位也是敌人,可不能放松警惕。
“收拾一下下去吃东西,”严佑放下行李,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定下了发生意外时的逃跑路线,
“等到晚上人多起来,再加上喝了酒,很容易起冲突,这个地方的人崇尚武力解决问题,搞到最后都要打起来。我们实力太差,在混战里不占优势。”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们还特意选了个犄角旮旯的座位,一顿饭下来安安静静,一句话都没说,结果还是被麻烦找上门了。
最开始是隔壁桌的人在阴阳怪气,“现在这是什么世道,男人怎么打扮得跟个女人似的。”
风葭没在意,以为是有人喝醉了在说胡话。
那边的人还在喋喋不休,“穿的那是什么衣服,你们看到没有?领口花花绿绿的。还有啊,头发上还编了颗金珠子,男不男女不女的!”
风葭抬头看了一眼,这些人说的貌似是严佑啊。
方才他换了身衣服,依旧是玄色劲装,衣领用的百草灰镶边,两色相接处用赤色丝线绣了暗纹。这种配色看上去毫不张扬,但也不会显得过于黯淡以至毫无生气。
严佑似乎没有动怒,风葭低下头,专心啃排骨。
至于那些人为什么攻击严佑?
估计是因为严佑皮肤偏白、体格不如他们魁梧,加之头发整齐衣服干净,这些都是处于弱势地位的女子的特点,他们觉得这样收拾自己是自降身价的,自然也就觉得严佑是个好欺负的。
先前她手底下有过几个这样的刺头,经过几次言语和武力教导后,风葭彻底开阔了他们的眼界,此后她再也没有在军营里听到过这种话。
不过这里不是她的地盘,那些人冒犯的也不是她,实在没必要大打出手。
可那边的谈论非但没有收敛,反而越来越大声,甚至有些羞辱的意味了。
风葭忍无可忍,放下啃完一半的排骨,手腕翻转间已然备好了暗器。这件事情跟她没关系,她只是单纯觉得那些人吵闹,想让他们闭嘴。
她挑了能炸开的金属球,里面包了特殊药粉,吸入后能半天下不了床的那种。
严佑按住她的手,微微摇了摇头,“我们是来办正事的,不要多生事端。”
风葭看他一眼,收了暗器继续吃东西。
“别听他们瞎说,你那件衣服可好看了。”风葭坐在窗边,怀中抱着武器正视前方,突然就说了这么一句话,也不顾身后的人能不能听得见。
严佑解下背后的刀放到枕边,和衣躺下,“我不在乎。不过明天出发前我要去办件事,你等我一下。”
“好。”
结果严佑第二天清早迟迟没有出现。
风葭吃掉最后一口包子,在心里骂了严佑几句泄愤后,起身背好包袱准备出发。
被扔下就被扔下吧,本来就没有打算依靠他,她能独身前来朔州,当然也能独自找到青鸾马。只是行动得快一些了,最好能赶在严佑之前。
结账的时候正巧碰上昨晚那几个刺头,其中一个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随后走近了来打听她的去处。
风葭也坦诚说了,“有青鸾马的地方。”
这些人是土生土长的朔州人,或多或少都听说过青鸾,应该能找到一些线索。
风葭还是高估了他的见识,那人听完她的话后,连想都没想就直接回答了她,“青鸾?知道啊!姑娘你跟我走,我带你去。”
说着就要来拉她的手,风葭正要不着痕迹地躲开,此时严佑忽然在她身后出现,拿刀柄挡住那人的手,“请自重。”
那人明显有些不耐。
风葭似乎嗅到了铁锈的味道,她看了眼门外,转头和严佑对视一眼,立马放了昨晚那件暗器,同时掩住口鼻飞奔出门,上了那匹枣红色骏马疾驰而去。
一口气跑出城后,风葭才来得及同身后严佑搭话,“谢谢你了。”
严佑拉了拉缰绳追上去,让两匹马并排而行,“这马是他们的。”
“这就是你的复仇计划?放走他们的马?”
“那些人是镖客,这就是他们押送的货,丢了之后不但要赔一大笔钱,甚至这辈子都吃不了这碗饭了。”
风葭转头望了眼空无一人的大路,喃喃自语,“真够狠的。”
part 4
“今年怎么又来了?”忘荃斜睨严佑一眼,而后继续盯着面前的溪流,专心等鱼上钩。
严佑行了一礼,不卑不亢地说道,“还是为之前的事情,还望前辈再…… ”
忘筌打断了他的话,“那你呢?你是谁,来找我做什么?”
风葭明白他问的是自己,于是也行了一礼,回道,“在下颜国骠骑大将军府长女,宁远将军风葭,此番前来是为讨一匹良驹做战马。”
“果然如此,”忘荃突然大笑起来,“他来过有四五次了吧,哪次来都没说过实话,想不到你也是如此。都是聪明人啊。”
“罢了,”他收了鱼竿,钓上一只巴掌大的鱼,“我心里明白你们要那青鸾马做什么。”
风葭大惊,冒了一背脊的冷汗,忘荃紧接着道,“怎么,今年还是照老规矩来?”
她飞快扫了一眼严佑,见他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忙开口问了一句,“还请前辈说明一二。”
忘荃站起身,朝着身后吆喝一声,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就响起来了,“只要活着带它们走出隐世谷,老夫就将这两匹青鸾马赠予你们。”
风葭看得出了神,喃喃自语,“这就是青鸾?”
迎面而来的就是让她心心念念并且不惜危险奔赴朔州的青鸾,肌肉紧实、精神昂扬,和军营里的战马不同,它们自由自在地长在这片被世人可以忽视的土地上,奔跑嘶吼里都带着桀骜,果真名不虚传。
严佑有些不快,“前辈先前也是这样说的,可最后不还是…… ”
忘荃没理他,收了鱼竿背上竹篓走远了,徒留严佑一人在寒风中生着闷气。
为什么是严佑一人?因为风葭早已翻身上马,驰骋荒野去了。待她遛了一圈回来后,见严佑一脸丧气的倒霉样儿,忍不住笑出了声。
严佑瞥她一眼,少女的笑眼让他有些晃神,恍惚间听见她催促着赶紧出发,心中的无名火更甚,佯怒道,“再笑我就走了。”
风葭挑眉笑道,“求之不得。”
若是严煜赌气离开,她又能顺利得到青鸾马并将其带回颜国,那他们就能早早培育出一批混有青鸾血统的优秀战马,至少比北康早上一年。
后果可想而知。
两军对阵时,一支配有良驹的骑兵往往能够成为扭转战局的关键,这也是两人共同的目的。
严佑思量片刻,只得咽下这口恶气,牵了剩下那匹马,大概辨明方向后,自顾自往前走。
风葭跟上他的步子,严佑一言不发,只顾着闷头往前,也正巧合了她的意。
part 5
隐世谷入口处朝北,一眼望进去黑黢黢的,那是一段幽邃不见底的暗道。
风葭左手握住剑柄,正思虑着如何应对,严佑已寻了块半个手掌大的石头,用力投了进去。
石头落地后,飞出了乌泱泱一大片血色蝙蝠。
她及时点亮火把,那些小东西便尖叫着绕开了他们,在周围不停打转。
严佑引燃手中的火把,“快走。”
“等会儿。”风葭怕那群血蝙蝠会伤了青鸾,用油布仔细盖住马身后才随严佑进了暗道。
入眼处尽是黑暗,唯有两团火扩出些许黄色的光,两人借着这一片亮,谨慎往前挪着步子。
不远处偶有水滴掉落,更显寂静。
大概一刻钟后,一块刺目的白光逐渐破开了黑暗。
“快到出口了。”严佑熄灭火把,加快步伐往前走去。
风葭也灭了火把,松开青鸾马的缰绳,快走几步后倏地拔剑刺向严佑。
她从来没指望过严佑会放过她,迟早在战场上短兵相接的敌人,早除早痛快,谁也不会手下留情。
风谌是给他看过自己的画像,不过那是在严佑被生擒、沦为阶下囚之后的事。
陛下正在考虑休战,可北康那边一直迟疑着不愿同意,风葭知道是严佑在从中作梗。她不愿再打仗了,所以在知晓了严佑的身份后,就决定了要找机会灭掉这个隐患。
迄今为止最好的机会就是此刻,他即将走出这段暗道、正放松警惕的时候。
过了十几招后,风葭挡下一支暗箭。
几步外的严佑捂着右臂的伤嘲笑道,“放暗箭算什么本事?”
风葭一愣,旋即否认道,“不是我。”
话音刚落,眼前再次回归了黑暗。
两人同时被一股力道击中心口,接连后退几步才稳住身体。下一刻风葭右臂处的皮肉猛然破开,一时间鲜血淋漓,手里的剑也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方才是来人挡住了光源,现下随着这人走近,暗道内也逐渐亮了起来。
忘筌在他们面前站定,“给你们两个下了结心咒,一人受伤,另一人也要跟着遭殃。你们两个自相残杀无所谓,别伤了我的马。”
风葭看向严佑右臂的那处伤口,的确同自己的一模一样。
竟然还有结心咒这种荒唐东西?!
不过这里也不是什么正常地方,她甚至都没搞清楚忘筌方才的招式,相隔百米之远还能不靠任何武器攻击到人。一切还是小心为上。
一番思虑过后忘筌已经离开了,她只看到了严佑继续前行的背影。
风葭不着急,仔仔细细包扎好伤口后,才拎着剑走出了暗道。
part 6
想不到穿过黑暗后竟是这番光景。
浅紫色的柔软花瓣叠了一地,浩浩荡荡,一脚踩下去竟能没到小腿处。左手边有条清澈小河流过,汇入远处由丝丝缕缕的雾气笼着的浅蓝湖水。
湖对岸的几株老树上缀满了大朵大朵的花,微风经过时,便下起了一场丁香色的雨。
青鸾挣脱了她手中的缰绳,哒哒哒跑到了小河边咀嚼嫩草。风葭观察过四周后放下了心,走到湖边取水擦洗剑身。
严佑就坐在那里,他已经取下了护臂,身前摆着纱布和药瓶,正在做处理伤口的准备工作。
见他打算拿湖水清洗伤口,风葭急忙出言阻止,“那水不干净。”
严佑停了动作,风葭接着解释道,“清洗伤口要用烧开后晾凉的水,不然伤口容易感染。”
“多谢。”
“不必,”风葭解下水囊扔过去,“还不是因为结心咒。”
一旦严佑伤口感染,那她也好不到哪里去。
之后的事她就没再管了,沾湿方巾专心擦洗着剑身。期间风葭偷偷瞄了一眼严佑那边,实在看不下去他艰难地单手包扎伤口,于是上前去搭了把手。
两个人配合得不甚默契,但好歹包扎得像模像样,比风葭用牙咬着绷带给自己包扎得好太多了。
风葭回到原地,擦干剑身收入鞘中,然后她听到了严佑的那句话,“这里既不是颜国,也不是北康,风葭,不然我们暂时别做敌人了。”
碍于结心咒,她别无选择,“可以。”
鉴于天色已晚,两人一致决定留在此地过夜。
风葭抱着剑舒服地在地上打了个滚,“真软啊。”
花瓣沾到鼻尖上,有些发痒,风葭鼓起腮帮,吹掉了那片碍事的小玩意儿。
她后知后觉发现严佑正盯着自己,“什么事儿?”
严佑移开视线,摸了摸鼻梁,明显有些不自在,“你的武器很漂亮。”
风葭挑了下眉,重新躺好去数挂在东方的那几颗星。
太阳还未完全落山,望着将暗未暗的天空,风葭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为什么忘筌要给我们这个考验?是想借此测试我们的能力吗?”
“不是。其实隐世谷算得上是世外桃源,相较于外面危机四伏,这里没有丝毫危险,甚至连气候都要好上不少…… ”
风葭忽然想起了一些事情。
片刻后她站起身绕着湖溜达了一圈,最后走到青鸾跟前摸了一把马背,手掌上湿漉漉的,和之前在凉州时碰到的的情况差不多。
严佑留意到了这边,“怎么了?”
她收回手,“检查一下青鸾有没有受伤。”
part 7
许是因为敌人就躺在身边,那些被风葭遗忘了很久的画面又来到了她的梦里。
梦里她终于得偿所愿,和大哥并肩作战了一回。具体的细节她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把从后背刺入贯穿了身体的刀,那刀冰冷刺骨。
她明白这是一场梦,可她奋力挣扎也醒不过来,只能狼狈地趴在沙场上,任由鲜血流出、灵魂飘散,好像现实中自己的生命也要流逝完毕。
直到脸上的冷水将她带回现实。
严佑扶她坐起,“风葭,醒一醒。”
她有些失神,说出的话不成句子,“……哥哥……在梦里,我……”
严佑笨拙擦着她脸上的水,“没事了啊,我们两三天就能走出隐世谷,马上就能见到风谌了。”
“……见不到了。”
“你说的哥哥,是风晟?”
风葭点头。
世人为在琐碎繁重的生活里暂时抽身,呼吸一口新鲜空气,会刻意选择忘记某些人、某些事,比如风晟的死亡。
关于他的记忆已经空白了很久,大概有十二年了吧?
十二年前,将军府的长子风晟是京城里最为意气风发的少年,也是令北康军队闻风丧胆的存在。
他十岁就被风大将军带去了北境历练,十五岁第一次上战场,十六岁时就可带小队骑兵偷袭敌军粮草。所以当他十七岁带兵赢了第一场仗时,大家没有丝毫讶异,只觉得这是水到渠成的事。
像是被命运眷顾一般,这个少年的路途一片坦荡。此后两年里,他不但收回了已被北康占据十几年的城池,更是推陈出新,组建了一支专门用于闪电战的骑兵队伍。
风晟这一生从未败过,就连他临死前的那场战争,也赢得风风光光。
那时风晟被寄予厚望,所以总是在带骑兵打突袭,夜晚行军加上休息时间极少,几年下来他的身体严重耗损,以至于连一场风寒都没能扛过。
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最后永远留在了他最好的年纪。
“我不想再打仗了,”风葭捂着脸,泪水从指缝间留下,“我不想再杀人了。”
“我不想失去亲人,更不想让别人失去亲人。”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么久了还不休战啊?”
严佑答不上她的问题,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蓦然觉得讨青鸾马似乎是件错误且无趣的事情。
怀里的女孩哭得累了,渐渐安静了下来,抽泣声停下后,空气里霎时间只留下了两人的呼吸。
严佑觉得耳朵有几分热,犹豫着要不要放开手时,风葭已经一把推开了他,“我要睡了。”
可他睡不着了,好像吞下了一把清香辛辣的薄荷叶,心口处有火在烧。
因为风葭,也因为他的野心。
“严佑,”风葭突然叫他的名字,“你害怕吗?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你怕不怕?”
“我一直以为打仗是件很容易的事,就像打猎一样。”严佑睁开眼睛,闯入视野之中的满天繁星让他陷入了回忆,“那年我应该是十六岁吧,第一次上战场,我记得我那个被我杀死的人,他的血溅到了我的盔甲上。我很怕,可我不能往后退,他们在看,在判断我有没有做太子的资格。”
风葭也想起了很多画面,“他倒下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他除了是一个士兵外,还是父母的儿子、妻子的丈夫、孩子的父亲,我毁掉了一个家庭。我开始怀疑我这么做究竟对不对,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没有别的选择,我们都没有别的选择。”
“没错,我是将军府的长女,这是我必须要承担的责任。从小时候起,母亲就一直这么教导我,你要为你的父亲分忧、要守住将军府的荣耀、要保护好颜国百姓。所以我想明白了,我是毁了一个家,但我这么做是为了保护更多的家。”
风葭停顿一下,吞下了那些没说出口的话,『错的不是我,是发动战争的人。之后我不再害怕杀人,也不再排斥战争,可我更希望的事,还是回归和平。』
严佑接上她的话,“小时候去打猎,最先打到的总是兔子,我能猎到十几只,所以后来遇到鹿的时候,马已经跑不快了。如果我想追到那只鹿,就必须扔掉那些兔子;如果我想要一件东西,或许是一大笔钱,或许是一个座位,也要丢掉一些东西,比如那些太过累赘的情感。
“可是扔掉这些的话,”风葭的笑颇有些自嘲的意味,“不就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了吗,这样的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严佑没再回答,风葭觉得方才过于情绪化了,怕被抓住把柄也没有再开口,于是夜晚重新归于寂静,直到天明。
part 8
如严佑那晚所说,他们只两天就走完了大部分的路。
最后那段路要经过一座吊桥。
风葭一向恐高,从踏上吊桥时起小腿就在打颤,十几步后她扶着绳索哆嗦着坐了下去,再也站不起来。
汗打湿了内衫,风掠过后带走体温,身体抖得更加厉害,更不必提面色早已惨白如纸。
严佑见状,走到风葭面前蹲下身,“上来吧,我背你过去。”
风葭几乎快哭出来,声音奶声奶气,没有丝毫威慑力,“谢谢你。”
严佑失笑,“不谢。”
尽管被严佑背着,风葭还是能看见吊桥下的深渊,她不得不闭上了眼睛,却突然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那时风晟尚在京中,经常带着她和风谌去京郊玩耍,有时她玩得累了,怎么也不愿走回去时,风晟就会背她回家。
那时候风晟有了心上人,时常跟她叨叨那个女子如何如何,风葭表示不屑,反被风晟取笑一顿,说她日后若有了心仪的男子,肯定也会肯定也会变得像他这般啰嗦。
“严佑,”风葭戳了戳他的肩膀,“青鸾带不回去。”
“隐世谷中的气候温暖湿润,同颜国、北康相似,我们觉得舒适,可青鸾在这种环境里只觉得难受。它们只有在朔州才能自在地生长生活,这就是忘筌想让我们知道的。”
忘筌的确是想让他们知道这些。
最后走出隐世谷时,风葭向忘筌求证了这一点,忘筌赞赏地点点头,“脾气不太好,但脑子聪明,不错不错。”
然后他看向严佑,语气里满是嫌弃,“太笨了。”
忘筌极为欣赏风葭,于是留了两人在谷内养伤。
这段时间里风葭和严佑特别合得来,在他们不把彼此当作敌人时,发现了许多两人之间的共同爱好。
都是夜猫子、都爱吃辣、都喜欢舞刀弄枪。
不过严佑心里一直藏着件事,迟迟没有告诉风葭,理由是他不知道要如何把见色起意解释得清新脱俗。
该怎么说呢?他在看到风葭画像的第一眼就喜欢上她了,画上她着一袭红裙,明媚且张扬,猝不及防闯进了他的心房。
可是这种喜欢太普通太庸俗了,在他心上没有一点分量。所以他再次见到风葭时,第一反应不是欣喜,而是在推测她此行的目的、思量是否要尽早除掉她。
可是现在他不想下手了。
既然注定无法宣之于口、无法长相厮守,不然就将这个秘密永远留在朔州。
part 9
分别的那天是个下午,还是那个怪老头,还是那艘破船,两人站在岸边,等着一起乘船去对岸的人。
严佑突然开口,“结心咒的解药还没有服。”
风葭故意看向别处,取出那包药扔到河里,“可我不愿意解开。”
严佑一愣,又听她说道,“我问过忘筌先生了,解药只需一人服下即可,你若是想解除,服下你手里的那包就足够了。”
“风葭,”严佑犹豫着开口,“朔州这地方诡谲,死两个人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
风葭及时阻止了他,“别说傻话。”
她先是大颜子民,再是将门儿女,最后才是一个可以无所顾忌地追求爱情的普通女子。
“再见面就是战场了,”严佑转身抱住她,下巴抵在颈窝处,“风葭,手下别留情。”
风葭抬手要推开他,“放心,哪儿有情啊,留不了。”
可他抱得更紧了,“那晚你说的话,我会考虑。别的都可以不要,只是南疆常年大旱,我们需要青晟城城南的那条河灌溉作物,如果灌溉的事情可以谈妥…… ”
“这些话我也听不懂,”风葭努力挤出一个微笑,“严佑,这是你我之间最好的结果了。”
part 10
风葭返回北境后,先去了之前由她驻守的经烟城。
一路上她已经打听了不少消息,先前北康军队组织了几次夜袭,驻守的将领始料未及节节败退,现下战事吃紧,哥哥已经被紧急召回了北境。
她一回到经烟城就接到了命令,“大将军请您带骑兵前往青晟城支援。”
军令来得急,她没顾得上吃口东西,清点过人数后就出发了。
但没想到路上中了圈套。
抓她的人都是老朋友了,战场上来来回回交过几次手,那人知道她的身份,执意要杀了她以除后患。
“她不能死。”严佑突然闯进牢房,用匕首在小臂上划了一道,风葭随之被血染红了衣袖。
“在朔州时,我们中了结心咒,性命相连、无计可断。”
众人面面相觑,震惊程度太大,一时还不知如何回应,其中一个机灵些的小将接上了话,“太子殿下言之有理,只是这人……要如何处置?”
严佑的语气比之前多了不少威压,“你们先退下,我自有计划。”
旁人都离开后,风葭笑着看向严佑,“太子殿下,吃过午饭了吗?”
严佑点头。
她眼睛里透着股狡黠劲儿,“我还饿着呢,太子殿下帮我找点吃的呗。”
严佑盯着她看了许久,才后知后觉道,“我这就去。”
“顺便帮我找把梳子,如果找得到的话。”
风葭坐在一堆干枯稻草上,专注地吃着东西,期间抬头看了严佑一眼,“你脸上起皮了。”
严佑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就已经接上了自己的话,“忘擦润肤露了吧?”
“对。”
“对什么对,这种东西你都没有吧?记得去买一盒。”风葭撂下碗筷,将那把木梳递给严佑,顺带晃了晃手上的镣铐,“行动不便,你帮我束头发吧。”
躲在暗处的两个小将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开始八卦,“这两位看起来早就认识啊。”
“殿下不是说了吗?去朔州的时候遇见的。”
“一个北康太子,一个颜国将军,唉,孽缘啊。”
严佑试了很多次,还是没办法将那些头发束到一起,如此折腾了几次后,风葭突然转过身,冲他挑了下眉,“有两个小鬼在偷看,严佑,你敢不敢把你那天的话再说一遍?”
她故意在捉弄他,严佑失笑,放下了手里的梳子,手指抚上她的唇,“我不敢。拦路虎太多了,我必须要足够小心,才能改变那个你以为的那个结果。”
风葭当晚被莫名其妙地放了回去,但她没忘严佑的话,他问,“风葭,你可愿意来北康生活?”
part 11
和亲的旨意下来后,和风葭交好的几个女孩便在风府小住了下来。
原因无他,北康实在太远了,风葭若是嫁过去,还不知何时才能再回京城,所以自然要在她出嫁前和她相处到腻。
嫁妆之类的东西有礼部的官员操心,她们只负责喝茶、吃点心、和风葭说话,兴致来了就抚琴起舞,没兴致时就和风葭一起收拾要带去北康的行李。
夏婕借口拿不动风葭的那些兵器,跑去了书桌前偷懒,顺带画几张画设计图,正找着镇纸时忽然翻到了严佑写给风葭的信。
好奇,想看,但是绝对不能看。
夏婕溜到风葭那边,好奇问道,“风姐姐,你和那个严佑到底是怎么认识的啊,你给我讲一讲嘛。”
风葭不理会她,只她继续着手头的工作,用软布包上保养好的长剑,小心收进箱子里,这都是要跟着她走的宝贝。
说实话,她并不想这么早成亲,她还没有过够自由自在的生活。
可是和亲,也算是一种保卫国家的方式吧。
若是这样可以保北境安宁、百姓安居乐业,换风府几十年荣耀的话,她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更何况这个人是严佑。
风葭猜到了她会和严佑对峙沙场,也料到了两个人注定会兵戎相见,可她从未预见过眼前这一幕。
青晟城,这座肃穆的城近百年来从未经历过这份热闹。
北康接亲的队伍精力充沛地奏着欢快的乐曲,一曲完毕后,颜国的乐师们又接上了这份喜悦。
严佑翻身下马,拉着她的手一同坐上接亲的马车。
往后北境依然风沙滚滚,但再无血染黄沙,她也终于可以暂时收起武器,不带任何愧疚地躺在爱人怀里数一数星星。
身后是要保卫的城,面前是放在心上的人,或许这才是最好的结局。
完
来源:牛奶小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