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电话那头,婆婆柔声说:"元宵节回家团圆吧。"我一听有十四口人,脱口而出:"饭菜不能总让我一个人做呀。"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电话那头,婆婆柔声说:"元宵节回家团圆吧。"我一听有十四口人,脱口而出:"饭菜不能总让我一个人做呀。"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放下老式黑色转盘电话,我看着厨房墙上贴的那张全家福,心里五味杂陈。照片里,我们一家人在婆婆六十大寿时拍的,那时候婆婆的头发还是半黑半白的,如今已全白了。
那是1998年的春节刚过,万象更新的气息还未完全散去,街上的红灯笼还高高挂着。我在居委会工作已经忙得脚不沾地,负责筹备街道元宵节活动。
每天从早到晚,我穿梭在住着几百户人家的老旧小区里,街坊邻里的大事小情都要过问。柴米油盐酱醋茶,白天操劳社区事务,晚上还要回家辅导上初中的儿子写作业,帮他攻克那些让人头疼的数学题。
"巧云啊,这次元宵活动咱们得办得红红火火的,比去年强!"主任拍着我的肩膀说,手里的公家烟袅袅上升,呛得我直咳嗽。
丈夫张建国在国营机械厂当技术科长,厂里正赶着为外商加工一批重要零件,整日泡在厂里,常常深夜才回家,那张布满胡茬的脸上写满了疲惫。
"建国,你看这都几点了,饭都凉了。"我经常抱怨。
他只是疲惫地揉揉脸:"厂里压力大,这批订单要是做好了,咱们厂就熬过这波下岗潮了。"
我叫林巧云,嫁入张家已近二十年。当年,我还是街道服装厂的缝纫工,张建国是刚从技校毕业的技术员,踩着自行车来厂里安装设备时认识的。
那时他穿着笔挺的蓝色工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说话温温柔柔的,跟我们厂里那些大大咧咧的男工人不一样。短短几个月的相处,他就骑着二八自行车,带着喜糖和一枚朴素的银戒指来我家提亲了。
在这个典型的北方三代同堂家庭里,我早已习惯了大小节日操持家务的角色。每逢佳节,全家老少聚在一起,从采购、洗菜到炒菜上桌,几乎都是我一人张罗。
自从嫁入张家的第一个春节起,我就承担起了做饭的重任。婆婆站在旁边,手把手教我:"炒菜要'快、准、狠',火候到了就立马出锅,差一秒都不行。"
那些年,我心里有股怨气,却又说不出口。毕竟在我们那个年代,媳妇做饭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好,那我先挂了。"婆婆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变化。
窗外,初春的风还带着寒意,小区里的梧桐树光秃秃的,只有路灯下的灯笼在微风中轻轻摇晃。砖瓦房的烟囱里冒出缕缕炊烟,提醒着人们元宵节的到来。
那几天,街道上的氛围热闹起来。居委会组织了元宵节猜灯谜活动,我一边准备灯谜一边联系文艺队排练节目,忙得晕头转向。
"巧云,你家元宵准备吃啥好菜啊?"隔壁王大妈挎着竹篮从菜市场回来,好奇地问。
"还不知道呢,可能随便应付一下。"我叹了口气。
王大妈停下脚步:"你婆婆多好一人啊,这么多年没让你受过委屈,比起我那婆婆,简直是菩萨转世。"
我勉强笑笑,心想:谁家的锅碗瓢盆不响?外人看到的永远只是表面的和谐。
办公室的老钟滴答作响,墙上的台历被我一页页揭过,终于到了元宵这天。上午我在社区主持完猜灯谜活动,匆匆回家看了看儿子,便出门买了几斤猪肉和青菜。
我故意拖到下午五点才动身回婆家。说实话,我是不想早去受那份累。
走在熟悉的小巷里,两边的平房灯火通明,飘出阵阵饭菜香。街角的广播喇叭里传来欢快的音乐,几个小孩在巷口放着小鞭炮,噼里啪啦的声音给寒冷的冬夜增添了几分温暖。
小时候,母亲总会在元宵节给我煮一碗甜汤圆,那圆滚滚的汤圆在碗里浮浮沉沉,就像我此刻起伏不定的心情。
推开婆家那扇漆了红色的木门,屋里热气腾腾,饭菜的香味扑面而来。那股熟悉的酱油炖肉的香气,混合着韭菜鸡蛋饺子的清香,让我一下子想起了自己的娘家。
"来了?快进来烤烤火。"婆婆站在煤球炉旁,围着一条有些发旧的蓝色围裙,正往饺子锅里舀水。
餐桌上,已经摆满了十几道菜肴,荤素搭配,色香俱全。红烧肉、清蒸鱼、酱爆鸡丁、地三鲜……每一道都是我爱吃的。婆婆穿着那件褪了色的蓝布褂子,正把最后一盘糖醋排骨端上桌。
"巧云来啦,快洗手吃饭。"婆婆笑盈盈地说,"今天想让你休息一天,这些年辛苦你了。"
我愣在那里,目光扫过餐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一时语塞。丈夫从里屋出来,身后跟着我们的儿子小聪,穿着新买的红色毛衣,笑嘻嘻地喊:"妈,你可算来了,我都快饿死了!"
堂屋里,老式电视机播放着春节联欢晚会重播,张家的三代人已经围坐在一起。大姑子张玉珍一家三口,小姑子张丽和她的丈夫李师傅,还有公公和婆婆,再加上我们一家三口,正好十四个人。
饭桌上,大家其乐融融。大姑子张玉珍提议敬老人一杯,公公举起那只用了二十多年的搪瓷杯,里面盛着自酿的米酒,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
小姑子张丽一边帮婆婆夹菜,一边说起厂里的趣事:"现在厂里到处都在搞'技术革新',李师傅他们车间还得了奖呢!"
丈夫张建国少有地放下了工作,陪着大家说笑:"是啊,咱们厂这次接的外商订单,要是做好了,年底可能发双薪呢。"
"妈,这红烧肉做得真香,跟以前的味道一模一样。"大姑子赞叹道,"我婆家那边做的都没有这个味道,总差点意思。"
婆婆摆摆手:"哪里比得上巧云做的好吃,我这手艺都生疏了。"
我夹了一筷子红烧肉,咸鲜适中,肥而不腻,确实是地道的老味道。想起自己平时的抱怨,心里忽然有些愧疚。
"聪子,来,尝尝奶奶包的饺子,韭菜鸡蛋馅的,你最爱吃。"婆婆慈爱地望着孙子。
儿子狼吞虎咽地吃着,嘴里还不忘夸奖:"奶奶包的饺子最好吃了,皮薄馅大,一咬就爆汁!"
席间,我偷偷观察婆婆。她今年已经七十有二,白发间夹杂着些许黑丝,脸上的皱纹比我记忆中深了不少。
我注意到,每次她起身添饭添菜时,都要扶着桌子才能站起来。她给孙子们盛汤圆时,我看到她的手有些微微发抖,接过碗时还差点洒出来。
"妈,我来盛吧。"我起身接过勺子。
"没事,你坐着。"婆婆坚持道,却在转身时轻轻揉了揉膝盖,脸上闪过一丝疼痛的表情。
我的心"咯噔"一下。这些年来,我一直关注着儿子的成长,丈夫的工作,却忽略了婆婆日益衰老的身体。
记得刚结婚那会儿,婆婆还能一口气扛起两袋面粉走几里地呢。那时候经常停电,她掌勺做饭时,煤油灯的微光映在她专注的脸上,显得格外坚毅。
饭后,男人们在客厅看春晚,孩子们在院子里放鞭炮。我和小姑子张丽在厨房洗碗。温热的水流过指尖,窗外传来孩子们的欢笑声,我的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我望着窗外,夜空中偶尔绽放的烟花照亮了老宅的青砖灰瓦。那是我二十年前嫁进来时的模样,如今厨房的墙角已经泛起了潮气,房梁上挂着的玉米和辣椒也比从前少了许多。
"嫂子,我妈膝盖不好了,"张丽低声说,手里的碗和我的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去年冬天摔了一跤,一直没好利索。"
"我怎么不知道?"我愧疚地问,想起过去几个月婆婆走路时那微微的蹒跚。
"妈不让说,怕你担心。她说你工作忙,孩子学习紧张,家里的事她能应付。"张丽顿了顿,"有时候她疼得厉害,只能偷偷抹红花油,从不在你们面前喊一声苦。"
张丽擦了擦手上的水珠,继续说:"妈常说,她年轻时吃了婆婆太多的苦,但她不想让这种苦再传给下一代。她说你们这一代不容易,赶上单位改制,又要供孩子上学,压力比她那时候大多了。"
我的手停在半空中,脑海中闪过平日里自己任性时,婆婆脸上隐忍的表情。记得有一次我做菜放盐太多,丈夫皱着眉头没吃两口就放下了筷子,婆婆却把那咸得发涩的菜吃了个精光,还夸我手艺越来越好。
"记得我结婚那年吗?"张丽边擦盘子边说,"妈让你在最后关头出来帮忙,其实她已经准备了一整天,就是想让你在家人面前有面子。"
我眼眶一热,回想起这些年来,每次家宴看似是我在张罗,实际上婆婆总是提前做好了大部分准备工作,只让我在最后"收尾"。而我却从未察觉,只顾着抱怨累。
"妈那一辈不容易,"张丽叹了口气,"她十七岁嫁给我爸,二十岁就当了妈,一辈子操劳到现在,供我们三个上学,把我们都拉扯大。"
记忆中的画面一幕幕闪过:婆婆凌晨四点起床排队买肉票、婆婆手把手教我做家常菜、婆婆帮我照顾发高烧的儿子一整夜不合眼……这些细微的场景,在日复一日的忙碌中被我淡忘了。
客厅里,电视机播放着欢快的节目,婆婆坐在那张陪伴了她三十多年的藤椅上,手里攥着一个旧针线包,正在给孙子的毛衣缝扣子。
那针线包是我第一次来张家时,她用来教我缝衣服的。"媳妇啊,做女人的手要勤快,针线活要精细,这样才能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婆婆当时这样教导我。
二十年过去了,针线包已经旧得掉了漆,但婆婆依然珍藏着。缝纫机早已被电视机取代了家中的核心位置,但婆婆的针线活依然是全家最好的。
我走过去,在婆婆身边坐下。她的手上满是老茧,那是几十年操劳留下的印记。
"妈,您的膝盖不舒服为什么不告诉我?"我轻声问道。
婆婆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哪有那么严重,就是老毛病了。"她把手中的毛衣放在腿上,"老了,毛病就跟着来了,习惯就好。"
"您这些年为家里操劳,我却从来没有真正体谅过您。"我的声音有些哽咽,"以前总觉得做饭是我的责任,却没想过您年纪大了该休息了。"
婆婆放下针线,拍拍我的手:"傻孩子,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年轻时也不懂事,总觉得婆婆苛刻,后来自己当了婆婆才明白,那些严厉背后其实是爱。我不想重复上一辈的错误。"
她的声音温和,就像当年我第一次上门时,她递给我的那杯热茶一样温暖。
"你那么忙,哪有功夫天天想着家里的事?我身体还行,能做就多做点。"婆婆说着,从针线包里拿出一块小手帕递给我,"别哭,让孩子看见多不好。"
那是一块绣着喜鹊登梅的手帕,还带着淡淡的樟脑味。我接过来擦了擦眼角,才发现手帕的一角绣着我的名字——巧云。
"这是……"
"你刚嫁过来那年,我给你绣的。"婆婆笑着说,"一直没好意思给你,怕你嫌老气。现在好像也不时兴用手帕了,都用纸巾。"
我紧紧攥着那块手帕,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二十年了,婆婆一直把这块手帕珍藏在针线包里,而我却从未发现她这份细腻的心意。
厨房的灯光透过门帘,在婆婆的脸上投下温暖的光晕。我突然看清了那些年她脸上每一条皱纹背后的故事——为一家十几口人操劳三十年,却从不言苦。
"你刚嫁过来那会儿,我婆婆还在世,她对我可不像我对你这么宽容。"婆婆轻声说,眼神望向远方,似乎回到了几十年前,"她总嫌我笨手笨脚,做什么都不对。有一次我烧糊了一锅米饭,她当着全家人的面骂我败家。"
我从未听婆婆说起这些往事,惊讶地看着她。
"那时候我就下定决心,如果将来我做了婆婆,一定不这样对待自己的儿媳。"婆婆继续说,"人要往前看,不能老是重复上一辈的错误。"
窗外,最后一声鞭炮在夜空中炸响,绽放出一朵绚烂的花。院子里的老槐树被照亮,露出斑驳的树干,那是岁月的见证者。
"妈,下次家宴,我们一起准备吧,您教我做您拿手的那些菜。"我真诚地说,"我们可以一起做,您指导我,我出力气。"
婆婆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好啊,咱们两代人要比上一辈活得更明白。"
她拍了拍我的手:"你也别太累了,工作、孩子、家里,一个人忙不过来的。咱家男人工作忙,咱们女人得互相帮衬着。"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家不是一个人的战场,而是所有人共同的港湾。我们都是这港湾中的一叶小舟,互相依靠,才能抵御风浪。
"巧云,陪我到院子里转转吧,看看孩子们放花炮。"婆婆站起身,我赶紧搀扶她。
我们走到院子里,月光洒在老宅的砖瓦上,儿子和几个小伙伴正在放烟花。孩子们的欢笑声回荡在小院里,就像当年我和张建国刚结婚时,一家人在院子里乘凉、聊天的情景。
"聪子真像小时候的建国,"婆婆看着孙子,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那时候建国也爱放鞭炮,每次过年都要攒钱买一挂大鞭炮。"
我这才想起,婆婆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年,见证了几代人的成长。而我,还只是一个二十年的"新人"。
从那以后,我和婆婆的关系悄然改变。每次家宴,我们一起在厨房忙碌,她教我家传的菜谱,我则教她一些新式烹饪方法。
"虾仁要焯水后再炒,这样更鲜嫩。"婆婆手把手教我。
"妈,这个电饭煲能定时,您不用守着锅了。"我教婆婆用新买的电器。
那些藏在心底多年的隔阂,在炉火的温暖中一点点融化。我们之间的代沟,在一次次的交流中被填平。
有一次,我下班回家,发现婆婆和儿子小聪一起在看我们的老相册。
"奶奶,这是谁啊?"小聪指着一张泛黄的照片问。
"这是你妈妈刚嫁到咱们家时的样子,"婆婆笑着说,"那时候你妈才二十出头,多漂亮啊。"
我走过去,看到那张我都快忘记的老照片——我穿着红色的结婚礼服,站在张家的老宅门前,羞涩地低着头。婆婆站在一旁,穿着简朴的蓝布褂子,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
"妈,您那时候就这么疼我了。"我感动地说。
婆婆摸着相册,轻声说:"家和万事兴啊,媳妇不是外人,是自家人。"
元宵的汤圆象征着团圆和睦,而我在那个普通的元宵夜里,终于读懂了婆媳之间最深的情谊——不是外人眼中的明争暗斗,而是如同汤圆与甜汤,看似分离却又相互成全的关系。
有时候,我会想起那个电话,感谢自己说出了那句任性的话。正是那句话,让我看清了婆婆隐藏在严厉外表下的柔软心肠,也让我明白了家庭中每个角色的不易。
后来每逢年节,我和婆婆总是一起准备家宴。她坐在厨房的小凳子上指导我,我则按照她的方法一道道地做出地道的家常菜。即使她的腿脚越来越不便,却依然坚持要参与家庭聚会的准备工作。
"妈,您歇着吧,我来做。"我心疼地说。
婆婆笑着摇摇头:"闲着也是闲着,看着你们忙活,我心里高兴。"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的儿子小聪长大了,婆婆的白发越来越多,而我也渐渐体会到了做长辈的责任和关爱。
每当我看到儿子和婆婆在一起说说笑笑的情景,我就会想起自己当年的任性和不懂事。所幸,婆婆的宽容和智慧,让我们家避免了许多不必要的矛盾和伤害。
"巧云,你看这汤圆多圆啊,就像咱们一家人。"婆婆每年元宵节都会这样说,而我则会接上她的话:"是啊,团团圆圆,和和美美。"
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见证了我们家三代人的变迁。它的枝丫在风中摇曳,仿佛在诉说着一个永恒的道理:理解与包容,才是家庭和睦的根基。
。这是婆婆用一生教会我的道理,也是我希望能传递给下一代的家族智慧。
每个人的肩上都有责任,每个人的心中都有柔软。在这个充满变化的世界里,唯有家人之间的爱与理解,才是最温暖的依靠。
来源:小马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