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个身躯饱满、脸膛黝黑的陕北汉子,两道剑眉如黄土高原上纵横的沟壑般刚劲有力。当他以《平凡的世界》捧起茅盾文学奖的奖杯时,无数读者眼前浮现的不仅是作家路遥,更是那片滋养他的黄土高原——那里有信天游的苍凉回响,有赶牲灵人的铜铃声声,更有千万普通人在时代浪潮中迸发的
这个身躯饱满、脸膛黝黑的陕北汉子,两道剑眉如黄土高原上纵横的沟壑般刚劲有力。当他以《平凡的世界》捧起茅盾文学奖的奖杯时,无数读者眼前浮现的不仅是作家路遥,更是那片滋养他的黄土高原——那里有信天游的苍凉回响,有赶牲灵人的铜铃声声,更有千万普通人在时代浪潮中迸发的生命强音。
1949年的清涧县山沟里,路遥诞生在世代务农的贫苦家庭。贫苦的记忆如同镌刻在黄土塬上的年轮,成为他文学创作最原始的养分。1963年进入延川中学时,这个穿着补丁衣服的少年常在寒冬蜷缩在宿舍炕头,借着微弱的煤油灯光翻看从同学处借来的《创业史》。
1970年进入延安大学中文系,成为路遥人生的转折点。图书馆昏黄的灯光下,这个如饥似渴的"文学饿汉"系统研读了托尔斯泰、巴尔扎克、柳青等中外大家的作品。他像老农耕作般在方格纸上开垦,诗歌、散文、小说轮番试笔,稿纸堆里渐渐长出属于自己的文学根系。当处女作在省级刊物发表时,这个陕北后生没有沉醉于初尝成功的喜悦,而是背起行囊走向更广阔的黄土高原——在延长县的山峁上听老羊倌唱酸曲,在无定河畔看纤夫弓腰拉船,在窑洞炕头与民办教师彻夜长谈。这些鲜活的民间记忆,最终都化作《人生》中高加林拧毛巾时滴落的沉重汗珠,变成刘巧珍眼角闪烁的晶莹泪光。
1976年调入陕西省作协的路遥,始终保持着清醒。他深知自己的文学根系必须深扎在陕北的黄土里,就像他在散文中所写:"风筝飞得再高,拴着魂儿的线头还在老家窑洞的门楣上。"每年超过半年的时间,他都会回到陕北:在春耕的田野里和老农并肩扶犁,在夏收的麦场上与后生们比赛扬场,在秋雨绵绵的夜晚听婆姨们絮叨家长里短。
1983年的深秋,铜川矿务局陈家山煤矿迎来了一位特殊住客。这个戴着旧棉帽、背着帆布包的陕北汉子,在矿区招待所斑驳的墙壁上钉起一张泛黄的中国地图,把成捆的稿纸堆在掉了漆的写字台上——路遥要在这里开启《平凡的世界》的生死之战。
选择这个偏僻的煤矿绝非偶然。当第三部需要书写煤矿工人时,他决意提前三年住进矿区:巷道里刺鼻的煤尘要渗进毛孔,矿工们黢黑的掌纹要印在心上。更重要的是,艰苦环境能唤醒骨子里的"受难基因"——这个七岁被过继、靠百家饭读完中学的陕北娃,始终相信只有把肉身置于绝境,才能榨取出最滚烫的文字。
最初的创作如同在黑暗中凿煤。招待所漏风的窗棂呜呜作响,路遥盯着空白的稿纸三天三夜,撕碎的纸团在脚边堆成小山。当第四天晨光刺破煤雾,他突然想起少年时在延川中学的冬夜:那时他蜷缩在冰窖般的宿舍,借着灶膛余烬读《创业史》,冻僵的手指在书页上留下汗渍。此刻的困境,不过是文学朝圣路上必经的"老庙山"——他摸出钢笔,在稿纸顶端重重写下"第一部第1章"。
写作渐入癫狂状态。每天凌晨三点伏案,写到手指痉挛就泡在热水里缓解,烟灰缸里的烟蒂堆成宝塔。有时他感觉自己在进行"盘古开天地的壮举",有时又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就像童年时被富家子弟欺负后,还要挨父母责骂的委屈。
1988年5月25日,当路遥将钢笔掷出窗外,完成六载长征的最后一笔时,陈家山煤矿的桃花正开得惨烈。这个曾自诩"煤矿荣誉矿工"的作家,此刻瘫坐在稿纸堆成的坟冢前,浑身颤抖如同风中的枯叶——百万字手稿吸干了他的精血,却为黄土地立起了一座永恒的丰碑。
那些在黑暗中凿煤的岁月,那些与揽工汉同吃同住的日夜,那些在故纸堆里触摸时代脉搏的晨昏,最终都化作平凡世界里最耀眼的光芒:它告诉我们,真正的史诗从来不是云端的神话,而是无数普通人把血肉碾成墨、将脊梁化做笔写就的生命册。
当城市高楼里的读者为书中人物的命运唏嘘时,或许不会想到,这些滚烫的文字诞生在散发着霉味的土窑、飘着煤灰的工棚、结着冰花的窗前。路遥用最原始的“刀耕火种”式写作证明:伟大的作品从来不是温室里的盆景,而是作者把血肉捣碎为墨、将脊骨削尖作笔,在命运绝壁上刻出的生命图腾。
正如他蘸着鼻血写下的那句:“其实我们每个人的生活都是一个世界,即使最平凡的人也要为他生活的那个世界而奋斗。”这或许就是《平凡的世界》穿越时空的力量——它让我们在苦难中看见尊严,在黑暗中触摸星光,在平凡的躯壳里发现不朽的灵魂。
当《平凡的世界》以最高票数斩获茅盾文学奖时,路遥正在西安的医院接受治疗。这个用42年生命谱写黄土地史诗的作家,此刻最怀念的却是陈家山煤矿的寒夜:老鼠偷食他存粮的窸窣声,矿车撞击轨道的轰鸣声,还有在晨曦中泛着青光的煤堆——正是这些平凡世界里的声音与光影,经过六载春秋的文火慢炖,终成中国当代文学史上最厚重的人间烟火。
在现实主义的长河里,路遥始终紧握托尔斯泰与柳青递来的船桨。为塑造孙少平这个“黄土高原上的保尔·柯察金”,他多次重走柳青写作《创业史》的皇甫村土路,在双水村原型地——自家窑洞前记录父亲孙玉厚原型佝偻的脊背。当塑造田福军改革受阻的困境时,他翻烂了1978年的《人民日报》,在“实践是检验真理唯一标准”的社论旁批注:“要让田福军的皮鞋沾满泥浆走进会议室”。这种将时代风云织入人物命运的手法,让高加林的挣扎、孙少安的砖窑、田润叶的婚床都成为改革开放初年的时代切片。
三十余年过去,当打工者在城中村路灯下翻阅孙少平的矿工岁月,当大学生在图书馆为田晓霞的日记落泪,当扶贫干部带着田福军的改革勇气走进山沟,路遥燃烧生命铸就的这盏灯依然亮着。它告诉我们:真正的文学不是风花雪月的装饰,而是作家把心脏掏出来当火把,照亮平凡世界里每个灵魂的幽微角落。
正如路遥在最后的日记里写的:“只要苦难的土地上还有人在仰望星空,我的文字就会替他们发出声音。”这或许就是《平凡的世界》穿越时空的力量——它让每个平凡的生命都成为了自己的史诗。
来源:细看历史三棱镜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