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妈,您年纪大了,不如卖了房子旅居养老,还能帮我减轻点负担。"儿子林建明站在我面前,神情复杂地说道。
回家的路
"妈,您年纪大了,不如卖了房子旅居养老,还能帮我减轻点负担。"儿子林建明站在我面前,神情复杂地说道。
我怔住了,手中的筷子悬在半空,饭碗里的白米饭突然失去了香气。
窗外,小区里的梧桐树沙沙作响,二〇一〇年的五月风吹起了我心头的涟漪。
我今年五十六岁,刚从一所普通中学退休,本想着安安稳稳地颐养天年。
没想到晚年竟成了儿子的"负担",这话就像一把刀,插在我心窝上。
那天,建明带着媳妇李倩来我家吃饭。
我特意做了红烧排骨、清蒸鲈鱼和他爱吃的地三鲜,还从老街那家"德胜斋"买了他小时候最爱的麻团。
饭桌上,他们欲言又止,筷子在菜盘里来回搅动,却没怎么动筷子。
建明喝了两杯二锅头,脸涨得通红,几次张嘴又咽回去。
直到饭后,他才吞吞吐吐地说出了实情:他们的房贷压力大,希望我每月能拿出退休金帮他们还贷。
"妈,现在房贷利息涨了,我们每个月还贷都紧巴巴的。"他低着头,不敢看我的眼睛。
更让我难以接受的是,他们建议我去做住家保姆,"这样还能多赚点钱"。
"妈,您一个人住这么大房子也是浪费,我们小区附近正好有个老太太需要照顾,她儿子出国了,工资还不错..."李倩在一旁帮腔。
我沉默着,目光落在墙上那张泛黄的全家福上。
那是建明高考那年拍的,他穿着我缝补过的校服,笑得那么灿烂。
相框上落了一层薄灰,就像我此刻蒙着灰的心情。
"你们商量好了?"我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建明和李倩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行,我考虑考虑。"我起身收拾碗筷,背对着他们,不想让他们看到我的表情。
水龙头哗哗地响,冲刷着碗上的油渍,也冲刷着我的思绪。
为了建明上大学,我和他爸省吃俭用,连件像样的衣服都舍不得买。
那时候,全厂都在下岗,我们那个纺织厂日子也不好过。
建明爸原本是车间主任,后来主动请缨去了销售部,起早贪黑地跑业务。
谁知道命运捉弄人,建明爸走得早,四十五岁那年,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让我成了顶梁柱。
那时,我在学校教书,每月工资七百多,还要抽空去学校附近的小饭馆帮厨,贴补家用。
冬天的晚上,我常常对着昏暗的台灯,一针一线地缝纫,直到手指冻得发麻。
旧校服上的补丁摞着补丁,却总是被我缝得整整齐齐。
建明在旁边念书,时常抬头看我一眼,然后默默地往我身上披一条毯子。
"妈,您别那么辛苦了。"他小声说,眼睛里含着心疼。
"不怕苦,咱家没有被苦压垮的。"我揉揉他的头,笑着说。
想到这儿,我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滴在盘子上,融入了流水中。
送走建明和李倩后,我坐在沙发上,翻开了老相册。
相册里有建明从小到大的照片,有他穿开裆裤的、上小学的、中学的,还有大学毕业的。
看着这些照片,我的眼前浮现出他成长的点点滴滴。
他五岁那年,邻居家的大黄狗把他吓哭了,他抱着我的腿不撒手,奶声奶气地说:"妈妈保护我。"
他上初中那年,我因为长期劳累住了院,他每天放学后就往医院跑,端水倒药,从不叫苦。
他高中时,为了省电费,我常常只开一盏小台灯,他硬是搬着书桌靠近我,说是要和我一起学习。
这些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眼泪模糊了视线。
第二天一早,我就联系了中介,开始准备卖房子。
建明有些意外,但很快又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李倩也笑着说:"妈,您想去哪儿旅居啊?"
"云南吧,听说那里气候好,花一年四季都开。"我笑了笑,嘴角有些苦涩。
我们这套房子是九十年代单位分的福利房,虽然有些老旧,但地段不错。
后来通过房改,花了几万块钱就买下来了。
这些年,周围拆迁的多,我们这片老房子成了"金疙瘩",房价翻了好几倍。
房子卖得很快,三十万首付,剩下的分期付款。
我把钱存进了银行,只留下了五万块钱在身上。
一个月后,我带着积蓄和简单的行李,坐上了去往云南大理的火车。
车窗外,熟悉的城市风景渐渐远去,高楼大厦、街道胡同、小区操场,都成了模糊的影子。
我的心却意外地平静,甚至有些释然。
也许,离开是最好的选择,既给了建明他想要的,也给了自己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
下火车时,大理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像是一个温柔的拥抱。
大理古城边上有个小村子,叫"鹤鸣村",我在那儿租了一间带小院的屋子。
院子里有棵老石榴树,听房东说有五十多年了,和我差不多大。
石榴花开的时候,火红的花朵像一盏盏小灯笼,挂满枝头。
我把从家里带来的几件老物件摆在了屋里:一个旧木柜、一把藤椅、还有建明小时候用过的书桌。
这些带着记忆的物件,让我在陌生的地方找到了一丝熟悉的感觉。
我开始学着给自己做一日三餐,从未想过日子可以过得如此简单。
早上,我会在院子里跟着广播做广播体操,然后去附近的小市场买菜。
中午,阳光正好,我会坐在石榴树下看书或者织毛衣。
晚上,就站在院子里看星星,大理的星空格外明亮,像撒了一把碎钻。
偶尔,我会想起建明小时候的样子,他总喜欢躺在我腿上,让我给他讲故事。
那时候,他的眼睛里有星辰大海,充满了对未来的向往。
"建明,你以后想当什么呀?"我问过他无数次。
"我要当科学家,发明飞行器,带妈妈去看世界!"他总是这样回答,脸上洋溢着天真的笑容。
"李老师,要不要一起去集市?今天赶集,据说有卖老腊肉的。"隔壁的王大爷敲响了我的门。
王大爷是北方人,退休前在北京一所中学教物理,孤身一人来大理定居已经五年了。
我们常常结伴去市场买菜,或者在古城的小路上散步。
有时也会一起去洱海边,看云卷云舒,听风吹水起。
"好啊,等我拿个篮子。"我应道,随手抓起门后的竹篮。
集市上熙熙攘攘,卖菜的、卖肉的、卖小吃的,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
一位卖茶叶的老奶奶拉住我,用浓重的白族口音说:"阿姨,尝尝我家的普洱,陈了十年了,香得很!"
我笑着摇摇头,继续往前走。
买完菜,我和王大爷在一家小面馆吃了碗过桥米线。
热气腾腾的米线,配上鲜美的汤底,让人回味无穷。
"李老师,来大理这么久,适应了吗?"王大爷问我,眼睛里带着关切。
"挺好的,这里的生活节奏慢,人也热情。"我搅动着碗里的米线,"就是有时候会想孩子。"
"孩子们都挺好的,就是太忙了,很少联系。"王大爷望着远方说,"现在的年轻人压力大,房贷、车贷、孩子教育,哪有时间想父母啊。"
我点点头,心里却有些酸涩。
自从来到大理,建明只在微信上问过我几次近况,每次都是简短的几句话。
我知道他很忙,新公司的工作压力大,但心里还是有一丝失落。
回到小院,我习惯性地打开收音机,听着熟悉的评书节目。
这台红色的老式收音机是建明爸留下的,已经用了二十多年,声音有些沙哑,但依然清晰。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开门一看,是鹤鸣村的村长张叔。
"李老师,咱们村要办个夜校,教那些没机会上学的老人认字,想请您来当老师,您看行吗?"
我有些意外,又有些欣喜:"当然可以,什么时候开始?"
"下周一,就在村委会那个大房子,已经收了二十多个学生了。"张叔笑着说,露出一口黄牙。
就这样,我又回到了讲台上,虽然面对的不是朝气蓬勃的学生,而是满头白发的老人。
他们有的是一辈子没机会上学,有的是上了几年学就辍学了,但他们学习的热情丝毫不亚于年轻人。
看着他们认真书写的样子,我仿佛又找回了当老师的成就感。
冬去春来,院子里的石榴树又开始抽芽。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我把屋里的冬衣收起来,换上了轻薄的春装。
一天清晨,手机突然响起,是建明打来的。
"妈,我想来看看您,可以吗?"他的声音有些忐忑。
"当然可以,随时欢迎。"我强忍住内心的激动,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挂了电话,我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连忙收拾屋子,擦桌子扫地,换了新窗帘,又去集市买了新鲜的蔬菜和肉。
建明来的那天,我特意穿上了一件淡蓝色的上衣,这是他去年送我的生日礼物。
远远地,我就看到了他瘦高的身影,他比离开时瘦了,眼睛下面有明显的黑眼圈。
"妈!"他快步走过来,一把抱住我,声音有些哽咽。
我拍拍他的背,笑着说:"好小子,想死我了。"
建明环顾着我的小院子,眼神有些复杂:"妈,您在这儿过得好吗?院子不大,房子也挺旧的..."
"挺好的,生活很悠闲,还交了些朋友。"我微笑着说,领着他进了屋。
院子里的石榴树正开着花,火红的花朵在阳光下格外鲜艳。
建明看着满院的花草,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妈,对不起。"
"说啥呢,有啥对不起的。"我佯装轻松,转身去厨房准备晚饭。
那晚,我做了一桌建明爱吃的菜:红烧肉、清蒸鱼、炒空心菜,还有他最爱的番茄鸡蛋汤。
饭桌上,我们聊了很多。
他说公司裁员,他差点被辞退,一个项目做了三个月,最后被客户否决了。
他说他和李倩关系不好,常常为钱吵架,李倩嫌他挣得少,他嫌李倩太物质。
他说后悔当初对我说那些话,每次想起来就难受得睡不着觉。
"妈,我..."他欲言又止,眼圈红了。
"傻孩子,妈没怪你,真的。"我拍拍他的手,"妈在这儿挺好的,交了新朋友,还当上了村里的老师,教老人认字呢。"
建明抬起头,眼里满是惊讶:"真的?那太好了!"
"你看,这是我的学生给我的。"我指着墙上挂着的一幅字,歪歪扭扭地写着"春暖花开"。
"妈,您要是想回去,我可以..."
"不用了,我在这儿挺好的。"我打断他,"只是有时候会想你。"
第二天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雨滴打在石榴树的叶子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眼前一黑,接着就昏倒了。
醒来时,建明正坐在床边,眼眶红红的,手里拿着个温度计。
"妈,您发烧了,我给您请了医生,药已经吃过了。"他握着我的手,像小时候那样紧张。
"小事,不碍事,可能是着凉了。"我想坐起来,却被他按住了。
"您躺着,我去给您熬粥。"他转身去了厨房,传来一阵忙碌的声音。
接下来的几天,建明寸步不离地照顾我。
他学着做饭,虽然手艺不好,米饭有时夹生,菜有时太咸,但每一口都是暖的。
他给我端水喂药,整理被褥,还学会了用老式脸盆给我洗衣服。
看着他忙前忙后的样子,我心里既欣慰又心疼。
雨停了,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在地上映出斑驳的光影。
我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能下地走动了。
"妈,这是什么?"建明从我的箱子里拿出一个布包。
"你小时候的东西,还有你爸的照片。"我说。
建明慢慢打开布包,里面是他的第一件小衣服,几张童年照片,还有一封他高中时写给我的信。
信上稚嫩的字迹写道:"妈妈,等我长大了,一定让您过上好日子。那时候我们不用再挤在这个小房子里,我会买大房子,让您住最大最好的房间。"
建明的眼泪掉了下来,滴在了泛黄的信纸上。
他抬起头,眼泪模糊了视线:"妈,我辜负了您,当初说那些话,我真的很后悔..."
"傻孩子,妈从来没怪过你。"我摸着他的头,"妈理解你的压力,你也不容易。"
"可是我...我不该那么对您..."他哽咽着,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每个人都会犯错,重要的是知错就改。"我递给他一张纸巾,"妈不在意那些,只希望你好好的。"
那天晚上,我们坐在院子里,看满天繁星。
建明像小时候一样,靠在我身边,听我讲天上的星座。
"妈,你知道吗,最近我和李倩可能要离婚了。"他突然说道。
"为什么?"我有些吃惊。
"我们三观不合,她太看重物质,我...我想过简单点的生活。"他叹了口气。
"婚姻需要经营,别着急做决定。"我抚摸着他的头,像多年前那样,"感情是可以培养的,你们好好沟通。"
建明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我会试试的。"
他在大理待了一周才走。
临走前,他站在院子里,看着那棵石榴树,说:"妈,等石榴熟了,我再来看您。"
"好,妈等你。"我送他到村口,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
建明走后,我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不过,他现在会经常给我打电话,有时候还会视频。
每次视频,他都会仔细看看我的环境,问我有没有什么需要的。
"妈,您那边冷不冷?我给您寄了一件羽绒服。"
"妈,听说最近下雨了,路滑,您出门小心点。"
"妈,我给您寄了点家乡的特产,您尝尝。"
这些关心的话语,让我心里暖暖的。
夏天到了,院子里的石榴结了果,小小的,绿绿的,像孩子的拳头。
我在院子里种了些蔬菜,油麦菜、小葱、茄子、辣椒,每天早上浇水,中午除草,傍晚收获。
厨房里的小冰箱里总是塞满了新鲜的蔬菜,多得我一个人吃不完。
"李老师,听说您院子里的菜长得好,能不能匀我点?"隔壁的王大爷敲门问道。
"当然可以,您随便摘。"我笑着说。
听说我在教老人识字,村里的人对我更加热情了。
有人送来自家种的水果,有人送来刚捕的鱼,还有人请我去家里吃饭。
我在村里的公共活动室开设了一个读书会。
许多像我一样旅居在此的老人都来参加,我们一起读书、聊天,分享各自的人生故事。
有退休医生、退休工程师、退休会计,大家带着各自的经历和智慧,相聚在这个小小的村落。
王大爷成了读书会的常客,他总是带着一本磨得发旧的《红楼梦》,每次都有新的见解。
"李老师,您这样做很有意义,给我们这些闲散老人找到了寄托。"他说。
秋天,建明又来看我,这次他带来了一个消息:他和李倩决定再试一次,他们正在接受婚姻咨询。
"妈,我想通了很多事情。"他坐在石榴树下,手里拿着一个红彤彤的石榴。
阳光透过树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们那代人总想着往前冲,买房子、买车子、挣大钱,却忘了身后还有父母。"
他掰开石榴,露出里面晶莹剔透的籽粒:"就像这石榴,看起来皮粗籽硬,但里面的果肉是甜的。人生也是如此,只有经历了艰难,才能品尝到人间真情。"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
月光下,石榴树的影子静静地投在地上,像一幅素描画。
现在,建明每三个月就会来看我一次。
他说大理的节奏让他放松,远离城市的喧嚣,能让他思考人生的意义。
我们有时会一起去洱海边散步,看日出日落;有时就在院子里喝茶聊天,谈论生活中的琐事。
他还带着李倩来过一次,她比以前温和了许多,不再总是谈论钱和物质。
"妈,是我误会了她,其实她也压力大,一直想要个孩子,但我们总是忙着工作。"建明对我说。
"你们年轻人,要互相理解,生活不容易。"我拍拍他的肩膀。
读书会渐渐有了名气,附近村子的人也来参加。
我常常给大家读一些经典文学作品,或者讲述自己的教书经历。
有时,我也会讲建明小时候的故事,那些充满温情的回忆。
"李老师,您儿子真孝顺,三个月就来看您一次。"读书会的王大妈羡慕地说。
"是啊,他很懂事。"我笑着回答,心里满是骄傲。
建明最近和我商量,想在村里也买一间小院子,周末可以过来住。
"妈,等我退休了,就搬来和您做邻居。"他半开玩笑地说。
"那可太好了,到时候让你给我担水劈柴。"我笑着回答。
一天晚上,院子里的石榴开了花,红得像火一样。
我和王大爷坐在树下喝茶,聊起各自的孩子。
"李老师,您觉得当初离开是对的吗?"王大爷问。
我想了想,看着满天的星星,轻声说:"人生没有对错,只有选择和后果。我选择了自己的路,也让儿子找到了他的。"
石榴花在风中轻轻摇曳,像是点头附和。
回家的路,有时候需要绕一个远远的弯,离开熟悉的地方,才能真正找到自己的心灵归宿。
。
这片石榴花开的小院,成了我新的家,而建明,我永远的牵挂,也找到了回家的路。
来源:留住美好旧时光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