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正踮脚收晒得蓬松的棉被,风裹着桂花香扑进阳台。楼下小孙女的笑声像串银铃,红棉袄追着邻居家的花斑猫跑,活像团跳动的火苗。围裙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是小敏的视频邀请——屏幕里她刚摘了口罩,下巴还挂着带子,身后消毒水味里浮着清晨的光。
我正踮脚收晒得蓬松的棉被,风裹着桂花香扑进阳台。楼下小孙女的笑声像串银铃,红棉袄追着邻居家的花斑猫跑,活像团跳动的火苗。围裙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是小敏的视频邀请——屏幕里她刚摘了口罩,下巴还挂着带子,身后消毒水味里浮着清晨的光。
"妈,下周三我飞北京开学术会,您记得把降压药分小盒装好啊。"她揉了揉发涩的眼睛,护士在身后轻唤:"林医生,家属在吗?"小敏回头弯了弯眼:"我妈就是我家属。"
我望着她眼下的青影,突然想起十年前的冬夜。那时我刚送走老周,守着这套老房子。暖气不热,我裹着薄被蜷在沙发里,电视开着《新闻联播》,声音大得震耳朵。凌晨两点摸黑去厨房倒水,玻璃杯在手里一滑,"咔嚓"碎在瓷砖上。我蹲在地上捡碎片,突然就哭了——不是手被划破的疼,是这满屋子的安静,压得人喘不过气。
小敏是那年春天提的再婚。她请了年假回来,蹲在我脚边剪脚指甲:"妈,张阿姨说公园舞蹈队有个陈叔,老伴走了五年,人实在。您要是觉得孤单......"
我没接话,盯着她发顶翘起的碎发。这孩子小时候总趴在我膝头听故事,现在发梢染了栗色,许是手术室的灯光照多了?她走后,我翻出压箱底的蓝布裙,对着镜子扯了扯——腰还是细的,可眼角的皱纹,已经爬成了蛛网。
陈叔是在社区活动中心碰上的。他穿件洗得发白的灰夹克,正蹲在地上修象棋桌的断腿。我抱着新买的折扇路过,他抬头笑:"王姐,这扇骨毛边得用竹片刮刮,不然容易卷。"他手真巧,修完桌子又帮我理扇骨,粗粝的指节碰着扇骨,轻得像片云。
我们开始一道晨练。他拎着泡枸杞的保温杯,我揣着玻璃罐装的芝麻饼。他总在我打太极时站旁边,说是看云,实则偷偷掰我胳膊纠正姿势;我就在他下象棋连输三局时,往他兜里塞颗水果糖:"老陈,先苦后甜才得劲。"
有天傍晚下太阳雨,我们躲进凉亭。他从帆布包掏出个油纸包:"今早路过菜市场,见有卖糖芋苗的,记着你爱吃甜。"瓷碗里的芋苗颤巍巍的,红糖水浸得透亮。我咬一口,甜得嗓子发紧——上回有人记着我爱吃甜,还是老周走前一年的事。
小敏知道后,特意从上海飞回来。她盯着茶几上陈叔送的野山核桃:"妈,我不是反对,只是......"她顿了顿,"您那套房子,要不先过户给我?"
我愣住了。这房子是我和老周攒半辈子买的,他走后,我把他的茶杯、烟灰缸都收进储物间,唯独留着房产证没动。"小敏,"我摸摸她手背,"我和老陈处得挺好,他没提过房子的事。"
小敏没再说话,趁我不注意把房产证抽走了。后来才知道,她找了律师做公证——要是我再婚,房子直接过户到她名下。"妈,"她红着眼圈解释,"我不是防老陈,是怕您老了被人哄。"
那年秋天,我和老陈领了证。他把工资卡塞给我:"家里开销我来,你留着钱买花戴。"我推回去:"我有退休工资,够花。"他笑:"那咱各管各的,但钱都存一个存折——将来要是生病,手里有底。"
日子过得像杯温茶。他帮我接送小孙女,教孩子认车马炮;我给他织了件驼色毛衣,针脚密得能挂住水珠。有回他胃出血住院,我守了三天三夜。他醒过来第一句就说:"王姐,枕头底下有个红本子,是你上次说的旅游卡,我排了半宿队才办到。"
我眼眶发热,摸出兜里的房产证——已经过户给小敏半年了。办手续那天,老陈在楼下遛弯,我捏着文件在大厅转了三圈,最后还是签了字。小敏说:"妈,这不是防他,是让您活得硬气。"我懂,就像老周走前攥着我手说的:"你得为自己活。"
变故是去年冬天来的。老陈儿子从外地回来,说要在城里买房,差二十万首付。老陈没跟我商量,把攒了十年的养老钱转了过去。我没说话,从存折里取了五万:"给孩子的,拿着。"他红着眼推:"王姐,我不能要你的钱。"我拍他手背:"咱是一家人。"
可有些东西,从那之后就变了。他开始有意无意提"老了得一起住":"我那套老房子太小,要是能换个大的......"我低头择菜不接话。他又说:"小敏嫁得远,将来你病了,还得靠我端茶倒水。"我捏着菜梗的手紧了紧——以前他总说"你要是想住女儿家,我给你收拾行李"。
上周三熬梨汤时,他突然从背后搂住我:"王姐,我有个想法。"呼吸喷在后颈,有点烫,"我那套老房子,要是能加上你名字......"我转身时汤勺掉进锅,溅起的热汤烫红了手背。"老陈,"我按住他发颤的手,"那是你婚前财产,我不能要。"
他松开手退两步:"我不是图你房。"声音突然低了,"我就是想,咱们都这把年纪,有个房子作伴......"
我没说话,转身擦手。镜子里的人,眼角皱纹更深了。那晚我翻出压箱底的相册,老周穿蓝工装站在老房子门口,身后是我们种的月季。他走前一晚拉着我手:"要是遇着合心的,就再找个伴。但记着,钱在自己兜里,比啥都强。"
第二天清晨在公园碰见老陈。他站在银杏树下,落叶铺了满地,像撒了层金粉。"王姐,"他搓搓手,"我昨晚想了一宿。其实......其实我在城南有个小房子,离医院近。"他掏出钥匙,"要是你愿意,咱把那房过户到你名下。"
我接过钥匙,金属凉得刺骨。"老陈,"我把钥匙递还给他,"我有地方住,还有小敏。"他张了张嘴,没说出话。风卷起银杏叶,扑在他斑白的头发上。
现在我坐在阳台藤椅上,小孙女扑进怀里:"奶奶,我饿啦!"我笑着去厨房拿饼干,阳光透过纱窗洒在瓷砖上,照见当年碎杯子的地方——早被我用金漆描成了小太阳。
小敏的视频又打过来,背景是北京的蓝天。"妈,我联系了社区养老中心,他们有个'时间银行'项目,您要是愿意,能去教老人们织毛衣。"她眨眨眼,"我同事说,那有个退休数学老师,下象棋可厉害了。"
我望着窗外的桂花树,风里飘来甜丝丝的香。"小敏,"我摸摸兜里的房产证,"妈现在挺好的。"
手机里传来小敏的笑声,混着远处车鸣,像首没谱的曲子。我突然懂了,孤独不是没人陪,是陪的人让你心慌;幸福是能坦坦荡荡说"我有",也能大大方方说"我不要"。
风又起,我裹紧身上的蓝布裙——是老陈去年春天帮我挑的布料。阳光正好,该去接小孙女放学了。
来源:西柚文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