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上次写赵丽颖主演的电影《乔妍的心事》时，开篇的第一句话就提到了豆瓣的评论区里不是五星就是一星，争吵不止，几乎是完全脱离电影客观质量的粉黑大战。

写在前面

今晚继续聊新片——

《向阳·花》

聊电影之前先说点内容之外的事。

上次写赵丽颖主演的电影《乔妍的心事》时，开篇的第一句话就提到了豆瓣的评论区里不是五星就是一星，争吵不止，几乎是完全脱离电影客观质量的粉黑大战。

这部依旧是这些五星和一星的评论，大多数内容都集中在赵丽颖身上，仿佛这片质量的好坏、评分的高低，只依赖于这一个演员而已。

但它内容上的好坏是不能全归因于演员的，她们的参与甚至是影片的加分项，尤其兰西雅的表演，所以这篇文不会对演员有任何的评判，因为这片几乎所有的问题，都出在了导演和编剧上。

它的导演冯小刚是我们聊这片时没法绕开的一个角色，甚至我们之前在聊一个网络热词“老登电影”的时候还把他主演的《老炮儿》拿出来做过反面例子。

但这部电影又偏偏是一部女性电影，点开演员表排前面的是一溜女性，剧本也是一个女性故事，无论需要帮助的还是提供帮助的几乎都是女性，男性主要在其中承担反派角色。

冯小刚+女性电影，这种组合本身就对他是一种挑战，而这一挑战的后果就是，他让我们看到了当以一种男性思维去写女性故事时，女性故事会被写成什么样子。

一、

这部片的结构很简单，一共有三段，一段是监狱内的生活，一段是出狱后两名女性在社会上的生活，最后用这两种生活极致反差的对比托出第三段：当人携带着两重身份——女性和刑满释放人员——她们要如何在这个社会中生存。

逻辑清楚，立意也足够高，看上去是个不错的本子，但我看完后最大的感受只有两句：技巧太多，感情不够；深度不够，苦难来凑。

我们先聊前两段，监狱内和出狱后现实生活的部分。

这部分的戏里它给我们点出了一些监狱中女性的事实：里面着重讲的女性几乎都是被动的受害者。

比如说高月香（赵丽颖饰），她因传播淫秽色情罪被判刑，但她开启裸聊视频也是为给女儿筹钱买人工耳蜗被欺骗，当问及丈夫的存在时，她身上还承载着另一重换亲苦难，用把她嫁给对方的瘸子儿子来交换她身有残疾的弟弟娶到对方的女儿。

比如兰西雅演的黑妹，她是一个孤儿，自幼被盗窃团伙培养为“老爹”偷盗；还有王菊饰演的胡萍，她之所以进来是因为她有一个贩毒的父亲，而父亲的存在让她与毒品沾染上了关系。

导演用监狱内外的强烈对比来凸显上述事实，监狱外的现实充斥着人性的黑暗和对女性的残害，监狱内的戏则是光明、唯美、被保护和充满希望的。所以他用了大量慢动作和暖黄的光影描写她们组成向阳花团体参加监狱汇报演出的剧情，才会有她们“老娘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饭就是牢饭”“我不想离开，不想回去（出狱）”的感慨。

在这一对比中，很自然地，她们出狱后所有的戏几乎都集中在了遭遇的苦难上，也就是从这里开始，它前面去讲述人物身世时可能进行人物深挖的优势不再利用，开始陷入苦难的堆叠，也出现了它的第一个问题：技巧太多，感情不够。

公平地说这片子不是不重视感情的，它有非常多的发泄、吵架和嘶吼，但为什么我还会说它“不够”，因为并非是浓度不够，而是力度不够。力度不够的原因就是因为在描写感情时它用了太多的技巧。

我举两个例子，这也是片中两主角间两场矛盾的爆发，是较重头的两场感情戏。

一场是黑妹以为高月香要被老板强奸冲进去暴打老板，结果二人当晚一分钱没有赚到；一场是二人为防盗锁主持站台大获成功，防盗锁厂长计划录制二人视频发布到网上，二人因是否要拍视频而大吵的戏。

这两场戏的开始都非常粗暴，尤其第二场，高月香需要录视频赚更多钱养女儿，而黑妹不愿意因为怕被贼窝老大发现。这两个理由的对撞完全可以激出二人关系的进展，但编剧只让一个说要录一个说不录紧接着就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而她们争吵的过程更能看作是男性对于女性吵架的想象。比如高月香对黑妹说：你就是个贼，你们贼就是假仗义。黑妹反击高月香骂的是：你就是婊子，婊子不配谈感情，去找你的野男人去吧。然后反反复复在互相骂完滚之后又马上和好。把生活中被逼到绝境的崩溃拍成了小时代一样的扯头花。

这样一来，这两场戏似乎只参与了一次又一次剧情和人物上的推动，她们的争吵、发泄、和好都有明显的技巧痕迹，感情的力度就被动弱化了。

但其实在这两场戏上，能写出更有力度的感情吗？当然可以。因为它们都承载着重要的功能，也就是逼出两位主角的内在矛盾，从而让她们更了解彼此。

比如争吵后，高月香万念俱灰爬上高桥，哑巴黑妹以为她要自杀突然在桥下发声大喊，进而道出了自己一直装哑的真相，也道出了黑妹更残酷的命运。

而且这两场也都与高月香直接的生存动力——她的女儿相关，尤其第二场本可以写出高月香的悲剧，因为她作为一个如此爱女儿的人直到结尾前都没有和女儿有一场真实的互动。

但它对女儿的描写也只有技巧上的利用，女儿的存在似乎只构成了高月香拥有妈妈的身份之后才能活下去的动力。高月香是为了给她买人工耳蜗才进的监狱；出狱后为了能把她从福利院接回来才努力赚钱；等赚到一部分钱想要去接女儿时，恰好有一对有钱夫妇要收养女儿，他们不仅能马上掏钱买耳蜗，还可以送女儿出国读书，这种生活质量的差异让高月香放弃了接回女儿走上了几乎要自杀的道路。

最后在她再次出狱后，发现女儿并没有跟那对夫妻离开，而是在家里等着妈妈回来，从而为高月香线完成真正的圆满。

女儿只在剧本中承担了工具性的效果，这样一来，能在高月香身上去聊的悲剧性也被大大削弱了。

二、

当电影试图用这些最直接最浅的内容去承载它表达的内核时，就出现了前面提到的第二个问题：深度不够，苦难来凑。

为什么我要用“凑”这个词，因为它讲的所有苦难几乎都是明面上的，即便是暗处不可说的部分也是用明面上的东西给出了一个妥帖的解决。

一个很典型的例子就是高月香在丈夫那边遭受的家暴、换亲，这些苦难提出后都没有得到后续的讨论，对于这些苦难，试图解决的努力没有，无法被解决的讽刺也没有，丈夫因为遗弃罪被抓后，这条线好像就收尾了，再也没有了。

同样的还有最终贼窝老大被抓进监狱，但是那些背景中掠过的怀孕的女性呢？让这些女性怀孕的人呢？她们的子宫被用来买卖，他们又是否要承担怎样的责任？这些问题在老大进监狱后又自动消失了。

不是说要求一部片将这些全都巨细靡遗地聊一遍，而是当这些律法的灰色地带已被踏足时，就一定要踩出回声，不能在将罪魁祸首用一个合理的罪名抓进监狱后，让这些问题仿佛就在这种安全的解决中顺带被解决了。

女主对着警察喊出的最有力的那句“指望你们来保护我们就别做梦了”肯定是有回音的，只不过这个回音马上消失了，它带来的开放性和可能性让位给了剧本上严丝合缝的技巧。

所以说前面高月香和黑妹因心软给胡萍的爷奶送钱，后面就一定要有胡萍感动从不献血决定献血救助高月香的剧情。有始有终有来有回，于是苦难被用来传递感动，胡萍献血变成了你帮我所以我帮你，而非我看到了你的苦难共情于我们的身份所以我帮你。但是要完成后者的叙事其实并不难，早在监狱中胡萍会主动送她们一勺辣椒酱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当它聚集太多苦难的时候，我们会发现它只沉浸于面对苦难时的感动，这背后能钻进去讨论的深度就被眼泪覆盖了。

比如在出狱后，电影极尽出狱后的女性在社会上生存的困难：没地方睡撬开车门睡在别人车里被保安勒索；做酒店保洁被污蔑偷窃被要求扒衣；看到刑满释放通知无人启用；租二百块的房子睡在桌子上等等。

这当然没有问题，但是在这些罗列呈现之后，它还需要去接一句质问，也就是对那句“指望你们保护是做梦”的深入，问一问为什么，然后再说怎么办。

电影本就塑造了两个世界中的两种感受，一个是在监狱这个国家机器中获得的安全，一个是现实的社会中带来的不安。这两方的对冲已经产生了张力，也恰是它们的融合构成了唯一的现实世界。所以电影需要在这两个世界的互相作用中去寻找女性受到迫害的真相，然后再从这一根源上去解决问题。

但这部电影的问题就在于没有问出为什么，直接说了怎么办。

这两个世界仍然是分裂的，后半程的电影几乎抛下了和国家机器有关的部分，警察也是在脱下警服后以姐妹的身份参与了她们的生活，直接给出了两个答案：一个是女性自强，一个是女性互助。

导演似乎还活在他演的那个老炮儿的时代，他理所当然觉得这些女性身上最大的问题就是性别本身带来的弱势和不够强的问题。所以进监牢后女主的第一场戏就是被欺负和反抗，在最后要让她拎起石头往死里砸贼窝老大拯救黑妹，最后再让她们共拜关公、义结金兰、互帮互助。

这是他认为的生存模式，和他曾经塑造出的靠哥们义气和武力胆气赢得尊重的老炮儿时代是一脉相承的。

老炮儿当时口碑不错是因为不止描绘了男性，还将男性上升到了整个时代。老炮精神的不再也是一种时代上的礼崩乐坏，最后一份血气和义气的消亡也预示着时代的滚滚更迭。

但是当同样的一套落在女性身上时，视角陡然变窄，我们感受不到一点时代的意味。老式手机、视频裸聊、直播带货，时间的概念就只抽象成了这样几个符号，我们分不清两年前的时代是怎样的时代，五年后的时代又是怎样的时代。

因为时代这个宏大的因素从未在她们身上发生过效用，她们是与时代无关的浮萍。

来源：3号厅检票员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