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老钟是我的老领导(老钟大名钟艺兵,我们一直都叫他老钟),只是我已经好多年没见过他了,他的容貌几乎都从我的脑海里渐渐淡去。突然接到老钟离世的噩耗,我心头一阵震颤。一个面带笑容、和蔼可亲的身影在眼前越来越清晰,他向我走来,仿佛在问我:“你还记不记得我?”我很是懊恼
钟艺兵
老钟是我的老领导(老钟大名钟艺兵,我们一直都叫他老钟),只是我已经好多年没见过他了,他的容貌几乎都从我的脑海里渐渐淡去。突然接到老钟离世的噩耗,我心头一阵震颤。一个面带笑容、和蔼可亲的身影在眼前越来越清晰,他向我走来,仿佛在问我:“你还记不记得我?”
我很是懊恼,此刻我的思绪一片空白。我努力回忆我和老钟在一起的往事,哪怕只是点滴细节也好。可老钟就是这样一个看上去毫无特别之处的人,他为人处事同样极为低调,既不会口出惊人之语,也不爱出风头。
一
我记得刚到《文艺报》时,明显感觉那里是一个随时会迸发思想火花的地方,尤其是在每周的编前会上,大家抢着发言,言语激烈,针锋相对。然而老钟总是语气平缓地说话,表达着稳健的观点,他的话从来不会引发争吵。我们几个刚分配到《文艺报》的年轻人就喜欢在编前会上听大家争论,私下里还对老钟的说话方式有些不满。直到与老钟相处久了,特别是后来我直接到他分管的部门工作,才真正了解老钟。他有想法、有见识、有原则,却从不喜欢炫耀。其实他也和我一样,愿意听到大家激烈地争论,但他似乎更愿意把双方的意见都听进去,所以他不轻易表明立场。后来我逐渐意识到,老钟这样的处事方式更有利于做好编辑工作。
当时的艺术领域犹如战国时代,诸侯争霸,纷扰不断。但《文艺报》所编发的艺术方面的文章相对来说比较稳妥、公允,这与老钟秉持的“不偏不倚”“兼听则明”的编辑思想大有关系。但钟老不是当“和事佬”,不是回避矛盾。他有一个基本观点,新时期以来,作家、艺术家们迎来了一个创作的黄金期,我们应该为创作出好作品做一些推进的工作。
我记得他在编前会上曾经说过这样一件事。他在上海看到一部新创作的话剧《大幕已经拉开》,这是一部反映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工业战线改革的话剧,但剧本写得比较匆忙,明显存在着不少问题,几乎被一些专家否定了。老钟却认为,这样一部反映工业改革的剧本,写得有激情,很不容易,不要轻易否定,应该通过讨论进行修改。他为此还专门写了一篇文章,从正面肯定了该戏的成功之处。但这篇文章没有发出来,而是发了一组完全否定性的文章。老钟说到这里便连连叹息道:结果可想而知,一部有潜力成为好戏的作品就这样夭折了!——写到这里,我对老钟有了更加鲜明的印象。别看他说话办事既平缓又平稳,但只要他看到一个好作品,第二天到了编辑部就会喜形于色地向大家推荐。这时候,他站在编辑部房间的中心位置,我们坐在办公桌前,将身子转过来向着他,看他连说带比画地沉浸在头天晚上观剧时的情境里。
二
为文艺家创作出好作品做一些推进工作,这完全是老钟几十年来恪守的一条原则。他在《文艺报》做编辑工作是这样做的,他退休后仍然活跃在艺术界从事艺术评论工作也是这样做的。推进好作品,首先需要有眼光有见识,否则你不知道哪些作品是好作品;推进好作品,同时需要胆识和勇气,否则在众说纷纭时,你就不敢力排众议。我在《文艺报》时有幸和老钟一起做过这样的事情。后来我离开了《文艺报》,还经常看到老钟在做这样的事情。
记得电视剧《四世同堂》播出时,老钟特别重视,他安排我去参加北京电视台组织的观摩和研讨,他说,老舍这部长篇小说是经典作品,但被忽视和冷落了40年,现在由电视艺术家将其改编成电视连续剧,保持了原著的民族风格、地区风貌,激起了观众的爱国主义情感,也让这部小说的思想价值得以重现,这是电视剧的功劳,要充分肯定!
在我的记忆里,老钟发现了好的电视剧,就要我们大家都来看,然后听取大家的意见,如果大家一致说好,他就会以更大的力度给以推荐。比如《今夜有暴风雪》《新星》都是以这种方式成为《文艺报》重点评价的作品。
电视剧《渴望》海报
1990年,电视剧《渴望》播出后引起社会的热议。这是由中国电视人拍摄的第一部家庭伦理剧,在当时是一种新现象。我当时负责新闻部的工作,觉得现在街头巷尾都在议论《渴望》,这样的新闻不应该放过。可《文艺报》往往强调电视剧的宏大主题和宏大叙事,所以我心里犯嘀咕,老钟会不会觉得这不符合电视剧创作的主流呢?我去征求他的意见,他很爽快地说:“《渴望》是贴近普通人的生活的,值得宣传!”
三
老钟的笑容常挂在脸上,即使在很正式的场合,他闭上嘴唇,微微上扬的嘴角也露出一丝笑意。这大概就是所有的人与他相处时没有丝毫压力的原因吧。我们常常忘记了他的领导身份,在他面前说起话来没轻没重。但他将我们的话都听进去了。说不定第二天,他把你叫住说:“小贺,你昨天说的那个问题我觉得还是应该考虑考虑,你是不是约某某就这个问题写篇文章?”因此在他手下工作是很放松的。当然,我们相处得也很融洽。记得他终于分到了一套新房,大家都为他高兴,我们几个年轻人都去帮他搬家,其实我们也没有干什么,就是为老钟搬新家凑一个热闹,事情很快就搞定了,老钟夫妇俩倒是热情地请我们吃了一顿!
老钟的笑容并不会抹去他的严肃性,这是我要特别强调的一点。老钟的严肃性表现在他对立场和原则的坚守。我记得报社组织了一次谢晋电影《芙蓉镇》的专题评论,文章中有从人性异化的角度对电影进行分析的内容,这段内容引起了编辑部的争议,因为当时异化是一个非常敏感的话题,有人认为从稳妥考虑,最好将其删去。这一意见也得到大多数人的支持。但老钟在终审签稿时,仍将“人性异化”的论点保留了下来。老钟并没有就此多说什么,但我那时候能感受到他是顶住了很大的压力的。这时候我就更加清晰地认识到,在他笑容的背后,还有一种沉甸甸的坚守作为压舱石放置在心底。
随着记忆之门的打开,老钟的形象也越来越清晰和丰满。我不知道为什么一开始用了那么多“平”字来描述老钟,或许这说明了,越是看上去平常的人越有不平常之处,至少,老钟就是这样一位不平常的人。
《红珊瑚》
我初到《文艺报》,只是和老钟互相打了一声招呼,在我的印象中,他平淡无奇。几天后有人悄悄告诉我,歌剧《红珊瑚》是老钟写的。我一听马上对老钟肃然起敬。因为少年时代,我看过电影《红珊瑚》,我爱唱电影中的插曲《珊瑚颂》,每当唱到“云来遮,雾来盖”时,那忧郁婉转的旋律就会让我泪眼模糊。没想到,写出这首歌曲的作者如今成了我的领导和同事。我后来看资料才知道,当年老钟创作这首歌词时,也是顶住压力才保留下来“云来遮,雾来盖”这样富有诗意的句子的。
老钟19岁就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30年的军旅生涯,铸就了一副军人的风范。我后来慢慢注意到,老钟平时还是很注意仪表的,这大概就是他作为一名军人的习惯。因为我是悄悄听人说《红珊瑚》一事,也因为老钟总是平常和低调,我一直没有把我对《红珊瑚》的喜爱告诉老钟。如今我却再也没有机会告诉老钟了。我只能轻轻吟唱起:“云来遮,雾来盖,云里雾里放光彩”,但愿在去天堂路途上的老钟能听到。
来源:文艺报19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