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末的东北大地,一场特殊的战斗在茫茫雪原中展开。小说《林海雪原》以内战为背景,生动再现了解放军剿匪的惊险历程。当溃败的国民党残部逃入深山老林,与当地恶霸、日伪余孽结成武装集团时,这些熟悉地形的匪帮利用雪原密林展开游击战,给新生政权带来巨大威胁。
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末的东北大地,一场特殊的战斗在茫茫雪原中展开。小说《林海雪原》以内战为背景,生动再现了解放军剿匪的惊险历程。当溃败的国民党残部逃入深山老林,与当地恶霸、日伪余孽结成武装集团时,这些熟悉地形的匪帮利用雪原密林展开游击战,给新生政权带来巨大威胁。
为保护土改成果,由少剑波率领的36人小分队深入林海雪原,从许大马棒血洗杉岚站的惨案开始,到李鲤宫决战收尾,用智勇双全的战术谱写了特殊的战争篇章。在这场冰与火的较量中,侦察英雄杨子荣的塑造尤为真实可感。
自1949年新中国戏曲改革以来,革命英雄形象如繁星般涌现,但杨子荣这个角色始终在观众记忆里熠熠生辉。这个头戴虎皮帽、脚蹬厚底靴的剿匪英雄,之所以能跨越半个世纪仍然鲜活生动,固然与特殊年代集体记忆的烙印有关,但真正让他在艺术长河中站住脚的,是《智取威虎山》里流淌着的传统戏曲血脉。
当创作者把"秘审栾平"的密室对质拍成公堂审案,"寿宴对质"的智斗写成鸿门宴戏码,那些武侠小说里的奇谋妙计、历史演义中的权谋较量,都化作了革命故事的筋骨。观众看着杨子荣假扮土匪胡标的乔装术,就像在看《连环套》里黄天霸的绿林手段;听着他唱"打虎上山"的西皮快板,恍惚间仿佛遇见武松景阳冈的豪气。正是这些藏在红色外衣下的老戏基因,让观众在陌生故事里找到熟悉的快意恩仇。
传统戏的"戏核"在这里焕发新生:武生的功架变成侦察兵的英姿,丑角的插科打诨转为敌人的滑稽丑态。创作者没有生硬地切割传统,而是让京剧的唱念做打自然地托起革命叙事——杨子荣打虎时抖大氅的亮相,剿匪时耍马鞭的圆场,每个身段都在说:这是新英雄,也是旧戏魂。这种对传统技艺的尊重与转化,让红色传奇有了让戏迷会心一笑的密码,也让革命叙事在锣鼓点里站稳了脚跟。
回想1957年秋天的北京,作家出版社将曲波的剿匪故事《林海雪原》送上书架时,没人想到这部东北雪原里的枪战传奇,会与千里之外的上海戏曲舞台产生奇妙的化学反应。次年春天,正在中国大戏院连演《七侠五义》的上海京剧院一团演员们,在后台卸妆时翻动着还带着油墨香的小说单行本,热火朝天地争论着"杨子荣打虎上山能不能改成武生戏"。
命运的齿轮在三个月后加速转动——当北京人艺带着话剧版《智取威虎山》登陆上海滩,舞台上活灵活现的"杨子荣假扮土匪"让戏曲演员们眼前一亮。看罢演出回剧院的路上,武生演员黄正勤激动得把自行车蹬得飞快:"他们用话剧演乔装卧底,咱们用京剧的做派来演,准保更带劲!"
说干就干的创作组在排练厅支起黑板,黄正勤、李桐森、曹寿春三个"戏篓子"边比划身段边写分场大纲。正逢"大跃进"的热潮席卷文艺界,他们白天在台上耍着《七侠五义》的刀枪把子,夜里就着后台的汽灯改剧本,把传统戏里的"卧底探山""双簧计"等看家本领全揉进了剿匪故事。
艺术室主任陶雄看着这群"戏痴"熬红的眼睛,特派编剧申阳生来当"裁缝",把零碎的武打设计、唱段草稿缝合成完整的戏本子。当1958年的梧桐絮飘满上海街头时,一出融合了传统武戏精髓与现代革命叙事的新编京剧《智取威虎山》,悄然在排练厅里扎下了根。
1963年的某个冬夜,正在打磨的《智取威虎山》意外获得关注,这场原本普通的戏曲创作就此按下了快进键。次年盛夏,全国京剧现代戏观摩大会在京举行,当其他剧团还在为如何表现现代生活犯愁时,这出剿匪戏已悄然登上特殊舞台——毛主席、周总理等领导人专场观看时,杨子荣打虎上山的英姿赢得了满堂彩。
1965年早春的上海乍暖还寒,外滩的海风裹着寒流灌进排练厅。章力挥对着《智取威虎山》第三版剧本皱起眉头——舞台上的剿匪英雄杨子荣,此刻正由年过五旬的武生名家李仲林扮演。看着老艺术家在台上耍完"打虎上山"的旋子后扶着腰喘气,后台的电话铃突然炸响:"马上换人!"
三天后,刚结束莫斯科巡演的童祥苓被紧急召回。推开会议室门时,他戏服上还沾着《海港的早晨》里的码头灰尘。领导指着剧本上杨子荣的唱段单刀直入:"给你半个月,把土匪窝唱成革命熔炉!"
排练厅的挂钟滴答作响。童祥苓每天清晨五点就吊嗓子,把"穿林海"的高腔反复打磨二十遍,武打教练追着他加练"跨涧飞跃"的跟头。最要命的是第八场"舌战栾平",既要演出侦察兵的机警,又不能失了大武生的气度。当半个月后排练审查时,他一个亮相就把满屋人震住了——军帽下的剑眉星目带着虎劲,唱到"甘洒热血写春秋"时,右手挥鞭左手按枪的造型,活脱脱从小说里走出来的孤胆英雄。领导拍板那刻,窗外的玉兰花正绽出春意,而属于童祥苓的杨子荣时代,就此在枪林弹雨中开场。
全剧最惊艳的"打虎上山"场景,堪称艺术与技术的完美融合。舞台深处,皑皑雪峰在纱幕间若隐若现,近景的雪松被鼓风机吹得簌簌作响,细碎雪粒在追光灯下如同真实飘雪。童祥苓踩着西皮快板节奏,时而以马鞭代马作奔腾状,时而借雪地滑步展现行军艰难。
当圆号独奏从乐池升起,浑厚音色裹挟着风雪扑面而来,三十人的管弦乐队与京剧锣鼓竟碰撞出奇妙的化学反应——既保留传统戏的铿锵,又平添电影般的恢弘气象。观众仿佛看见真正的林海雪原在眼前铺展,而那个踏雪疾行的身影,已然成为时代记忆里最鲜活的英雄图腾。
登上舞台中央当大幕还未拉开,暴风雪的呼啸声已从乐池席卷而来。定音鼓模拟着马蹄踏碎冰凌的节奏,由弱渐强如同惊雷滚过山谷,两支长笛在高音区交织出漫天飞旋的雪片。在这片音浪铸就的林海雪原中,突然迸发出裂帛般的京胡声响——童祥苓饰演的杨子荣尚未露面,那穿云破雾的【二黄导板】唱腔已如利剑劈开风雪。观众席间仿佛看见枣红马鬃毛上抖落的冰碴,听见皮质马鞭抽碎寒风的脆响。
待大幕升起,舞台上竟真有一人一马在暴雪中搏斗。童祥苓手中的马鞭化作灵蛇,时而"蹬里藏身"表现策马越涧,时而"鹞子翻身"展现雪坡疾驰。最绝的是那段独创的马舞:当小锣敲出马蹄打滑的节奏,他顺势以连续三个扫堂腿接腾空旋子,军大衣下摆卷起的气流竟带得台前绒雪纷飞。打虎桥段更是将武戏推向高潮,童祥苓借用了南派短打技巧,一个"虎跳"接"扑虎",落地时步枪顺势上膛,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引得满堂喝彩。
音乐设计者巧妙地将西洋乐器化作画笔,在传统京剧的留白处晕染新彩。圆号奏响英雄主题时,乐手特意将号口朝向天花板,让浑厚音色在剧场穹顶回旋,恰似杨子荣的豪情直冲霄汉。中提琴组用跳弓技法织就的马蹄节奏,与琵琶轮指演绎的雪粒簌簌声交织成立体音画。
当童祥苓唱到"气冲霄汉"最高腔时,整个乐队突然静默,唯留一柄京胡在高音区颤栗,恰似英雄孤身闯入匪巢的刀光剑影。这精妙的声音蒙太奇,让坐满工农兵观众的剧场里,第一次有人为京剧现代戏起立鼓掌。直到多年后,童祥苓也自豪的说: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谁敢说《智取威虎山》过时了
穿林海的经典唱段在《智取威虎山》的排练厅里,传统京胡与西洋圆号曾有过一场"交锋"。音乐设计组的老先生们捧着祖传工尺谱,年轻作曲家们夹着五线谱本,围坐在被茶水浸出深褐色年轮的梨木桌前。他们要做的是件前所未有的事——既要让杨子荣的唱腔带着西皮二黄的筋骨,又要让解放军战士的军歌能穿透现代剧场的穹顶。
创作团队像精巧的钟表匠,把传统京剧的零件拆开重组。杨子荣"穿林海"的经典唱段里,原本该用老生腔的【导板】被注入了武生的铿锵劲头,尾音处理时故意收住传统拖腔,像军号般干脆利落。更妙的是第七场"发动群众"的设计:当李勇奇唱到"春雷一声天地动"时,三十位群演突然从舞台两侧涌出接唱,这种川剧帮腔式的处理让原本程式化的合唱瞬间有了山洪暴发般的冲击力。
乐器配置更是上演着"中西合璧"的奇观。京剧三大件依旧稳稳坐在乐池主位,但长号代替了传统的大锣,用铜管特有的金属质感模拟风雪呼啸。最令人叫绝的是"打虎上山"的过场音乐:琵琶轮指如马蹄踏雪,中提琴跳弓模仿心脏搏动,圆号独奏铺开林海雪原的苍茫,最后所有乐器收束在京胡的一个强音上——这个设计让传统戏班乐师和交响乐团演奏员们从互相瞪眼到击掌叫好,真正实现了"传统骨,现代肉"的艺术涅槃。
来源:细看历史三棱镜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