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王嫂家小洋准备考研那阵,突然来电话,说要回家住几天。王嫂一听,心头一跳。这孩子从高中毕业住校,再到大学,回家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清。
这事儿说来还得从前年冬天说起。
王嫂家小洋准备考研那阵,突然来电话,说要回家住几天。王嫂一听,心头一跳。这孩子从高中毕业住校,再到大学,回家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清。
王嫂赶紧把炕烧热了,跑到镇上置办了一筐海鲜,大黄鱼、梭子蟹,那都是小洋爱吃的。小洋爱吃海货这一点,跟他爹一模一样。
海风一年比一年冷了。王嫂戴着手套摘晾衣绳上的冻硬的床单,指节被风吹得通红。她三十年前就嫁到这个地方,南方的沿海小镇,放眼望去,都是青灰色的海和天。王嫂出嫁那天,妈妈塞给她一包山里的茶叶,说是思乡了,就泡一杯。这茶现在还剩下小半包,锈迹斑斑的铁盒里躺着,跟她一样,等待了太久。
要说王嫂的日子也不算太苦,至少比起村里别的寡妇。她家老王在渔船上干活时掉海里去了,留下一个三岁的娃和一套政府补贴的房子。房子不大,但窗子正对着海。王嫂常说,夏天开窗,白送的凉风;冬天晒太阳,白送的暖气。
“嫂子,听说小洋回来了?”隔壁的刘叔扛着鱼竿路过。
“嗯,说是来住几天。”王嫂嘴上这么应着,眼睛却盯着刘叔那根新鱼竿,不像是五金店里卖的那种。
“小洋那大学生,回来肯定有好事。该不会是…”刘叔咧嘴笑了,眼角的褶皱跟他那晾晒过度的衬衣一样多。
“去去去,你这嘴。小洋才多大。”王嫂挥挥手,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扬。
王嫂家的院子不大,只够放一张晒网的木架和几个晾晒海带的盆。小洋小时候老喜欢坐在木架上,说自己是海盗船长。那会儿王嫂还年轻,三十出头,旺盛的黑发总是扎成一个高高的马尾,被海风吹得飞舞。有人说她再嫁吧,但每次都被她拒绝。她总是说,小洋还小,我得等他长大。
那会儿镇上不少人都传她和刘叔有点什么,毕竟刘叔家就在隔壁,两家的晾衣绳就隔着一堵矮墙。但王嫂从来不理会这些闲话,她的眼里只有小洋和她家那片小菜地,够吃够用就行。
晚上,小洋拖着行李回来了。王嫂一眼就看出儿子瘦了,脸色也不太好,跟当年他爸死前那段时间有点像。
“妈。”小洋放下行李,递给王嫂一个塑料袋。“前几天在学校附近吃到的糕点,觉得像咱这边的海苔饼,给你带了点。”
王嫂尝了一口,点点头:“是像,不过没咱镇上老杨家的好吃。”
屋里的暖气片发出咔咔的响声。小洋坐在沙发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茶几上的报纸,那是王嫂专门留给他看的,有些都黄了,但都是整整齐齐地叠好的。
“有心事?”王嫂一边切着鱼一边问。
小洋愣了一下:“没…没有啊。”
“行了,你还骗我。从你三岁起,心里装事,眉头就会皱成个’川’字。这都二十多年了,还能变?”
小洋笑了笑,但那笑容比窗外的冬日还要寒。
“妈,我想问你点事。”
王嫂的手停了一下,菜刀悬在半空。她总是能感觉到暴风雨的来临,这是海边人的本能。
“问吧。”
“我爸…是什么样的人?”
王嫂松了口气,继续切鱼。“这事儿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他是个老实人,爱喝点小酒,在船上干活勤快,就是不太会说话。”
“就这些?”
“那你还想知道什么?过去那么久了…”
屋外,一群海鸥飞过,在灰白的天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妈,我做了基因检测。”小洋突然说。
王嫂的刀”咚”地砍到了砧板上。
“现在的年轻人,有钱没处花。那玩意儿能信?”
“挺准的。”小洋站起来,走到窗前,看着窗外被寒风吹得歪七扭八的晾衣绳。“我从小就觉得自己跟爸不像。”
“傻孩子,你像我就够了,干嘛非得跟你爸像。”王嫂的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
小洋没有转身,继续看着窗外,海面上有几艘渔船正往回走。“妈,我检测结果出来了。我跟咱王家没有血缘关系。”
厨房里没了声音,只有油锅里的水沸腾的声音。
“妈?”
“先吃饭吧,这事儿…吃完饭再说。”
饭桌上,两人都沉默着。王嫂夹了一块最大的鱼肚放到小洋碗里,就像她这二十多年一直做的那样。小洋却一口也没动。
“你不是最爱吃鱼肚子吗?”
“妈,我想知道真相。”小洋放下筷子。
王嫂叹了口气,看着窗外已经暗下来的天色。“真相有什么用呢?改变得了什么?”
“我有权利知道我是谁。”
“你是我的儿子,永远是。”王嫂的声音很坚定。
小洋没再说话,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饭。王嫂看着儿子的样子,想起了二十多年前,小洋刚会用筷子时,也是这么专注地盯着碗,生怕夹不起那块肉。
吃完饭,王嫂把碗筷收拾好,拉着小洋坐到了客厅的小沙发上。沙发有些年头了,坐下去身体就会微微陷进去,像是被温柔地拥抱着。
“你爸走的那年,你才三岁。”王嫂开口道,“其实…他不是掉海里去的。”
小洋抬起头,眼睛瞪得大大的。
“他离开我们了。”王嫂摸着沙发扶手上的一块补丁,那是小洋小时候不小心烫的一个洞。“他有了别的女人,跑去广州了。”
“那…那我…”
“你不是他亲生的。”王嫂终于说出了这句话,仿佛卸下了压在心头二十多年的大石头。“我18岁嫁到这里,一年后发现他在外面有人了。我一气之下…也做了糊涂事。后来怀了你。”
小洋沉默着,窗外海浪的声音似乎一下子大了起来。
“我本想跟他离婚的,但那时候我一个外地女人,在这海边小镇上无依无靠,肚子里又有了你…他答应会把你当亲生的,让我别声张。没想到你三岁那年,他还是走了。”
“那我的亲生父亲是谁?”小洋问道,声音有些发抖。
王嫂摇摇头:“不重要了。那只是一场错误,一场我年轻时的冲动。他早就结婚有家室了,你对他来说,什么都不是。”
小洋站起来,走到墙边那张他爸——不,是他以为的爸的照片前。那是张泛黄的老照片,一个高瘦的男人抱着小小的他,背景是这个海边小镇的码头。
“所以,你守了这么多年的寡,其实是在守一个骗局?”
“不是骗局。”王嫂摇摇头,“我是在守你。我怕如果我再嫁人,你会受委屈。再说,真相要是让村里人知道了,你会被指指点点的。”
小洋的眼睛湿了,他想起小时候,每次他问起爸爸,王嫂总会说:“你爸是个英雄,为了救别人掉进了海里。”他曾经以此为傲,在学校里也会骄傲地说我爸爸是为救人牺牲的。
“那父亲的补助金…?”
“是我一个人养大你的。洗盐场、晒海带、给渔船补网…”王嫂看着自己粗糙的双手,“这双手能干的活,我都干过。”
风吹动着窗户,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小洋忽然想起小时候,每逢大风天,他都害怕,王嫂就会抱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背,说:“别怕,有妈在呢。”
小洋回到茶几前,从背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递给王嫂。
“这是什么?”王嫂接过,手有些抖。
“亲子鉴定书。”小洋说,“我知道我不是王家的孩子了,但我想知道,我是不是真的是你的孩子。”
王嫂的手剧烈地抖了起来,泪水一下涌出来。她不敢去打开那个文件袋,只是抬头看着小洋:“你…你怀疑这个?”
小洋点点头:“我查过档案,那年这个镇上确实有一个年轻渔民失踪了,叫王建国。你就借用了这个故事,对吗?所以我想知道,我是不是你的,是不是在哪个孤儿院领养的…”
王嫂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她打开文件袋,里面赫然是鉴定书,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小洋与王某某,生物学上的母子关系成立,概率99.9999%。
“傻孩子…”王嫂擦了擦眼泪,“你是我的,从你在我肚子里第一天开始,就是我的。当年要不是有你,我早就跳海了。是你给了我活下去的勇气。”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剩下挂钟滴答的声音。小洋走过去,在王嫂身边坐下,轻轻抱住了她。王嫂的身体有些发抖,她这才意识到,儿子已经长这么大了,自己却还是把他当成当年那个需要保护的小男孩。
“妈,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做这个鉴定吗?”
王嫂摇摇头。
“我申请了出国的项目,需要做基因检测。结果发现我有地中海贫血基因,医生说这是遗传的。但我记得你给我看过你和…王建国的体检报告,你们都很健康。所以我就怀疑了…”
王嫂想起来,前年小诊所的医生说她有轻微的地贫,但当时并没在意。
“对不起,妈。”小洋低声说,“我不该怀疑你。”
“不怪你。”王嫂抚摸着儿子的头发,“换了谁都会有疑问。”
“那个人…我亲生父亲,真的对我们不闻不问吗?”
王嫂沉默片刻,起身走到橱柜前,从最底层拿出一个生锈的铁盒子。打开后,里面是一些照片和信件。
“其实,他每年都会寄钱来,托人捎信问你的情况。但我从来没回过。”她递给小洋一张照片,“这是他,你的亲生父亲,刘海。”
小洋接过照片,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和小洋确实有几分相像,尤其是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
“刘海…”小洋念着这个名字,“他是隔壁的…”
“刘海不是刘叔。”王嫂赶紧说,“你别乱想。他是镇上渔船队的,现在在大连当船长。当年他已经订了亲,准备结婚了。我和他只是一时糊涂…”
小洋翻看着那些照片和信,最新的一封信是去年的,信上写着他想见小洋一面,但尊重王嫂的决定。
“你们…没有过联系吗?”
“没有。”王嫂摇头,“我不能毁了他的家庭,也不想让你知道这些复杂的事。”
小洋把信件和照片放回盒子,看着窗外的海。那片海养育了他,也藏着他家的秘密。
“妈,你想见他吗?”
王嫂愣住了,她没想到儿子会问这个问题。她想了想,摇摇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这辈子只认你一个亲人。”
“可我想见他。”小洋说,“不是为了责怪谁,只是想知道我的另一半血缘来自哪里。”
王嫂没说话,起身去厨房倒了杯水。等她回来时,看见小洋正在看手机。
“他去年写的信里有电话号码。”小洋说,“我可以打个电话吗?”
王嫂的手抖了一下,水洒在了茶几上。她拿出手帕擦了擦,点点头:“你是成年人了,有权做自己的决定。”
小洋按下了那串号码,电话很快接通了。
“您好,请问是刘海先生吗?…我是小洋,王嫂的儿子…”
王嫂坐在一旁,看着儿子和那个素未谋面的父亲通话。小洋的表情从紧张到惊讶,再到释然。通话持续了将近半小时,王嫂没有插嘴,只是默默看着窗外。
电话挂断后,小洋沉默了一会儿。
“他说他一直关注着我们,每年都会偷偷回来看我们一次。他知道我上了大学,还知道我大一时得过奖学金。”
王嫂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
“他想来见我们,下个月他的船靠这儿,问我们愿不愿意见一面。”
“你想见吗?”王嫂问。
“我想。”小洋点头,“但只有在你同意的情况下。”
王嫂看着儿子坚定的眼神,那是她拼命保护了二十多年的孩子,现在已经长大成人,有了自己的主见。
“那…就见吧。”王嫂说,声音有些颤抖。
小洋握住了王嫂的手:“妈,无论我的血缘是什么,你永远是我唯一的母亲。我以后的路还很长,但我会一直陪着你走。”
王嫂点点头,泪水又涌了出来。她想起了这二十多年来的每一个日夜,那些辛苦、孤独和坚持,都是为了眼前这个孩子。无论他的亲生父亲是谁,这都改变不了她和小洋之间的母子之情。
夜深了,海风吹进窗户的缝隙,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在诉说着这个小镇上的无数故事。王嫂走到窗前,看着远处的海面,那里有一艘渔船正缓缓驶入港口,船上的灯在黑暗中闪烁,就像她心中那盏永不熄灭的灯。
第二天一早,王嫂起床做早饭,她特意做了小洋爱吃的海鲜粥。厨房里,炉火上的锅冒着热气,就像她这些年来的生活,平淡却温暖。
小洋起床后,坐在桌前,突然说:“妈,我决定了,毕业后我要回来。”
王嫂手一抖,差点把碗打翻:“你不是一直想去大城市发展吗?”
“我想通了,”小洋笑了笑,“这里有我的根,有我的家。”
王嫂的眼睛又湿了。窗外,海鸥在蓝天下盘旋,远处的海面上,渔船正扬帆起航。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又似乎有些不同。
一个月后,一艘远洋渔船靠岸了。码头上,王嫂和小洋站在那里,等待着那个将要走进他们生活的人。在经历了二十五年的等待和守护后,命运的齿轮终于开始了新的转动。
海风依旧吹拂着这个小镇,带着咸味和新的希望。
来源:可怜桃李断肠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