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76年春天,我告别了位于山东菏泽地区鄄城县的老家,穿上了绿色的军装。我们那个地方,黄河屡次改道,留下大片的沙质土壤,种地收益不高,当兵是很多农家子弟觉得不错的出路,至少能吃饱穿暖,如果干得好,还能改变境遇。
创作声明:本文为小说故事,存在艺术情节,请理性阅读,如果喜欢文章,欢迎点赞、评论!
1976年春天,我告别了位于山东菏泽地区鄄城县的老家,穿上了绿色的军装。我们那个地方,黄河屡次改道,留下大片的沙质土壤,种地收益不高,当兵是很多农家子弟觉得不错的出路,至少能吃饱穿暖,如果干得好,还能改变境遇。
我怀着的就是这份朴素又热切的期望,被分配到了省内一支步兵部队。
部队的生活和训练是规律且严苛的。我们属于野战部队,体能和战术训练强度很大。
五公里越野、投弹、射击、单兵战术动作,每天都是汗流浃背。当时的伙食标准不高,我们年轻,训练量大,总是觉得饿。连队里一百多号人,来自天南海北,但目标却相当一致:好好表现,争取入党,争取提干。
在那个年代,成为一名军官,是许多士兵的最高追求,意味着身份的转变,也寄托着家庭的期望。
我下到连队后,被分在了三排九班。同班有个叫赵良友的兵,比我早入伍一年,河南商丘人,个子不高但很壮实,军事素质相当过硬,为人也机灵。
从一开始,我就把他视作主要的学习榜样,也是暗中的竞争对手。我知道,提干的名额非常有限,往往一个连队一两年能有一个就不错了,必须方方面面都拔尖才有希望。
为了能争取到提干的机会,我不遗余力。军事训练,我总是抢着加练,五公里武装越野,别人跑及格,我追求优秀;步枪精度射击,别人打40环算不错,我要求自己稳定在45环以上。
连队组织的理论学习,我也认真参加,努力提高自己的思想觉悟和文化水平。农忙时节,部队会组织支援地方收麦子,我总是挑最重的担子,干活从不惜力。业余时间,我还主动承担连队的黑板报抄写和绘制工作,希望在指导员和连长面前留下个好印象。
指导员乔干事,是个戴眼镜的文化人,说话温和,看人很准;连长姓丁,嗓门大,性格直,训练场上要求极严。
那几年,部队的任务很重。1979年以后,随着西南边境战事的影响,全军都加紧了战备训练。
我们经常进行野外驻训和演习。有一次,我们师拉到几百公里外的鲁中山区进行山地进攻演习。连续十几天,我们都在山沟里摸爬滚打,住帐篷,啃压缩干粮,昼伏夜出。
演习中,我担任战斗小组长,带领全组克服困难,按时穿插到指定位置,还配合班长俘获了扮演蓝军的两个“敌人”,受到了排里的表扬。
时间到了1980年。
连队里传出风声,说今年可能有一个提干名额,主要是从军事尖子和表现突出的骨干里选。我和赵良友,还有另外一两个老兵,都被认为是潜在人选。竞争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那段时间,我和赵良友虽然表面上还和和气气,但彼此都能感觉到对方暗地里的较劲。训练场上,谁也不服谁;内务卫生,都争着当标兵;甚至出公差干活,都想比对方多干一点。
提干考核涉及好几个方面:军事技能考核、文化摸底测验、民主评议、连队支委会推荐。军事技能考核那天,天气很热,五公里武装越野,我俩几乎是并驾齐驱冲过终点线,成绩都是优秀,但裁判卡表显示,他比我快了不到两秒。
射击考核,两人都是47环。文化摸底测验,我的分数比他略高几分。最后的关键在于民主评议和支委会推荐。
连队的民主评议会上,大家对我们几个人选都给予了肯定。到了支委会讨论推荐人选的时候,指导员和连长似乎也有不同意见。乔指导员比较看好我,觉得我综合素质更全面,有培养潜力。
丁连长则更倾向于赵良友,认为他军事素质顶尖,带兵有股狠劲,更符合基层军事干部的要求。最终,经过反复讨论,支委会的天平倾向了赵良友。消息传来的时候,我正在擦拭我的步枪,枪油的味道似乎格外刺鼻。
心里说不出的失落,像是憋着一口气,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多年的努力和期盼,在这一刻化为泡影。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找到赵良友,向他道了声“恭喜”。
他脸上有些复杂,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耿志强,你也很优秀,只是名额太少了。”我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我知道,机会一旦失去,就很难再来。
不久之后,赵良友被送去师教导队参加预提干部培训。
我则开始认真考虑退伍的事情。虽然按照服役年限,我还可以再干一两年,但提干无望,继续留在部队的意义似乎不大了。我想家了,想念鄄城县那片不算富饶但熟悉的土地。
乔指导员找我谈了几次话,劝我再坚持一下,说以后或许还有机会。但我心意已决。离开部队前,连队为我开了欢送会,战友们送给我一个搪瓷缸子,上面写着“友谊长存”。
乔指导员和丁连长都来送我,乔指导员叮嘱我,回到地方也要保持军人的本色,好好工作。丁连长则用力拍着我的背说:“是个好兵!回去好好干,别给咱连丢人!”
1981年初冬,我带着些许失落和迷茫,回到了鄄城老家。
退伍军人在当时还是比较受尊重的,县民政局给安排了工作,是在县农机修造厂当学徒工。这个厂是县里为数不多的几个国营企业之一,主要负责全县拖拉机、播种机等农用机械的维修和部分零部件的制造。
能进厂当工人,在当时算是很不错的安置了。
进厂后,我被分到了维修车间,跟着一位姓傅的老技工学习。傅师傅五十多岁,技术精湛,但不怎么爱说话。
车间里的活计主要是修理送来的各种农机,活儿脏累不说,技术含量也不低。发动机、变速箱、液压系统,各种故障五花八门。我虽然在部队接触过一些车辆维护,但跟这专业维修比起来,简直是皮毛。
起初的几个月,我基本上就是打下手,递工具,擦油污,听师傅讲解。我不怕脏不怕累,傅师傅让干啥就干啥,空闲时就抱着农机维修的书看,遇到不懂的就向师傅请教。
傅师傅看我肯学又踏实,慢慢地也愿意多指点我一些。
在部队养成的纪律性和钻研劲头,让我在学习技术上进步很快。一年多下来,常见的农机故障我基本都能独立判断和处理了。
然而,在厂里,我依然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工厂里人际关系也挺复杂,老师傅们有自己的圈子,年轻人也各有各的想法。我性格不算外向,只是埋头干活,除了跟傅师傅和同组的几个工友,很少与人深交。
那段时间,提干失败的阴影偶尔还会掠过心头,觉得自己似乎注定就是个平凡的劳动者了。
转机出现在1983年的秋天。当时,“联产承包责任制”已经在农村全面铺开,农民对农机的需求和依赖性大大增加。
县里为了支持农业生产,从外地引进了一批新型的“东方红”拖拉机。然而,这批新机器在使用过程中,普遍出现了一个问题:水箱容易高温“开锅”,尤其是在负荷较大的时候。
农民们意见很大,纷纷把车开到厂里要求解决。
厂里组织了技术力量攻关,包括几位经验丰富的老师傅,还有厂里的技术员,研究了半个多月,尝试了更换散热片、调整风扇角度等多种方法,效果都不明显。
眼看秋耕在即,县里领导也着急了,几次到厂里来询问进展。厂长姓郝,是个转业军人出身,做事雷厉风行,压力非常大,在车间里急得团团转。
那天下午,郝厂长又来到维修车间,看着几台趴窝的新拖拉机,脸色阴沉。
傅师傅和几个技术骨干正在围着一台拆开的发动机讨论,还是找不到根本原因。我站在一旁,默默地听着。这几天,我也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
我发现,这款拖拉机的水泵设计似乎有些特殊,叶轮的直径和转速可能与整个冷却系统的循环流量不太匹配。在部队时,我虽然不是专业的修理兵,但在一次协助修理连抢修装备时,听一位老技师讲过类似冷却系统匹配的问题。
看着大家一筹莫展,又郝厂长那焦急的神情,我心里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走上前去。我对郝厂长说:“厂长,我有个想法,不知道对不对。”郝厂长正心烦,看了我一眼,皱着眉问:“你是哪个?有什么想法?”旁边的车间主任介绍说我是刚来不久的退伍兵耿志强。
郝厂长打量了我一下,或许是“退伍兵”这个身份让他多了一点耐心,他说:“你说说看。”
我定了定神,尽量清晰地表达了我的判断:“我认为问题可能出在水泵上。这款水泵的叶轮设计可能在高负荷运转时,产生的循环流量不足以满足发动机的散热需求,导致水温快速升高。或许可以尝试改进水泵叶轮的尺寸或者形状,提高水循环效率。”
我的话一说完,现场安静了几秒。
一位老技术员首先提出质疑,认为水泵是原厂设计,不应该有问题。傅师傅也皱着眉头,似乎在思考。郝厂长沉吟了一下,他虽然不是技术专家,但抓问题的思路很敏锐。
他盯着我问:“你有多大把握?”我说:“不敢说百分之百,但我觉得值得一试。可以先找一台机器做实验。”
郝厂长当机立断,对傅师傅说:“老傅,你带他试试!找台旧水泵,按他说的思路改一下,装上去看看效果!”
傅师傅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两天,我和傅师傅一头扎进了这个实验。我们找到一个同型号的旧水泵,拆开,根据我的想法,对叶轮进行打磨和修改,调整了叶片的角度和曲度。
这个过程需要非常精细的手工操作和反复测量。傅师傅不愧是老技工,手艺精湛,完美地实现了我的设计意图。修改完成后,我们将改装过的水泵装到一台问题拖拉机上,加满水,启动发动机,然后挂上负荷进行测试。
测试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发动机在高负荷下运转,我们所有人都紧张地盯着水温表。指针缓慢上升,但始终稳定在正常范围的上限附近,没有再出现“开锅”的现象!成功了!车间里爆发出欢呼声。
郝厂长闻讯赶来,亲自查看了测试结果,又询问了傅师傅改装的细节,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他用力拍着我的肩膀说:“小耿!好样的!你给咱们厂立了大功!”
这个技术难题的解决,在当时的鄄城县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县农机厂迅速组织力量,按照我的方案对所有同型号的新拖拉机进行了水泵改造,彻底解决了“开锅”问题,保证了秋耕生产的顺利进行。我也因此受到了厂里的表彰,被破格提拔为技术员,还担任了新成立的农机改造攻关小组的组长。
县报也对此事进行了报道,虽然没有点我的名字,但提到了县农机厂青年工人攻克技术难关的事迹。
站在车间里,看着工友们忙碌的身影,听着机器的轰鸣,闻着那熟悉的机油味,我内心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和满足。
这和在部队时渴望提干的那种激动和焦虑不同,这是一种通过自己的思考和努力,实实在在解决问题后获得的成就感。或许,这就是属于我的“高光时刻”吧,它来得如此不经意,却又如此真切。
提干失败的失落早已烟消云散。我明白了,人生的道路不止一条,战场上的荣耀值得追求,而在平凡的岗位上,凭借自己的智慧和汗水,同样能创造价值,赢得尊重。
回望过去,军营锤炼了我的意志和品格,那段经历是我宝贵的财富。
如今,我在县农机厂的技术岗位上干得很安心。偶尔和当年的战友通信,得知赵良友在部队发展得也不错,我由衷地为他高兴。
每个人都有适合自己的位置和舞台。
来源: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