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当林薇用一种近乎飘忽的语气,说出“我把你的那些邮票,当废纸卖了”时,我手里的玻璃杯,“咣当”一声掉在地板上,摔得粉碎。
当林薇用一种近乎飘忽的语气,说出“我把你的那些邮票,当废纸卖了”时,我手里的玻璃杯,“咣当”一声掉在地板上,摔得粉碎。
水渍混着玻璃碴,像一朵瞬间绽放又瞬间凋零的冰花。
我的脑子,有那么三秒钟是完全空白的。
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记闷拳,耳朵里嗡嗡作响,听不见任何声音,也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你说什么?”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她站在客厅中央,穿着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家居服,身形单薄得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她不敢看我,眼神躲闪着,落在墙角的绿萝上。
“卖了。小区门口收废品的那个王大爷,给了……给了三百块。”
三百块。
我气得眼前阵阵发黑,一股热血直冲头顶。
那不是邮票。
那是我整个童年,是我和爷爷相依为命的十年光阴,是我生命里唯一剩下的,一点点关于他的念想。
我冲到书房,那个上了锁的红木盒子,锁孔被撬坏了,搭扣无力地耷拉着。我颤抖着手打开,里面空空如也。
那本厚重的、深蓝色的集邮册,不见了。
那本爷爷用他一个月的退休金,特意跑到市里最大的文具店,为我挑的集邮册,不见了。
里面有他带着我,跑遍了大半个城市,从各个邮局、旧货市场淘来的宝贝。有那张他称为“猴票”的庚申年邮票,他说这是咱们的镇册之宝;有那套印着梅兰芳舞台形象的小型张,他说这里面是角儿的精气神;还有那张“全国山河一片红”,是他一个老战友转赠的,他说这背后是一个时代的故事。
每一张邮票背后,都是一个阳光和煦的下午,爷爷戴着老花镜,拿着小镊子,小心翼翼地把邮票放进护邮袋,然后用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抚摸着我的头,给我讲邮票背后的山川河流,英雄人物,历史变迁。
那些故事,比我课本上的历史,生动一百倍。
它们是我心里最柔软、最神圣的角落。
而现在,这个角落被人粗暴地踏平,夷为一片废墟。
三百块。
我几乎要笑出声来,笑自己的天真,笑自己的愚蠢。我以为我们是夫妻,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我以为她懂我。
原来,在她眼里,我所有的珍视,我所有的情感寄托,只值三百块。
“为什么?”我转过身,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林薇的肩膀瑟缩了一下,她终于抬起头看我,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眼神里有愧疚,有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我看不懂的绝望。
我甚至来不及换鞋,穿着拖鞋就往门外冲。
“陈阳!”林薇在后面喊我,声音带着哭腔。
我没有回头。
我像一头发了疯的野兽,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追回来。无论如何,都要追回来。
电梯迟迟不来,我直接冲进了楼梯间,咚咚咚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像是我心脏擂鼓般的声音。
冲出单元门,傍晚的风带着凉意,吹在我脸上,却丝毫无法吹散我心头的火焰。
收废品的王大peo,他的三轮车通常停在小区后门的那棵大槐树下。
我发足狂奔,拖鞋在水泥地上拍打出啪嗒啪嗒的绝望声响。
然而,槐树下空空如也。
只有几片落叶,在风中打着旋。
我抓住一个路过的邻居,上气不接下气地问:“张阿姨,看到收废品的王大爷了吗?”
“老王啊?早走了,下午四点多就收车了。”张阿姨打量着我,“小陈,你这是怎么了?脸白得跟纸一样。”
我顾不上回答,道了声谢,转身就跑。
王大爷家我知道,就在隔壁的城中村里。
我一边跑,一边掏出手机,手指抖得几乎按不准号码,拨给了我一个在古玩市场开店的朋友,胖子。
“胖子!你听着,你现在立刻,马上,帮我留意一下,有没有人出集邮册,深蓝色的封皮,很厚的一本!”我的声音因为急促的呼吸而支离破碎。
“哟,老陈,怎么了这是?你那本宝贝疙瘩要出手啊?”胖子在那头调侃道。
“不是!是丢了!被人当废纸卖了!”我吼了一声。
电话那头沉默了。胖子知道那本集邮册对我意味着什么。
“我靠!谁干的?”
“你别管了!帮我盯着,整个市场都帮我问问!尤其是那些专门收旧书旧报纸的,他们最有可能接触到!”
“行!你放心,我马上就去问!有消息第一时间打给你!”
挂了电话,我已经跑到了城中村的巷子口。
这里的路灯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和饭菜混合的味道。我凭着记忆,在七拐八绕的巷子里穿行,终于找到了王大爷家那扇斑驳的铁门。
我“砰砰砰”地砸着门。
开门的是王大爷的孙子,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正戴着耳机打游戏。
“找谁?”他一脸不耐烦。
“我找你爷爷!”我挤进门,一眼就看到了院子里堆积如山的废品。
纸箱、旧报纸、塑料瓶,像一座座小山。
王大爷正在屋里吃饭,看到我闯进来,愣了一下。
“小陈?你这是……”
“王大爷!”我冲过去,双手撑在他的饭桌上,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我老婆今天下午是不是卖给你一本很厚的、深蓝色的册子?”
王大爷放下筷子,想了想,点了点头:“哦……对,是有那么一本。你老婆说是不要的旧画册,看着挺重的,纸也好,我就按废纸价收了。”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那本册子呢?还在吗?”
王大爷摇了摇头,指了指院子角落里一个空空的三轮车:“我收完货,顺路就直接拉到潘家园那边的废品中转站了。今天收的纸都送过去了。”
潘家园。
北京最大的旧货市场。
也是最大的古玩集散地。
东西到了那里,就像一滴水汇入了大海,再想找回来,难如登天。
我双腿一软,差点没站稳。
“小陈,你没事吧?那本画册很重要?”王大爷看我脸色不对,也有些慌了。
“那不是画册……”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的哽咽,“那是我爷爷留给我的,是我的命。”
王大爷也傻眼了,搓着手,一脸的不知所措。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崩溃的时候。
“王大爷,中转站具体是哪一家?叫什么名字?”
“就在潘家园后街,叫‘宏达废品回收’,老板姓李,是个光头。”
我记下这个名字,转身就往外走。
“小陈,钱我退给你!”王大爷在后面喊。
“不用了!”
我冲出巷子,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潘家园,麻烦快点!”
车子汇入晚高峰的车流,窗外的霓虹灯一盏盏地闪过,像是一张张嘲讽的脸。我的心,比这拥堵的交通还要焦灼。
爷爷,对不起。
我把您留给我最重要的东西,弄丢了。
我靠在车窗上,冰冷的玻璃贴着我的额头。记忆的潮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来。
我从小是爷爷带大的。
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异了,各自组建了新的家庭,我成了那个多余的人。是爷爷,一个退休的老邮递员,把我从老家接到了北京,住在他那间只有十几平米的小平房里。
那段日子,清贫,却充满了温暖。
爷爷的退休金不多,但他总是想方设法给我最好的。别人家孩子有的零食、玩具,我一样都不少。
而我最期待的,就是每个周末,他带我“寻宝”。
“阳阳,走,爷爷带你去看大千世界。”
他口中的“大千世界”,就是那一张张小小的邮票。
他会牵着我的手,坐上慢悠悠的公交车,去护国寺的邮票市场。他会教我如何用镊子夹取邮票,如何分辨邮票的品相,如何从一枚小小的邮票上,读出一段历史,一个故事。
我记得他指着一张“T46庚申年”猴票,眼睛里闪着光,对我说:“阳阳你看,这叫‘金猴’。设计这猴子的人,是黄永玉大师。你别看它小,这猴子有灵气,有骨气,就像咱们中国人,外表看着温和,骨子里有股不服输的劲儿。”
他把那张猴票小心翼翼地放进我的集邮册里,郑重其事地对我说:“这是爷爷送给你的第一件宝贝,你要好好收着。以后,爷爷不在了,它就替爷爷陪着你。”
我还记得,为了给我凑齐那套《梅兰芳舞台艺术》的小型张,他顶着炎炎烈日,跑了三个周末,跟一个老票友磨了很久的嘴皮子,最后用他珍藏的两瓶好酒换了回来。
他把那套邮票交给我的时候,额头上全是汗,但脸上的笑容,比夏天的阳光还要灿烂。
“阳阳,你看这贵妃醉酒的扮相,多美。这是咱们国家的国粹,是老祖宗留下的宝贝。你要记住,人不管走到哪里,都不能忘了自己的根。”
那本集邮册,从小学到中学,再到大学,一直陪着我。
它是我所有秘密的见证者。我考试得了第一,会抱着它傻笑;我被人欺负了,会躲在被窝里,一边流泪一边翻看它;我第一次有了喜欢的女孩,会把她的名字,写在集邮册扉页的角落里。
爷爷去世那年,我刚上大二。
临走前,他拉着我的手,已经说不出话了,只是用手指了指床头柜上的那本集邮册。
我懂他的意思。
他是在告诉我,他把他所有的爱,所有的期望,都留在了那本册子里。他要我带着这份爱,好好地活下去。
那不仅仅是一本集邮册。
那是我的根,是我的护身符,是我在这个偌大的城市里,唯一的家。
“到了,潘家园。”
司机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回忆。
我付了钱,推开车门。
夜色下的潘家园,少了白天的喧嚣,多了一丝诡异的宁静。大部分店铺都已经关门了,只有几家还亮着灯。
我按照王大爷给的地址,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后街走。
后街更是漆黑一片,只有几盏昏暗的路灯,勉强照亮脚下的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纸张腐烂和金属生锈混合的怪味。
我终于找到了那家“宏达废品回收”。
一个巨大的铁皮院子,门口挂着一个歪歪扭扭的招牌。院子里,废品堆积如山,在夜色里像一只只潜伏的巨兽。
院门紧锁,里面漆黑一片。
我拍了拍铁门,大声喊道:“有人吗?李老板在吗?”
喊了半天,毫无回应。
我心急如焚,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光束透过铁门的缝隙照进去。
我看到了。
在院子最深处,有一座小山一样的废纸堆。
我的集邮册,很可能就在那里。
我退后几步,看了看将近两米高的铁皮墙,上面布满了铁锈。
顾不了那么多了。
我把手机叼在嘴里,手脚并用,忍着铁锈划破手掌的疼痛,奋力往上爬。
翻过墙头,我重重地摔在了一堆废纸箱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谁!”
院子角落的一间小平房里,灯“啪”地一下亮了,一个光着膀子、脖子上戴着大金链子的光头男人冲了出来,手里还拎着一根棒球棍。
“你小子干嘛的!想偷东西啊!”
我从纸箱堆里爬起来,顾不上拍掉身上的灰尘,迎着他手电筒的强光,急切地说:“老板,我不是小偷!我找东西!我有一本很重要的册子,被当成废品卖到你这里了!”
光头李老板显然不信,用棒球棍指着我,一脸警惕:“胡说八道!我这儿每天收几吨的废纸,谁知道你的册子是哪本?”
“深蓝色的封皮,很厚,像一本画册!”我焦急地比划着,“求你了老板,让我找找,多少钱我都愿意给!”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看我穿着拖鞋,身上还沾着灰,不像什么有钱人,不屑地撇了撇嘴:“找?这一堆你打算找到什么时候?天亮了都找不完。赶紧滚,不然我报警了!”
说着,他就要来推我。
我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几乎是带着哭腔哀求:“老板,那是我爷爷留下的遗物,比我的命都重要!求求你了,就让我找一个小时,不,半个小时!找到了我给你一万块钱!”
听到“一万块钱”,光头老板的动作停住了。
他眯着眼睛,重新审视着我:“一万?你小子没跟我开玩笑吧?”
“绝不开玩笑!”我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把里面所有的现金都抽了出来,大概有两千多块,“这是定金!找到了我立刻给你转剩下的!”
他看着我手里的钱,又看了看我那张写满绝望和真诚的脸,犹豫了。
“行吧。”他终于松了口,收起了棒球棍,“算我今天发善心。你自己找吧,我就在这儿看着。找到了,一万块钱一分不能少。找不到,这两千块钱就当是你的夜闯民宅赔偿费了。”
“谢谢老板!谢谢老板!”我连声道谢,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我冲向那座废纸山,打开手机手电筒,开始疯狂地翻找。
废纸堆被压得很实,散发着一股霉味和墨水的味道。我徒手往下刨,锋利的纸边划破了我的手指,血珠渗了出来,混着灰尘,变成了暗红色。
我感觉不到疼。
我的眼睛在黑暗中搜寻着,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光头老板搬了张椅子,坐在不远处,翘着二郎腿,像监工一样看着我。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这里太大了,废纸太多了。我的集邮册混在里面,就像大海里的一根针。
汗水顺着我的额头流下来,滴进眼睛里,涩得发疼。我的衬衫已经湿透了,紧紧地贴在背上。我的手指,已经磨出了血泡,有的地方甚至翻起了皮肉。
可是,我还是没有找到。
“喂,小子,差不多得了。”光头老板打了个哈欠,“我看你也是白费力气。鬼知道你的册子被压在哪一层了,说不定明天一早就被打包送去造纸厂了。”
他的话像一盆冰水,从我的头顶浇了下来。
是啊,就算今晚找不到,明天,它就会被送进碎浆机,化为一堆毫无意义的纸浆。
我所有的记忆,我爷爷留给我所有的念想,都会随之消失。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绝望,瞬间席卷了我。
我停下了动作,跪在那堆冰冷的废纸上,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我像个迷路的孩子,在这座由废品构成的城市里,彻底失去了方向。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是胖子打来的。
我用颤抖的手划开接听键,声音嘶哑:“喂?”
“老陈!你在哪儿?有消息了!”胖子的声音像是天籁之音,“我问了一圈,有个叫姜爷的老先生,下午的时候,确实从一个收废品的手里收了一本集邮册!他说那册子封皮是深蓝色的,品相很好,不像废品,他就留下了!”
我的心脏,瞬间恢复了跳动。
“姜爷?哪个姜爷?他在哪儿?”我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
“就是潘家园南边开‘集古斋’的那个姜文海老爷子!你赶紧过去!他说他就在店里等你!”
“好!我马上过去!”
我挂了电话,从地上一跃而起,冲到光头老板面前,把那两千块钱塞到他手里。
“老板,谢了!东西找到了!”
他一脸错愕地看着我,还没反应过来,我已经像一阵风一样,再次翻墙而出,消失在了夜色里。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潘家园南边跑去。
集古斋。
我知道那个地方。
那是整个潘家园里,最有名、也最权威的一家老店。
店主姜文海老爷子,是圈内泰斗级的人物,眼光毒辣,德高望重。
我从来没想过,我的集邮册,竟然会阴差阳错地流到他的手里。
这或许,就是不幸中的万幸。
当我气喘吁吁地跑到集古斋门口时,发现古色古香的店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温暖的灯光。
我推开门,一股淡淡的墨香和沉香木的味道扑面而来。
一位头发花白、穿着中式对襟衫的老者,正坐在太师椅上,戴着老花镜,手里捧着一本书,悠然地喝着茶。
他身边的茶几上,静静地躺着一本深蓝色的册子。
我的目光,瞬间被它吸引了。
那是我再熟悉不过的,我的集邮册。
“是陈阳吧?”老者抬起头,镜片后面的目光,温和而锐利。
“姜爷,您好。”我躬了躬身,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我就是……这本册子的主人。”
姜爷点了点头,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吧,孩子。跑得不慢。”
我在他对面坐下,局促不安,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他没有马上把册子还给我,而是将它拿了起来,轻轻地摩挲着封面,像是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
“这本集邮册,我下午从一个收废品的手里收来的。”他的声音很慢,但字字清晰,“他不懂,以为是普通的画册。但我一眼就看出来了,这里面的东西,不简单。”
他打开集邮册,翻到第一页。
那张“金猴”邮票,静静地躺在护邮袋里,栩栩如生。
“80年的庚申猴,品相完好,行内人都叫它‘金猴’。这一张,现在的市价,就够在北京付个首付了。”
我愣住了。
我一直知道这张邮票很珍贵,但从没想过,它会珍贵到这个地步。
姜爷继续往下翻。
“这套梅兰芳舞台艺术的小型张,无齿孔,市价也不菲。”
“这套纪94的菊花邮票,全品相,很难得。”
“还有这张,大一片红……”姜爷的手指,轻轻地拂过那张邮票,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惊叹,“虽然是撤销发行的,但在收藏界,可是传说中的存在。有价无市的宝贝。”
他每说一句,我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我这才意识到,爷爷留给我的,不仅仅是情感的寄托,更是一笔我从未想象过的,巨大的财富。
而我,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孩子,你爷爷,是叫陈兴国吧?”姜爷忽然问道。
我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他:“您……您认识我爷爷?”
姜爷笑了,笑容里带着一丝怀念:“何止是认识。我跟你爷爷,是几十年的老票友了。当年,我们俩经常一起逛邮市,一起淘换邮票。你这本册子里的很多宝贝,还是我帮他掌的眼呢。”
我的眼眶,瞬间湿润了。
原来,我一直以为孤独的寻宝之路,背后还有这样一位默默守护的长者。
“您爷爷是个真正懂邮票的人,也是个有远见的人。”姜爷合上集邮册,把它轻轻地推到我面前,“他当年收集这些,不仅仅是爱好。他说,这是留给孙子的‘传家宝’,是关键时刻能救命的‘硬通货’。”
救命……
这两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在我的心上。
我忽然想起了林薇那双绝望的眼睛。
难道……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脑海里闪过。
我拿起集邮册,紧紧地抱在怀里,站起身,对着姜爷深深地鞠了一躬。
“姜爷,谢谢您。多少钱,我……”
姜爷摆了摆手,打断了我:“钱就不要提了。这本册子,本来就是你的。我只是物归原主。能再见到故人的东西,我也很高兴。”
他顿了顿,看着我,语重心长地说:“孩子,你是个有福气的人。你爷爷给你留下了宝贵的财富,但比财富更宝贵的,是他对你的爱。回去吧,家里人,应该等急了。”
我再次向他道谢,抱着集邮册,走出了集古斋。
外面的夜风,依旧很凉。
但我抱着怀里的集邮册,却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
我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在路边找了个长椅坐下。
我打开手机,屏幕上,是林薇在三个小时前发来的几十条微信,和十几个未接来电。
我一条条地点开看。
“陈阳,对不起。”
“你别生气,你先回来好不好?”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实在是没办法了。”
“电话怎么不接?你去哪儿了?我好担心你。”
最后一条,是一个小时前发的。
“你去潘家园了吗?东西找到了吗?找不到也没关系,你快回来吧。钱的事,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看着这些信息,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攥住了,疼得无法呼吸。
我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像个疯子一样,只顾着发泄自己的情绪,指责她,怀疑她,甚至都没有问一句,她到底遇到了什么难处。
我拨通了她的电话。
几乎是秒接。
“陈阳?”她的声音充满了疲惫和哭过的沙哑,小心翼翼的,带着一丝怯懦。
“我……”我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只说出三个字,“我马上回。”
挂了电话,我拦了车,回家的路,仿佛变得无比漫长。
推开家门,客厅的灯亮着。
林薇就坐在沙发上,抱着膝盖,像一只受了惊的小动物。
看到我回来,她猛地站了起来,当她的目光落在我怀里的集邮册上时,她那张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表情。
“找到了……太好了。”她喃喃地说,眼泪毫无征兆地滑落。
我把集邮册放在玄关的柜子上,走到她面前,伸出手,轻轻地擦去她脸上的泪水。
她的脸冰凉。
“对不起。”我说。
这两个字,是对她说的,也是对我自己说的。
她摇了摇头,眼泪掉得更凶了,扑进我怀里,放声大哭。
哭声里,充满了委屈、压抑和释放。
我紧紧地抱着她,任由她的泪水浸湿我的衣襟。这一刻,所有的愤怒和怨恨,都烟消云散了。
我只剩下,满心的愧疚和心疼。
哭了很久,她才渐渐平静下来,靠在我怀里,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说出了一切。
我们的女儿,念念,上个月体检的时候,查出了先天性心脏病。一种罕见的法洛四联症,必须尽快手术。
医生说,手术的成功率很高,但费用,至少需要五十万。
五十万。
对于我们这个普通的工薪家庭来说,无疑是一个天文数字。
我是一家设计公司的普通设计师,林薇在一家私企做行政,我们俩的工资加起来,刨去房贷和日常开销,每个月能攒下的钱,寥寥无几。
我们俩的父母,也都是普通工人,一辈子的积蓄,都用来给我们付了房子的首付,根本拿不出更多的钱。
林薇说,她不敢告诉我。
她说,我最近工作压力大,公司正在裁员,我每天回来都愁眉苦脸的。她怕这个消息,会成为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想自己扛下来。
她开始疯狂地在网上查各种资料,申请各种公益基金,但流程繁琐,远水解不了近渴。
她找朋友借钱,但大家的日子也都不宽裕,东拼西凑,也只借到了不到十万块。
手术的日期,一天天临近。
主治医生告诉她,念念的情况不能再拖了,必须尽快安排手术。
她彻底绝望了。
那天下午,她一个人在家,看着医院的催款单,抱着念念的照片,哭得肝肠寸断。
无意间,她打扫书房,看到了我那个上了锁的红木盒子。
她想起了,我曾经开玩笑似的跟她吹嘘过,说这里面是我的“传家宝”,价值连城。
她当时只当我是说笑。
但在那个 desperate moment, it became her last hope.
她找来工具,撬开了锁,拿出了那本集邮册。
她不懂邮票,在她眼里,那些花花绿绿的小纸片,和普通的画册没什么区别。
她抱着那本集邮册,去了我家附近好几家典当行和古玩店。
但那些老板,看她一个女人,什么都不懂,都把价格压得很低。有的说只值几千,有的甚至说就是一堆不值钱的废纸。
她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心灰意冷之下,她走在回家的路上,正好碰到了收废品的王大爷。
那一刻,她所有的理智都崩塌了。
她说,她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既然它不值钱,既然它救不了我的女儿,那它就没有任何意义。
于是,她把它卖了。
三百块。
不是因为她觉得它只值三百块,而是因为,她觉得自己的希望,自己的女儿的命,在那一刻,仿佛也只值三百块。
她把那三百块钱,紧紧地攥在手里,回到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了一个下午。
直到我回来。
听完她的讲述,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只是更紧地抱着她。
这个傻女人。
这个我爱着的,也深爱着我的傻女人。
她一个人,默默地承受了这么大的痛苦和压力,而我,却对她的世界一无所知。
我甚至还在为了一本集邮册,而对她大发雷霆。
我简直,混蛋到了极点。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捧起她的脸,看着她哭得红肿的眼睛,心疼得无以复加,“我们是夫妻啊。有什么事,我们一起扛。”
“我怕……”她抽泣着,“我怕你怪我,怕你觉得我没用,连孩子都照顾不好……”
“我怎么会怪你。”我把她揽入怀中,“是我不好。是我太粗心了,是我忽略了你,忽略了念念。对不起,老婆,真的对不起。”
那一夜,我们相拥而坐,聊了很多。
聊我们刚认识的时候,聊我们刚结婚的甜蜜,聊念念出生时的喜悦。
也聊我们被生活磨平的棱角,被柴米油盐消磨的激情。
我们有多久,没有这样好好地坐下来,说一说心里话了?
天快亮的时候,我们做了一个决定。
卖掉邮票。
当我说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林薇愣住了,她抓住我的手,连连摇头:“不,陈阳,不行!那是爷爷留给你最重要的东西,我不能让你……”
我捂住她的嘴,看着她的眼睛,无比坚定地说:“不。你和念念,才是我最重要的。爷爷如果知道,他留下的东西,能救他曾孙女的命,他在天之灵,也一定会很高兴的。”
我告诉她,爷爷留下这本集邮册的初衷,就是为了守护我们。
守护的方式,可以是精神上的陪伴,也可以是物质上的支撑。
现在,它到了该发挥第二种作用的时候了。
相比于念念的健康和我们家的完整,一本集邮册的得失,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终于明白了姜爷那句话的含义。
比财富更宝贵的,是爱。
爷爷的爱,不是物化在那一张张邮票上,而是流淌在我的血脉里,体现在我对家人的守护和责任上。
第二天,我带着林薇,再次来到了集古斋。
姜爷看到我们俩一起来,似乎并不意外。
他泡了壶好茶,听我说明了来意。
“你想好了?”他问我。
我点了点头,握紧了林薇的手:“想好了。请姜爷帮忙,找个信得过的买家。”
姜爷沉默了片刻,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充满了赞许。
“好。”他说,“你爷爷没看错人。你,是个有担当的男子汉。”
接下来的事情,比我想象的要顺利。
姜爷在圈子里的人脉和信誉,是最好的保证。
他帮我联系了一位香港的收藏家,对方对这本集邮册非常感兴趣,尤其是那张“大一片红”。
经过几轮沟通,最终,以一个我做梦都不敢想的价格,成交了。
去掉给姜爷的佣金,剩下的钱,不仅足够支付念念所有的手术费和后期康复费用,甚至还有不少结余。
签完合同,拿到钱的那一刻,我和林薇走出银行,站在阳光下,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我们俩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泪光。
我们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
念念的手术,安排在了一周后。
手术那天,我和林薇守在手术室外,坐立不安。
时间,从未如此煎熬。
每一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姜爷也来了。
他给我带来了一个小小的红木盒子。
打开一看,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张邮票。
是那张“金猴”。
“这张,我帮你留下了。”姜爷说,“这是你爷爷送给你的第一件宝贝,也是他精神的寄托。钱财乃身外之物,但念想,得留个根。”
我看着那张熟悉的邮票,那只眼神桀骜、充满灵气的猴子,仿佛看到了爷爷温和的笑容。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爷爷……”
我在心里,默默地呼唤着他。
谢谢您。
谢谢您用这样一种方式,再次守护了我们。
手术室的灯,终于灭了。
医生走了出来,摘下口罩,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笑容。
“手术很成功。”
我和林薇,喜极而泣。
念念的康复过程很顺利。
出院那天,北京的天气格外好,阳光灿烂,天空湛蓝如洗。
我们带着念念,先去了墓地。
在爷爷的墓碑前,我把那张“金猴”邮票,用一个透明的保护壳装好,轻轻地放在了墓碑前。
念念已经可以自己走路了,她好奇地指着邮票,奶声奶气地问:“爸爸,这是什么呀?”
我蹲下身,把她抱在怀里,柔声对她说:“这是太爷爷,送给我们的礼物。他呀,变成天上的星星,在保护我们呢。”
念念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仰起小脸,对着天空,挥了挥手。
“谢谢,太爷爷。”
阳光洒在我们身上,暖洋洋的。
我回头,看到林薇正微笑着看着我们,眼角眉梢,皆是温柔。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我拥有了全世界。
真正的财富,不是银行卡里的数字,也不是那些价值连城的收藏品。
而是你经历过风雨,依然能紧紧牵着的那双手;是你疲惫归家时,为你亮着的那盏灯;是你在绝望中,依然能看到的,家人眼里的光。
那本集邮册,它来过,又走了。
但它带来的,不仅仅是一场危机,更是一次成长,一次救赎。
它让我明白,比珍藏物品更重要的,是珍藏爱。
比守护回忆更重要的,是守护眼前人。
回家的路上,我开着车,林薇坐在副驾,念念在后座的儿童座椅上,唱着不成调的儿歌。
车窗外,是熟悉的街景,是这个我们为之奋斗的城市。
阳光透过车窗,洒在林薇的脸上,她的侧脸,在光晕里,美得像一幅画。
她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目光,转过头来,对我笑了笑。
我也笑了。
我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
我们依然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和挑战。
但,我不再害怕。
因为我知道,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心在一起,就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而爷爷,还有他那只充满灵气的“金猴”,会一直在天上,微笑着,注视着我们,守护着我们。
永远,永远。
来源:小七闲谈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