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代替我家小姐嫁给了一个杀猪匠,新婚那晚,我说:「今后你杀猪,我卖肉,咱们夫妻二人齐心把日子过好,生了孩子送去读私塾,争取摆脱屠户的命运。」
本篇故事为虚构内容,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我代替我家小姐嫁给了一个杀猪匠,新婚那晚,我说:「今后你杀猪,我卖肉,咱们夫妻二人齐心把日子过好,生了孩子送去读私塾,争取摆脱屠户的命运。」
1
天启十五年,春寒料峭。
夫人唤我至内堂,端坐于紫檀木椅上,茶烟袅袅。
她轻抿一口茶,道:“莲莲,你已年满十六,我打算给你安排一桩婚事。”
我心头一紧,慌忙跪下,膝行两步,垂首道:“夫人,莲莲自幼与小姐一同长大,情同姐妹,只愿留在小姐身边多伺候几年。莲莲……不想嫁人。”
夫人抬眸看我,唇角微扬,竟笑了。
她道:“你一片忠心,我岂会不知?可这婚事,却非为你而设,实是替小姐解难。”
我一怔,抬眼望她。
夫人放下茶盏,声音低了几分:“阿妍幼时,曾许配云州清河县安大人的独子。那安家与老爷有旧,婚约既定,推辞不得。”
“谁知十年前,梁王案发,安家受牵连,满门遭难,只余一子流落外乡。我以为这婚事早已作罢。”
她冷笑一声:“前几日,那安家小子竟托人送来告帖,说阿妍已及笄,欲不日迎娶过门。”
我心头微震,低声道:“那……小姐可愿?”
夫人冷哼:“安家败落后,那小子投奔京中姨丈,如今在京郊百里村支了个猪肉摊,杀猪为生。攒了些银钱,便想来攀这高枝?”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可曾见过阿妍?连面都没见过,也敢提婚?”
她目光如刀,直刺我心:“索性如此,他没见过新娘,你便替阿妍嫁过去吧。也算成全你对小姐的一片忠心。”
我浑身一僵,指尖发凉。
卖身契尚在李家,我不过一奴婢,何敢违命?
我伏地叩首,声音微颤:“莲莲……遵命。”
夫人点头,语气缓了些:“你放心,待你出嫁,我自会放你自由身。卖身契,我会烧了。”
我愕然抬头:“夫人?”
她淡淡道:“你替小姐出嫁,已是大功。李家不亏待你。”
我心头一暖,再拜:“谢夫人恩典。”
李家乃安阳望族,世代书香。
老爷开办秋山书院,门生众多。
我心中明白,夫人此举,实为小姐另择良婿。
院中有一书生,名唤林思润,文章锦绣,策论精妙。
老爷盼他金榜题名,欲将小姐许配于他。
小姐容颜秀丽,知书达理,才名远播。
半月后,我代小姐出嫁。
花轿抬至清河县安家,行祭祖之礼,又为公婆上坟。
礼毕,夫君安元奇携我返京。
初见他时,我心头一颤。
他身材高大,浓眉大眼,满脸络腮胡,眉骨至耳畔一道旧疤,狰狞可怖。
身着粗布短打,肩宽臂长,浑身透着一股屠户的煞气。
我暗自捏紧袖中帕子,心想:此人果然凶悍。
新婚夜,红烛高照。
他执秤挑开我的盖头,目光落在我脸上。
我低眉垂目,手心沁汗,袖口微微发抖。
他却不语,只静静看我。
片刻后,忽道:“你怕我?”
我咬唇,轻声道:“不敢。”
他又问:“嫌我粗鄙?”
我摇头:“夫君是顶天立地的男子,莲莲怎会嫌弃。”
他轻笑一声,声音低沉:“你倒会说话。”
我们饮了合卺酒。
我鼓起勇气,抬头看他,认真道:“既嫁了你,今后你杀猪,我卖肉。咱们夫妻同心,把日子过好。生了孩子,送去读书,莫再做屠户。”
他一愣,随即抚额大笑,肩头微颤。
笑罢,眸光灼灼看我:“好,一切都听夫人。”
我红了脸:“莫要取笑我。”
他敛了笑,正色道:“我虽杀猪,却知礼义。你既肯随我,我必护你周全。”
那夜,行周公之礼。
他动作虽显生涩,却极温柔。
次日清晨,我浑身酸痛,动弹不得。
挣扎着要起身,刚扶住床沿,忽觉身子一轻。
我惊呼出声,已被他横抱而起。
他似刚晨练归来,单衣微汗,气息温热。
我脸红耳赤:“快放我下来!外头有人看见,成何体统!”
他却不肯,低头在我颊上亲了一口,笑道:“我抱自己的娘子,怕什么人看?”
我羞得把头埋进他怀里,小声嘟囔:“油嘴滑舌。”
他朗声大笑:“这才刚成亲,你就嫌我油嘴?”
我抬眼瞪他:“谁嫌你了?”
他凝视我,眸中笑意深深:“莲莲,你可知我为何答应这婚事?”
我摇头。
他道:“我早听人说,李家小姐貌美如花,才情出众。可我安元奇不过一杀猪的,如何配得上?”
“后来听说,新娘是你,我反倒安心了。”
我奇道:“为何?”
他低声道:“因你不是高高在上的小姐,而是与我一般,靠双手吃饭的人。你肯来,说明你不嫌我出身低贱。”
我心头一热,轻声道:“你也不嫌我曾是奴婢。”
他摇头:“在我眼里,你只是我的妻。”
我眼眶微湿,靠在他肩头。
原以为此生难逃为奴之命,或嫁管事,或为通房,终是困于深宅。
如今虽嫁屠户,却得自由身,丈夫亦良善。
人生有此归宿,夫复何求?
我抬眸看他,轻声道:“元奇,咱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对不对?”
我与安元奇成婚,虽不铺张,却六礼俱全。
清河县丞亲自主婚,宴席摆了六桌,亲朋满座。
安家在本地尚有几房远亲,皆是寻常百姓,朴实厚道。
此番我们暂居其表叔家中,叔婶待我极好,新房由他们亲手布置,茶饭周到,事事操心。
安元奇自幼父母双亡,只身一人,又以屠户为业,能得如此亲情相待,实属难得。
随他返乡迎亲的,还有他京中姨母之子,名唤赵玉宁。
赵家在京城经营绸缎生意,家资颇丰,衣食无忧。
那赵玉宁生得锦衣玉带,风度翩翩,一双细长眼眸,如狐似魅,顾盼生辉。
新婚次日清晨,他见我于庭前梳洗,手中折扇轻摇,作揖笑道:「嫂嫂早安,昨日辛苦了。」
我正对镜理妆,闻言一怔,手中胭脂盒几乎滑落。
他目光微闪,似笑非笑:「嫂嫂脖颈红痕未消,可是昨夜……嗯?」
我登时面红耳赤,怒道:「表弟怎可如此轻狂!」
他尚未答话,安元奇已大步走来,抬脚便踹在他臀上:「住口!你嫂嫂性子静,岂容你这般调笑!」
赵玉宁哎哟一声,捂着屁股跳开:「哥,我不过问候一句,何至于动粗?」
安元奇冷哼:「你那话,是问候?分明是撩拨!」
我低头不语,心中却暗自感激夫君护我周全。
次日,我们同往郊外为公婆上坟。
坟前香烛齐备,我随安元奇跪拜四次,心中忐忑,连墓碑也不敢直视。
安元奇声音低沉,却字字清晰:「爹,娘,儿子成家了。娶的是当年你们为我定下的安阳李家秀妍,小名莲莲。她贤淑温婉,儿子极是满意,二老泉下有知,可安心了。」
我跪在一旁,指尖微颤,冷汗沁出。
回去途中,安元奇忽觉我步履迟缓,伸手抚我额头:「夫人,你脸色怎的这般差?」
我低声道:「许是风吹了,有点头晕。」
他皱眉:「可是昨夜累着了?」
我未及答,他已蹲下身:「上来,我背你。」
我羞怯道:「不必了,相公,我能走。」
他回头瞪我:「再推辞,我便抱你回去。」
我无奈,只得伏上他背。
他肩宽背厚,步伐稳健,我贴着他温热的颈窝,心跳如鼓。
他低声哄道:「夫人莫怕,昨夜是我莽撞,今晚定当轻些。」
我羞得把脸埋进他肩头:「别说了……羞死人了……」
他轻笑,脚步更稳。
三日回门,我们前往安阳李府。
原计划自安阳返京,不作久留。
秀妍小姐亲自见我,执我手,眼中含泪:「莲莲,那杀猪匠待你可好?可曾苛待于你?」
我摇头:「小姐莫忧,安郎待我极好,体贴入微。」
她轻叹:「好孩子,委屈你了。你且记住,若他日过得不顺,只管来寻我。我出阁之后,定备一笔银钱,接你来身边,再不受这等苦楚。」
我眼眶发热:「小姐厚爱,莲莲铭记于心。可如今安郎待我真心,我亦愿与他白首,不敢有负。」
她凝视我良久,终是点头:「你能如此想,我便放心了。」
2
我与小姐自幼一处长大,她性子温婉,虽是主子,却从不拿架子,待我如亲姐妹一般。
每回她读书写字,必也教我识字习文。
她说:“莲莲,女子通文断字,方能明事理、知大义,才算得贤良。雀儿她们没这个福分,你既在我身边,便要好好学。”
我每每点头应下,提笔临帖,一笔一划皆不敢怠慢。
如今想来,许是因我识得几个字,夫人这才选中我代小姐出嫁。
无人比我更懂小姐,她的言谈举止、眉梢眼角,我都熟记于心。
老爷夫人早已为小姐铺好后路——日后婚配,她将以李家养女之名出阁,改个身份,掩去过往。
李家乃书香门第,清流世家,岂会背信弃义?自然要成全这桩婚事,做戏也要做到十足。
我们在李府住了一宿,我与夫人演得情真意切,母女相依,旁人看了无不称赞。
只那离府之日,送行的人群中,竟有林思润的身影。
他一身白衣,立于人群之外,风姿卓然。
代嫁之事,他必是知晓的。
从前我做丫鬟时,常奉小姐之命给他送物。
他乃秋山书院头名学子,家世显赫,才名远播。
那年冬日,府试在即,小姐亲手缝了护膝,托我去送。
我到书院时,他正倚着雕栏,书覆面上,闭目假寐。
“林公子。”我轻唤。
他抬手移开书卷,眸光微启,懒洋洋道:“小莲莲,又扰我清梦。”
我将护膝递上,笑道:“别人寒窗苦读,你倒好,日日睡觉。”
他一笑,如春水初融:“府试而已,本公子闭目可过。”
我撇嘴:“这话若被先生听见,怕是要罚你抄书十遍。”
他挑眉:“抄书也无妨,反正自有美人代劳,是不是,小莲莲?”
我啐他一口:“公子莫要胡言,我是小姐的婢女,可不是你的。”
他笑而不语,指尖抚过护膝针脚,忽而问我:“可是你做的?”
我摇头:“小姐亲手所制。”
他“哦”了一声,目光流转:“那你抽空也给我做一副?”
我奇道:“为何?小姐做的不好么?”
他凑近几分,眸色幽深:“小姐的东西太贵重,我舍不得用。你做的,反倒让我安心些。”
我转身便走,留一句:“公子莫要作怪,我不理你。”
可后来,我还是做了。
因我将原话回禀小姐,她竟笑了:“既然他开口,你便照做吧,也算替我尽一份心。”
我低头绣花时,忍不住嘀咕:“这人怎的这般傲气,还爱使唤人。”
小姐听罢,只笑:“他向来如此,你莫当真。”
那日回京,安元奇扶我上马车。
我掀帘回望,人群之中,他又立在那里。
白衣胜雪,纤尘不染,唇角含笑,眼神却深不可测。
我心头一紧:“他在笑什么?可是笑我一个丫鬟,竟嫁了个杀猪的?”
我放下帘子,不再看他。
车内,安元奇握住我的手。
他的掌心粗糙,布满厚茧,却极温暖,极踏实。
我低声道:“相公,你在京郊杀猪卖肉,想必不易。”
他笑:“辛苦些不怕,只要能护你周全。”
我又说:“此番去李家,你备了厚礼,聘金也不少,可是掏空了家底?”
他点头:“嗯,都给了。”
我叹:“李家陪嫁不多,往后日子要精打细算才是。”
他忽然将我搂入怀中,下巴抵我颈间,气息温热:“莲莲,跟着我,绝不会让你吃糠咽菜。”
我脸红:“你说真的?”
他认真道:“我安元奇一生贫贱,但对你,必倾尽所有。”
我靠在他怀里,听他心跳沉稳,竟觉安心。
后来,当我立于平西将军府门前,望着那巍峨门庭、旌旗猎猎,才恍然明白——
他为何那般自信。
我轻声问:“相公,你……究竟是谁?”
他回头,眸光如炬:“是我,也是平西将军安元奇。”
我心中惶然,几近失措。
安元奇,竟然是圣上亲封的平西大将军——安珵!
这名字如雷贯耳,即便远在安阳,我们也曾听闻其威名。
“你说什么?安元奇……是安珵?”我颤声问身旁丫鬟。
“小姐,千真万确!”她压低声音,“外头都传遍了,说那平西将军少年从军,天启五年时不过是个小卒,却在西北战场斩敌无数,一路升至校尉。”
我心头一震,继续追问:“后来呢?”
“后来啊,新帝登基,内有权宦作乱,外有韩王割据,北疆蛮夷屡屡犯边。圣上亲征,数次遇险,皆是这位安校尉拼死相救!”
“难怪……”我喃喃。
“可不是?”丫鬟点头,“天启十四年,韩王伏诛,蛮夷远遁,安将军功居首位。圣上龙颜大悦,亲赐其名‘安珵’——‘珵’者,帝王所执玉笏也,寓意股肱之臣,倚重非常。”
我听得心惊,又问:“那……他为何来安阳?”
“听说将军曾有婚约,乃父母之命,不敢违逆。圣上要赐婚,他直言已有未婚妻在安阳李家,故而请旨前来完婚。”
我身子一软,几乎站不住。
这时才知,表弟赵玉宁也非寻常人物,原是工部侍郎之子。
那日他随安元奇至安阳提亲,见李家派人打听将军底细,竟生出一计。
“表兄,”赵玉宁当时笑嘻嘻道,“你如今位高权重,多少贵女翘首以待。若就这么娶了李家小姐,岂不便宜了他们?不如我替你扮作屠夫,且看李家是否仍愿嫁女。”
安元奇闻言,沉默良久,终未反对。
原来,他与李秀妍不过幼时一面之缘,婚事全凭父母之命。
他对这位未婚妻,亦有几分期待。
“若李家退婚,也是她们不愿。”他当时淡声道,“我安珵,不强人所难。”
可如今,我却成了替嫁之人。
我吓得魂飞魄散。
平西将军府,朱门高墙,金匾耀目,我一介丫鬟,如何担得起这身份?
安元奇似察觉我惧意,伸手扶我,温言道:“夫人莫怕,非是我有意隐瞒。回京时,我已向岳父岳母坦白身份,亲口请罪。”
“原来如此……”我恍然。
怪不得那日离别,李老爷与夫人面色惨白,送至门口,手都在抖。
当时我还道是不舍之情,如今想来,分明是惊惧交加!
我越想越怕,又问自己:“他气度轩昂,举止不凡,哪有半分屠夫模样?我竟蠢到以为他穿那粗布衣裳,是为了显朴实,好讨岳家欢心。”
如今事已至此。
若他真是屠夫,我或可欺瞒一生。
可他是天子亲信,手握兵权,一旦识破,我满门难保!
数日来,我夜不能寐,终提笔修书一封,密送李家,求计问策。
我写道:“若将军起疑,可迎秀妍小姐来京,只说她久病昏迷,丫鬟代嫁,实为权宜之计。待她苏醒,再行合卺,我愿退居侧室,侍奉左右。”
谁知,李家回信极慢,半月后才至。
信上寥寥数语:“秀妍吾儿,勿念家中。望汝在京中安顺,为婿分忧,掌家理事。万事循序渐进,徐徐图之。”
“徐徐图之?”我捧信苦笑,“事情拖得越久,破绽越多,如何能等?”
可老爷夫人既如此吩咐,我亦不敢违逆,只得暂且安下心来,继续扮演李家小姐。
只是,每见安元奇,我心中便如压巨石。
他待我极好,温柔体贴,毫无将军威严。
可越是如此,我越觉愧疚。
“夫人今日气色甚好。”某日用膳时,他忽抬头看我。
我心头一跳,忙低头:“多谢将军。”
“怎的还唤我将军?”他轻笑,“私下里,唤我元奇便是。”
“这……不合礼数。”我声音微颤。
“礼数?”他挑眉,“你我已是夫妻,何来不合?”
我无言以对,只得应下。
平心而论,我在将军府过得极舒坦。
锦衣玉食,软榻熏香,下人伺候周到。
府中人口简单,仅我与他二人为主。
只是下人中男仆居多,女婢寥寥,且个个身材高大,眉粗目深,站成一排,活似军营女兵。
某日,我忍不住问安元奇:“府中女婢,为何皆如此……英武?”
他饮了口茶,笑道:“她们原是军中斥候之女,父亲战死后,我收留府中。虽为婢女,亦教她们习武防身。”
我愕然:“将军竟如此仁厚。”
“带兵之人,最重情义。”他目光深邃,“生者当抚,死者当恤,此乃本分。”
我听罢,心中又敬又愧,愈发不敢直视他眼。
3
宫中女子众多,个个争奇斗艳,偏生那阿紫与众不同。
她生得清秀婉约,身姿如柳,步履轻盈。
原是乐坊乐姬,擅抚琴吹笛,音律无一不通。
因容貌出众,被圣上瞧中,赐予安珵。
可安珵虽受此女,却从未亲近,只让她在府中做个寻常婢女。
旁人皆道安珵冷心冷性,我却知他并非无情之人。
安元奇曾与我言:“我此生,只碰过你一个女子。”
此话若传出去,怕是无人肯信。
将军府何等显赫,哪有男子只守一妻之理?
可他偏偏如此。
新婚之初,夜夜缠绵,他精力旺盛,我常被折腾得腰酸背软。
一日我身子不适,便试探道:“相公,不如纳几房妾室?挑几个伶俐懂事的进来,也好替我分担些。”
他斜倚床头,一手支额,含笑看我:“旁人娶妻,妻子恨不得锁住夫君,你倒好,主动劝我纳妾?”
我低头绞帕子:“京中大户人家,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相公身份尊贵,若只我一人,外人怕是要说闲话。”
“哦?”他挑眉,“说些什么?”
“说……说将军府出了只胭脂虎,把相公管得死死的。”
话音未落,他朗声大笑,一把将我搂进怀里,狠狠亲了一口。
“胭脂虎?好啊,若是夫人真有这般威风,谁敢多言?”
我推他:“相公莫要取笑我。”
他却不肯松手,低声道:“外头那些女人,我不稀罕。与你同床共枕,才是真趣。换作别人,索然无味。”
我红了脸,扭头不看他。
他偏不依,手指勾起我下巴,逼我与他对视。
“躲什么?我们是夫妻,何事不能说?何事不能做?”
“相公……别说了。”
“我偏要说。”他低笑,“你可知我为何不愿纳妾?”
我摇头。
他眸光深邃,声音轻却坚定:“因我心中只你一人。你若不安,我便护你周全;你若想逃,我也由你去。但若你肯留,我定不负你。”
我心头一颤,眼眶竟有些发热。
他又道:“莲莲,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我愿与你白首不离,此生不负。”
烛光摇曳,他目光如炬,灼得我心口发烫。
感动是真的,可惧怕也是真的。
我向来习惯未雨绸缪,原想让他纳妾,府中多添几人,乱了视线,我行事也方便。
可他越是专情于我,我越觉心虚。
日后若他知晓真相,怕是难以承受。
我轻声道:“相公,若你不是将军,只是个卖肉的屠夫,该多好。”
他一愣:“为何?”
“若你是屠夫,杀的不过是猪羊。可你是将军,手上沾的,是人命。”
他默然片刻,忽而轻笑:“那你可愿随我回乡,卖肉为生?”
我抬眼看他,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身为平西将军之妻,京中对我好奇者甚众。
上至帝后,下至百官家眷,皆欲一睹安珵所娶之妻,究竟有何不凡之处。
我后来才知,许多人不过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思罢了。
那日宫宴,皇后携一众命妇贵女游御园赏花。
园中山色如画,百花争艳,香气袭人。
皇后含笑望我,语气温和:“听闻安阳李氏乃书香世家,令尊开设书院,夫人想必也是才学渊博之人。”
我起身敛袖,轻声道:“娘娘过誉了,臣妾不过粗通文墨,岂敢称才女。”
这番应对,早已在府中演练过数十遍。
安元奇曾笑我:“皇后宽厚仁和,不过一场家宴,夫人何须如此拘谨?”
他所言不虚。
皇后果然温言以对,又道:“安将军眼光极佳,本宫见你也顺眼,盼你们夫妻恩爱,家宅安宁。”
皇后年长我十岁,慈眉善目,我心中对她也生出几分敬重。
回京后,虽未再办婚仪,然众人皆知我们新婚。
帝后与交好大臣纷纷遣人送礼。
尤以皇后所赠一对五镶如意最为贵重,据说乃她当年大婚时的陪嫁之物。
赏花宴上,几位官家小姐在花间嬉戏,行令赋诗,笑语盈盈。
谁料这热闹,竟忽然落到了我头上。
萧老王爷家的小郡主忽地起身,朗声道:“今日春光明媚,不如以诗助兴。我出上句,请李夫人对下联如何?”
众人闻言,皆转头望我,目光灼灼,似笑非笑。
我心头一紧,正欲推辞,却听萧小郡主已凑近皇后耳边低语数句。
皇后竟也含笑点头:“既是雅兴,夫人何不一同参与?”
我只得上前,指尖微凉,额上已沁出细汗。
我虽识字,却非才女,吟诗作对更是生疏。
何况京中闺秀云集,今日怕是要出丑了。
萧小郡主提笔,在纸上写下四句:
“千里乡关纷暮雪,金戈戎马战云遮。
昆仑山下埋忠骨,横扫千军如卷席。”
我凝神细看,心头忽沉。
为何偏要以军旅之词相试?莫非……
果不其然,她抬眸一笑,语气轻佻:“夫人,这可是安将军亲笔所作之词,您对来,应当不难吧?”
我心下一震。
安元奇?那日日舞刀弄枪的武将,竟也会作诗?
这词豪迈苍凉,确有将军气魄,可我从未听他提过。
众人目光齐聚,我如陷泥沼。
若对不出,便是辱没家门;若胡乱应对,更是贻笑大方。
一时间,脑中空茫,冷汗直冒。
我握笔的手微微发抖,心中暗想:若此刻称腹痛难忍,是否太过失礼?
可若不出声,又如何脱身?
正僵持间,忽有一人缓步上前。
是位身着素色罗裙的女子,眉目清冷,气质出尘。
她不动声色地自我手中取过笔,轻声道:“李夫人似有不适,不如让我代为应对,权当助兴。”
我惊愕抬头,尚未开口,她已提笔挥毫,字迹清峻如松:
“万里河山归故土,铁衣犹带旧时霜。
功成不问封侯事,一剑孤光向夕阳。”
字落,满园寂静。
皇后抚掌而笑:“好一句‘功成不问封侯事’,此女才情,真乃难得。”
萧小郡主脸色微变,讪讪道:“原是玩笑,倒叫人认真了。”
那女子收笔,淡淡道:“诗以言志,岂能儿戏?”
说罢,将笔递还于我,低声道:“夫人不必惧,有人护你。”
我怔怔接过,心中翻涌难平。
这一局,险些败露。
而那女子,又是谁?
4
「安珵的诗,还是由我来对罢。」
此言一出,四下骤然静默。
众人皆惊,纷纷侧目。
那女子身姿挺拔,气度凛然,非旁人,正是当今圣上亲妹——和静长公主。
她生得极美,眉如远山,目若寒星,玄色大襟长裙曳地,金线绣就凤凰展翅,华贵中透着英气。
她执笔而立,神色清冷,不理会周遭异样目光,略一沉吟,提笔挥毫——
「苍茫云海出月明,长风万里烽火行。
愿得此身入玉门,男儿何不带吴钩。」
墨迹淋漓,笔力遒劲,字如刀刻,行云流水。
诗成,满座皆惊。
那诗气魄雄浑,与安珵原句遥相呼应,竟似天作之合。
我立于一旁,心头微震。
她替我解围,我本该感激,可她那一句“还是我来对罢”,却似另有深意。
众人散去赏花,三五成群,笑语盈盈。
我踌躇片刻,终是朝东边凉亭走去,欲向她道谢。
未至近前,便闻得萧小郡主声音尖利:「大姑姑何必替她出头?她家不过开个书院,连首诗都对不上,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皇后娘娘还赞安将军眼光甚好,岂非笑话?」
长公主立于亭中,袖手而立,声音清冷如霜:「你若看不惯她,避开便是,何苦当众羞辱,令安珵难堪?」
「羞辱?」萧小郡主冷笑,「我不过说实话罢了。安将军看不上我,难道大姑姑您,真要屈尊下嫁那李氏女?她连给您提鞋都不配!」
我躲在花丛后,心头一颤。
原来如此。
安阳李氏,在这京城贵胄眼中,不过是个寒门小户。
而我夫君安元奇,竟是这般抢手。
长公主沉默良久,终是轻叹一声:「皇室之女又如何?安珵若不娶我,我的身份,不过是一纸空文罢了。」
那声音低落寂寥,如秋风扫叶,令人不忍。
我悄然退下,心绪难平。
回府时,安元奇刚从西郊大营归来。
他一身劲装,额角微汗,显是刚练完武。
沐浴更衣后,换了一身素白长衫,发带松松挽着,坐于案前唤我:「莲莲,今日宫宴如何?」
我靠在他怀中,嗅着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闷声道:「相公,我今日出丑了。她们让我对你的诗,我……我一句也对不上。」
安元奇轻笑,指尖抚过我眉心:「傻话,谁没有一时语塞?何来出丑之说?」
「可众人皆笑我。」
「那又如何?下次对得上便是。」
他语气轻松,我却更觉委屈。
我是姜莲莲,不是李秀妍。
李秀妍才情出众,能与他诗文唱和。
而我,永远也配不上他的风骨。
我抬眼看他满脸胡须,忽道:「相公,我替你修面可好?」
安元奇挑眉:「不必了,这胡子留着也惯了。」
我低声道:「我……想试试。」
他见我神色黯然,终是叹道:「罢了,由你。」
我欣喜取来铜镜、剃刀、热巾,小心翼翼为他刮面。
谁知这活计竟比绣花还累。
刀锋微颤,胡须乱飞,原本整齐的络腮胡,被我刮得参差不齐,像被野猫挠过一般。
我愧疚道:「相公,这胡子……你留了多久了?」
「三年了。」
「年纪轻轻,为何蓄须?」
「没有胡子,反倒麻烦。」
「何处麻烦?」
他不答,只睁眼望着我,眸光深邃如夜,似有星河流转。
片刻后,他低头看看自己狼狈的下巴,哭笑不得:「夫人,你这是刮胡子,还是毁容?」
我红着脸低头:「我……我头一回动手,手生得很。」
他轻叹:「罢了,唤晋青来吧。」
不多时,府中武侍晋青入内。
他手法娴熟,片刻间便将安元奇面容打理干净。
水雾散去,铜镜中之人,赫然不同。
那胡子一去,面容清俊至极。
剑眉入鬓,眸若寒潭,轮廓分明,如刀削斧刻。
一道细长疤痕自眉梢斜至耳畔,非但不损其貌,反添几分野性邪气。
他勾唇一笑,竟似月破云出,光华夺目。
我怔在原地,呼吸微滞。
难怪萧小郡主恨我入骨。
难怪长公主黯然神伤。
赵玉宁曾言,多少贵女梦寐以求嫁他为妻,我今方信。
可我心中,退意更浓。
安元奇是天上月,山巅雪,而我姜莲莲,不过尘泥草芥。
如何相配?
5
安元奇不过剃了胡须,京中便沸沸扬扬。
只因朝会之上,圣上笑问:“安卿何故去须?莫非家中夫人有令?”
他垂首轻叹:“回陛下,夫人执意如此,臣不敢违。”
满殿哄然,皆道安将军惧内。
酒宴之上,同僚携美姬作乐,脂粉香气缭绕。
云姬轻移莲步,欲入其怀,软语道:“将军威震四方,妾愿奉酒一觞。”
安元奇却侧身避之,神色不动。
旁人笑谑:“安将军,云姬可是风月楼头牌,多少人求见不得,你竟不尝一尝?”
他淡然一笑:“多谢美意。然家中新妇年少,若知此事,恐要落泪,我不忍也。”
席间哄笑:“将军当真怕妻至此?”
他只道:“非怕,是敬。”
我听闻此事,心中微动。成婚已半载,他竟言“新婚”,又道我“年少”,分明是为护我名声。
自此,京中贵妇见我,皆敛容恭礼,再无轻慢。
连那骄纵的萧小郡主,也悄然离京。
我问阿紫缘由,她低声道:“将军已请萧老王爷,将郡主送往北幕府,拜漱玉居士为师,学规矩去了。”
我愕然:“为何?”
阿紫轻笑:“郡主曾于宫宴上,对将军言语轻佻,又屡次挑衅夫人。将军恐她再生事端,便请老王爷管教。”
我默然良久。
那日午后,我至书房取书,忽见案上压着一纸。
纸上墨迹淋漓,题诗一首:
“苍茫云海出月明,长风万里烽火行。
愿得此身入玉门,男人应得带吴钩。”
字迹遒劲,确是和静长公主亲笔。
我正欲收起,却见纸背泛黄,边缘微卷,显是旧物。
我心头一震。
再细看,诗旁竟有朱批小字:“此身已许,何须再言。”
字迹熟悉,正是安元奇笔迹。
我指尖微颤。
原来,那日宫宴,长公主为我解围,非为怜我。
她不过不愿他人染指她与将军的旧诗罢了。
我轻轻抚过纸面,低语:“原来如此。”
忽闻门外脚步声近,我忙将诗纸放回原处。
他推门而入,见我立于案前,微微一怔。
“夫人怎在此处?”
我回头,浅笑:“来取一本书。将军的旧物,倒是藏得深。”
他目光一凝,随即泰然道:“不过一张废纸,不值一提。”
我点头:“是呢,旧了的东西,留着也只是占地方。”
他望着我,眸色深沉,却未再言。
安元奇睹物思人,神色微黯,我心头竟莫名一痛。
这般情态,岂是寻常?
长公主那般风华绝代、尊贵无双的女子,他如何能不动心?
那一日,我步入书房,见他正凝神望着案上一张纸笺。
我原未多想,只轻咦一声:「咦,这首诗……不正是长公主当日所作的那首?」
话音未落,他神色一凛,不动声色便将纸笺覆于书册之下。
随即起身,抬手为我拂去额前碎发,语气温柔:「夫人,可饿了?城南有家杨氏豆腐涝,滋味极佳,我带你去尝尝。」
那纸笺,自此再未现于书房。
我心下起疑,寻了个空闲,悄悄问阿紫:「长公主与将军之间,究竟有过何等过往?」
阿紫原是宫中旧人,知事甚多,对我亦无隐瞒。
她轻叹一声,道:「夫人,您有所不知。」
「我初入府中,本以为将军乃天之骄子,若能得他垂怜,下半生便有依靠。」
「可他……对我从无一眼。」
我问:「你可曾试过?」
她苦笑:「如何不曾?费尽心机,百般讨好,只求能近他身侧。」
「可每近一步,便贬一等。」
「如今不过是个粗使丫鬟,每日天未亮便扫地、打水、洗衣,手心皆是厚茧。」
「一年多,我再未碰过琴。」
「回房倒头便睡,累得连梦都不做。」
「夫人,我发誓,从此再不敢对他有半分妄想。」
我默然,良久方道:「那你可知,长公主与将军……」
阿紫点头,低声道:「长公主与那些娇弱贵女不同,自幼便有胆识,性情刚烈。」
「皇子习武,她亦提剑相随,宫中皆笑她孩童心性。」
「谁知她竟日日苦练,弓马娴熟,箭无虚发。」
「天启九年,新帝初立,朝务繁重,边关告急。」
「长公主主动请命,率军押运粮草至西北。」
「途中遭韩王勾结悍匪劫掠,死伤无数。」
「她一身男装,手持长剑,血染战袍,犹自奋战不退。」
「危急之际,将军率骑兵杀至。」
「马上少年,英姿勃发,刀光如雪,悍匪纷纷溃散。」
「长公主目视良久,叹道:『此真英雄也。』」
「自那以后,她随帝亲征,常与将军并肩。」
「风沙万里,同帐而眠,共饮一壶酒,同食一囊干粮。」
「生死之间,情意渐生。」
「某夜,月照营帐,她解甲换裙,立于帐外。」
「将军见之,愕然:『你……竟是女子?』」
「她笑:『我早便是女子,只是你未曾细看。』」
「将军默然,目光却已柔软。」
「天启十一年冬,雪夜篝火旁,她执其手,低声问:『你可愿与我共度余生?』」
「将军凝视她良久,终将她拥入怀中。」
「那一夜,风雪未息,而心已相许。」
「次年春,将军受封平西侯,声震朝野。」
「长公主喜不自胜,入宫面圣,直言愿嫁将军。」
「帝笑允:『朕早知你心所属。』」
「她满心欢喜,拉将军至城墙之上,风沙漫天,她道:『安珵,我乃天家公主,可愿娶我?』」
「将军闻言,眸光骤冷,抽手后退一步:『臣……不知。』」
「自那日起,他避她如避蛇蝎。」
「回京后,帝下旨赐婚,将军跪地叩首:『臣已有婚约,乃父母之命,不敢违逆。』」
「长公主不肯信,追至府外,泪落如雨:『旧约之事,我知你为难。」
「但你放心,我必善待她,绝不让她受半分委屈。」
「你只需……留我在你身边。』」
「将军背对她,声音冷如寒铁:『公主,君无戏言,臣亦不敢欺心。』」
「『婚约虽旧,却是我安家之诺,我不能负。』」
「她立于风中,良久不语,终转身离去,再未回头。」
安珵默然良久,方道:「公主有所不知,那女子,臣是要明媒正娶的。」
长公主怔住,指尖微颤:「你……你要娶她?可你我已有婚约,她若入门,岂非平妻?这于礼不合,于制有悖,天下人岂不讥笑本宫?」
「公主,」安珵抬眸,目光清冷,「臣此生,只娶一人。」
长公主脸色骤白,泪如雨下,一把攥住他衣袖:「安珵,你为何如此待我?为何要这般绝情?」
她声音哽咽,几不成句:「你变了……你从前不留须,因我嫌男子蓄须粗鄙,你便日日刮净。如今你蓄了胡须,可知我见了心痛?」
她顿了顿,嗓音微哑:「你变了,冷了,远了。这些年,我装作不知,可我怎会不知?」
「安珵,」她仰头看他,眼中泪光闪烁,「告诉我,为何?让我死个明白。」
安珵垂眸,不语。
长公主心头一沉,终是松手,退后一步,强撑起公主威仪:「罢了,本宫乃金枝玉叶,何至于此?」
安珵忽而一笑,笑意未达眼底:「公主多虑了。臣从未应过婚事,是公主一厢情愿。」
……
……
安珵拒婚,究竟为何?
阿紫低声揣测:「皇家权谋,向来险恶。我朝有制,皇室女婿不得掌兵。安将军若为驸马,兵权必削,他岂肯束手?」
我摇头:「安将军非贪权之人,只怕另有隐情。」
阿紫嗤笑:「隐情?莫非公主掘了他家祖坟不成?」
此言一出,我心头猛然一震——掘了祖坟?
夫人曾言,安家十年前因梁王案牵连覆灭。
先帝诸子夺嫡,梁王乃嫡长,却被诬谋逆,满门抄斩。
彼时安家,不过清河县小官之家。
安大人仅为县丞,品阶低微,夫人当初嫌弃秀妍小姐婚事,便是因安家门第太轻。
然祸起萧墙,竟因一片梨园。
安家梨树繁茂,果实金黄,硕大甘甜。
安大人以县丞之职,上报知府,欲参选贡梨。
若成御用梨商,荣华唾手可得。
天意弄人,竟真选中。
梨子送入梁王府,乃梁王亲尝后定下。
安家连贡三年,第四年,梁王倒台。
朝中传言,梁王于贡品中下毒,图谋不轨。
贡品无数,无从查起,凡与梁王往来之臣,尽数诛戮。
安家梨由知府举荐,知府乃梁王亲信,九族尽灭。
安家稍幸,仅同宗近支抄没,远亲未及。
然安父与诸叔伯皆斩于市,母与婶闻将流放三千里,不堪其辱,悬梁自尽。
家中子女,四散奔逃。
安元奇,便投奔姨丈赵家为仆。
新帝登基,平反梁王案,言其冤屈,实乃手足相残之祸。
可冤案昭雪,人死不能复生。
我忽而明白安珵。
父遭斩首,母自尽,家破人亡。
他欲寻仇,可仇人是谁?
是先帝?是夺嫡皇子?还是那早已作古的知府?
他无仇可报,无恨可泄。
可他仍披甲上阵,为这朝廷血战沙场。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
绝不娶皇室之女。
哪怕那人,曾是他青梅竹马的长公主。
6
听完了安元奇与长公主的过往,我陷入了沉思。
阿紫问我:「是不是很心痛?」
我道:「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当然心痛。」
她说:「我是问你,你相公心里有别的女人,你心不心痛?」
我说:「还好吧……反正他们比我更痛。」
阿紫这个人,很有意思。
她给我透露了这么多,顺便给自己提了个小小的要求:「夫人,你是个好人,那么能不能好人做到底,把我嫁给将军身边的晋青,我不想再扫地了,晋青得将军重用,前途无量,我想嫁给他。」
她还说:「夫人,阿紫劝你一句,风花雪月不能当饭吃,只要对你好,甭管将军心里是谁,别跟他闹,你可是要指望他过一辈子的。」
她说的都对,唯有一点不对,我怎么可能跟安元奇过一辈子呢,跟他过一辈子的是我家小姐李秀妍。
说曹操,曹操到。
在我来了京城半年之后,秀妍小姐过来了。
这期间发生了很多事,比如春闱放榜,殿试点花。
状元、榜眼、探花游街……状元和榜眼都不太年轻,唯有探花郎,高骑大马,红衣似火,郎艳独绝。
探花游街,林思润做到了。
不久之后,李秀妍带着丫鬟雀儿、婆子邹氏上门了。
她是以李家养女李秀荷的身份上门的,与我相见,潸然泪下。
我自然是知道她要来的,因为在此之前,老爷和夫人给我来了信。
我也是提早做好了准备,对安元奇说:「我实在是很想家,想让我妹妹入京一趟,陪陪我。」
安元奇惊奇道:「你还有妹妹?怎么没听说过?」
我低下了头,叹息一声:「说出来不怕相公笑话,我妹妹李秀荷,名义上是李家养女,其则是我父亲在外的私生女,她与我一同长大,但我母亲不太能容得下她,自我嫁人之后,她在家的日子更难了。」
这段身世,当然是我胡编乱造的,安元奇不疑有他,当下道:「夫人看着办吧,这等小事自己做主就好。」
是以,李秀妍施施然而来。
但我见她第一眼便知,这半年,恍如隔世。
我原以为老爷和夫人迟迟不肯让她过来,是打定了主意想将她嫁给林思润。
这当然也是小姐所期盼的,可是她说:「林公子是琅琊世家子弟,家中已有婚约,我无法嫁给他。
「说来真是好笑,我为他背弃婚约,他却要去履行他的婚约。」
李秀妍一来,我仿佛又变回了她身边卑微的丫鬟,为她愤愤不平:「他怎么能这样呢,既然有婚约,为何不坦诚相告,他明知小姐心意。」
「他也从未答应娶我啊。」
我家小姐叹息一声:「我爹明里暗里都透露过要将我许给他的意思,他又没答应过,是我们一厢情愿罢了。」
「可是,小姐送他东西时,他可以不收啊,他既然收了,就理应知晓其中深意,这人着实可恨。」
「罢了,谁知道呢,兴许他一开始是愿意的,后来又改了主意,如今他探花游街,仕途平顺,什么样的名门贵女娶不得。」
李秀妍兴致索然,目光扫过屋内陈设,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莲莲,看来你在这里过得很不错。」
看吧,即便我做了半年的将军夫人,骨子里还是她的奴婢,立刻低下了头和声音:「这都是托小姐的福。」
「安元奇对你很好?」
我斟酌着回答:「奴婢如今是小姐的身份,他不是对奴婢好,而是对小姐好。」
这般绕嘴绕舌的,她叹息一声,揉了揉我的脑袋:「莲莲,你我一同长大,我待你怎样你是知道的,半年而已,难不成就生分了?」
「没有,莲莲怎会与小姐生分?」
「你瞧你,说话这般谨慎,不要再叫我小姐了,我如今是你亲妹李秀荷,莫要让人看出破绽。」
其实我很想问她,李家为何没有采纳我最初的建议,以李家养女的身份过来为的是什么?
但我不敢问,我怕那个答案我接受不了。
当晚,我与她一同用膳,过后又说了会儿话,丫鬟锦儿过来道:「夫人,将军还在等您回去,二姑娘如今已经住下了,日后有的是机会谈心,咱们先回去吧。」
我望了一眼窗外,确实天色已黑,但不知为何,李秀妍不开口,我竟不敢自作主张地回去。
锦儿说完,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李秀妍,她像是没有听到一般,自顾自地喝着参汤,垂下的眼睫投下暗影。
锦儿不明所以:「走吧夫人,再晚一会儿,将军又要亲自过来抱你回房了。」
我顿时浑身发冷,自我与安元奇成婚以来,他对我的宠爱所有人有目共睹。
不仅是在外面,在家里也是,他始终只有我一个女人。
而且这半年来,对我兴趣不减,他这人胆子又很大,从不将规矩什么的看在眼里,众目睽睽之下亲亲抱抱都是常有的事。
我脸皮这么薄的人,都被他整得习惯了,更何况府里其他下人。
见过了他整日抱我哄我,锦儿脱口而出,也不觉得有什么。
但我始终忐忑,因我面对李秀妍时,心生惧意。
这个位置,原本是她的,我是鸠占鹊巢之人。
锦儿第二次提醒时,她已经笑着开了口,眼中看不出任何情绪:「快去吧,咱们来日方长,有的是机会说话。」
那晚我回到房间,安元奇很是不满。
「妇人真是狠心。」
我「啊」了一声,他冷哼道:「你亲妹一来,相公也不要了?」
说罢,又将我禁锢在怀,故意勒我:「你以前都是跟我一起用膳的,今天竟敢把我抛下。」
我笑着去掰他的手,歪着头道:「那明日,让秀荷与我们一同用膳?」
「别,夫人怎地一点也不知避嫌?」
「她是我妹妹,为何要避嫌?」
安元奇笑了,摸了摸我的脑门:「听说姨妹甚美?」
我点头:「是啊,她长得真好看,螓首蛾眉,艳若桃李,相公见了一定喜欢。」
话说完,我就意识到不对了,果不其然,安元奇盯着我笑,神情讳莫如深:「夫人可得给我解释一下,什么叫我见了一定喜欢,莫非姨妹入京,还有什么别的目的?」
我咬了咬嘴唇,弱弱道:「是我自己的意思,相公,我不想让秀荷回去了,不如留她在府里吧,我想与她共侍一夫……」
说到最后,我的声音越来越小,安元奇的声音越来越高:「你说什么?!」
我硬着头皮,又说了一遍,声音细若蚊蝇:「我想与秀荷共侍一夫……」
嘶——
我低着头,听到安元奇吸了口凉气,声音咬牙切齿:「你还真有胆子说,李秀妍,我怎么娶了你这么个玩意?」
说罢,又抬起我的下巴:「我是真搞不明白,别人家的夫人都是不愿丈夫纳妾,我家这个真是心胸开阔,千方百计地给我找女人,连自家小姨都送来了。」
我瘪了瘪嘴,哇的一声哭了:「那,谁叫我生不出孩子呢?」
成亲半年,安元奇只有我一个女人,可我的肚子一点动静也没有。
外人不知说了多少闲话,将军府的「胭脂虎」,生不出孩子还不准丈夫纳妾。
为此皇后娘娘单独诏我入宫,旁敲侧击道:「皇室宗家,血脉传承尤为重要,很多时候本宫也不喜欢后宫有那么多女人,争风算计,委实令人心累,但世间安得两全法。
「本宫知道你与安珵感情深厚,你也还年幼,担起当家主母不易,安家人丁单薄,该思量的还是要尽早思量,身为女子,万不可妒…… 」
见我哭,安元奇又是一声发自灵魂的「嘶」声,气愤道:「哪个不长眼的说将军府的闲话,你且告诉我,为夫替你出气。」
「皇后娘娘说的。」
「那算了,当我没说吧。」
噗……我被他逗笑了,他很嫌弃地为我擦泪:「别哭了,丑死了。」
「那,你愿不愿意留下秀荷?」
「留她干嘛,不就是孩子嘛,咱们生就是了。」
说罢,他拦腰将我抱起,放在床上,伸手去解我的罗衫。
我无语道:「可我生不出来。」
他年轻英俊的脸庞掠过一丝笑意,手指摩挲我的脸颊,在我耳旁道:「夫人急什么,咱们才成亲半年,我倒是不急着要孩子,来日方长,孩子总会有的,在那之前,咱们二人相守不也很好吗?」
是很好,我也觉得很好,可是安元奇,若你是个屠夫,我会觉得更好。
来源:桃气故事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