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76年的夏天似乎格外漫长,南方的暑气像一块湿透了的厚布,闷得人喘不过气。九月初,一场难得的秋雨终于驱散了些许燥热,但也带来了连绵的湿意。我,赵卫国,此时正穿着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六五式军装,略显局促地站在三连连部门口。
1976年的夏天似乎格外漫长,南方的暑气像一块湿透了的厚布,闷得人喘不过气。九月初,一场难得的秋雨终于驱散了些许燥热,但也带来了连绵的湿意。我,赵卫国,此时正穿着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六五式军装,略显局促地站在三连连部门口。
雨水顺着屋檐滴落,砸在门前的泥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我下意识地拢了拢帽檐,目光扫过门楣上那块斑驳的“陆军第XX军XX师步兵第三连”木牌。这里,将是我军旅生涯的一个新起点——我刚刚被任命为三连的排长。
这一年,我二十二岁。高中毕业,响应号召下乡插队两年多,凭借着还算扎实的文化底子和一股不服输的劲头,去年冬天幸运地通过了部队征兵选拔,来到这支部队。在新兵连摸爬滚打三个月,又下到连队当了几个月副班长,凭借着训练刻苦、工作积极,加上对越自卫反击战前夕部队扩充急需基层骨干的大环境,我终于如愿以偿地戴上了领章帽徽,成为了一名光荣的排级干部。
排长,这个在军队序列里看似微不足道却又至关重要的位置,意味着责任,也意味着全新的挑战。我深知自己文化程度不高,理论水平有限,与那些从军校毕业或者根正苗红的老兵相比,差距不小。因此,报到第一天,我心里既激动又忐忑。
连长姓王,叫王建国,是个典型的老兵,皮肤黝黑,脸上刻着风霜的痕迹,说话大嗓门,直来直去。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咧嘴一笑:“小赵排长,欢迎欢迎!咱三连可不养闲人,以后你就跟着老排长熟悉情况,然后把一排带起来!”
指导员姓刘,叫刘明远,戴着副眼镜,显得斯文一些。他温和地对我说:“赵卫国同志,欢迎加入三连。我们连是有着光荣传统的连队,希望你继承和发扬下去。有什么困难,随时可以找我或者老王。”
简单熟悉了营房环境,王连长就直接把我“扔”给了老排长,一位名叫张大山的老兵。张排长比我早入伍五年,即将退伍,对我这个“接班人”似乎有些复杂的心情,既想早点交班解脱,又怕我这个“学生官”顶不上事。他带着我莺莺燕燕地认了一排的兵,从一班到三班,又介绍了班里的老兵、骨干。
士兵们大多淳朴,看我的眼神里有好奇,也有审视。我知道,在基层连队,军官的威信不是靠任命命令来的,而是要靠实实在在的行动和能力一点点挣出来的。我暗下决心,一定要尽快融入集体,干出个样子。
忙碌了一天,傍晚时分,雨暂时停了。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连部安排的临时宿舍——一间空置的储藏室,临时收拾出来的,只有一张硬板床和一张旧木桌。我正准备洗漱,通讯员小李跑来找我:“赵排长,指导员让你去连部一趟,说是有事跟你谈谈。”
我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是哪里没做好?连忙整理了一下军容,跟着小李走向连部。连部的灯还亮着,刘指导员正坐在桌前看文件,旁边似乎还站着一个人。
走近了才看清,那是一个女同志。她穿着一身崭新的白大褂,戴着白色的护士帽,帽檐下的脸庞白皙清秀,眼睛明亮而有神,透着一股沉静和知性。她和连部里粗犷的军人气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报告!”我立正站好。
刘指导员抬起头,推了推眼镜,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小赵,坐。这位是新来的军医,姓沈,沈梅同志,刚分配到我们卫生队。以后咱们连的卫生员工作,主要就由她负责了。”
沈梅?我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她站起身,向我微微点头,声音轻柔但清晰:“赵排长你好。”她的军礼行得标准而有力,一点也不像刚到的新兵。
“沈军医好!”我赶紧回礼,心里有些纳闷,指导员为什么专门把我叫来介绍这位女军医?难道……
刘指导员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笑了笑说:“沈军医是大学生,专业过硬,技术很好。以后你们一排要是有人生病受伤,就找她。小赵,你是排长,也要多关心战士们的身体健康。”
“是!保证完成任务!”我回答得斩钉截铁。
沈梅没再说什么,只是又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她的目光在我脸上短暂停留了一下,眼神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
送走沈梅后,刘指导员叮嘱我:“小赵,沈军医是上面派下来的,技术好,人也规矩,你要配合好她的工作。卫生队的老刘头年纪大了,很多新设备新药品他不太会用,以后具体的事情,你就多和沈军医对接一下。”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个年代,“大学生”三个字自带光环,尤其是在相对闭塞的军营里。我对这位年轻的沈军医不禁多了几分好奇和敬意。
回到宿舍,我躺在硬板床上,辗转反侧。提干的喜悦还没完全消退,新的挑战和责任又摆在了面前。一排的兵不好带,这我知道。现在又来了个大学生女军医,我这个排长和她之间,能配合好吗?
九月的夜风带着凉意,吹拂着军营的白杨树,发出沙沙的声响。我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心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和一丝隐隐的不安。我不知道,这次与沈梅的初次相遇,会在两年后的某一天,掀起怎样意想不到的波澜。那时的我,绝不会想到,眼前这位沉静的白衣女子,竟然会和师部那位传说中不苟言笑、背景深厚的李副参谋长扯上关系。一切,都还只是一个开始。
第二章 白衣天使与橄榄绿
接下来的日子,我很快投入到紧张的排长工作中。熟悉全排人员,组织训练,抓日常管理,处理各种琐碎事务。三连是步兵连,训练强度大,纪律要求严。我既是指挥员,也是战斗员,每天和战士们一起摸爬滚打,喊口令,纠动作,谈心交流。
一开始,确实遇到了不少困难。班里几个刺头兵并不把我这个“学生排长”放在眼里,训练时消极怠工,集合时拖拖拉拉。我没有经验,处理起来有些生硬,效果并不好。王连长看在眼里,找我谈了一次话,没有批评,只是告诉我:“带兵要带心,光靠嗓门大没用。要了解他们想什么,关心他们,和他们打成一片。你是大学生,脑子活,多想想办法。”
我琢磨着连长的话,开始改变策略。训练场上严格要求,一丝不苟;休息时间,主动和战士们聊天,了解他们的家庭情况、个人想法。慢慢地,我和战士们的关系融洽了许多。那个最调皮的老兵王老五,起初总爱跟我对着干,后来见我肯吃苦,技术也过硬,而且对他从不另眼相看,反而经常在生活上帮他解决一些困难,他也渐渐服了我,训练起来格外卖力。
就在我逐渐适应排长角色,感觉自己能在三连站稳脚跟的时候,沈梅的出现,给连队,尤其是给我,带来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卫生队离我们一排的营房不远,大概也就几百米的距离。沈梅的到来,确实给卫生队注入了新的活力。以前卫生队主要由老军医刘大夫负责,他经验丰富,但对一些新式医疗器械和药品的使用确实不太熟练。沈梅是科班出身,懂得多,操作规范,很快就赢得了战士们的信任。
战士们有个头疼脑热、磕磕碰碰的,都愿意去找沈梅。她不仅医术好,态度也好,总是耐心细致,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她不像有些医护人员那样态度生硬,让人敬而远之。渐渐地,她成了连队里比较受欢迎的人物。
我作为一排排长,和卫生队的接触自然多了起来。战士生病受伤报备,需要领药,卫生检查等等,都免不了和她打交道。
第一次正式和她共事,是因为一班战士小李训练时扭伤了脚踝。我去卫生队给他拿药,正好碰到沈梅在给另一个战士处理伤口。她穿着白大褂,头发利落地束在脑后,正低头专注地用棉签消毒,动作轻柔而熟练。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身上,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看到我进来,她抬起头,微微一笑:“赵排长?是小李吧?脚踝扭伤了?”她的语气很自然,仿佛我们已经认识很久。
“嗯,沈军医好。是的,训练时不小心。”我有些不自然地回答。
她接过我手里的病历本,仔细看了看刘大夫的诊断,然后从药柜里拿出几片药膏和一小瓶红花油:“这个外敷,活血化瘀。回去后让他尽量少活动,把脚抬高。如果肿得厉害,或者发烧,随时过来找我。”
“谢谢沈军医。”
“不客气。”她又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这才抬头看我,“赵排长还有事吗?”
“没、没事了。”我突然觉得有点窘迫,好像自己不该站在那里。
“那好,忙你的吧。”她低下头,继续处理手头的伤口。
我拿着药,转身快步离开。回到连队,小李接过药,好奇地问:“排长,沈军医人怎么样?听说她是大学生,厉害得很!”
“嗯,挺专业的。”我含糊地回答。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想起她低头时认真的侧脸,和那双清澈的眼睛。
随着接触增多,我对沈梅的了解也逐渐加深。她平时话不多,但很有分寸。对谁都是一副温和有礼的样子,但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感。她住在卫生队,很少出现在士兵们的娱乐场合。我偶尔在周末看到她一个人去连队的小卖部买东西,或者抱着书去连队的阅览室。
她看的书,大多是医学专业书籍,也有一些文学名著,这让我有些意外。在我的印象里,那个年代的女孩子,尤其是军人,似乎更倾向于看《青春之歌》《欧阳海之歌》这类红色书籍。她看的那些外国小说,比如《简爱》、《安娜·卡列尼娜》,对我来说还比较陌生。
有一次,连队组织学习,我负责主持。会议室里坐满了人,唯独缺了卫生队的沈梅。我询问卫生队值班的老刘头,他说沈军医去师部参加一个业务培训了。学习结束后,我路过卫生队,看到沈梅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眉头微蹙,似乎在思考什么。
“沈军医回来了?”我随口问了一句。
她抬起头,看到是我,脸上露出一丝歉意:“赵排长,刚回来。今天学习的内容很重要,关于新的急救技术和战场救护流程。”她顿了顿,又说,“你们排训练辛苦,也要注意安全。”
“是,我们一定注意。”我点点头。
她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到老刘头在招呼她,便匆匆走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这个沈军医,和我们这些基层官兵,好像总是隔着一层什么。她专业、敬业,待人有礼,但又似乎总是保持着一种若即若离的姿态。她就像那洁白的大褂一样,干净、纯粹,却又让人觉得有些难以真正靠近。
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我提干后的第二年,也就是1977年的夏天,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我心中漾开了层层涟漪,也彻底打破了我对沈梅,以及对周围一切的固有认知。
第三章 意外的“近水楼台”
时间进入1977年,国内的政治气氛悄然发生着变化。虽然文革尚未完全结束,但批判“四人帮”的浪潮已经开始涌动,一些被压抑了很久的声音和事物,也开始慢慢复苏。部队里,学习和训练的氛围更加浓厚,大家对未来的期望也多了起来。
我和沈梅之间的关系,依旧是平淡如水,公事公办。她会按时来一排巡诊,关心战士们的身体状况;我也会在路过卫生队时,和她点头打个招呼。偶尔,连队有大的集体活动,比如电影晚会,她会和卫生队的其他女兵一起,安静地坐在后排观看。她总是穿着那身洁白的工作服,或者军便服,在一片军绿色中显得格外醒目。
我对她的了解,依然停留在“技术好、话不多、有距离感”这几个关键词上。我甚至从未想过,这样一位看似普通的年轻女军医,背后是否还有其他的故事。直到有一天,发生了一件事,让我对她的看法有了根本性的转变。
那天下午,连队组织五公里武装越野训练。天气异常闷热,一丝风都没有。跑到一半时,我就感觉头晕目眩,喉咙像火烧一样干渴。勉强支撑着跑完,整个人几乎要虚脱。回到营房,我一头栽倒在床上,浑身湿透,头痛欲裂。
卫生员小张过来给我量了体温,39度多。他有些慌张,对我说:“排长,你这烧得不轻,我这就去叫沈军医过来!”
“不用……”我虚弱地想拒绝,但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不行!必须去看看!”小张不由分说,跑出了宿舍。
没过多久,沈梅就带着药箱赶来了。她看到我通红的脸颊和湿透的衣服,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怎么烧得这么厉害?是不是中暑了?”她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给我检查身体,测血压,听心跳。
她的动作很轻柔,语气也很关切,和平时那种公事公办的态度有些不同。我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庞,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酒精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心里有些异样的感觉。
“确实是中暑了,加上疲劳过度。”她诊断完毕,转身去卫生队取来葡萄糖注射液和针剂,准备给我输液。
“这……不用了吧?打针多麻烦。”我有些抗拒。那时候的军人,个个都觉得自己是铁打的汉子,能吃药绝不打针。
“不行,你这个情况必须输液,好的快些。”她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性,“躺好,别乱动。”
在她的坚持下,我只好乖乖躺下。她熟练地消毒、扎针、固定针头。她的手指很凉,触碰到我的皮肤时,让我微微颤抖了一下。
“会有点凉,别紧张。”她轻声说。
看着她专注的神情,我忽然觉得,这个平时看起来有些清冷的女军医,其实也有细心和温柔的一面。
输液的过程很漫长。我半眯着眼睛,看着吊瓶里的药液一滴一滴落下,听着窗外聒噪的蝉鸣,意识渐渐有些模糊。迷迷糊糊中,我似乎听到她和卫生员小张在低声交谈。
“……剂量不能太大,他体质好像不太好……”
“……刘大夫怎么说?”
“……刘大夫同意了。但是小张,这件事,你不要对别人说,特别是……赵排长那边,明白吗?”
“……明白,沈军医。我知道分寸。”
我当时并没有多想,以为只是在讨论我的病情。输完液,我感觉身体轻松了不少,烧也退了一些。沈梅又嘱咐了几句注意事项,看着我喝下药,才离开。
接下来的几天,沈梅每天都会来宿舍看我一次,问问我的恢复情况。她的关心是真诚的,但依旧保持着一定的界限感。她从不主动和我聊工作以外的事情,我也只当她是一个负责的好军医。
然而,几天后发生的一件事,却像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我心中的一些盲点。
那天,我正在连部向王连长汇报工作。通讯员小李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报告连长!师部李副参谋长的车来了,说是找沈军医!”
“李副参谋长?”王连长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哦,是师部李启明副参谋长吧?他怎么来了?沈军医刚出去巡诊了,要不要请她回来?”
“司机说,李副参谋长就在车上等,让沈军医赶紧过去。”小李答道。
王连长皱了皱眉:“这……”师部领导直接找到连队卫生队,而且点名要见沈军医,这可有点不寻常。连队平时和师部直接打交道的时候不多,更何况是副参谋长亲自来。
我当时也没太在意,只以为是工作上的事情。王连长沉吟片刻,对小李说:“你去告诉李参谋长,沈军医马上就到。小赵,你跟我一起去迎接一下。”
我跟着王连长走出连部,看到一辆挂着师部牌照的吉普车停在路边,车窗紧闭。李副参谋长就坐在后座上。他大约五十岁左右,身材高大,面容严肃,穿着一身笔挺的将校呢军装,气度不凡,一看就是位高级军官。
看到王连长和我出来,他推开车门,缓缓走下车。他的目光越过王连长,直接落在我身上,上下打量了一下。
“你是三连新提的排长?”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报告首长!是的!排长赵卫国!”我心里有些紧张,连忙立正敬礼。
他微微颔首,算是回应。然后转向王连长:“王连长,沈军医呢?我有事找她。”
“首长,沈军医刚才出去巡诊了,我正让她赶紧回来。”王连长有些局促地说。
“嗯。”李副参谋长应了一声,目光再次扫过我,然后走到吉普车旁,打开了后车门。
这时,我看到沈梅从卫生队方向小跑着过来了,脸上带着一丝焦急。当她看到停在路边的吉普车和李副参谋长时,脚步明显顿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有些僵硬。
“首长,您找我?”她走到车边,声音有些发紧。
“上车说。”李副参谋长的语气依旧平淡,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沈梅犹豫了一下,看了看王连长和我,最终还是拉开了后车门,坐了进去。李副参谋长随即关上车门,对司机说:“走吧。”
吉普车悄无声息地开走了,留下我和王连长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这……这沈军医,和李副参谋长什么关系啊?”王连长挠了挠头,一脸困惑。
我心里也充满了疑问。李副参谋长是师部的领导,据说背景很深,是师长的心腹。这样一位大人物,怎么会亲自跑到我们这个小连队来找一位普通的年轻女军医?而且看沈梅刚才的反应,似乎并不太情愿,但又不敢违抗。
难道……沈梅是李副参谋长的亲戚?这个念头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但立刻又被我否定了。像李副参谋长这样的首长,家属大多都在大城市,怎么会是一个普通的女军医?而且看沈梅的年龄,也不像是他的女儿辈。
“管他呢,人家是首长,找自己人呗。”王连长耸耸肩,“小赵,你先回去休息,我得去跟卫生队老刘头问问情况。”
我点点头,心里却始终萦绕着刚才那一幕。沈梅和李副参谋长之间,肯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这位平日里看起来清冷独立的女军医,似乎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简单。
几天后,沈梅回来上班,一切又恢复了正常。她似乎完全不记得那天的事情,对我依旧是公事公办的态度。我几次想开口旁敲侧击地问问,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总觉得,贸然打听首长的事情,是非常不明智的。
然而,命运似乎就是要揭开这个谜底。它像一个耐心的猎手,静静地等待着,直到时机成熟,才猛地抛出那个足以颠覆我认知的真相。
第四章 平静下的暗流
时间一晃到了1977年的秋天。随着批判“四人帮”运动的深入,部队也在开展“揭批查”运动,清查与“四人帮”有牵连的人和事。连队的政治学习抓得更紧了,每天都组织学习报纸社论,讨论文件精神。
我和沈梅的关系,依旧没有太大进展。她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认真工作,钻研业务,很少参与连队里的集体活动。我知道她晚上常常一个人在卫生队的办公室看书,有时能看到很晚。
战士们对她的评价很高,都说沈军医技术好,人又好。但我总觉得,她身上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孤独感。她就像一棵生长在军营里的白杨树,挺拔、独立,却也和周围的环境有些疏离。
我偶尔会在周末去师部的图书馆借书。那段时间,学习氛围浓厚,图书馆成了最受欢迎的地方。出乎意料的是,我竟然在图书馆里又碰到了沈梅。
那天下午,阳光正好,透过图书馆高大的窗户洒进来,空气中弥漫着旧书页特有的味道。我看到沈梅正坐在靠窗的一个角落里,低头专注地阅读着一本厚厚的英文原著。她面前摊开的笔记本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笔记。
我有些惊讶,她竟然还在学习英语?这在当时的部队里,简直是凤毛麟角。大多数干部战士的文化水平都不高,能够把本职工作做好就已经很不错了,谁还会有心思去学一门在外人看来毫无用处的“资产阶级语言”?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沈军医,你也来这里看书?”
她抬起头,看到是我,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赵排长?你也来借书?”
“嗯,随便看看。”我把手里拿的《红旗》杂志递给她看。
“最近学习很紧张吧?”她轻声问。
“是啊,天天都要学习文件,讨论发言。”我叹了口气,“说实话,好多东西我也搞不太懂,只能死记硬背。”
她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理解:“理论联系实际,慢慢来总会理解的。”
我们简单地聊了几句,大多是关于学习和工作的话题。我发现,和她聊天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困难,只要你找对话题,她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难以接近。
“你……为什么还要学英语呢?”我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现在部队里好像……不太重视这个。”
她沉默了一下,目光重新落在书页上,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多学一点东西,总没有坏处。万一……以后有机会用到呢?”
她的语气很轻,仿佛只是一句随口之语。但我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异样。什么叫“万一以后有机会用到”?一个普通的基层部队女军医,会有什么“机会”需要用到英语?
这个问题像一颗种子,在我心里悄悄埋下。结合之前看到的那一幕,我对沈梅的身份更加好奇了。
转眼到了年底,部队开始进行年终总结和评功评奖。我们连在今年的训练和各项工作中表现不错,有几个立功受奖的名额。评功评奖是一件大事,关系到每个战士的切身利益,连队上下都十分重视。
王连长和刘指导员组织召开了支委会和军人大会,反复讨论,力求做到公平公正。我作为一排排长,也参与了讨论和投票。
最终,我们排有两名战士获得了嘉奖,一名表现特别突出的班长被评为三等功。名单公布后,战士们都很高兴,但也有一些小小的议论。其中,议论最多的就是卫生队的沈梅。
按理说,沈梅作为技术骨干,工作认真负责,深受战士们爱戴,这次评奖也应该有她一份。但她却意外地落选了。有人说,是因为她是卫生队的,不属于战斗连队,名额有限;也有人说,是因为她平时不太合群,“架子大”,和领导、战友走得远;还有人私下里猜测,是不是因为她“背景”特殊,不需要这个三等功。
这些议论,或多或少也传到了我的耳朵里。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知道沈梅工作出色,也知道她性格孤傲,但我不认为她是因为“架子大”而落选。至于“背景特殊”,我更是不敢妄加揣测。
有一天晚上,我去卫生队送一份文件。路过沈梅的宿舍窗口,看到里面还亮着灯。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
沈梅正坐在桌前,面前放着一个日记本,手里拿着一支笔,似乎在写着什么。看到我进来,她有些惊讶,连忙合上日记本。
“沈军医,还没休息?”我说明来意。
“哦,赵排长,什么事?”她站起来,接过文件。
“没什么大事,就是把这个年度总结的文件给你送过来。”我把文件递给她。
她接过文件,顺手放在桌上。房间里一时有些沉默。只有桌上的煤油灯,火苗一跳一跳的,映着她略显疲惫的脸庞。
“听说……这次评奖,你没评上?”我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她愣了一下,随即淡淡地笑了笑:“嗯,是啊。没评上就没评上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大家都觉得你应该评上的。”我鼓起勇气说道,“你工作那么认真负责,技术又好,对战士们也很好……”
“别人的看法不重要。”她打断了我,语气平静,但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评奖有评奖的标准,可能我的表现还不够好吧。”
“不是的,你表现很好!”我有些急切地说,“我觉得不公平!”
她抬起头,静静地看着我,眼神深邃。“赵排长,你不必为我打抱不平。有些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她的语气很轻,但带着一种让人无法追问的力量。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哨声。
“紧急集合!”通讯员小李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糟了,可能是有情况!”我脸色一变,连忙转身,“沈军医,我先走了!”
我匆匆走出卫生队,跑向集合地点。队伍已经集合完毕,王连长和刘指导员站在队前,神色严肃。
“全体注意!”王连长高声宣布,“接到师部紧急通知,今晚可能有‘情况’,全体人员进入一级战备状态!各排立即检查武器装备,搞好伪装,随时准备执行任务!”
“是!”战士们齐声应道,迅速行动起来。
我心里一惊。这个时候会有什么“情况”?是边境局势紧张了吗?还是内部出现了什么问题?
我心里惦记着沈梅,不知道卫生队那边怎么样了。但我现在作为一排排长,必须坚守岗位。我带着一排的战士们,迅速检查武器,加固工事,整个连队都笼罩在一种紧张的气氛中。
那一夜,我们全员未眠,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动向。直到天亮,也没有发生任何事情。后来才知道,所谓的“情况”,只是一个虚惊一场,是上级为了检验部队的战备状态而进行的一次突击演练。
虽然是一场虚惊,但那晚的紧张气氛却让我印象深刻。我也更加体会到,在和平年代,军人依然要保持高度的警惕性。
然而,那晚沈梅一个人留在卫生队的情景,却始终萦绕在我心头。她当时在做什么?是在写日记?还是在……等待什么人?
那个关于她身份的谜团,像一层薄雾,笼罩在她身上,也笼罩在我的心头。我隐隐感觉到,平静的水面下,似乎暗流涌动。而我,似乎正一步步地,走向那个即将揭开真相的时刻。
第五章 风暴前夕的温情
时间进入1978年。春天,万物复苏,军营里也充满了生机。批判“四人帮”的斗争取得了决定性胜利,国家的政治空气日渐清新,人们对未来充满了希望。部队也开始逐步恢复正常秩序,训练和建设成为工作的重心。
我和沈梅之间的关系,在经历了之前的种种猜测和疑虑后,似乎进入了一种微妙的平稳期。我们依旧公事公办,但在偶尔的接触中,也能感受到彼此之间一种不易察觉的关心。
有一次,我们连队外出执行野外驻训任务,地点在一处山区。那里条件艰苦,缺水少药。训练强度大,不少战士都出现了水土不服的症状,上吐下泻。
卫生队人手紧张,沈梅一个人要负责全团的卫生保障工作,忙得不可开交。一天深夜,我正在查哨,路过卫生队的帐篷,看到里面还亮着灯。我知道沈梅肯定又在加班了。
我走了进去,看到她正蹲在地上,给一个发烧的小战士喂药。她的眉头紧锁,脸上写满了疲惫。看到我进来,她只是勉强笑了笑:“赵排长,这么晚了还没休息?”
“查哨路过,顺便看看。”我看了看那个小战士,“他怎么样了?”
“还好,退烧了。就是有点脱水,得好好补补。”她说着,站起身,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帐篷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汗味。我注意到,她的嘴唇也有些干裂,脸色苍白,显然也是一夜没睡。
“你也休息一下吧,沈军医。”我劝道,“看你这样子,比战士们还憔悴。”
她摇摇头:“没事,我还撑得住。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这些天辛苦你了。”我由衷地说。在这个远离后方、条件恶劣的环境里,她的坚守和付出,确实让人敬佩。
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似乎有些复杂的情绪。过了片刻,她轻声说:“赵排长,谢谢你。其实……大家对我们卫生队都很好。”
“应该的。”我笑了笑,“我们是战友嘛。”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多。聊训练,聊生活,聊彼此的家乡。我发现,抛开那些身份和背景的猜测,沈梅其实也是一个普通的、有血有肉的姑娘。她热爱自己的工作,关心身边的战友,也有自己的喜怒哀乐。
她告诉我,她来自南方的一个小城,家里有父母和弟弟妹妹。她从小就喜欢读书,最大的愿望是成为一名医生,救死扶伤。参军是她自己的选择,她热爱这身军装。
“那你以前……认识李副参谋长吗?”我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那个盘旋在我心头很久的问题。
她的眼神微微一怔,随即恢复了平静。“李副参谋长?你是说师部的李参谋长吗?以前……在他手下实习过一段时间。”
“哦……”我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下去。她没有直接否认,但也等于默认了。看来,她和李副参谋长之间,确实有过一段师生或者上下级的关系。但这似乎并不能解释她之前落选评奖的事情。
驻训期间,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一天下午,连队组织去附近的小河洗澡。河水清澈见底,凉爽宜人。战士们像下饺子一样跳进水里,嬉笑打闹。
我和几个战士正在深水区比赛游泳,突然听到岸边传来呼救声。我抬头一看,只见卫生员小张在浅水区呛了几口水,手脚乱划,眼看就要沉下去了。旁边虽然有几个战士,但都不会游泳,急得团团转。
“小张!”我一边喊着,一边奋力向他的方向游去。
水流有点急,我费了很大力气才靠近小张。抓住他的胳膊时,他已经有些意识模糊了。我用尽全力,拖着他的身体向岸边游去。
就在快要靠岸的时候,我突然脚下一滑,身体失去了平衡,呛了好几口水。眼前的景物开始模糊,意识也渐渐沉沦……
恍惚中,我感觉到有人抓住了我的胳膊,然后把我拉上了岸。等我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躺在河边的草地上,身上盖着一件带着淡淡馨香的外套。是沈梅。
她正蹲在我身边,用一块湿毛巾擦拭着我的额头,眼神里充满了焦急。“赵排长,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我……没事……”我咳嗽了几声,感觉浑身酸痛无力。
“你可吓死我了!”她声音有些颤抖,“你不会游泳,怎么还往深水区跑?”
“战士……战士溺水了……”我指着还在被其他战士照顾的小张。
“我已经让卫生队的医生过来处理了。”她说着,又摸了摸我的额头,“还好,烧退了。你刚才是不是发烧了?怎么这么不小心!”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在发烧的状态下下水救人的。难怪后来会觉得那么冷,那么无力。
“谢谢你,沈军医。”我看着她,心里充满了感激。如果不是她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她脸微微一红,低下头说:“不用谢。我们是战友。”
那一刻,四目相对,空气中仿佛弥漫着一种异样的情愫。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也能感觉到她细微的呼吸。周围的喧嚣似乎都消失了,世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卫生队的医生跑了过来。“沈医生,人没事了,就是有点惊吓过度和体力透支,休息一下就好了。”
“嗯,好,辛苦你了。”沈梅站起身,又对我说,“赵排长,你也好好休息,别再乱动了。”
她帮我盖好外套,转身离开了。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涌起一股暖流。那一刻的温情,像一缕阳光,穿透了我心中所有的疑虑和不安。
我开始怀疑自己之前的猜测。沈梅,她真的是那个传说中背景深厚、不食人间烟火的首长女儿吗?她表现出的善良、勇敢、独立和责任感,更像是一个纯粹的、有理想有追求的军人。
也许,我应该放下那些无端的猜忌,重新认识这个谜一样的女军医。
驻训结束后,我们回到了连队。生活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我的内心,却因为那次意外的落水和沈梅的相救,而泛起了阵阵涟漪。我发现自己越来越在意她,在意她的喜怒哀乐,在意她的一颦一笑。
这种感觉,是友情吗?还是……别的什么?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我只知道,每次看到她,我的心跳都会不由自主地加快。
然而,我并不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我所感受到的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情,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宁静。而那个关于她身份的真相,即将在不久的将来,以一种我意想不到的方式,狠狠地击碎我所有的幻想和平静。
第六章 风暴骤起,身份揭晓
平静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到了1978年的夏天,部队内部开始出现一些不寻常的迹象。一些敏感的干部开始被约谈,一些尘封的档案被重新翻阅出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氛。
师部也加强了保密工作,进出车辆和人员明显增多,领导们的表情也变得更加严肃。我们连队虽然没有受到直接影响,但也能感受到大环境的变化。
一天下午,我正在连部整理训练计划,通讯员小李神色慌张地跑进来:“报告排长!师部保卫科的同志来了,说要找你问话!”
“保卫科?”我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找我什么事?”
“不知道,他们没说,就直接让通信员把我叫过来的。”小李挠着头,一脸茫然。
我整理了一下军容,跟着小李来到了连部旁边的小会议室。会议室里坐着两个人,都穿着便衣,但气度不凡,一看就不是普通人。为首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面色严肃,眼神锐利,不怒自威。旁边坐着一位中年干部,手里拿着个笔记本。
看到我进来,老者抬眼看了我一下,用低沉的声音说:“你就是赵卫国排长?”
“报告首长!是的!”我立正站好,心里有些忐忑。
“坐吧。”老者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我坐下,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
“赵卫国同志,”老者开门见山地说,“我们今天来找你,是想了解一些情况。关于……沈梅同志的情况。”
沈梅?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们找我,果然和沈梅有关!
“沈……沈军医?”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她……她怎么了?”
“我们正在调查一些历史遗留问题。”老者缓缓说道,“据我们了解,沈梅同志的父亲,好像是原国民党的一位高级将领?”
这句话像一道晴天霹雳,狠狠地劈在了我的头上。我顿时感觉脑袋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国民党高级将领的女儿?这怎么可能?那个沉静、善良、对工作兢兢业业的沈梅,竟然会是……国民党反动派的后代?这简直比小说还要离奇!
“不……不可能!”我下意识地反驳道,“沈军医……她表现一直很好,工作认真负责,对战士们也很好……她怎么可能是……”
“她表现得越好,我们就越要弄清楚她的底细。”老者打断了我,语气变得严厉起来,“赵卫国同志,你现在必须如实告诉我们,你和沈梅同志是什么关系?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她有没有跟你透露过她的家庭背景?”
我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一个巨大的漩涡,被无数双眼睛盯着,喘不过气来。我想起了和沈梅相处的点点滴滴,她的笑容,她的声音,她救我时的眼神……这一切难道都是伪装吗?
不,不可能!她不是那样的人!
“我和她……只是普通的战友关系!”我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尽量让自己的回答保持清晰,“我们是在她调来我们卫生队后认识的。她平时工作很认真,对战士们也很关心。至于她的家庭背景……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老者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旁边的中年干部。中年干部点了点头,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
“赵卫国同志,你要清楚,现在是新时期了,但历史问题不容回避。”老者的声音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带着威严,“沈梅同志的父亲,李敬明,确实是原国民党第XX军的军长,在解放战争中被我军俘虏,后来……一直没有得到很好的安置。沈梅作为他的女儿,能够参军入伍,还当上了军医,这其中的原因,不得不让人怀疑。”
我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李敬明……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里听过。对了!是李副参谋长!李启明!他们是父子!
原来如此!我之前所有的猜测,现在都有了答案。沈梅,她不仅仅是李副参谋长的“熟人”,她根本就是他的亲生女儿!那个一直隐藏在基层,默默无闻的年轻女军医,竟然是国民党高级将领的女儿,而且是师部一位实权副参谋长的亲妹妹(或者姐姐?)!
这个消息太震惊了,我一时无法消化。
“那……那她现在……”我艰难地问道。
“她现在很安全。”老者说,“组织上对她父亲的历史问题正在重新审查。考虑到她本人表现尚可,且确实在部队医疗战线上做出了一定贡献,组织上暂时没有对她采取任何措施。但是……”
老者顿了顿,目光紧紧地盯着我:“但是,赵卫国同志,我们希望你能够保持清醒的头脑。沈梅同志的身份特殊,她现在很可能还不知道我们已经掌握了这些情况。你作为她的直接领导,又是党员,必须站稳立场,保守秘密,不能被她蒙蔽,更不能和她发展出超越战友关系的感情!”
最后一句话,他的语气虽然平淡,但其中的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我的心彻底凉了。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沈梅平时总是那么“清高”,为什么她和领导、战友总是保持着距离,为什么她评奖会落选,为什么李副参谋长会亲自找到连队来找她……原来,她一直都背负着这样沉重的政治包袱,一直在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的身份。
而我,赵卫国,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对这样一个身份敏感、前途未卜的女孩,产生了好感,甚至……差点忘了自己的身份和职责。
“首长,我明白了。”我艰难地点了点头,声音有些沙哑,“我保证,一定保守秘密,站稳立场。”
“很好。”老者站起身,“今天的谈话就到这里。记住我们的谈话内容,不要对任何人提起,特别是不要对沈梅同志提起我们已经找过你。”
“是!保证不泄露!”我连忙回答。
送走保卫科的两位同志,我一个人失魂落魄地走在营房的路上。夏日的阳光依旧明媚,但我的心里却一片冰冷。
沈梅……她到底是谁?她为什么会选择参军?她隐藏着这样的身份,每天面对着战友,面对着组织,心里该有多么痛苦和挣扎?她接近我,和我相处,难道仅仅是因为同事情谊吗?还是……她也对我……
不!我不能这么想!她那样的身份,怎么可能?
我用力甩了甩头,试图把这些纷乱的思绪赶走。现在最重要的是,守住秘密,保护好自己,也保护好沈梅。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料。
几天后,师部突然下达了一纸调令。内容很简单:鉴于工作需要,卫生队军医沈梅同志,调往师部后勤部卫生科工作。
这个调令来得非常突然,几乎没有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沈梅接到调令的那天,脸色苍白,但依旧保持着镇定。她只是默默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和卫生队的同事们简单告别,然后就离开了三连。
我去送她的时候,她正在卫生队门口等车。看到我,她的眼神复杂,欲言又止。
“沈军医……哦不,沈干事(调令上已经改了职务),你要走了?”我艰难地开口。
她点了点头,勉强笑了笑:“嗯,组织安排。”
“是……是好事吧?师部机关,平台更大。”我违心地说着祝福的话。
她沉默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好坏,服从组织安排吧。”
我们之间陷入了沉默。只有远处传来的汽车轰鸣声。
“赵排长,”她忽然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歉意和犹豫,“之前……对不起。”
“对不起?为什么?”我愣住了。
“我知道……保卫科的人找过你了。”她说,“他们……是不是问了你什么?”
我的心猛地一沉。她知道了!
“没……没什么,就是随便问问。”我强作镇定。
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神里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叹息:“赵排长,谢谢你。这段时间……谢谢你。”
“我……”我有很多话想问她,想问她为什么隐瞒身份,想问她对李副参谋长是什么感情,想问她对我……有没有一点点不一样的感觉。但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汽车已经开过来了。她拉开车门,最后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而深邃,包含了太多我无法读懂的情绪。
“再见,赵排长。”
“再见,沈……干事。”
她转身上车,汽车发动,扬起一阵尘土,很快就消失在了营区的尽头。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去的方向,心里空落落的,仿佛失去了一段非常重要的东西。
她走了。带着她沉重的秘密,带着我所有未说出口的话,彻底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
而我,赵卫国,这个刚刚提干不到两年的年轻排长,在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中,除了感到迷茫和失落,第一次如此深刻地体会到了命运的无常和身份的重量。我曾经以为的温情和悸动,在残酷的政治现实面前,显得那么渺小和脆弱。
第七章 尘埃落定,往事如烟
沈梅调走之后,三连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有些东西,却在悄然发生着变化。连队里关于沈梅身份的猜测和议论并没有停止,只是大家变得更加谨慎,不再公开谈论。而我,也因为之前和保卫科的谈话,以及和沈梅的关系,成为了一些人眼中“需要重点关注”的对象。
王连长和刘指导员找我谈过几次话,主要是了解我的思想动态,叮嘱我要安心工作,不要被一些不必要的事情干扰。我明白他们的意思,也更加努力地投入到工作中,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的立场和忠诚。
时间是最强大的疗愈剂,也是最好的掩埋者。到了1978年底,随着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召开,改革开放的春风开始吹遍神州大地。国家的工作重心转移到了经济建设上来,军队也进行了体制改革和精简整编。许多过去被掩盖的历史问题开始得到重新审视和解决。
关于沈梅父亲李敬明的历史审查,也有了最终结果。据说,经过详细调查,确认了他在解放战争后期有弃暗投明的倾向,并在起义过程中发挥了一定作用,再加上他后来在俘虏营中表现良好,最终被定性为“可以改造好的国民党军政人员”。虽然历史问题依然存在,但不再是难以逾越的障碍。
组织上找到了沈梅,为她父亲平反昭雪,并根据她的意愿和实际表现,恢复了她的干部身份,允许她继续留在部队工作。据说,她后来被调到了师部的医院,成了一名真正的医生。
至于她和李副参谋长的关系,似乎也并没有外界猜测的那么复杂。李副参谋长虽然对她父亲有印象,但两人并无血缘关系。他对沈梅的关心,更多是出于对部下一个有才华、有潜力的年轻医生的爱护和培养。当然,也不排除有那么一点点长辈对晚辈的欣赏和照顾。至于具体情形如何,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这些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渐渐传回了三连。听到这些消息时,我的心情很复杂。一方面,我为沈梅感到高兴,她终于可以卸下沉重的包袱,光明正大地追求自己的未来了。另一方面,我心里也难免有些失落。那个曾经出现在我生命中,给我带来温暖和悸动的身影,终究是彻底远去了。我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身份的差异,更是那段被刻意隐瞒和无法言说的过往。
几年后,我也离开了三连,调到了团部机关工作。再后来,我参加了军校考试,进入军校深造,毕业后成为了一名参谋,然后一步步晋升。我再也没有见过沈梅。
偶尔,在同学或老战友的聚会上,会听到一些关于她的传闻。听说她在师医院工作得很出色,医术精湛,成为了科室的骨干。听说她后来结婚了,丈夫也是一位军人,是个老实本分的知识分子。听说……她过得很好。
听到这些消息,我心里会泛起一丝淡淡的涟漪,但很快又会归于平静。那段发生在1976到1978年间的往事,就像一部褪色的老电影,虽然依旧清晰地印在脑海里,但已经不会再在我心中掀起太大的波澜。
1985年,百万大裁军。我所在的部队也面临着编制调整。我因为工作表现突出,被调到了新成立的集团军司令部工作。在一次集团军组织的大型阅兵式上,我在观礼台上,意外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穿着一身笔挺的将校呢军装,肩上扛着大校军衔,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成熟而干练的表情。她的目光扫过观礼台,掠过我的身边,没有丝毫停留,仿佛我们是陌生人。
但我知道,是她。沈梅。不,或许现在应该称呼她为沈大校。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我看着她挺拔的身影,看着她佩戴的军功章,心里百感交集。我想起了那个初到三连的九月,想起了那个雨后天晴的午后,想起了那个在卫生队里认真工作的年轻女军医,想起了那个在河边救起我的身影,也想起了那个在夏夜灯光下看书时恬静的侧脸……
我们之间,终究是两条没有交汇的平行线。她的世界,曾经充满了我不曾了解的沉重和隐秘;我的人生轨迹,也因为那段短暂的交集,而留下了深刻的印记。但最终,我们都被时代的洪流裹挟着,奔向了各自不同的远方。
阅兵式结束后,我站在原地,久久没有离去。风吹动着军旗,发出猎猎的声响。阳光灿烂,天空湛蓝。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而美好。
我知道,关于1976年那个提干排长和女军医的故事,已经彻底成为了尘封的往事。那个曾经让我困惑、迷茫、心动、失落的谜团,如今终于尘埃落定。而那段经历,就像一颗投入我生命长河的石子,虽然早已沉入河底,却激起了层层涟漪,永远地改变了河流的走向。
它让我明白了,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个人的命运往往与宏大的历史背景紧密相连,身份、背景、政治因素,都可能在不经意间改变一个人的一生。它也让我懂得了,真正的感情,或许可以超越一切外在的障碍,但在严酷的现实面前,有时却显得那么脆弱和无力。
更重要的是,它让我学会了反思,学会了珍惜。珍惜眼前的和平与稳定,珍惜身边每一个平凡而真实的人,珍惜那些来之不易的温情和感动。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满了整个军营。我缓缓转身,离开了观礼台。我知道,属于我的故事,还在继续。而那个关于沈梅的记忆,将永远珍藏在我心底最柔软的角落,成为我军旅生涯乃至整个人生中,一段无法磨灭的独特印记。那个曾经让我心动的白衣天使,最终成为了我生命中一段模糊而遥远的记忆,提醒着我,岁月流转,世事无常,唯有内心的坚守和善良,才是永恒。
来源:高贵海燕XZW8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