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近日长孙将军送来捷报,父皇龙颜大悦不假,可你家世代为将,树大根深,叫帝后如何安枕?」
我一回府,撇了撇嘴:
「夏侯澹,我捅娄子了。」
他正抡着锄头,饶有兴致地给院中新垦的荒地翻土。
连眼皮都没抬便应道:
「知晓了,圣谕早递到东宫了。」
这诏书传得竟比我的脚步还迅疾,
怕不是刀斧已磨得锃亮。
今日不过是要从我这太子妃身上寻个错处,寻衅发难罢了。
想透这层关节,愈发郁郁寡欢,
这世间怎会有偏私到这般地步的公婆?
我索性拾起地上的锄具,想着帮他除些杂草,
谁料刚扬起锄头就被夏侯澹劈手夺过。
别瞧他生得文弱清瘦,手劲却大得惊人,
「快歇手吧,孤精心侍弄的芥菜苗,险些叫你连根铲了。」
「我当是野草来着……」
夏侯澹长叹一声:
「近日长孙将军送来捷报,父皇龙颜大悦不假,可你家世代为将,树大根深,叫帝后如何安枕?」
「自是要寻个由头,削孤手中权柄,你且放宽心,莫要往心里去。」
7
他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
纵使我是个锯嘴葫芦,也能被揪出千般错处。
这般体贴入微,倒叫我更添烦闷,
一烦闷便整宿辗转难眠。
辗转难眠时总爱折腾夏侯澹。
三更时分,我摸了摸冰凉的床榻,人呢?
赤着双足踩上青砖地面,凉意顺着脚心直窜天灵。
蹑着步子挪到书房门外,猫腰贴着窗棂。
却听夏侯澹刻意压着嗓音:
「朱县令此事办得妥帖,重赏。」
我怔忡间,屋内忽地响起道嘶哑男声:
「主上,暗中联络的几位臣工,已借『征炭税』之事在朝堂搅起风浪,只是属下愚钝,不明主上为何要自送把柄与人?」
「太子妃母家战功赫赫,此刻不正该主上大展宏图?何故……」
我脊背倏地窜起寒意。
万没料到东宫禁足之事,
竟是枕边人亲手布局。
素日温润如玉的夫君,远比表象更深不可测。
我正欲凝神细听,
偏生有团毛茸物什蹭过脚背。
还道是鼠辈,飞起一脚踹去。
钻心剧痛立时从趾尖蔓延开来。
得嘞!
行踪败露!
被惊动的夏侯澹满脸无奈地将我拎进书房。
他嗤笑道:
「就你这般探子,不出三个时辰便要被擒去拷打。」
我疼得直抽气,瓮声瓮气回道:
「何须三个时辰,半刻钟都熬不住。」
夏侯澹又被气得发笑。
执起药膏细细涂抹时,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他侧脸,
我这才惊觉,同床共枕十载的夫君,竟如雾里看花般看不真切。
朝堂纷争我或许不懂,
却也知晓东宫眼下境况,恰似悬于刀尖。
而这一切,皆因帝后偏心所致。
我定定望着他,郑重道:
「夏侯澹,无论你筹谋何事,须记得我父兄永远向着自家女婿。」
烛火忽地爆了个灯花,
映得他二十六岁的面容平添几分沧桑,
倒似个垂垂老者。
8
夏侯澹忽然开口道:
「太子妃,你可知孤是寤生子?胎里便连累了母后受累两日,所以,母后不喜。」
「若仅是母后不喜也就罢了,偏孤这张脸,模样不似父皇,倒像极了已故的皇太爷。」
他难得那么坦白。
我心口像被猛地砸了一拳。
难怪。
这就对了。
这些年来父皇母后对太子,总是客套疏离的。
当年。
只是碍于时势才册立长子为太子。
而已故的皇太爷。
是乱臣贼子!
据说:
很多年前,皇太爷拐走了父皇的小青梅。
别误会,皇太爷只是辈分大,可也是标标准准的美男子。
皇太爷撬了父皇的墙角,父皇高兴得三天三夜没睡着。
为啥嘞?
因为父皇巴不得甩掉小青梅,另娶天降,也就是母后。
本是一段佳话。
曾经。
父皇与皇太爷,曾经好得恨不得穿同一条裤子。
可后来!
兄弟情、夫妻情,通通败给了那个位置。
皇太爷谋反被枭首示众。
告发皇太爷谋反的,是他心爱的妻子。
听说,她是位将门虎女。
守护江山和百姓,是她一生的责任。
最终,那位深明大义的女子隐居山林,郁郁一生。
导致父皇母后,每一次见到夏侯澹,总要回忆起故人。
我一时同情夏侯澹,同情得不得了。
偏偏。
夏侯澹突然来了一句:
「父皇担心,孤走上和皇太爷一样谋反篡位的路。」
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
我那点同情心「噗」地一下灭了。
摸着良心想,你父皇的担心也有道理。
可那又如何?
若非父皇母后一味偏心。
岂会令夏侯澹养成这患得患失、心思深沉的性子?
自古以果追究因最是荒诞。
「夏侯澹,现在唯一有实力一争储位的,便只有剩下你的同胞五弟了。」
「无论你想走一条什么样的路,你永远别想甩掉我这小拖油瓶。」
说完我就后悔了!
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
这话,简直酸掉了牙。
这10年我和夏侯澹虽然并排躺在一床,可我俩心思比兄弟还单纯。
至少我觉得他是这么想的。
夏侯澹吧,虽平日不近女色。
却也不近我。
再往前推几年。
几位皇弟喊夏侯澹去吃花酒。
可夏侯澹那一本正经,似乎融不进他们的「荤段子」。
三皇弟不知想起什么,指着夏侯澹哈哈大笑:
「皇兄,瞧皇嫂那小身板,怕还没长开。」
「你都二十多岁的人了,不会还是个童子鸡吧?」
后来,我推门闯了进去。
揪着三皇弟的耳朵。
勒令他道歉。
我要让他见识见识。
我们长孙家的姑娘,已经是抡得动大刀的年纪了。
等我从回忆中拉回来时。
一抬头,发现夏侯澹目光灼灼盯着我。
那眼神,
似乎发烫,
烫得我心脏停了一拍。
他捏住我细细的脚腕。
就那么轻揉慢捻。
我感觉一阵钻心的痒。
夏侯澹就这么慢慢凑过来。
把我压在软椅上,他身体硬邦邦的,像棺材板。
我从未见过今夜这般的夏侯澹,格外脆弱。
直到他的手慢慢摸上我脸颊那一刻。
我没忍住。
一脚踹了过去:
「别用碰我脚的手,再碰我脸,脏。」
9
经过昨夜这件事后,我面对夏侯澹,总是心虚得紧。
从前天天挨他一床睡,也没觉得啥。
因为他对我的想法,很单纯。
全当养个小宠物。
现在我摸不准他脾气了。
我也不着急出去了,不是用膳,就是在去用膳的路上,偶尔陪夏侯澹给小白菜浇浇水,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去了一个月,又一个月。
东宫终于解禁了!
夏侯澹整理着朝服,准备明日一早去朝堂,我凑了个脑袋过去:
「这是真相大白了?」
耐心给我解释起来:
「横征暴敛的那群人,被揪出来了,除了孤管辖的那几位外,大头都在三弟、四弟身上。」
「贵妃娘娘生辰即将到了,孤这两位弟弟,怕也是上了旁人的套,光惦记敛财给母妃贺寿了。」
我瞬间明白过来:
「五弟,那王八蛋下的套对不?一只渔网网住三条大鱼,他心眼子比马蜂窝,不,比渔网还密。」
根据那日我偷听的内容。
我猜测——
夏侯澹一早清楚有人横征暴敛,故意让自己湿了半片衣角。
实则隐藏于幕后。
把三弟四弟给套了进去。
没想到,我话刚说完,就被夏侯澹狠狠敲了一下暴栗:
「猜错了,是孤!」
我张大嘴巴,能吞得下一枚鸭蛋。
等夏侯澹抬脚走出大门时,我才反应过来。
在夏侯澹,除了五弟外。
剩余几个弟弟,虽非中宫嫡出,却也是父皇手里的棋。
因此,夏侯澹煞费苦心地挖坑,把这几位从夺嫡的棋盘上清除出去。
怎么办?
我刚刚还吐槽五弟这心眼子堪比马蜂窝。
谁曾想我家这位,这心眼子,怕是比五弟还密集。
我猜测,
夏侯澹这么一动手,父皇母后该坐不住了。
10
我没想到,东宫解禁不久,宫里头就传来一道新旨:
「太子妃,皇后宣您入宫觐见。」
我捋一捋。
今日并非初一十五呀?我虽然觉得奇怪,却到底无法拒绝。
便问嬷嬷:
「太子呢?」
来传旨的嬷嬷笑眯眯将我扶上轿辇,道:
「回太子妃,太子殿下正等着您呢。「
轿辇走到一半。
果然。
夏侯澹侯在宫门口,冲我温和一笑。
我松了口气。
这口气没松到底,我反而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来二去,差点给我噎住了。
没想到我和太子一入宫,就被母后下旨扣下了!
我俩被关在同一间偏殿,我看向夏侯澹。
这段日子我虽然不清楚前朝发生了何事,可总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错觉。
夏侯澹将我轻轻搂在怀里,安慰我道:
「母后要动手了。」
我大惊:
「为何突然这么快?」
夏侯澹神色哀伤极了:
「长孙将军要还朝了,一旦长孙将军还朝,替孤坐镇朝堂,再想更换太子怕是难之又难,再加上这段日子,父皇的身子骨每况愈下。」
「御花园赏花那日,你没瞧出点异样?」
我想了想,那日父皇听闻我爹大捷,欢喜得皱纹都撑开了,气色异常红润,如今想来,陛下年近花甲这般红润的气色是有些不对劲。
可能我能当马后炮吗?
不能。
「所以,母后准备废太子了?可你并无过错,如何能轻易废黜。」
「哪怕父皇首肯,朝臣也未必能答应。」
除非——
我不知想起什么,心猛地一沉,被某种恐惧扼住了脖子。
除非太子犯下天大的错失,或者病逝。
那皇位顺理成章地交到了夏侯阐手中。
他可是母后的亲儿子。
可自古皇家争斗,有几个将亲情放在心上。
我掰着手指头数,祈盼我拉不靠谱的爹和哥哥赶紧回来。
救救孩子。
哦不,救救孩子跟女婿。
11
可没想到。
第三日,夏侯澹病了,烧得迷迷糊糊。
明明他身体一向强健。
而这些天,一饮一食我都入过口,
排除了中毒的可能。
「太医,快宣太医,我可是长孙将军嫡女,出了事你们有几个脑袋可担待?」
现如今,太子妃的身份已经吓唬不住这群人了。
门开了。
我没想到,进来的是五弟夏侯阐。
我警惕心顿起。
他却先开了口: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皇嫂,这是母后的意思。」
见我嘴角挑起一丝冷笑,满脸不信。
五弟目光沉沉,声音冷了几分:
「皇兄果然还瞒着你,皇嫂你个笨蛋。」
瞒着我什么?
我低头,看着躺在我腿上,病得迷迷糊糊的夏侯澹。
一时心疼不已。
摸着良心讲,在心眼子方面,我别拖他后腿就算不错了?
我厉声问:
「你说,你和你皇兄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还有,我家人呢?父皇呢?」
夏侯阐不满地扫了我一眼:
「皇嫂问了一圈,为何不问问我?」
「当初你没嫁给皇兄就好了,若非拉拢了长孙将军这位岳家,皇兄还能蹦跶到今天?」
他不说还好,一说我更愤愤不平:
「明明是你坑你皇兄娶的我。」
不知为何,我此话一出,夏侯阐表情颇有些狰狞:
「骗子,皇兄就是个这个骗子,骗得你好苦。」
他咬紧后后槽牙:
「这桩婚事,是太子和长孙将军一早的约定,我父皇10年前便有废黜太子之心,可长孙将军只认嫡长子,为了扶稳东宫之位,不惜陪嫁了你这个闺女。」
「假戏演了10年。「
我慢慢捋清楚了。
在皇家眼里,只要有我老爹在一日,皇权也要让位于军权。
原本这场戏可以继续演下去。
我脑子忽然清明起来。
「莫非,父皇身体有恙……」
怕是大限将至,所以母后才耐不住性子了。
夏侯阐点点头:
「皇嫂难得聪明一回。」
「长孙将军一家,已经回京述职,不日进宫。」
「而他们入宫当日,便会被御林军诱杀。「
夏侯阐一字一句吐露:
「一把不能为帝王所操控的刀,也便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好一个凉薄的天家
这时,我怒火攻心,恨不得扇他一耳刮。
这龟孙子,从小到大坑我不够,现在把主意打到我家人身上了?
我沉住气,夏侯阐竟然私下来见我们,还出卖了母后的盘算,想来有谈判的空间:
「你想要什么?干脆彼此都坦诚点。」
夏侯阐凉凉地扫了我一眼,恨不得将我膝盖上的夏侯澹推下去,道:
「皇兄暴毙,我要你以遗孀的身份嫁与我,届时,我与母后相信长孙将军投诚的心意,自然不会再下杀手,只是要收回他的军权。」
我看着躺在我膝盖上,病得迷迷糊糊地夏侯澹。
心里一酸,难过得不行:
「你和母后,在这场盘算中,就没想过给你皇兄留一条活路?」
「别忘了,他打小跟在他身后读书、识字、学习治国之道,连下棋都是他手把手教你的。」
此话一出,夏侯阐突然暴怒起来:
「对,打小我就跟在他身后,文不如他,武不如他,连下棋都从来没赢过他。」
「就连你,皇嫂,你何曾正眼瞧过我?」
我没忍住。
打断他的话:
「你是不是失忆了?忘了打小做的那些混账事?」
夏侯阐噎了一噎,把话题强行扯回来:
「这不重要。」
「我和母后有想过放皇兄一条生路,可他太聪明了,身后有太多势力追随。」
「就连长孙将军,都只认他。」
我再一次打断他的话:
「你错了,我了解我爹,在他心中民贵君轻,若轻易立储,怕引起朝野动荡,这样的例子前朝数不胜数。」
我难得一本正经:
「平心而论,夏侯阐,你是你太子哥哥亲手教导出来的皇子,这江山交到你手里,我们没什么不放心的。」
「只是不能以这样的手段去谋取。」
「太脏了。」
「你滚吧,滚之前帮我喊个太医,谢谢,你皇兄这病不能再拖了。」
「你转告母后,你皇兄死了,我绝不独活。
我死了,我有的是手段把消息散出宫廷。
我爹听到消息,我们长孙一族必反。」
12
没多久太医便来了。
翻开夏侯澹眼皮,检查了下他瞳孔。
又仔细把了把脉:
「太子妃请放心,太子只是发了高热,吃一帖药发发热就好了。「
太医离开后。
我把冰冷的额头贴着他脸颊,喃喃自语:
「夏侯澹你快醒醒吧,你在不醒,我就要当小寡妇了。」
一日过去了。
又一日过去了。
夏侯澹醒了。
可他醒来的时间、卡得太尴尬了。
为啥这么说呢?
就在刚刚,一名小丫鬟推门而入,压顶声音请示我:
「小姐,可有什么话带给将军?」
我有个秘密,身边藏着老爹的眼线,一旦我失联超过3日。
我老爹就会察觉到猫腻!
开玩笑,一个叱咤风云的大将,能死于区区后宫阴谋?
我刚准备开口,恰好对上夏侯澹那双清冷的眼睛。
我噎了一噎。
讪讪摸了摸鼻子,想着怎么狡辩呢?
夏侯澹起身,推开了我。
撕下自己的一片衣角,咬破手指。
避过我写下一道手谕。
「把孤的话带给长孙将军。」
等丫鬟转身离开后,我觉得我小瞧了身边这男人:
「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太子府有我爹的眼线?」
夏侯澹耸耸肩,认认真真地回答我:
「你才反应过来?东宫眼线都要扎堆儿了,三弟、四弟、五弟包括父皇的眼线。」
「都能凑成几桌马吊了。」
听他说话,这中气十足,想来是痊愈了。
恰在这时。
陛下有旨:
「宣,太子、太子妃觐见。」
13
我没想到,父皇真的油尽灯枯了。
气若游丝地躺在病榻上,母后和五弟,哭红了眼眶。
我与夏侯澹双双跪在病榻前。
原本冷静的母后,一见我和夏侯澹来到寝殿,突然冲过来走过来,一巴掌扇在夏侯澹脸上:
「孽子,孽子,现在这样的结果,你满意了?」
我大怒,刚欲站起来,手腕一疼,被夏侯澹紧紧拉住:
「儿臣知错。」
母后还欲再说些什么,却被五弟扯了扯袖子。
皇上虚弱地睁开眼睛,看向太子:
「澹儿,斗了这么多年,还是你赢了。」
我觉得自己仿佛掉进一个迷雾中,顿时摸不清走向……明明夏侯澹与我被幽禁多日。
母后冷冷盯着我:
「澹儿,本宫防了很多人,唯独没防过你身边这个太子妃,好的很呀。」
「手谕已经送出去了,不多时,长孙将军便会以清君侧的名义入宫,届时,本宫和阐儿,都成了阶下囚了。」
他们越说我越糊涂。
却听夏侯阐幽幽道:
「皇嫂,你打小就是个缺心眼的,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你根本不了解我这位皇兄,你不知道,我住在东宫的那些年,他有多少次,想杀了我。」
「好几次,我差点死在我这位皇兄手里,若非我跟你形影不离,焉能活到今天?」
我脑子难得清醒了片刻。
父皇病重,唯独幽禁了东宫一干人等,只有母后和夏侯阐侍疾。
刚刚,夏侯澹那一封手谕,怕是求助长孙将军入宫清君侧。
一旦我爹事成,便是勤王之功。
原来这么多年,我、夏侯阐、几位皇子和父皇母后、不过是夏侯澹手中的几枚棋子。
14
父皇终于开口了:
「皇位,朕可以给你,你要保你母后和你几位亲弟弟,一世荣华。「
一直沉默的夏侯澹,忽然问:
「孤想不明白?」
「明明孤也是你们的儿子,可你们从孤几岁时,便处处提防着孤,就因为孤这张脸?」
夏侯阐忽然怒极:
「你是不是忘记了,好几次想弄死我。」
「当初,你想利用毒蜂害我,若非皇嫂突然出现,我岂能活到今日?」
「表面兄友弟恭,皇兄,你的戏演得真好。」
母后突然打断这场对话:
「够了,成王败寇,澹儿,若你顾念着在本宫肚子里待过10个月,饶你弟弟一命。」
太子忽然笑了。
不知为何,他的笑容,让我心里越发酸楚。
我张了张口,想让他别笑了。
却发不出声音。
这时,太子忽然倒了一杯酒,从右手拇指取了扳指,轻轻丢进杯子。
扳指藏毒。
我愕然了。
头一回理解母后父皇对夏侯澹的恐惧,哪怕是枕边人,我却从头到尾都不清楚他的谋算。
夏侯澹将酒递给五弟,挑起唇,轻蔑笑了笑。
夏侯阐接过酒杯,倒也决定坦坦荡荡赴死,他留下一句话:
「皇兄,请尊母后为太后,以天下赡养。」
说罢,正欲仰头喝下去,病床上的父皇目眦欲裂,可气若游丝发不出一丝声音。
母后一把夺过酒杯,毅然倒退两步:
「不许过来,澹儿,你心里有恨,母后以死向你谢罪,这些年是薄待了你,放过你弟弟。」
说完就仰要仰头喝下去。
却被夏侯澹一把夺了过来。
不知为何。
我心跳如雷,嗓子眼发苦。
似被一种莫名的恐惧攥住心脏。
不好。
不要。
我发不出声音,想哭。
夏侯澹一仰头,把酒喝了个干净。
这酒见血封喉。
他喷出一口黑血。
这时,宫人跌跌撞撞跑进来回禀:
「启禀陛下、娘娘、退了,兵退了,长孙将军带着浩浩荡荡的人离开了宫闱。」
母后和夏侯阐愕然。
我心脏骤然一痛。
晕死过去。
15
太子薨。
举国齐哀。
我才明白,当日夏侯澹写给我爹的手谕:离开京城,驻守边关,永不还朝。
我爹应该成为皇朝最坚固的一道屏障,护卫黎民苍生。
而非卷入宫闱皇子们的内斗。
16
夏侯澹去世后,父皇也跟着驾崩了,听闻那日,父皇眼睁睁见太子直挺挺倒下,七窍流血,临终时只是紧紧拉住太子妃的手,到死都没能松开。
父皇浑浊的眼睛,到底是为了这儿子留下一滴泪。
五皇子顺利继位,以天下奉养母后。
可我再次去皇宫时,见到那位高高在上,却也疾言厉色的母后时,她苍老了很多,一直拉着我喃喃自语。
「对不起,对不起,哀家没想过让澹儿死,从来没想过。」
「哀家只想让他把那个位置,留给他弟弟而已。」
「他怎么就死了。」
是呀,怎么就死了呢?
母后的声音,迅速虚弱下去,听嬷嬷说,母后近日总是梦见太子年幼时的场景。
母后絮絮叨叨,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澹儿出生时,折磨了哀家那么久,打小也不肯亲近哀家,好几次,哀家撞见他抓着阐儿的头,往地上磕,哀家怕他那张脸。」
「他长得像谁不好,非要像那乱臣贼子?」
等我准备从母后宫里,整理出一些关于夏侯澹遗物时,却发现母后宫里,满满当当全是五弟的东西。
我恨得转身就走。
在我即将踏出宫门时,却听母后说:
「澹儿临终时,一句话也不肯留下,他是不是一直在恨哀家?」
我艰难的迈了出去,夏侯澹也无一字留给我。
即将出宫门的那一刻,又遇见了新帝。
他这些日子忙着处理三弟四弟谋反一案,刚整理出点头绪,喊住了我:
「皇嫂,我从来看不懂皇兄这个人,论心机手腕,我赢不了他,可我想不通,为何他放弃唾手可得的皇位?」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
而是在深夜,于东宫放了一把火。
宫人和小厮都遣了出去。
这场大火。
只是烧死了一个太子妃!
17
等我收拾起小包袱,去竹林投奔夏侯澹时,抄起桌上的竹笺往他脑袋上砸。
「装,给我装。」
「装死很有意思是吧?差点连我都给骗了。「
就在我晕倒被送回东宫的那晚,我替他整理遗物时,府里的眼线将他遗书递给我。
这时。
夏侯澹又抡起小锄头,这次不种小白菜了,开始挖笋了。
说要给我炖腌笃鲜,他新学的手艺。
我摸了摸饿瘪的肚皮,不气了。
我也太好哄了。
18
晚上,在竹林小舍,遥望满天星辰。
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千金不换。
「夏侯澹,你为何要这么做?」
夏侯澹背着手,最后一次和我谈论国事:
「边塞又乱了,三弟四弟通敌了。」
「一旦长孙将军卷入宫闱内斗,损兵折将,孤和五弟斗得如火如荼两败俱伤,三弟四弟在外敌协助下,登基。」
「到时候,国将不国。」
原来,征收碳税,大量敛财,根本不是为了替贵妃贺寿。
夏侯澹抱着我,心满意足的喟叹:
「别想这些破事了,扔给五弟吧。」
「你现在唯一该想的,是我们的孩儿该取什么名字。」
我「啊」了一声,话题转这么快吗?
下一瞬就天旋地转,被打横抱起,往屋子里走。
「等等。」
「我还没准备好。」
「今天不行。」
可惜,他到底没听进去我的话。
(正文完)
番外:夏侯澹
从小孤就清楚,母后不喜孤。
而父皇,也讨厌孤这张脸。
可夏侯阐却是个例外。
小时候,五弟总是追在孤屁股后面跑:「皇兄,皇兄,玩、陪我玩。」
可孤讨厌他。
孤偶尔想,如果他死了,父皇母后是不是能正眼看看孤?
孤推他下过湖,摔过假山,磕得头破血流,至今,他额头还有一道浅浅的伤疤。
夏侯阐也终于从一个粘人精,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了。
为了知己知彼,他竟自己跑到东宫赖在这里,不肯走,这孩子,想从孤这学会打败孤的方式?
可他也提防着孤害他,于是整日黏在长孙樾身边,樾儿是个脑子不开窍的。
可孤竟然渐渐有些喜欢她。
她黏人,又烦人。
天天闹腾。
看到她活蹦乱跳的模样,仿佛孤那颗冷冰冰的心脏开始跳动了。
其实,孤也不那么想要江山,就是想把父皇母后看重的东西,抢过来,然后亲手毁掉。
多有趣?
长孙樾的爹,一心匡扶嫡系血脉。
他希望孤做一任明君,可孤连人都当不好,如何当皇帝?
孤和樾儿被幽禁时,那场病病得突如其来,孤开始认真思考,是不是真的不惜毁了这江山,任由蛮族入侵?
三弟四弟坐享其成。
只要孤写下手谕,命长孙将军入宫清君侧。
两方势力厮杀,渔翁得利。
可樾儿说:「若太子死了,她绝不独活。」
孤躺在她膝盖上,忽然释怀了,释怀了父皇、母后的偏心,释怀了儿时孤僻的性情,释怀了对夏侯阐的憎恶。
如果孤从小不被偏见裹挟,或许愿意对夏侯阐好点。
孤忽然想离开这座困了孤半生的宫殿。
最终,那道手谕变成了令他撤离,永不回京。
孤希望,樾儿的家人,永远不再卷入这江山乱局。
樾儿一世长安。
来源:爱读书的小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