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第五年,我在金陵安了家,生下一个女儿(完结)

B站影视 韩国电影 2025-05-15 12:12 1

摘要:和离五载春秋,我于金陵觅得栖身之所,诞下一女。在爱女满岁庆典的那日,京都急使匆匆而至。来人面色凝重,言说侯爷终日借酒消愁,小世子亦身染沉疴,病体难支,恳请我速速返回,再去看上一眼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和离五载春秋,我于金陵觅得栖身之所,诞下一女。
在爱女满岁庆典的那日,京都急使匆匆而至。
来人面色凝重,言说侯爷终日借酒消愁,
小世子亦身染沉疴,病体难支,
恳请我速速返回,再去看上一眼

1

程府大门轰然炸裂的声响,惊得满座宾客手中茶盏都晃了晃。
这会儿小圆正穿着绣着并蒂莲的红绸裙,在铺着织金锦缎的抓周桌上爬来爬去。

小丫头肉乎乎的小手先抓起一盒胭脂,又咯咯笑着随手一丢,
最后抱住那把沉甸甸的金算盘,咧着没长牙的小嘴直乐,口水顺着算盘珠子往下淌。

「哐当 ——」
有人踹翻门槛冲进来,膝盖重重磕在青石板上,溅起一片灰尘。

他哆哆嗦嗦掏出块染着暗红血迹的帕子,声音都带了哭腔:「嫂嫂……」
程蜀一个箭步冲上去,像头护崽的狼似的把小圆捞起来塞进我怀里,

又张开双臂挡在我身前,黑着脸怒斥:「哪来的野狗!擅闯私宅,惊扰夫人!」
「把人给我拖出去!」管家立刻招呼几个护院围上来。

那人却梗着脖子往前蹭,膝盖在地上磨出两道血痕:「嫂嫂!我今日来真有急事求您!」
他抹了把脸上的鼻涕眼泪,声音都破了音:「自从您走后,兄长就像变了个人!」

「整天窝在书房,抱着酒坛子喝得烂醉如泥,早朝也不去,府里大小事务全丢着不管!」

他突然攥住我的裙角,指甲缝里还沾着泥:「娟儿也快撑不住了!」

「上个月突然发起高热,咳得整夜睡不着觉,嘴里一直念叨『要娘亲』……」
「大夫开了十几副药都不见好,现在连床都下不来了,瘦得只剩把骨头……」

他重重磕了个响头,青砖地上咚咚作响:「求您看在往日情分上,回去见他们最后一面吧!」

我垂眸望着面前这个满脸泪痕的少年。
他的眼睛哭得通红,发间还沾着草屑,活像条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可当年我被赶出程府时,也是这双手,把休书狠狠拍在我脸上。

我轻轻抽回被他攥住的裙摆,声音冷得像冰:「沈应,回去吧。」

「我早就不是程家的人了,更不是你嫂嫂。」

2

周岁宴上那阵突如其来的骚动,像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湖面。

宾客们的议论声嗡嗡地响,像一群受惊的蜜蜂。

我慌忙拨开人群,只见小圆被乳母抱在怀里,小脸皱成一团,眼睛里还闪着泪花。

“娘亲!” 她伸出藕节似的小胳膊,带着哭腔朝我扑过来。

我赶紧接过她,轻轻拍着她的背,“不怕不怕,乖囡。”

再看地上散落的抓周物件,算盘滚到了角落,毛笔歪在一旁,哪还有半分热闹的模样。

亲友们见状,纷纷打着圆场,“孩子受了惊,改日再补吧。”

就这样,原本热热闹闹的宴席草草收场。

回到房间,我把小圆放在柔软的榻上。

她蜷成小小的一团,粉嫩的脸蛋贴着绣着并蒂莲的枕巾,睫毛上还挂着没干的泪珠,模样让人心疼极了。

我坐在床边,伸手轻轻捋顺她凌乱的发丝,心里满是爱怜。

看着她,我突然想起了多年前的自己,那个同样被命运推着走的少女。

那年我还不到十五岁,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

可谁能想到,一场变故彻底改变了我的人生。

大姐姐和侯府的婚约,本是板上钉钉的事。

谁知婚期将近,她竟不愿嫁去,在大婚前夕偷偷跑了。

谢府上下乱成了一锅粥,嫡母急得直跺脚,在祠堂里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地念叨:“这可如何是好,谢家的脸面往哪搁!”

突然,她停下脚步,目光落在我身上,“你去!一笔写不出两个谢字,你得圆了谢家体面!”

我吓得浑身发抖,“母亲,我…… 我不行。”

“不行也得行!” 嫡母一拍桌子,“别以为你是庶女就能置身事外,这是你的命!”

就这样,我这个庶女,被迫穿上了大姐姐的嫁衣。

宽大的喜服松松垮垮地套在我身上,我不得不在里面裹了一件又一件内裳,才勉强撑得起那华丽的裙摆。

坐在喜轿里,狭小的空间让我喘不过气。

轿身晃晃悠悠,我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掌心全是冷汗。

耳边传来唢呐声,一阵高过一阵,像是催命符。

“这小小庶女可真是走了大运!”

“就是,这么好的婚事,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外面传来路人的议论声,可我却感觉不到一丝喜悦,只有满心的恐惧。

终于,喜轿停了下来。

我听到外面有人高声喊道:“新人到!”

盖着红盖头的我,被搀扶着跨过门槛,一步一步,走进了那未知的侯府。

坐在喜房里,四周静得可怕,只有烛火在 “噼啪” 作响。

每一秒都无比漫长,我数着自己的心跳,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吱呀 ——” 门被推开了,脚步声由远及近。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得几乎要窒息。

红盖头被猛地掀开,刺眼的烛光让我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等我慢慢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沈誊那张阴沉的脸。

他的眼神里满是惊愕,嘴角原本带着的笑意瞬间消失不见,最后紧紧抿成了一条直线。

“就这么想嫁来侯府?” 他突然伸手捏住我的下颌,力道大得让我生疼,“谢家莫以为,随便塞个不三不四的人,我都能收下?”

我慌乱地解释:“是大姐姐…… 她逃婚了,我也是被逼无奈……”

“够了!” 他粗暴地打断我,“都是你xj!肯定是你使了手段,才逼得她离家!”

话音未落,他一把扯住我的喜服,“刺啦” 一声,精美的布帛被撕成两半,纷纷扬扬地落在地上。

那一夜,他像头愤怒的野兽,将未能娶到心上人的怨气,全都发泄在了我身上。

“你不过是替大姐姐守着侯夫人的位置,别妄想真能当这个侯夫人!” 他冰冷的话语,像刀子一样扎进我的心里,“只有大姐姐,才是我意中人!”

我身单力薄,根本无力反抗,只能咬着嘴唇,任由泪水打湿了枕巾。

谁能想到,就是这痛苦的一夜,竟让我有了身孕。

3

从前,我总觉得,只要有了孩子,日子就有了盼头。

我每日晨昏定省,给翁姑请安时,总要提前一个时辰起身梳妆。侯府规矩森严,我生怕有一丝蜀漏,招来婆婆的冷眼。伺候完公婆,又要忙着照料府里的弟妹,哪怕是最小的妹妹想要什么新奇玩意儿,我都要亲自去采买。晚上等夫君回来,不管多晚,我都会温好一盏茶,等着他。

我以为,只要我这样尽心尽力,就能守着娟儿慢慢长大。他,就是我在这侯府里唯一的光。沈誊那冰冷的眼神,翁姑的百般挑剔,只要想到娟儿,我都能咬牙忍下来。毕竟我不过是个没娘的庶女,在谢家时,看着大姐姐在嫡母怀里撒娇,我只能缩在角落里,连大气都不敢出。那时候,我心里最渴望的,就是能有个娘亲疼我。

这份渴望,在生下沈娟后,终于有了寄托。还记得他刚出生时,小小的一团,躺在我怀里,粉嫩嫩的小脸,让人看一眼就心软。他第一次含糊不清地喊出 “娘亲” 时,我高兴得一夜没睡,抱着他亲了又亲。他学走路那会儿,摇摇晃晃地穿过垂花长廊,一头栽进我怀里,嘴里还 “咯咯” 地笑着。

我满心想着,以后就这么守着他,给他绣漂亮的衣裳,为他做可口的饭菜,看着他读书识字,考中功名,再看着他娶个好姑娘,生儿育女。可谁能想到,大姐姐的归来,打破了这一切。

那日,大姐姐跪在父亲面前,哭得梨花带雨。

“父亲,女儿错了。当年年少不懂事,一心只想闯荡江湖,如今才知道,还是家里好。女儿想回来,好好孝顺您和母亲。”

她来沈府时,送了一卷经文,轻声说道: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我不求能和沈誊长相厮守,只求他能平安归来。”

那天晚上,沈誊喝得酩酊大醉,跌跌撞撞地来到我的院子。我坐在灯下,正一针一线地给娟儿缝新衣裳。他站在门口,眼神幽深地盯着我,却一句话也不说。

我们夫妻五载,他来找我,不过是为了发泄欲望。每次他都要蒙上我的眼睛,在榻上粗暴地对待我,嘴里还不停地喊着大姐姐的名字。好像只要这样,他就能骗自己,怀中的人是她。

过了许久,他终于开了口,声音里带着醉意和一丝狠厉:

“阿芙,该你践诺了。”

我停下手中的针线,抬头看着他,满心疑惑:

“什么承诺?我何时答应过你?”

“新婚夜的话,你忘了?替阿宁守着侯夫人的位置,现在她回来了,你该退下了。”

我攥紧手中的针线,指甲几乎掐进掌心:“替嫁是嫡母的主意,圆房也是你为了出气。我从未答应过你这些!”

沈誊冷哼一声,转身离开了。我坐在原地,心乱如麻。我该怎么办?等着被休?还是被贬为妾?我不得不为自己和娟儿打算。这些年,我偷偷攒下了不少银子,若是离开侯府,去江南找个小镇隐居,日子倒也能过得下去。可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娟儿。

他从小身子弱,生他的时候我年纪小,没养好,连累他春日不能淋雨,夏日不能吹风,吃东西也有诸多禁忌。府里的下人根本管不住他,平日里吃喝拉撒,都是我亲力亲为。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娟儿变了。以前他最喜欢粘着我习字,现在却总是不耐烦,还把我辛苦熬的补汤偷偷倒掉。甚至开始逃学,怎么说都不听。

立春那天,雨下得特别大。书塾先生派人来问,说是小世子没来上学。我明明早上还送他出了院子,这么大的雨,他能去哪儿?我心急如焚,撑着伞满府里找。

最后,在湖边看到了他。他穿着蓑衣,正和大姐姐一起钓鱼。我快步跑过去,又心疼又着急:

“娟儿,这么大的雨,淋了要生病的,等回府喝碗姜汤。”

“快让娘亲擦擦。”

我伸手去拉他,想把他抱在怀里。没想到,他却用力甩开我的手,把我递过去的帕子扔在地上,还狠狠踩了几脚。

他仰起头,眼神里满是厌恶:

“不许你喊我‘娟儿’!只有祖母、父亲还有姨母可以这么叫我!你只能像他们一样 ——” 他手指着一旁的侍从,一字一顿地说:“喊我‘世子’。”

我呆立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少年,我满心都是苦涩。曾经那个哭着喊着要我抱的孩子,什么时候变得和他父亲一样冷漠了?

他下巴微抬,语气冰冷:“祖母都说了,我的母亲合该是世家嫡女,像你这种鸠占鹊巢的贱婢,不配做我母亲!”

我只觉得心口一阵刺痛,怀胎十月,含辛茹苦养大的孩子,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可他连看都不看我一眼,转身又去和大姐姐说话了。

4

“啪!”重重的一巴掌落在娟儿脸上,清脆又刺耳。大姐姐这才反应过来,急忙拦住我。

她把娟儿紧紧抱在怀里,眼神里满是责备:“他才四岁啊,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要动手不成!”

我喘着粗气,情绪还没平复,反驳道:“你有怨气,朝我撒便是。我受得起!”

大姐姐却像是没听见,继续哄着娟儿:“乖啊,姨母永远陪着你。”

娟儿哭得更厉害了,小身子在大姐姐怀里扭动着:“姨母,我不要她当娘亲,我只要姨母。”

大姐姐轻轻拍着娟儿的背,柔声说道:“爹爹也只要姨母,他书房里全是姨母的画像,他一直在等你回来呢。”

娟儿又凑到大姐姐耳边,小声地说:“娟儿只认您当娘亲。”

我愣在原地,脑子一片空白。

“阿芙,你听见了没?这里的人,好像都不需要你。”一个声音在我心里响起来。

我回过神,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一点点地掏空。

原来,我做什么都没用啊。父母、夫君,孩子,都只要大姐姐。这样的侯府,又有什么留下的必要呢?

我咬了咬牙,转身就走。

“阿芙,你要去哪儿?”大姐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但我没回头。

我要去一个地方,一个能让我解脱的地方。

于是,我与沈誊提了和离。这是我头一回主动找他。

飘摇的烛火里,沈誊面无表情,只是定定地看着我,半晌才勾起唇角。

“侯府予你金尊玉贵的日子,让你衣食无忧,和离?”他语气里满是嘲讽。

我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阿芙,不悔。

5

程蜀推开雕花木门时,连铜环叩门声都压得极轻。初春的晚风卷着玉兰香溜进屋子,他怀里裹着软绸襁褓的小圆正睡得香甜,发间还沾着乳母喂的米糊碎屑。

“当心门槛。” 我伸手去接女儿,却被他侧身避开。

“烫了脚早些歇着。” 他把孩子递给候在一旁的乳母,转身就往铜盆里添热水。青瓷茶盏在桌上磕出轻响,我盯着他挽起月白袖口的动作 —— 指节上还留着晨练时被剑穗勒出的红痕。

铜盆里的热气扑在脸上,他忽然抬头:“阿芙,外祖母来信说,后花园的西府海棠开得正好。” 指尖按过脚心酸胀处,他声音低下来,“若想回京看看......”

“程公子这是吃哪门子醋?” 我踢起水花溅在他衣襟上。

他却不躲,任由水珠顺着衣料晕开深色痕迹。烛火在他眼底摇晃,映得睫毛像振翅的蝶:“那日你去城南布庄,不过比平日晚回半个时辰,我在回廊转了十七圈。” 微凉的指尖托住我的脚踝,“金陵到京城千里路,我怕沈应高家的人刁难你,更怕......”

话音未落,我慌忙用脚尖堵住他的嘴。这呆子总把真心掏得一干二净,倒叫我这颗冷了许久的心,烫得发疼。

雨打芭蕉的声音又漫进记忆里。初见那日,他抱着书本站在廊下,月白长衫被雨水洇成水墨画。我递伞时,他耳尖红得像浸了胭脂,连声道谢的模样,倒比我这主人家还局促。后来才知道,这位长公主府的天之骄子,为了等我一句答复,生生在金陵守了三年。

“不回。” 我反扣住他的手,指甲掐进他掌心的薄茧,“沈应高恨我毁了沈家清誉,沈娟......” 喉咙突然发紧,那个被我亲手送走的孩子,此刻该是个少年郎了吧?

程蜀忽然把我冰凉的脚捂进怀里,隔着棉袜都能触到他剧烈的心跳:“阿芙,你是我捧在心尖上的人。” 他眼底翻涌的疼惜几乎要漫出来,“他们若敢伤你......”

唇上突然落下细密的吻,混着他身上若有若无的沉香。我正要回吻,门外突然传来急促脚步声。

“夫人!” 侍女撞开门,鬓边绢花歪得不成样子,“门外有个小公子,说是......” 她咽了咽唾沫,“说是沈娟。”

6

暮色漫进窗棂时,我正对着铜镜插发簪。

珍珠步摇在鬓边晃出细碎的光,映得侍女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发抖。

「夫人,沈世子病得很重。」她声音像浸在冰水里,「侯府来人说,大夫已经下了三次药石罔效的诊断书。」

我捏着簪子的手顿了顿,镜面倒影里,胭脂红的凤仙花正顺着指甲边缘晕开。

「让人给沈应报个信。」我把簪子重重插进发髻,木梳磕在妆奁上发出闷响,「再替我传句话,便说 —— 更深露重,请小世子早日归京。」

侍女退下后,程蜀带着小圆回来时,烛火已经燃了大半。我缩在锦被里,看他抱着女儿轻手轻脚走到床边。月光从窗纱漏进来,在他肩头落了层银霜。

「小圆乖,娘亲在睡觉。」他压低声音,鼻尖轻轻蹭着女儿的小脸。小圆突然「咯咯」笑起来,肉乎乎的小手啪地拍在他脸上。

「啊啊啊!」小姑娘扭动着身子,忽然瞥见我睁开眼,眼睛立刻亮得像缀着星星,「娘亲!亲!」

程蜀笑着把她放在我身侧,自己也跟着凑过来。小圆兴奋地在我脸上乱蹭,口水沾湿了鬓角的碎发。

「出去、玩!」她拽着我的衣袖,胖嘟嘟的手指指向门外。夜风卷着桂花香扑进屋子,吹得纱幔轻轻晃动。

第二日清晨,当青顶马车横在府门前时,我正牵着小圆的手数台阶。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声响惊飞了檐下的麻雀,车帘掀开的瞬间,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

沈娟扶着车辕的手指青白,绣着金线云纹的袖口空荡荡垂着。他仰头看我时,眼窝深陷得可怕,唯有额前那抹美人尖,还倔强地保留着我年少时的影子。

「娘亲!」他踉跄着扑过来,发间玉冠在晨光里碎成几片。我本能地后退半步,撞进程蜀坚实的胸膛。

沈娟的膝盖重重磕在石阶上,声音带着哭腔:「我找了您好久......」

「世子,您认错人了。」我拢紧小圆单薄的披风,她怯生生把脸埋进我怀里,「我只有一个女儿,不曾有其他孩儿。」

沈娟的睫毛剧烈颤抖,他盯着小圆露在外面的半张脸,突然伸手:「娘亲,这是妹妹吗?」

「让我看看吧!」他的指尖还悬在半空,程蜀已经不动声色地将我们护在身后。秋日的风掠过沈娟单薄的衣袍,把他的咳嗽声吹得支离破碎。

7

小圆突然扯着嗓子 “哇哇哇” 地叫起来,口水沾湿了我的衣襟。

她肉乎乎的手指戳向远处盛开的芍药花,粉扑扑的脸蛋上还沾着点心渣。

“娘说过,太阳晒屁股要回家睡午觉!” 她奶声奶气地嘟囔,完全不懂我和沈娟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

我低头看她圆溜溜的眼睛,睫毛扑闪得像小扇子,心里的烦躁顿时消了大半。

“世子,小儿不懂事,叨扰了。” 我欠身行礼,伸手要抱小圆。

沈娟倚着朱漆廊柱,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佩,眼神像淬了冰:“程姑娘急着走,莫不是怕我把令千金拐了去?”

“沈世子说笑了。” 我强撑着笑,却被小圆拽了拽袖口。

她蹬着小短腿,奶凶奶凶地喊:“坏蛋!不准欺负阿姐!”

沈娟闻言挑眉,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神色。

我抱着挣扎的小圆往马车走,忽听 “啪嗒” 一声轻响。

低头一看,小圆最宝贝的蓝缎香囊不知何时松开了系带,正滴溜溜地滚向沈娟脚边。

“我的香香!” 小圆急得直拍我肩膀,眼眶瞬间泛红。

我刮了刮她鼻尖:“别急,让阿福去捡。”

话音未落,沈娟已经蹲下身。

他素日矜贵的月白锦袍扫过青石板,修长手指悬在香囊上方,迟迟不敢触碰。

“这...” 他喉结滚动,声音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这是我娘亲给我的香囊!”

阿福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沈娟突然攥紧香囊,猛地站起身,玉冠上的流苏剧烈晃动:“谁敢抢?”

他猩红着眼,佩剑已经出鞘三寸:“打死勿论!”

8

指尖摩挲着绣着并蒂莲的香囊,针脚细密得能映出当年的光景。这样的香囊,我曾给沈娟绣过许多。

夏日里绣的驱蚊香囊,特意掺了晒干的艾草和薄荷,缝的时候总要屏住呼吸,生怕弄散了草药;入秋后缝的安神香囊,里头裹着熏衣草和檀香,每一针都带着想让他睡个好觉的心思。

可后来呢?他被接进侯府,金丝织的锦缎裹着玉冠,珊瑚串的手串晃得人眼晕。再见我递去新绣的鞋袜,他眼里的光都冷了,说什么 “粗布麻衣上不得台面”,背着我把那些针脚里藏着思念的物件,全扔进了后院的火堆里。

如今站在栖霞寺的回廊下,看着他养得珠圆玉润却满是戾气的眉眼,像极了侯府里那位高高在上的侯爷。我忽然觉得,这些年的牵挂都成了笑话。

“算了,不过一个香囊。” 我对着攥着香囊不肯撒手的小圆轻声哄着,指腹蹭过她肉乎乎的脸颊,“这个脏啦,咱们不要了,娘亲给你绣了许多呢。”

小圆哪里肯依,黑葡萄似的眼珠子泪汪汪地盯着我,小嘴一撇就要哭出来。程蜀见状,无奈地扶了扶额,眼底却满是笑意。他解下腰间那枚通体温润的玉佩,在小圆眼前晃了晃:“好姑娘,给爹爹个面子?”

小圆歪着脑袋想了想,胖乎乎的小手才怯生生地伸出来。接过玉佩的瞬间,她 “咯咯” 地笑出声,清脆的笑声惊飞了廊下的白鸽。

这日的栖霞寺热闹非凡,漫山遍野的山茶花像是给山头披了层红纱。我们带着小圆慢悠悠地赏着花,她举着玉佩追蝴蝶,程蜀就跟在后面护着,生怕她摔了。晌午吃的素斋,萝卜丝炒得比肉还香,小圆捧着碗连吃了两碗。临走前,我特意去求了枚平安符,细细塞进她的小荷包里。

回府时,那辆青顶马车还停在门外。沈娟不知等了多久,见马车停下,立刻冲了过来,苍白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娘亲,我……”

话没说完,他身子一软,直直栽倒在地。沈应吓得脸色煞白,赶忙扶住弟弟,声音里带着哭腔:“嫂嫂,娟儿先前便生了病,听说您在栖霞寺,非要跟着来,路上又吹了风……” 他顿了顿,眼巴巴地望着我,“客栈人多眼杂,实在不方便养病,等他好了,我立刻带他走。”

我下意识看向程蜀,他正垂眸望着地上的少年,目光沉沉。“府中空院许多,” 他抬手招来管家,“让人领了对牌去请王大夫,再收拾出西侧院来。” 转头又看向我,语气放得极柔,“阿芙,这孩子睡着时,眉眼弯弯的样子,真有些像你,让人无论如何都狠不下心去。”

沈娟躺在西侧院的床上,脸色白得像纸。王大夫捋着胡子直摇头:“公子本就体弱,这些年忧思过重,内里早亏空了。吃几副补药能调养身子,可这心病……” 他叹了口气,背着药箱走了。

我守在床边,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忽然,他睫毛剧烈颤动,像是做了噩梦。过了许久,确定屋里没了动静,他才缓缓睁开眼。

“娘亲,” 他声音沙哑得厉害,眼眶瞬间红透,“娟儿一直在等你回家,可是总也等不到你。夜里做梦,梦到你抱我,可醒来连个影子都没有……” 他哽咽着,伸出手想要触碰我,“娘亲,我好想你。”

我往后退了半步,探出手的动作僵在半空。最终,我轻轻将他的手推了回去。沈娟的眼泪 “啪嗒” 砸在枕头上,他像只受伤的小兽,小心翼翼地勾住我的衣摆,声音带着无尽的委屈:“娘亲,娟儿知错了,你可以原谅我吗?和我回家,好不好?”

9

屋内的铜炉冒着青烟,龙涎香混着药味熏得人头疼。沈娟裹着狐裘斜倚在雕花榻上,苍白的脸色衬得那双眼睛愈发猩红。我攥着披风的手指微微发紧,这场景竟和八年前那个雪夜重叠 —— 那时他也是这般执拗地扯着我衣袖,哭闹着不让我离开。

“世子怕是烧昏了头。” 我后退半步,避开他伸来的手,“我有夫有女,金陵程府就是我的家。” 檀木桌上的烛火突然爆了个灯花,将他骤然扭曲的表情映得忽明忽暗。

他猛地掀开锦被,单薄的里衣下锁骨嶙峋:“娘亲!”

“别这么叫我。” 我下意识别开脸,廊下传来更夫梆子声,三更天的寒气顺着门缝钻进来,冻得人后颈发麻。

沈娟踉跄着扑到我脚边,带翻了矮几上的药碗。褐色药汁泼在我月白裙裾,像极了那年他生辰宴上打翻的血酒。“再陪我一会儿吧。” 他抓着我裙角仰头,睫毛上凝着细碎水光,“我给你背书听好不好?夫子都说我学得又快又好。莲,出淤泥而不染……”

记忆里那个扎着总角、捧着竹简追着我跑的孩童,不知何时长成了眼前这副模样。曾经我最爱听他用奶声奶气的音调背《爱莲说》,会把他举得高高的转圈圈,笑着说 “我们阿娟是最聪明的小郎君”。

“够了!” 我猛地抽回裙摆,看他狼狈跌坐在满地狼藉中,“从前你逃学时,怎么没想过背给我听?你说‘学这些有什么用’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我教你的‘君子务本’?”

沈娟撑着桌沿站起来,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姨母说得对!我生来就是世子,整个侯府都是我的!” 他突然抓起案上青瓷笔洗砸向地面,瓷片飞溅的脆响惊得梁上燕雀乱飞,“你不过是个被休弃的妾室,凭什么教训我?”

我望着满地狼藉,心口钝痛得几乎喘不过气。当年被休书刺痛双眼时,都不曾这般疼过。深吸一口气,我抚平裙摆褶皱:“夜深了,世子好好休息。往后莫要叫我‘娘亲’,许多年前,我便与你没有瓜葛了。”

跨出房门的瞬间,身后传来瓷器接连碎裂的声响,混着少年人近乎崩溃的嘶吼:“你从来都只喜欢妹妹!为什么不喜欢我……” 夜风卷起满地碎瓷,如同散落满地的往昔。便是曾为母子又如何?伤透的心,又要怎么心无芥蒂地拼凑起来?悔之,晚矣。

10

娟躺在床上,脸色比窗棂透进来的冷月光还要苍白。药碗里蒸腾的热气氤氲着他泛红的眼眶,看起来倒真像沈应说的那般病入膏肓。可不过才三帖药的功夫,这小子便又活蹦乱跳起来,在院里追着麻雀跑,把丫鬟们吓得不轻。

我让人去沈府传话,让沈应派人来接儿子。没想到沈娟抱着我的腿哭得鼻涕横流,那模样哪还有半点侯府世子的架子:“娘!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肯让我留在这儿?” 他突然猛地抬头,眼里布满血丝,“是不是我死了,你才肯正眼瞧我?”

话音刚落,他抓起桌上的青瓷茶盏狠狠摔在青砖地上。瓷片迸裂的脆响惊飞了梁上的燕子,他颤抖着捡起尖锐的碎片,掌心瞬间被划出一道血口子。鲜红的血珠滴在地上,洇开一朵朵暗红的花。

我后退半步,裹紧身上的披风:“世子,这世上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当年我与侯爷和离,你得了清净体面的身份,该知足了。”

沈娟的手指骤然松开,瓷片 “当啷” 掉在地上。他怔怔地望着我,嘴唇翕动:“真的... 没有办法了吗?”

“没有。” 我别开脸,不再看他泫然欲泣的模样。

马车停在府门前时,扬起的尘土里,我看清了来接人的身影。沈誊翻身下马,玄色锦袍上的金线绣纹在阳光下刺得人眼疼。

沈娟的身子瞬间绷成了弓弦,指甲深深掐进我的袖口。“我不走!” 他突然扯开嗓子大喊,“侯府没有娘!我要留在这儿!”

我叹了口气,正要将人推进马车,沈誊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阿芙。”

我转身,看见他站在马车踏板上,眉目间还带着当年的冷峻:“一别五年,连句话都不愿同我说?”

“侯爷说笑了。” 我抚了抚鬓角,“当年夫妻一场,不过是相看两厌。如今好聚好散,还有什么可说的?”

他攥着缰绳的指节发白:“阿芙,侯夫人的位置,自始至终都是你的。”

我忍不住轻笑出声,寒风卷着笑声撞在朱漆门扉上:“侯爷莫不是忘了,当初你夜夜念叨的,可是我那温柔贤淑的姐姐?”

沈誊猛地向前跨出一步,靴底碾碎了地上的枯叶:“你明知我...”

“姐夫。” 我故意咬重了这两个字,“祝您与姐姐鹣鲽情深,白首不离。我家中幼子还等着喂奶,就不奉陪了。”

转身的刹那,手腕突然被铁钳般的力道攥住。沈誊的呼吸灼热地喷在我颈侧:“孩子?你... 你又嫁人了?”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像头困兽般死死盯着我,“阿芙,只要你肯回来,我既往不咎。你和孩子,我都要。”

我猛地甩开他的手,绣花鞋在青石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身后传来布料撕裂的声音,可我不敢回头,只能提着裙摆越跑越快,直到绣房的门在身后重重关上。

11

雕花廊下的青砖被月光浸得发白,我被沈誊钳住的手腕生疼,他眼底翻涌的阴鸷像淬了毒的匕首。就在我几乎要被拽得踉跄时,熟悉的檀木香气裹着凛冽剑气扑面而来。

「侯爷说笑了。」

程蜀不知何时立在三步开外,玄色衣摆还沾着夜露。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扣住沈誊腕脉,指尖微一用力,那只钳制我的手便被迫松开。

我踉跄着跌进带着体温的怀抱,程蜀顺势牵起我的手,指缝间紧密交缠的力度烫得人心颤。

「阿芙自有我来爱重。」他垂眸望着我发红的手腕,喉间溢出的声线裹着化不开的心疼。

沈誊突然嗤笑出声,蟒纹腰带随着他的动作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我竟不知,我的妻女何时由得旁人挑三拣四、不计前嫌?」

「妻女?」程蜀挑眉,腰间玉佩轻撞发出清响,「侯爷府的规矩何时这般有趣了?」

沈誊额角青筋突突直跳,往日温润的面容扭曲得狰狞:「程世子,长公主外孙也有捡旁人玩烂了的px的爱好?我用过的女人,以你的身板,想来很难尝出滋味。」

「沈誊!」我浑身血液瞬间冲上头顶,转身就要往廊下兵器架摸匕首。指尖刚触到冰冷的剑柄,程蜀的手掌已经按住我的手背。

「阿芙,没必要与不长眼的疯狗置气。」他将我往身后带了半步,眼尾余光扫过沈誊时淬了冰碴,「小圆怕是醒了,要找娘亲。」

「可是……」我攥紧他的袖口,指甲几乎掐进衣料。

「你先回去看看?」程蜀俯身时,发间雪松香混着淡淡硝烟味,「家中煨着你最爱的银耳羹,莫要凉了。」

直到我转身走远,回廊转角处还传来沈誊的叫骂。我咬着唇往马车走,却不知身后早已拳脚相向。

「沈侯爷,你错将鱼目当成珍珠,丢掉珍宝,便不要怪旁人将它拾起,珍之重之。」程蜀的拳头砸在青砖上发出闷响,沈誊踉跄着撞翻花架,陶瓷碎裂声混着痛呼刺破夜空。

「程蜀,你又与我有多大区别?」沈誊抹了把嘴角血迹,「大家都是男人,你如今护她又有何用?她到底是二嫁之身,闲言碎语,你会同我一般,对她弃之如敝!」

程蜀掸了掸衣摆的灰尘,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居高临下地望着蜷缩在地的人,语气凉得能结霜:「不劳侯爷操心。」

「我妻谢氏阿芙,是我上奏祖宗、中开大门迎娶回家的。我尊她、敬她、爱她,旁人如何敬我,便得如何敬她。除了你,不会有人闲言碎语。」

「有也不怕,我自会出手收拾。」

「便如此刻。」

12

窗外梧桐叶打着旋儿往下落,我守在小厨房的灶台前,用木勺轻轻搅着砂锅里的梨汤。冰糖在沸水里慢慢化开,裹着雪梨片咕嘟咕嘟冒泡泡,甜丝丝的香气混着柴火味儿,把整个屋子都熏得暖烘烘的。

正盯着锅里的气泡发呆时,背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阿芙。”

我回头,见程蜀单手抱着揉眼睛的小圆,另只手晃着那只红漆拨浪鼓。小家伙头发乱糟糟的,还沾着几缕睡觉时压出的碎发,脸蛋红扑扑的,正抓着程蜀的衣襟打哈欠。

“你知道何为夫妻吗?” 他歪着头,嘴角噙着抹若有若无的笑。拨浪鼓上系着的红绸带随着晃动轻轻扫过小圆的手背,惹得孩子咯咯直笑。

我把火调小些,从竹篓里又捡了颗红枣扔进锅里:“生同衾,死同穴呗。” 这话是听老辈人说的,以前村里夫妻合葬,石碑上常刻着这样的话。

程蜀没急着回应,而是把小圆放到灶台边的矮凳上。小家伙立刻扒着锅沿探头,被热气扑了个正着,“呀” 地往后缩,惹得他低笑出声。

“妻者,齐也。” 他拿起旁边的竹夹,帮我把柴火往中间拨了拨,火星子 “噼啪” 溅起,映得他眉眼温柔,“言与夫齐体,上下之通称,故曰邦君之妻也。”

我盯着沸腾的梨汤发怔,没太往心里去,只含糊应了声 “唔”。忽然听见头顶传来很轻很轻的一句:“得之我幸。”

木勺 “当啷” 磕在砂锅边沿。我猛地转身,正撞见他眼底满得要溢出来的笑意。程蜀已经蹲下身,握着小圆的小手晃啊晃:“来,小圆,跟爹爹念 ——”

“爹爹。” 小圆奶声奶气地开口,肉乎乎的手指戳着程蜀的鼻尖。

“娘亲。” 他又指了指我,小圆立刻转头,亮晶晶的眼睛弯成月牙,“娘 —— 亲!”

“还有呢?” 程蜀把女儿抱起来转圈,逗得她 “咯咯” 直笑,“我们是 ——”

“家人!” 小圆张开手臂,一把搂住我的脖子。

梨汤的甜香裹着父女俩的笑声,在小厨房里打着转儿。是啊,是家人。所以哪怕前路风雨再大,也要变成彼此的盔甲,紧紧护着这一方小小的温暖。

13

我原本笃定,沈誊这次来是奉了旨意,要带我和小圆回京复命的。谁知他却在程府隔壁买下三进宅院,把沈应打发回京都述职。更离谱的是,他竟带着沈娟在这儿安了家,看样子是要长住。

往后的日子里,我每日出门买菜、看铺子,或是带小圆去集市玩耍,总能撞见沈娟的身影。他也不凑上来搭话,就隔着十来步的距离跟着,像只被抛弃的小狗。每次我给小圆买糖画,他就眼巴巴站在摊前,等我付完钱立刻掏出银子:"老板,再要个一模一样的。"

那日在周记金铺,我刚挑中给小圆打的长命锁,一回头就对上沈娟湿漉漉的眼睛。他捏着衣角,声音像被霜打蔫的茄子:"阿娘,我记得小时候,每年生辰你都会送我金锁。"

这话倒是勾起我回忆。那时侯府生辰宴上,珍宝堆得比小山还高。我千辛万苦攒钱打的金锁,转眼就混在贺礼里没了踪影。有次他戴着老夫人给的嵌玉项圈,接过金锁时撇着嘴:"又是金锁?祖母说你没见过世面,送的东西总这么寒酸。"

想起当时我躲在屋里掉眼泪,拉着他讲了半宿道理,最后换来他摔门而去的背影。现在他却追着我走街串巷,学着讨好的模样笨拙又滑稽。

"下月是你生辰,这金锁就当今年的贺礼。" 我把包好的金锁推过去。沈娟眼睛亮得惊人,伸手时却又缩回去,像是不敢相信:"真的给我?"

我帮他把金锁系在腰间:"你也十四了,该回京都跟着太傅念书。" 见他急得眼眶发红,我按住他要开口的动作:"别再说什么后悔的话,当年你说那些伤人的话,难道不是真心话?"

"不是的!" 沈娟突然抓住我手腕,"我那时不懂事,都是父亲和祖母说庶女出身......"

"可他们说得没错。" 我抽出被他攥得发疼的手,"你那些同窗的母亲,哪个不是诰命夫人?我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留在京都只会拖累你。"

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我终究还是心软了些,抬手替他理了理歪斜的发冠:"回去吧,好好读书,将来做个有出息的侯爷。"

14

沈娟打小就是个倔性子,如今都长成半大少年了,还是一点没改。就跟块甩不掉的牛皮糖似的,总觉着只要黏着我,哪天我就能回心转意。

没想到,程蜀居然主动给他下了拜帖,还在府里大张旗鼓地摆宴席,请他来做客。

“阿芙,治水讲究个‘堵不如蜀’,管孩子也是这个理。”

程蜀边替我整理鬓角,边慢悠悠地说:“他身上流着你的血,想你、后悔都是人之常情。就当走门普通亲戚,偶尔见见面,也能解解他的念想。”

他那张嘴,讲起道理来总是温声细语的,让人找不出半点反驳的由头。我踮起脚,在他脸颊上 “吧唧” 亲了一口,娇嗔道:“行行行,都听你的!”

没想到宴席正巧定在沈娟生辰那天。

那天,他特意换上一身崭新的月白长衫,头发束得一丝不苟,发尾还系着根藏青色的缎带。明明是他过生日,怀里却抱着一堆礼物,活像个送礼的小厮。

“程先生,这是我淘来的古画,您看看入不入眼?” 他毕恭毕敬地递上画卷,又转身掏出个泥娃娃,“小圆妹妹,这个是我亲手刻的,你喜欢吗?”

最后,他从袖袋里摸出个油纸包,小心翼翼地递到我面前:“娘亲,这桂花糖是我特意找老师傅做的,您快尝尝!”

我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实在不忍心拒绝,便捏起一块放进嘴里。糖刚化开,甜得发齁,那股甜腻直往嗓子眼儿里钻,反倒尝出几分苦涩。

记得从前日子苦,我总在兜里揣块桂花糖,含在嘴里,就好像连带着日子也能甜起来。可现在……

我轻轻摇头,苦笑道:“人上了年纪,口味也跟着变了。这桂花糖啊,我是吃不惯咯。”

沈娟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眼底的光瞬间黯淡下去,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慌忙别过脸,用袖子胡乱抹了把眼睛,又强挤出个笑脸:“没事,娘亲不喜欢,我…… 我收着就是。”

这顿饭吃得别提多煎熬了,满桌珍馐佳肴,在我嘴里却像嚼木屑似的没味儿。

饭后,小圆和沈娟都困得直打哈欠。我让丫鬟带他们去厢房歇着,自己则回了房。可刚坐下,心里就没来由地发慌,总觉着有什么事儿要发生。

我顾不上穿鞋,趿拉着绣鞋就往小圆的屋子跑。推开门,屋里空荡荡的,连乳母的影子都不见。再一看,沈娟正站在床边,手里攥着个枕头,死死盯着熟睡的小圆……

15

我攥着衣角的手都在发抖,心脏几乎要冲破喉咙。刚要冲进去质问沈娟,后腰突然被人猛地拽住。程蜀用带着薄茧的掌心死死捂住我的嘴,温热的呼吸喷在耳畔:「别冲动!」

他压低声音,指尖隔着衣料掐进我腰间:「看看他接下来怎么做。」

屋内传来布料摩擦声。沈娟攥着枕头的指节泛白,青血管在苍白皮肤下突突跳动。就在他手臂要挥下去的瞬间,小圆突然爆发出尖锐哭声,惊得窗棂上的铜铃都叮当作响。

沈娟像被烫到似的猛地松手,枕头「扑通」掉在地上。他跪坐在床边,手忙脚乱地去够孩子,连襟带散开垂在脸上都顾不上:「妹妹别怕!我是哥哥啊!」

「哇 —— 不要!」小圆挥舞着藕节似的胳膊,哭得打嗝,「坏人!走开!」

我再也看不下去,抬脚踹开门。程蜀想拦我,却被我狠狠甩开。冲进屋内时,我闻到沈娟身上淡淡的皂角香 —— 和当年我给他洗澡用的是同一种味道。

「让我来。」我扯开沈娟冰凉的手指,把浑身湿透的孩子抱进怀里。哄了三两句童谣,她的抽泣声渐渐变成抽搭。低头才发现,我的衣襟已经洇出大片水痕。

再抬头时,沈娟直挺挺跪在青砖地上,眼泪混着鼻涕糊了满脸。他像片被霜打过的叶子,整个人都在发抖:「娘亲... 你都看见了?」

他突然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声音在寂静的屋内格外清晰:「父亲说... 说只要没了妹妹,你就会跟我们回京城。」他的声音突然拔高,「我本来不想的!可是他说... 说你不要我了!」

我蹲下身,指尖抚过他脸颊上的红痕,触感像摸在一块冻硬的石头上:「娘知道。」

「那时候你才这么点高。」我比了比胸口的位置,「被关柴房三天,饿得啃门框。现在倒学会欺负妹妹了?」

沈娟猛地扑进我怀里,带着寒气的身体抖得像筛糠:「我好害怕!他们说你在乡下过苦日子,说你早就忘了我!」他突然攥紧我的衣袖,「我不想回侯府!那里没有你,晚上睡觉连个暖脚的都没有...」

程蜀不知何时退出了房门,月光从半开的窗棂斜斜照进来,在青砖地上投下两道交叠的影子。我摸着沈娟后颈那道熟悉的月牙形疤痕 —— 那是他五岁时为了护我,被二房家的狗咬伤的。

「别哭了。」我掏出帕子给他擦脸,却被他攥住手腕死死不放。帕子上的玉兰香混着他身上的寒气,让我想起那年雪夜,也是这样把冻僵的他搂在怀里。

「明日收拾东西。」我拍了拍他后颈,「娘送你回去。」指尖抚过他后颈的疤痕,「有些话,该和你父亲算清楚了。」

16

程府门前飘着细雪,冻得人鼻尖发红。沈誊带着两个随从立在青石板阶下,玄色披风上凝着层白霜,眼神却比雪还冷。

我攥着沈娟的手往后退半步,绸缎袖口被他攥出褶皱。该说的话早随着五年前的月光碎成齑粉,此刻再对上那双熟悉的眼睛,胃里翻涌着说不出的恶心。

“侯爷应当知晓,上梁不正下梁歪的道理。” 我故意把 “上梁” 二字咬得发狠,看着沈誊眉间青筋突突直跳。

沈娟突然把脸埋进我裙摆,带着哭腔的抽噎声闷闷传来。我低头瞧见他发顶还沾着草屑,心里猛地一沉 —— 这孩子果然没拦住。

沈誊嗤笑一声,靴底碾过石阶上的冰棱:“废物。” 他盯着沈娟发抖的背影,眼里淬了毒似的,“连这点事都办不好。”

太阳穴突突直跳,小圆躺在榻上面无血色的模样突然闪过眼前。若不是沈娟半道反悔跑回来报信,此刻程府后院那口井里,怕是又要多具小小的尸体。

“啪!”

巴掌落下的脆响惊飞了檐下麻雀。我的掌心火辣辣地疼,却比不过心口烧着的那团火:“沈誊,你以为你很有本事吗?你不过也只是个懦夫!”

“你说什么?” 他踉跄着扶住门框,耳后根迅速涨红,“贱 ——”

“当年你明明能放走我!” 我扯着嗓子打断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打着爱姐姐的旗号,把我关在侯府当替身,你敢说不是因为不敢面对她跟琴师私奔的丑事?”

沈誊的喉结动了动,披风下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我知道他在等我住口,可话到嘴边哪里还收得住。

“合庚帖那天,乞儿喊她‘娘亲’的时候,你心里痛快吗?” 我逼近半步,看着他瞳孔骤缩,“她嫌穷鬼琴师给不了荣华富贵,连夜跑回京城,你就拿我撒气!”

程府门扉突然吱呀一声打开,丫鬟捧着热茶探出头。沈誊盯着我发间新换的赤金步摇,喉结上下滚动:“阿芙,若我说我早就离不开你了呢?”

“我来这,也是为了你。” 他伸手要抓我的手腕,被我侧身躲开。

“新婚夜你掀我盖头时,把凤冠摔在地上的样子,我至今都记得。” 我抹了把脸,才发现不知何时流了满脸的泪,“五年夫妻,你给过我半分真心吗?”

沈誊踉跄着撞到石狮子上,雪沫簌簌落在肩头:“只要你肯回来,侯府的主母之位还是你的。”

“侯爷,你若真为了我,便该将心比心。” 我后退两步,踩到台阶上的积雪,“沈家的人不日就会来接你,往后 —— 别再相见了。”

17
沈家人走的时候,静得跟没在这世上出现过似的。

程蜀推开屋门,一眼就瞅见门口墩着个老大的包裹。不用猜,准是沈娟那孩子送来的。

他掀开包裹皮儿一看,里头塞得满满当当的。

早年的字帖一张不落地码在最上头,诗集边角都磨出了毛边,还有个掉了耳朵的布老虎 —— 那是他小时候抱着睡的玩偶。

指尖摩挲着布老虎的尾巴,程蜀忽然开口:"他往后... 还会来吗?"

我盯着窗台上的铜钱草,叶片上的水珠正顺着叶脉往下滚:"怕是不会了。"

自打十五岁那年起,我的日子就跟冻在冰窟窿里似的,除了岁数见长,旁的啥都没变。

直到搬来金陵落户,才算真正活过来。

这些年,我嫁了人、生了娃,开起生丝铺子,又陆陆续续收留了十来个绣娘。每天天不亮就盼着开张,日子过得热乎着呢。

可他们啊,还困在老黄历里打转。

我反手握住程蜀的掌心,另一只手对着摇篮里的小圆晃拨浪鼓。红漆鼓面撞得咚咚响,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

"小圆啊,你得记牢了," 我弯下腰,看她乌溜溜的眼睛映着阳光,"人生哪能尽是顺风顺水的?只要脚底下不停,总能从泥坑里头走出来。"

"往后啊,咱们只过舒坦日子。"

番外(沈娟)
沈娟心里藏着个秘事,谁都没告诉过。

每年快过生日那几天,他必定单人独马跑一趟金陵。先去银楼挑只金锁收着,再拐到巷口吃碗长寿面,最后窝在望月楼天字二号房,一待就是一整天。

这些年他身子骨弱得跟纸糊的似的,有时候半夜咳得喘不上气,都觉得自己熬不过去了,可一想到还差几个月就又能来这儿,竟又硬生生挺了下来。

眼瞅着离下次生辰没几天了,他早就算好了时辰 —— 到时候往窗边一坐,正巧能望见程府的角门。

能看见嬷嬷们啥时候挎着竹篮出来买菜,能瞅见娘亲啥时候抱着账本出门看铺子,还能数着点等妹妹散学回家...

沈娟就这么盯着,仿佛自己也跟着过起了那样的日子。

他不敢去见娘亲。

她说话总是轻轻柔柔的,当年九岁的他死缠烂打了好几个月,她连重话都没说过一句。可真要做起事来,比谁都果决。

沈娟最怕惹恼了她,要是再带着夫君女儿搬去别处,怕是又得好几年见不着面。

就有那么一回,他没忍住。

小圆刚从私塾出来,正跟侍女闹着要买糖葫芦。小丫头片子拽着人家袖子直晃,腮帮子鼓得跟小仓鼠似的。

沈娟鬼使神差地就蹲了下来。襁褓里红通通的小肉团,如今都长这么高了,眉眼竟没一处像他。

到底是随了娘亲,瓜子脸,眼睛弯得像月牙。

"大哥哥,我不能收你的糖葫芦。" 小圆皱着眉头,一脸痛心疾首的模样。

"为啥呀?" 沈娟故意逗她。

"娘亲不让!" 小丫头把食指竖在唇边,"她说不能拿陌生人的东西。"

沈娟压低声音:"那咱们不告诉娘亲,这是咱俩的小秘密,行不?"

小圆却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辫子上的红头绳扫过脸颊,痒兮兮的。

等她蹦蹦跳跳要走的时候,沈娟喉咙突然发紧,鬼使神差喊了一嗓子:"哎!你... 能不能喊我一声 ' 哥哥 '?"

我坐在喜轿里,掌心都是汗。

"哥哥?" 小圆转过身,歪着脑袋打量他,吴侬软语里带着几分疑惑,尾音轻轻往上挑,"你为啥哭呀?"

她从袖兜里掏出块绣着小花的帕子,踮着脚往他脸上凑:"这么大个人了,还掉金豆子,羞羞脸!"

沈娟攥紧那块帕子,指尖能摸到帕角的针脚 —— 是娘亲常用的缠枝纹样。

看着小圆仰着头跟侍女说话,蹦蹦跳跳往家走的背影,他摸了摸喉咙,转身往京都方向去。

侯府里黑漆漆的,老夫人正拿着拐棍敲地砖:"你都多大岁数了,成天抱着酒坛子像什么话?"

"京里这么多贵女,哪个不是知书达理的?实在瞧不上,就把谢氏找回来。她一个妇道人家,离了侯府能有啥活路?你只要松口..."

"祖母,够了。" 沈娟打断她的话,"没了侯府拖累,我娘过得不知道多自在。您就是带着全府人跪上三天三夜,她也不会回头。"

老夫人气得直拍桌子:"你... 你个不孝子!果然是那jr生的..."

"母亲!" 一直没吭声的沈誊突然开口,拽着沈娟就往外走。

出了寿安堂,沈誊冷笑一声:"又去见她了?要不是你当年心软,留着那孩子..."

"若不是您当年待我娘不好," 沈娟盯着他泛青的鬓角,"她何至于决然和离?"

"不过这样也好," 他掸了掸袖口不存在的灰,"如今我也算活明白了 —— 有些人啊,离得越远越好。"

风卷着落叶掠过墙角,沈娟摸了摸怀里的金锁。想起小圆蹦跳着进门时,程府里飘出的桂花糖糕香,忽然笑了。

到底是,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来源:安逸雪梨I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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