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救了只小狐狸 它说要以身相许,我嫌它老,便说:你做我爹吧

B站影视 韩国电影 2025-09-12 14:36 1

摘要:我娘,那个平日里温顺得像只猫的女人,刚刚亲手埋了我的爹。他就长眠在小狐狸此刻瑟瑟发抖的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

我救了只小狐狸。它说要以身相许,我嫌它老,便说:你做我爹吧。【完】

我在山里捡到一只小狐狸的那天,夜色正浓,空气里弥漫着新翻泥土的腥气和山间草木的微凉。

我娘,那个平日里温顺得像只猫的女人,刚刚亲手埋了我的爹。他就长眠在小狐狸此刻瑟瑟发抖的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

都说寡妇门前,闲言碎语能堆成山。我寻思着,家里还是得有个男人撑着门面,哪怕是个假的呢。

于是,十几年光阴一晃而过,我出落成了大姑娘,到了要谈婚论嫁的年纪。我瞅了瞅身边已经能熟练地帮我磨豆腐的小狐狸,拍板决定:“我现在缺个相公,你就给我当个上门女婿吧。”

说起我那个被埋在树下的爹,他总爱自诩为怀才不遇的读书人。可十多年的寒窗苦读,他连一首像样的七言绝句都凑不出来。他的人生仿佛只有三件事:喝酒、背些诘屈聱牙的“之乎者也”,然后就是打人。

他打我娘,也打我。那双本该执笔的手,抡起巴掌来却格外有力。

家里的日子,就在他的一声声咒骂和我们的哭泣中,摇摇欲坠。终于,在他盘算着将我卖给镇上的大户换取进京赶考的盘缠时,我娘心中最后一根弦,断了。 一根沉重的门闩,裹着风声,干净利落地结束了他荒唐的一生。

那天夜里,月亮躲在云后,只肯漏出一点惨白的光。我娘用一辆破旧的板车,将他的尸身拉到屋后的小山坡上。那个坑,她早就开始挖了,像是预见了这场结局,一铲一铲,挖了很久很久。

她将人埋进去,填土,浇水,然后用脚踩得结结实实,仿佛要将那段不堪的过往,永远封存在地底。

就在她沉默地做着这一切时,我在不远处的草丛里,发现了一只呜咽的小东西。是一只摔断了腿的小狐狸,正疼得小声抽泣。我把它抱起来,用撕下的裙角为它做了简单的包扎和固定,轻声对它说,回家去吧,找你娘去。

谁知两天后,这小家伙竟然又找了回来,人立而起,对着我煞有介事地作了个揖。

“恩公在上,小狐无以为报,唯有此身相许,以报再生之恩。”

我差点被他这套说辞给逗乐了。这都什么跟什么?

他一脸认真地解释,说他听过路的书生念过故事,里面的狐·狸·精·,都是这么报答人类书生的。

我撇撇嘴,告诉他:“那是穷书生们做的白日梦。哪有那么傻的狐狸,在路边随便撞见个穷酸书生,就非要死心塌地地跟着人家,不但要洗衣做饭伺候他全家老小,还得变出金银珠宝供他科举?那不是狐·狸·精,那是他亲娘。”

可这小狐狸犟得很,非说不报恩会影响他的修行。我脑子一转,有了主意,便问他:“那你会变戏法吗?能变成我爹的模样吗?”

小狐狸歪着脑袋琢磨了片刻,点了点头,说可以一试。

一团白烟散去,他果真变成了我爹的样子。五官脸型一般无二,唯独那眼神里的神采,截然不同。我爹的眉宇间总是刻着三分凉薄、七分傲慢,看我们母女俩的眼神里,全是化不开的烦躁。而眼前的“爹”,眼神里却带着几分讨好和小心翼翼。

“如何?可还相像?”他试探着问。

“挺好。”我点了点头。

比起那个已经化为尘土的死鬼,我宁愿管这只傻乎乎的狐狸叫一声爹。

我把他领到我娘面前,我娘正往灶里添柴,一抬头,吓得魂飞魄散,抄起手边的烧火棍就抡了过来。小狐狸“嗷”的一声,疼得变回了原形,在院子里抱着脑袋直打滚。

等我娘弄清了来龙去脉,她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点了头。

“也罢。那你往后记着,少说话,我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千万别露了馅。”

小狐"爹"赶紧点头如捣蒜。

就这样,我们家又有了个“男人”。

我那个死鬼爹不事生产,家里原本的十多亩地,早就被他为了喝酒赶考,败得一干二净。如今只剩下两亩薄田,种些粗粮青菜,勉强糊口。家里所有的开销,全靠我娘起早贪黑做豆腐来维持。

以前,她一个妇道人家,上街叫卖多有不便,总会招来些不三不四的骚扰,只能等熟客上门,收入微薄。让她那“有辱斯文”的丈夫去,换来的只是一顿毒打。

现在有了小狐狸爹,我娘便打算让我们俩出门卖豆腐。逢集就在集市上摆摊,平日里就走街串巷地叫卖。她切的豆腐块,每一块都像用尺子量过,分毫不差,三文钱一块,我们只管收钱就行。

小狐狸对这一切都感到无比新奇,出门时一路蹦蹦跳跳,像只撒欢的兔子,结果被我娘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

“记着,你现在是读书人,走路要稳重,拿出点斯文气派来。”

小狐狸只好收敛起来,学着记忆中我爹走路的样子,迈着四方步,走得小心翼翼,还忍不住回头问我:“人,你看我走得可还行?”

我娘无奈地扶住了额头,“你得叫我娘子。还有,别学女子扭捏作态,把步子迈开了走!”

在娘亲手把手的教导下,小狐狸的步态总算有了几分读书人的模样。

我们一家三口到了集市,找了个角落支起摊子。小狐狸学不来吆喝,就蹲在豆腐车的旁边,两只手撑着地,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来来往往的行人。过来一个,他盯一个,走掉一个,他再看下一个,那架势,活脱脱一只守门的小土狗。

我娘看得哭笑不得,从家里带了个小板凳给他,“坐着,不许再那样蹲着。”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也不许蹲在板凳上。”

小狐狸只好规规矩矩地坐好,双腿并拢,双手放在膝盖上,头不敢乱动,唯有一双眼珠子,依旧灵活地追随着路人。

虽然看起来还是有些古怪,但总比刚才强多了。

说来也怪,自从摊位前多了个“男人”,那些平日里喜欢动手动脚、说些荤话的地痞无赖,果然收敛了许多。

豆腐很快卖完,娘说下次就让我们俩自己出来,她留在家里做豆腐,下午也能得空歇一歇。做豆腐是件苦差事,天不亮就得起身泡豆、磨浆、点卤,若是还得顶着日头出来叫卖,真是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

我连忙点头应下:“娘你放心,我肯定把豆腐卖得一块不剩。”

娘欣慰地摸了摸我的头。

小狐狸在一旁看得眼热,也跟着学舌:“娘你放心,我肯定把豆腐卖得一块不剩。”说完,便把毛茸茸的脑袋凑了过来,满眼期待地等着被抚摸。

我娘被他这副模样逗乐了,也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若是不愿叫娘子,下次便叫夫人吧。”

我听娘说过,她刚嫁过来的时候,那个男人也曾有过片刻的温存。因为自诩读书人,他总是称呼她为“夫人”,还曾信誓旦旦地许诺,等他金榜题名,定要让她过上穿金戴银、奴仆成群的好日子。

只可惜,那些美好的承诺,终究只是随风而散的空话。

小狐狸得了抚摸,心满意足,自己又摸了摸头顶,咧着嘴傻笑。

自那以后,便都是我和小狐狸爹出门卖豆腐。家里的进项渐渐多了起来,又没了那个只会伸手要钱的败家子,日子总算有了盼头,餐桌上也偶尔能见到荤腥了。

小狐狸第一次吃到红烧肉,眼睛都亮了。

“山上的野果子,哪有这个好吃!”他吃得满嘴流油。

我笑着说:“这可是猪肉,当然香啦。听说牛肉和鹿肉味道更美,可惜我没吃过。还有鸡肉,炖汤最是鲜美。”

小狐狸惊讶地张大了嘴:“这,这竟然是猪肉?”

吃过饭,他便一溜烟地跑上了山。直到半夜,院门被拍得“砰砰”响。我跟娘披衣出去,只见他站在院中,旁边还站着一头体型壮硕的……野猪。

那野猪一脸茫然地看着我们。

小狐狸指了指我娘,又指了指那头野猪,兴奋地喊道:“猪肉,好吃!”

我还没反应过来,那野猪像是听懂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扬起后蹄,一蹄子踹在他脑门上,口吐人言,破口大骂:“你个没心没肺的馋鬼!叫老娘下山,竟是为了吃我的肉!你给我等着!”

话音未落,野猪转身就跑,快得像一阵风。小狐"爹"捂着头,一脸惋惜地望着它消失的方向。

“真可惜。”

远处,那野猪似乎脚下一个趔趄,跑得更快了。

因为小狐狸馋肉,娘便激励他,要好好干活,有了钱才能顿顿有肉吃。见他实在馋得不行,便割了半只烧鸡给他解馋。

“鸡肉,比猪肉更好吃!”小狐狸吃得心花怒放,第二天随我上山砍柴时,便立志要抓只野鸡回来。

结果他在林子里扑腾了半天,抓了满嘴的鸡毛,连野鸡的影子都没摸着。

“你可真是……丢尽了狐狸的脸。”我忍不住嘲笑他。狐狸界的耻辱,大概就是他这个样子了。

小狐狸耷拉着脑袋,很是沮丧。

我娘心软,看不得他这副可怜样,便从集市上买了一窝小鸡仔回来,养在后院。

“你用心养着,等它们长大了,就能杀来吃肉,还能下蛋给你吃。”

小狐狸尝过一次鸡蛋羹后,觉得鸡蛋的滋味也相当不错,便打消了偷吃小鸡的念头。他一有空就去地里翻虫子,喂给小鸡们吃,盼着它们快快长大。只是他抓的虫子太大,小鸡仔根本吞不下去。他便抓起一只小鸡,捏开它的嘴,硬要把虫子往里塞。

亏得我发现得早,不然家里这窝鸡,非被他活活噎死不可。

“你可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笨蛋。”我时常怀疑,以他这样的智商,得修行多少年才能位列仙班?就算真让他修成了,天庭派他去能干啥?蟠桃园里数桃子吗?

小狐狸自己也不知道修行是为了什么,只知道若是不好好修行,迟早要被天雷劈死。

“我们这些山野精怪,一旦生了灵智,每隔百年就要经历一次天劫。那些德行有亏的,都会在雷劫下化为飞灰。”他一脸羡慕地看着我,“人,还是你们凡人幸运。”

至少,凡人不必每隔百年就被雷劈一次。

我冲他翻了个白眼,“我可活不到被雷劈的时候。”这世上能活到七老八十的都算高寿,谁能等到那百年一次的天雷?

小狐狸闻言,大惊失色:“你竟然如此……短命?再过五十年,你就要死了?”

他焦躁地在院子里来回踱步,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噩耗。再看我娘时,眼神里竟然带上了一丝怜悯。

“她……还有三十多年。”

他是说,我娘的阳寿,只剩下三十多年了。

我娘被他看得莫名其妙,不知道这“假丈夫”又在发什么疯。我赶紧捂住他的嘴,让他以后不许再提这茬。

“对我们凡人来说,五六十年,已经是很长的一辈子了。人生在世,苦多乐少,活那么久做什么?”

那之后,小狐狸干活愈发勤快了,看我们母女的眼神里,也多了一种长辈对晚辈的慈爱。不,准确地说,更像是在看两个时日无多的将死之人,充满了悲悯。

真是让人糟心。

一日,我俩在集市摆摊,迎面走来几个油头粉面的书生。他们盯着小狐狸看了半晌,突然指着他哈哈大笑起来。

“连兄,你堂堂一个读书人,怎能在此抛头露面,做这等贩夫走卒的营生?”

“就是,为了一文两文的铜板与市井小民计较,真是有辱斯文!”

这些人,都是我那死鬼爹从前的狐朋狗友,一样的眼高于顶,一样的四体不勤。

我拉住想要发作的小狐狸,挺直了腰板,高声反驳:“我爹凭自己的力气赚钱养家,堂堂正正,有什么丢脸的?几位叔叔若是觉得这豆腐不值什么钱,不如发发善心,将我们这车豆腐都买下来,也算接济我们孤儿寡母了。放心,我家的豆腐,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这几个人看着人五人六,口袋里却比脸还干净。他们自然不肯买豆腐,却不依不饶地指指点点,说我一个女孩子家抛头露面不成体统,又说我爹不配为读书人。

我爹确实不配。一个不事生产、打骂妻女的男人,他连人都算不上。而眼前这帮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们懒得与他们争辩,他们自觉无趣,一会儿便散了。其中一人落在后面,鬼鬼祟祟地凑到小狐狸耳边低语:“连兄,你拿到银子后可要抓紧些,春桃姑娘还等着你呢。”

春桃?那是谁?

等人走远了,小狐狸才一脸困惑地问我:“他们是疯子吗?”

我笑道:“是。以后见了他们,绕着走就是了。”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们凡人真是奇怪。明明寿命那么短暂,不用来好好修行,竟然还有闲工夫跑到街上来管别人家的闲事。”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可不就是管闲事吗?

因为被那几个人搅和,豆腐卖得慢了些,我们回家也晚了。到家时,天都擦黑了,屋里亮着灯,娘却不在堂屋。我心里一紧,赶紧冲进里屋,发现娘亲竟倒在床上,浑身滚烫,邻家的王婶正在一旁用湿布巾帮她敷额头。

“连家闺女,你可算回来了!下午有个叫春桃的女人找上门来大吵大闹,说是给你爹生了个儿子,要你娘给她腾地方,你娘一时气急攻心,就病倒了。”

原来春桃,是这么个春桃。

我斜睨了一眼旁边手足无措的小狐狸,“恭喜你,当爹了。”

小狐狸闻言,抱住了脑袋:“那我得赶紧去给孩子垒个窝。”

哟,还挺有责任心。

我没好气地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垒个屁!孩子又不是你生的!”

我娘伤心的,是那个男人当初说要卖掉我,根本不是为了什么劳什子赶考,而是为了拿钱去养活那个春桃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卖掉亲生女儿,去养一个外室生的儿子,亏他想得出来。

我也瞬间想通了这一层,喃喃自语:“儿子……就那么重要吗?”

我爹死的时候,那个孩子还没出世,是男是女尚不确定。可为了一个不确定的“儿子”,他就可以狠心将我卖到那种肮脏的地方去。

娘挣扎着坐起身,拉住我的手,声音虚弱却坚定:“锦儿,你别难过。你爹不是人,他谁也不在乎。他对春桃和那个孩子,也未必有多少真心。你记住,你不比任何人差。”

明明自己病得厉害,她却还在担心我的感受。

我挤出一个笑容:“娘,我不伤心。锦儿有娘就够了。”

从很小的时候我就明白,那个所谓的“爹”,是靠不住的。他一次次对我们拳脚相加,骂我们是拖油瓶、丧门星,把所有的人生失意都归咎于我们。我早就不把他当爹,甚至不把他当人看了。

虎毒尚不食子,他,连畜·生都不如。

娘的病养了好几天才见好。春桃是个急性子,见我们家没动静,竟直接在半路上堵住了我们。她一见到小狐狸,就哭喊着往他身上扑,吓得小狐狸一把将她推开,拔腿就往家跑。

春桃愣在原地,随即反应过来,气得破口大骂:“好啊你,连城文!你现在是嫌弃我了,不想负责了是不是?你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要了?”

小狐狸一边跑一边迭声说那孩子不是他的,让她别追了。春桃只当他是心虚,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直接追到了我们家里。

“连城文你这个没良心的!我为了给你生儿子,一年多都没法接客,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你倒好,快活完了,裤腰带一提,回家当你安安稳稳的好相公,老婆孩子热炕头!我怎么办?我一个做暗门子的,带着个孩子,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她一屁股坐在院子里的石磨上,拍着大腿嚎啕大哭,说要是我们不给她个说法,她就抱着孩子死在我们家门口。

我娘无奈,只能出来与她周旋:“让你进门,是断然不可能的。你就说吧,要多少银子才肯罢休。”

春桃抹了把眼泪,说把孩子给我们养,再给她十两银子,她就再不纠缠。

我娘摇头:“那孩子,我们家不能要。”她不可能替那个死人养孩子,更何况是为了这个孩子,他差点卖了我的女儿。

春桃见状,又开始撒泼打滚,骂我娘心肠歹毒。闹了好几天,不知怎的,有一天她突然改了口。

“给我二十两银子,从此我们银货两讫,再无瓜葛!”

二十两,对我们这个家来说,无疑是一笔巨款。可我们实在经不起她这样日日上门吵闹。小狐狸毕竟是假的,平日里糊弄外人尚可,若是被春桃这样贴身纠缠,迟早要露出马脚。

况且,这确实是我那死鬼爹造下的孽。我娘想着,这便是最后一次替他收拾烂摊子了。

眼下实在拿不出这么多钱,便跟春桃约定,十天后先付一部分,余下的慢慢还,还为此给她写了张欠条。

晚上,娘一边推着石磨,一边将那个死人翻来覆去地骂了无数遍。人都死了,还留下这么大个麻烦。

家里拢共只有五两存银,前几日她生病抓药花了一两,如今只剩下四两。剩下的十六两银子,该从何处来?

小狐狸在一旁默默地帮忙推磨,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因为我娘是看着他的脸骂的,虽然知道不是在骂他,但那眼神还是让他觉得脊背发凉。

他小声地提议:“山……山里有值钱的山参,要是能寻到一根,肯定能卖不少钱。”他说他曾见过采参人进山。

这倒是个主意,可人参是山中灵物,哪是那么好找的?若是人人都能找到,那这世上便没有穷人了。

“你会找吗?”我问他。

小狐狸干脆地摇头:“不会。”

“那你还会什么?”

“不过……我娘会。”

他竟然还有娘?

“我当然有娘!我娘可厉害了!”他一脸骄傲。

他说可以去请他娘帮忙,说完就趁着夜色跑了出去。

可等我们都睡下了,他又偷偷摸摸地回来了,趁我起夜的时候,在窗外小声叫我,让我陪他一起去。

“我娘……她有点凶,我一个人害怕。”

真是个胆小鬼。

我拍着胸脯应下,找了个背篓,拿上砍柴刀,便与他一同上了山。

后半夜的山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变回了狐狸原形,在前面引路,偶尔回头,一双眼睛在黑暗中发出幽幽的绿光。这景象本该是有些吓人的,可因为他一路上都在喋喋不休,那点恐惧感也荡然无存了。

“锦儿,你走快些。你看,那棵树下是我撒过尿的地方,很安全。我娘长得可好看了,就是脾气凶了点,你见了肯定会喜欢的。”

他骗人。他娘,何止是“凶了点”。

那是一只体型堪比猛虎的巨狐,身后拖着三条蓬松的巨大尾巴,一身火红的皮毛在月光下流淌着油亮的光泽。她确实好看,但那双金色的竖瞳里,满是冰冷的审视和不耐,让人不寒而栗。

我站在树下,双腿抖得像筛糠,想跑,却一步也挪不动。

三尾狐轻蔑地看了赤离一眼,用尾巴将他扫了个跟头:“赤离,我说过多少次了,我不是你娘。”

原来小狐狸叫赤离。

他骨碌一下爬起来,嬉皮笑脸地凑上去:“娘亲,你是红毛,我也是红毛,你肯定就是我娘啊。”

三尾狐的白眼几乎要翻到天上去了。

我瞬间明白了,这根本就不是他亲娘,只是因为毛色一样,他就硬把人家当娘了。就这么个关系,还敢求人家帮忙?没被一口吞了就算运气好了。

可赤离显然不觉得有任何不妥,还在那儿喋喋不休:“娘亲,我在山下报恩,可恩公家里缺银子,您能不能帮我找根山参换钱?”

三尾狐的目光落在了我身上,那眼神冰冷如刀,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

“要山参?山中灵物,岂是白得的?拿你的尾巴来换,你可愿意?”

赤离下意识地甩了甩自己的尾巴:“没了尾巴,我不就死了吗?”

三尾狐眯起眼睛:“死不了。只是会道行尽毁,变回一只普通的小狐狸,再不能修行,寿命也只剩下短短二三十年。你想报恩,可报恩哪有那么简单?总要付出些代价。”

赤离抱着自己的尾巴尖,陷入了犹豫。凡人五六十年的寿命他都觉得短暂,更何况是区区二三十年。

我强忍着恐惧,哆哆嗦嗦地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尾巴。三尾狐的眼神瞬间变得危险起来。

赤离回头看了看我,咬了咬牙:“娘亲,我愿意,我……”

“愿意个屁!”我怒吼一声,拽着他的尾巴,转身就往山下狂奔,“她肯定是在骗你,这你也信?快跑!”

为了区区十六两银子,就要毁掉赤离一生的道行,是个人都做不出这种事。

赤离还在身后嚷嚷着“可以商量”,我气得回头给了他一拳。

“再啰嗦,你的恩就不用报了!”

他这才老老实实地闭了嘴,乖乖跟我回了家,一路上却委屈得不行,好像我才是那个欺负他的恶人。

我还是不放心,又再三叮嘱他:“你给我记住了,不管以后谁让你用尾巴去换东西,都不许答应!”

他“嗯嗯”地点头,但看那傻样,估计心里还是不服气。

我们回到家,正撞上担心得出门寻找我们的娘。看到我俩安然无恙,她先是松了口气,然后就把我们一人揍了一顿。

“大半夜的不说一声就往山上跑,你们俩是越来越有主意了!”

听我们说了事情的经过,她也认为我做得对。

“赤离,你记住,锦儿说得对。绝对不能用自己的尾巴和性命去换取任何东西。那是你的根本,什么恩情,都大不过你自己。”

第二天起,我们除了卖豆腐,便开始上山采挖药材。娘认识一些常见的草药,赤离认识的更多。他说山里的精怪,天生就能分辨草木,知道什么能吃,什么有毒。

我们三人在山上忙活了半个月,总算凑了五百文钱。结果天有不测风云,一天雨后,山路湿滑,我和赤离一起摔了一跤,从山坡上滚了下来。

我娘急忙请来郎中,给我俩包扎上药。好不容易赚来的五百文钱,不仅全花了进去,还倒贴了三百文。

因为伤了脚,我俩也没法出门卖豆腐,家里的进项一下子就断了。

我娘在灶房里煎药,眉头紧锁,唉声叹气。

赤离耷拉着脑袋,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没用。

“我要是能像娘亲一样厉害就好了。”

我娘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头,温声安慰他:“你才多大点道行。这事本就不是你的错。你能留下来,帮我们撑着这个家,就已经很好了。”

要是没有赤离,我们母女俩连安稳卖豆腐都做不到,更别提遮掩我爹已死的事实了。

春桃又来要钱的时候,我娘只拿出了四两银子。

“眼下只有这些,你便是把我们逼死了,也多不出一文。再宽限些时日吧。”

春桃看到我和赤离都瘸着腿,脸上还带着擦伤,忍不住嗤笑一声:“都落魄成这样了,还是不肯让我进门吗?连城文,你既然这般嫌弃我,当初又为何要来招惹我,还许诺只要生下儿子,就八抬大轿娶我过门?”

说到伤心处,她忍不住落泪:“你以为我愿意上门逼债吗?我不过是想给孩子找个依靠罢了!我一个女人家,在这世上,怎么活啊?”

看着她哭得伤心,我娘也忍不住红了眼眶。说到底,这都是我爹造的孽。春-桃固然有错,可一个女人在这世道,又能有多少选择?

第二天,娘从山上砍柴回来,脸上却带着几分喜色和恍惚。

“赤离,我今天……碰到你娘了。三条尾巴,一身红毛,是不是她?”

赤离惊喜地点头。

我娘摊开手,掌心里是一小包用布裹着的东西,还有一张写着字的纸。“你娘给了我这个,还给了我一个做豆腐乳的方子。”

那包东西,是上好的人参须。拿到药铺一问,掌柜的说这至少是百年老参上的须子,竟不多不少,正好卖了二十两银子。

春桃拿了银子,却还是依依不舍地看着小狐狸:“你当真不要我了?就这般嫌弃我,连自己的亲骨肉都不要了?”

赤离被她看得害怕,一个劲地作揖说对不起。

春桃凄然一笑:“你浪子回头,依旧是旁人眼里的好男人、好相公,到头来,倒显得我是个不知好歹的恶人了,哈哈。”

等她走了,我娘还在叹气。

“都不容易。”

我有些不解:“娘,我爹为了她都要卖掉我,您怎么还同情起她来了?”

我娘叹了口气:“那是你爹造的孽,怨不得旁人。只希望那孩子,将来不要长成他爹那副模样吧。”

春桃后来真的嫁人了,嫁给了一个不能生育的富商,那孩子也改口叫了别人爹。

而我娘,则用三尾狐给的方子,开始做起了豆腐乳。一种是红亮的南乳,一种是闻着臭吃着香的臭豆腐乳。味道极好,生意也出乎意料地红火。我们不再需要每日走街串巷,只在逢集时去摆个摊,平日里就在家帮忙做腐乳。

家里的日子,一天天好了起来。

我娘说不能白拿人家的好处,每个月都会让赤离带一只肥美的烧鸡上山,送给三尾狐,以作报答。

赤离高兴地去了几次,后来却不去了。

“我娘搬家了。”他跑遍了整座山,都没找到三尾狐的踪迹。他很难过,一连几天都茶饭不思,半夜里一个人抱着烧鸡,躲在角落里偷偷抹眼泪。

“我娘也不要我了。”

我跟娘也跟着难过,只能安慰他:“你娘许是去更深的山里修行了。你也好好修行,你们精怪寿命长,总有再见面的那一天。”

赤离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又振作起来,把剩下的烧鸡和红烧肉吃了个精光,撑得肚子滚圆。

又过了几日,明明是寒冬腊月,天上却突然电闪雷鸣,眼看就要下起一场雷雨。

赤离猛地站起身,耳朵都竖了起来,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是天雷!有精怪在渡劫!”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转身就朝山上狂奔而去。

我跟娘对视一眼,也瞬间明白过来,急忙跟了上去。

我们跑到半山腰时,第一道天雷已经劈了下来。那雷光亮如白昼,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整座大山仿佛都在颤抖。

原来这就是天劫,如此凶险。难怪赤离会那般惧怕。

尽管害怕,赤离的脚步却丝毫没有停顿,反而跑得更快了。

等我们终于赶到雷劫中心,只见平日里威风凛凛的三尾狐,此刻正虚弱地蜷缩在地上,漂亮的皮毛被烧得焦黑一片,原本灵动的三条尾巴,被硬生生劈断了一条,剩下的两条也耷拉在地上,奄奄一息。

“娘!”赤离嘶吼一声,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

三尾狐疲惫地睁开眼,见到是他,瞳孔猛地一缩,用尽全身力气喝道:“滚!”

可赤离还是冲了上去,就在第二道天雷落下的一瞬间,他纵身一跃,用自己小小的身躯,扑在了三尾狐的身上。

“咔嚓——”

刺目的雷光将他们彻底吞没。

“小狐狸!”我脑子一热,也跟着冲了上去。

我娘在我身后,一把将我拽住,可为时已晚。最后一道,也是最猛烈的一道天雷,轰然落下,将我们四人一同笼罩其中。

被雷劈中的瞬间,我唯一的念头是,该遭这天打雷劈的,应该是我那个死鬼爹才对。

剧痛席卷全身,但我娘却死死地抱着我,将我整个人护在她怀里。很快,疼痛感消失了,取而代 F 替之的是一种温暖而柔软的感觉,仿佛又回到了母亲的腹中。耳边,是娘亲一声声的呢喃。

“孩子,是娘对不起你,没让你投生到好人家……”

“锦儿,别怕,娘会保护你,再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等我醒来时,发现我们都安然无恙。三尾狐和赤离身上的焦黑已经褪去,虽然看起来依旧虚弱,但精神却好了许多。

三尾狐瞪着我娘:“你是怎么当娘的?竟能带着孩子闯进雷劫里来!”

我娘苦笑:“你不也是吗?为了不连累他,躲着他,避着他。”

赤离眼泪汪汪地扑进三尾狐怀里:“娘亲,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

三尾狐瞪了他一眼,想说“我不是”,但话到嘴边,却化为一声叹息:“罢了,随你吧。真是一群傻瓜。”

后来,三尾狐才告诉我娘,她真的不是赤离的亲娘。赤离的母亲也是一只痴心的傻狐狸,爱上了一个凡间书生,为他倾尽所有。结果,那书生金榜题名后,却联合道士,污蔑她是害人的妖孽,将她打成重伤。她在临死前产下了赤离,被那心软的道士带回山中。三尾狐见小赤离孤苦无依,才动了恻隐之心,一直将他护在身边。

“他娘傻,他看着也傻,我本不想要这么个傻儿子。”三尾狐淡淡地说。

我娘却说:“你若是真想甩掉他,有千百种法子。”一个修行了三百年的三尾大妖,又怎会摆脱不掉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狐狸?

三尾狐深深地看了我娘一眼,说道:“赤离,比他娘幸运。”

娘后来告诉我,三尾狐当初说要赤离的尾巴换人参,其实是在试探我们。若我当时真的同意了,恐怕我们母女,早就成了她的腹中餐了。正因为我们真心待赤离,即便身处绝境,也未曾想过要牺牲他来换取利益,她才肯出手相助。

娘说还是得谢谢人家。

那年山间的雾气还未散尽,三尾狐便拖着一身疲惫找到了我们。她渡劫成功了,为了感谢我们一家出手相助,特意送来了一株沉甸甸的大人参。那人参的根须虬结,形态酷似一个酣睡的婴孩,据说已在深山里吞吐了五百年的日月精华,是能吊命的好东西。

“我手上沾过血,若不是你们,这次的天雷便是我的死期。”她倚着山石,声音里透着一丝虚弱,但眼神却清明如洗,“可上天何其不公,无论缘由为何,杀了谁,都得用自己的命去填。”

她说话时,目光若有似无地瞟向了正在院子里追着蝴蝶跑的赤离。我心里咯然一下,一个模糊的猜测浮上心头,但我明智地没有追问,更没打算告诉赤离。有些秘密,烂在肚子里远比揭开要好。

从山上回来,日子仿佛又被拉回了原先的轨道,平淡如水,波澜不惊。

娘将那支救命的人参用红布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好,小心翼翼地藏进了箱底,而不是像村里其他人那样拿去药铺换成一串串沉甸甸的铜钱。

“咱们现在靠着豆腐乳的手艺,赚的银钱尽够日常开销了,这根参就当个压箱底的宝贝吧。”娘一边擦拭着桌上的灰尘,一边说,“谁也说不准以后会遇到什么坎,留着它,就是留条后路。”

娘的话总是这么实在。乱世藏金,盛世藏参,这东西关键时刻能换回一条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赤离在一旁听着,歪着他那毛茸茸的脑袋,天真地说:“要是用完了,可以再去找狐狸娘亲要呀。等我再长大些,我也能到山里去找。”

娘闻言,停下手里的活计,伸手爱怜地揉了揉他的头发,眼神温和却又带着一丝严肃:“傻孩子,做人不能得寸进尺,别人的赠予是情分,自己双手挣来的,花着才心安理得。往后若再有人这样理所当然地向你索要贵重东西,你就要离他远远的,记住了吗?”

人心似海,深不可测。填不满的欲望,是祸端的根源。赤离还有漫长的岁月要走,我和娘却无法陪他走完每一个百年。我们必须在他纯白的心性上,刻下几道防备的纹路,让他学会保护自己。

赤离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重重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

我们家的豆腐乳生意,就像春天里浇了水的豆苗,一天比一天好。那独特的咸香滋味,顺着来往的客商,传遍了十里八乡。家里的日子也跟着蒸蒸日上,很快,我们就用积攒下来的银钱盖了三间敞亮的大瓦房,又置办了几亩上好的水田。

光阴荏苒,娘的鬓角不知不觉染上了秋霜,做豆腐乳这种费力气的活,便渐渐交到了我和赤离手上。我也从一个扎着总角的小丫头,出落成了一个十六岁的大姑娘。

因为家境殷实,加上我那个名义上的爹好歹算个酸腐的读书人,所以上门提亲的媒婆几乎踏破了我家的门槛。娘也觉得是时候为我的人生大事操心了,她盘算着,让我带着做豆腐乳的独门手艺出嫁,无论到了谁家,都不会受气,日子总能过得红火。

但我心里却有一道过不去的坎。

“娘,万一……万一我遇到一个和我爹一样的男人呢?”我轻声问,却让娘瞬间沉默了。

那个男人的阴影,是我们母女心中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娘叹了口气,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些。“那就……那就招个上门女婿吧。”

我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了院子里,赤离正哼哧哼哧地埋头推着石磨,豆浆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我指了指他:“那阿离怎么办?”

他在我们家生活了这么多年,早已不是外人,而是我们生命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我们谁也舍不得他离开,他自己更是把这里当成了唯一的家。

娘也犯了难,眉头紧锁,一时想不出两全其美的法子。

我望着赤离不知疲倦的身影,心里反复琢磨,一个离经叛道的念头,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冒了出来。

“不如……就让我爹‘死’得彻底一点吧。”

我娘被我这个想法惊得半天没说出话来。

我的计划很简单:给我那个从未尽过一天责任的“爹”办一场风光的葬礼,让他从名义上彻底消失。然后,让赤离褪去孩童的模样,装扮成一个成熟些的年轻人,给我做上门女婿。

娘的眼神里写满了震惊和荒唐。“你……你是说,你喜欢阿离,想跟他……想跟他做真夫妻?”

我赶紧摇了摇头,脸上有些发烫。“不,娘,您想岔了。就是搭伙过日子,跟现在一模一样。他不是一直想名正言顺地管您叫娘吗?等他成了我的赘婿,不就能天天叫了?”

娘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让我自己去问问赤离的意思。

我找到赤离,把这个计划跟他一说,他那双清澈的眸子充满了困惑,只问了一个最核心的问题:“那……我需要跟你生小宝宝吗?”

我哭笑不得地给了他一记爆栗。“是假装!假装成亲,懂不懂?”

他终究还是个孩子心性,哪里懂得男女之间的那些事。三尾狐早就告诉过我,狐族要到百岁之后才算真正成年,心智堪比人类的十六七岁。现在的赤离,换算成人类的年纪,不过是个八九岁的孩童。

我一直把他当成最亲的弟弟,怎么可能让他稀里糊里地去做一个父亲?

谁又能对着一个八九岁的孩子,生出夫妻间的念头?

赤离揉了揉脑袋,又问:“那我们还是像现在一样过日子,每天都能吃红烧肉和烧鸡,还能一起做豆腐吗?”

我重重地点头:“没错,一切照旧。”

他的脸上立刻绽开了灿烂的笑容:“那锦儿会高兴吗?”

我说我会很高兴,他便也跟着手舞足蹈起来。

“好呀,好呀!我给锦儿做相公!”他欢呼一声,转身就朝屋里跑去,一把扑进我娘的怀里,甜甜地喊着,“娘,娘亲!”

于是,一场荒唐却又隆重的葬礼就这么办了起来。我们为那个“我爹”选了上好的楠木棺材,请了镇上最好的石匠刻了碑,又在风水先生指点的山坡上,选了一块上风上水的坟地。

我们为他做足了身后的哀荣,只是那口华丽的棺材里,空空如也。

这么好的地方,偏就是不给他用。

紧接着,我们对外宣称,在路上捡到了一个逃难来的穷苦后生,见他品性纯良,便招了他做上门女婿。

我们办了一场简单的婚礼,只请了相熟的乡亲们来吃了一顿酒席。婚宴上,那些祝福的话语里,总是夹杂着一些酸溜溜的嘀咕声。

“真是想不通,十里八乡那么多好小伙子她都看不上,偏偏找了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野小子。这不知根不知底的,就不怕引狼入室,把她们母女俩都给害了?”

“可不是嘛。我娘家那个外甥,人品相貌样样拿得出手,都不计较她抛头露面做生意了,她倒好,还嫌弃人家个子矮。真是不知好歹!”

“原先还以为她眼光多高呢,结果就找了这么个货色,哼,除了脸白点,还有什么用?小白脸一个。”

赤离正按照我娘事先教的,端着酒碗笨拙地跟人寒暄。听到这些话,他不仅没生气,反而转过头,露出一口白牙,笑得格外灿烂:“没错,我脸就是特别白,锦儿说了,她就喜欢我这样的小白脸。”

满桌吃酒的人瞬间都愣住了,不知是谁小声说了一句:“原来是个傻子。”

他这么一闹,反倒省了我们许多事。一个“傻女婿”,将来做出什么不合常理的行为,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释。而这些说三道四的人,无非是眼红我家的三间大瓦房和越过越好的日子,想着只要娶了我,这一切就都成了他们的。如今算盘落空,自然要吐几口唾沫星子才解气。

我懒得理会这些闲言碎语,日子是我们自己过的,与他们何干?

然而,安稳的日子没过几天,家里却迎来了一场风波。

来人是春桃,还有她的男人。那男人叫许三,瘦得像根竹竿,一双三角眼滴溜溜地转,从进门起就没离开过我家的房梁和院墙,满脸都是毫不掩饰的精明与贪婪。

他粗暴地把一个男孩从身后推到前面。

“去,喊姐姐。”

那男孩看起来约莫八九岁,一脸的不情不愿,死死地抓着春桃的衣角,就是不肯上前。

许三见状,抬手就是一巴掌扇在男孩的脸上,骂道:“不孝的玩意儿!老子好吃好喝供着你,让你叫个人你还敢犟?”接着,他又反手给了旁边心疼得直掉泪的春桃一巴掌,“都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老子当初真是瞎了眼才娶了你,白养活你们娘俩这么多年!”

那孩子虽然挨了打,却倔强地挺身挡在春桃面前:“不许你打我娘!”

母子俩紧紧抱在一起,看起来倒是一条心。

许三被气笑了,他不再理会那对母子,转而用手指着我,嘴脸变得极其丑恶:“小丫头,我告诉你,这孩子是你亲弟弟,是你那个死鬼爹的种!如今你爹死了,这宅子,这田地,理应由他来继承。你们娘俩,赶紧收拾东西滚蛋!”

我简直要被这许三的无耻给气笑了。

我强压着怒火,冷声道:“你凭什么说他是我爹的儿子?证据呢?”

许三把目光转向春桃,示意她说。春桃却咬着嘴唇,把头埋得低低的,一个字都不肯吐。

许三顿时暴跳如雷,对着她又是一阵拳打脚踢。“你那个死鬼爹生前的朋友,哪个不知道他跟你那点破事?识相的就赶紧滚,不然等我去报官,有你们的好果子吃!”

他在院子里撒了一通泼,我娘却只是冷冷地看着他,让他尽管去告。

我爹活着的时候都没认下的孩子,死了倒想来攀亲,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许三见我们不为所动,便悻悻地离开了。回去之后,听说他又把春桃和那孩子毒打了一顿,逼着他们必须来要到钱和房子。

几日后,许三又带着春桃来了。这一次,春桃一进门就跪在了地上,泣不成声。

“对不住,对不住……”

那个叫长明的男孩没有来。看春桃那惊恐畏惧的样子,想必是被许三藏到什么地方,用以要挟她了。春桃是为了儿子,才不得不违心前来。

但我跟娘依旧没有松口。我们心里清楚,此刻一旦心软,我们母女俩在这村里就再无立足之地。

见我站在门前,态度坚决地要赶他们走,许三被彻底激怒了,他嘶吼着冲上前来,对着我就是两拳。我一时不防,被打得眼冒金星。娘冲过来拉扯,也被他推倒在地。

就在这时,出门去砍柴的赤离回来了。他刚一进院,就看到了这混乱的一幕。他的眼睛瞬间就红了,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猛地冲上去,张口就死死咬在了许三的胳膊上。

“嗷——”许三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拼命甩开赤离,连连后退,脸上写满了惊恐。

“你……你是个妖怪!”

原来是赤离在极度的愤怒之下,没能控制住自己的妖性,那双眼睛变得如同燃血一般赤红。

许三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跑了。春桃还跪在地上,捂着脸呜呜地哭。

“对不住,我真的没办法……他抓走了长明,说我要不到房子,就杀了长明……我真是一步错,步步错,怎么就把日子过成了这个样子?”

我娘心里也不好受。许三这颗毒·瘤不除掉,他早晚还会再来闹事。

我上前扶起春桃,对她说:“我们帮你把长明找回来,你带着他走得远远的,以后再也别回来了。”

只要春桃和长明不在,许三也就失去了闹事的借口。

春桃感激涕零,连连点头。

我随即让赤离帮忙去寻找长明的下落。他是狐狸,嗅觉天生灵敏。顺着气味,他很快就找到了被关在一个废弃地窖里的长明。

地窖里又湿又闷,没有食物也没有水。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因为缺氧而昏了过去,气息微弱,差一点就没命了。我们赶紧把他送到医馆,好不容易才救了回来。

春桃抱着失而复得的儿子,眼泪断了线似的往下掉。“他太狠心了……到底是养了几年的孩子,他怎么能下得去这样的毒手?”

她的眼中,渐渐燃起了刻骨的恨意。她将长明托付给我们照看,说:“麻烦你们帮我照看他三天,我有些事要去办,很快就回来。”

她又抱着长明,低声嘱咐了几句,便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去了。

我们和大眼瞪小眼的长明面面相觑,只能先将他带回了家。

然而,仅仅过了一天,村里就传来了消息——许三死了。

“好多人都看见了,他喝醉了酒,在家里跟春桃打架,结果自己没站稳,一头撞到了墙上。也合该他倒霉,墙上正好挂着一个晒干菜用的长铁钉,就那么直直地扎进了他的后脑勺,当场就没气了。”

邻家的婶子跟我们说起这件事时,还不住地唏嘘。

“你们是不知道,许三这两天跟疯了似的,昨天还在街上到处嚷嚷,说你家女婿是妖怪,眼睛会变红,还要找人来抓妖呢!”

我们将长明送回春桃身边时,心里都暗暗松了口气。许三死了,赤离是妖怪这件事,便也随着他的死,成了一句无人相信的疯话。想来他平日里就不着调,临死前说的话,自然更没几个人会当真。

我娘看着春桃,眼神复杂,最后只说:“你过几日得空了,就过来吧,我教你做豆腐的手艺,以后带着孩子,好好过日子。”

春桃抱着长明,对着我娘,哭得泣不成声。

我们谁都没有再把许三的死放在心上,只是一再叮嘱赤离,以后无论多生气,也绝不能再咬人,更不能在人前显露出任何狐狸的特性。

可没想到,几天之后,真的有一个道士找上了门。

那道士生得人高马大,满脸虬髯,很是粗犷。他上门来讨一碗水喝,傻乎乎的赤离没多想就让他进了门,还真就给他舀了一大碗水。

等我和娘从屋里出来,发现那道士已经大马金刀地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了。

我娘吓得脸都白了,一把将赤离拉到自己身后,急急地嘱咐他:“你快上山去砍柴,顺便……顺便带只家里的老母鸡,去看看你三娘。”

这是让他去找三尾狐求救。

赤离虽然不解,但还是听话地点点头,拿了柴刀和捆好的鸡就要走。我也顺势挡在前面,手里还悄悄摸了根晾衣服的竹竿,准备随时给这道士来一下狠的。

谁知那道士看着我们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竟似笑非笑地开了口:“别忙着跑了,小家伙。我不是来收他的。真是的,怎么跟你娘一样,也是个傻性子?”

正准备开溜的赤离听到这话,愣了一下,竟屁颠屁颠地又跑了回来,我们拦都拦不住。

“你认识我娘?”

道士叹了口气,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怀念与怅然。“何止认识,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

赤离更高兴了,竟然凑过去,仰着脸问:“那你是我爹吗?”

我赶紧在后面扯了他一把。

你这傻孩子,怎么见谁都想认爹?

“傻狐狸,我怎么可能是你爹?”道士被他逗笑了,随即又语重心长地摸了摸他的头,“你爹他啊……是个披着人皮的畜·生。”

赤离对此一点也不伤心,反而转头指了指我,一脸认真地说:“就像锦儿的爹一样吗?”

道士一愣:“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

我却在那一刻,狠狠地点了点头:“没错,一模一样。”

赤离顿时找到了共鸣,高兴地说:“那我跟锦儿一样,都有一个畜·生爹。看来我俩真是有缘分!”

这算哪门子的缘分?

道士看了看我们,又看了看一脸天真的赤离,笑道:“你这小狐狸,比你娘的运气要好太多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温润的玉坠子,不由分说地给赤离挂在了脖子上,叮嘱道:“这是你娘留下的东西,我帮你蕴养了些年。戴着它,能遮掩你身上的妖气,寻常人看不出你的本相。以后凡事多加小心,莫要再轻易动怒了。”

道士喝完水便走了,来去如风。我们一家人却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后背都湿透了。

春桃后来真的来学了做豆腐的手艺,她看到赤离时,还奇怪地嘀咕:“怎么总觉得你家女婿跟前些日子比,好像哪里不一样了,但又说不上来。”

她很快就掌握了做豆腐的诀窍,没过多久,却带着长明搬走了,搬去了邻县。

临走前,她对我娘说:“我想换个地方,省得长明长大了,从别人嘴里听到些不该听的话,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如今我有了手艺,到哪里都不怕饿死了。”

她郑重地给我娘跪下,磕了一个响亮的头。

“婶子,以前的事,是我对不住你们。是我起了不该有的贪念,落得如此下场,也是报应。多谢您不计前嫌,还肯教我安身立命的本事。这份恩情,我记下了,若有来生,我给您做牛做马,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我娘将她扶起来,让她忘了过去,好好过日子。

之后的岁月,就像门前那条缓缓流淌的小溪,平静而绵长。我娘的年纪越来越大,身子骨也渐渐不如从前。在她六十六岁那年,我们为她办了一场风风光光的大寿。寿宴过后没多久,她便在一个安详的午后,含笑而逝。

赤离第一次经历这样深刻的生离死别,他跪在床前,哭得像个孩子,固执地捧着那颗五百年的人参,求娘亲吃下去。

娘却只是微笑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颤巍巍地摸着他的头,一如许多年前那样。“傻孩子……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谁也躲不过。别难过,我们每个人,都有走到这一天的时候。我走了,你们也要好好地活下去。娘这辈子,能有你们陪着,已经很知足,很足够了。”

我将娘葬在了后山,坟头的朝向,与我爹那座空坟的方向,正好背道而驰。即便我知道那里面什么都没有,我也不愿意他们的名字,在百年之后还并排挨在一起。

他不配。

娘走后,又过了许多年。赤离的个子蹿得很高,眉眼也渐渐长开,眼神里褪去了曾经的懵懂,多了几分沉稳和深邃。他不再是那个追着蝴蝶跑的少年了。

三尾狐来看我们时,说他是人与狐的后代,修行成长的速度比寻常狐族要快上许多。如今的他,算是真正成年了。

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意有所指地说:“他啊,已经懂得男女之情了。”

他懂得了男女之情,可我却已经老了。镜子里的我,眼角爬上了细密的皱纹,头发里也夹杂了越来越多的银丝。

搭伙过日子的这些年,我们之间的相处模式早已固定。可不知从何时起,赤离突然对我热情了起来。

他会从山里摘来沾着露水的野花,插在我窗前的瓦罐里;会跑很远的路,去镇上给我买我最爱吃的桂花糕;会扯来最时兴的花布,笨拙地要给我做新衣裳;甚至还会学着镇上那些读书人的样子,要帮我梳头画眉。

如果我还是那个二十出头,对爱情充满幻想的姑娘,面对这样一个满心满眼都是我的英俊男子,或许真的会心动,会奋不顾身地奔向他。

可如今的我,已经五十多岁,快六十了。我的人生已近黄昏,还能有多少个年头呢?我不能这么自私,耽误了他。

我找了个机会,委婉地对他说:“赤离,你若是……若是喜欢上了哪家的好姑娘,可以告诉我,我帮你去瞧瞧人品。”

赤离听后,却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很认真地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我只喜欢锦儿。”

“可我已经老了。”我指了指自己斑白的头发,苦涩地笑了笑。

“锦儿才不老。”他固执地摇头,“在我心里,锦儿永远是那个和我一起在山里砍柴,一起在集市上卖豆腐的小姑娘。”

在他心中,时光仿佛从未流逝,我永远是他初见时的模样。

说着,他身上泛起一层淡淡的微光,等光芒散去,他原本英挺的模样,竟变成了一个同样头发花白,面带皱纹的老者。他笑着问我:“这样,我们是不是就相配了?”

我看着他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苍老面容,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眼泪却不争气地滑落。

说半点不心动,那是骗人的。我被我爹的事情伤透了心,这一生,从未真正想过要嫁给谁,与谁共度余生。可若是真的有这么一个人,他的世界里全都是你,而你又对他无比熟悉和亲近,又怎能不为之动容?

最终,我还是没能抵挡住这份迟来的温柔。在人生的最后十多年里,我和他,做了一对真正的夫妻。

这十多年,我的身体一天天衰老,我们的感情却一天天愈发深厚。

当我油尽灯枯,躺在床上连呼吸都觉得费力的时候,他紧紧地抱着我,在我耳边轻声说,让我不要急着走。

“很快,锦儿,我很快就会去陪你了。”

我用尽全力抓住他的手,叫他不要做傻事。

他嘴上答应着“好”,可那双眼睛里的执拗,却分明告诉我,他只是在骗我。

我心里越发不安,便托人去请了三尾狐来。在她的一再追问下,我才终于知道了真相。

“赤离的百岁雷劫,就快到了。”

我整个人都愣住了,这才明白,他那句“会来陪我”到底是什么意思。

若是他存了死志,不去全力抵抗雷劫,下场只有一个——魂飞魄散。

这个混账东西!

过了些日子,他果然一个人偷偷藏了起来。

那天,天上乌云滚滚,雷声阵阵,我心知不好,便循着那雷云聚集的方向,拼尽最后一口气找了过去。在山谷里,我看到了三尾狐,也看到了躲在一个深坑里,不肯出来的赤离。

无论三尾狐如何劝说,他都无动于衷,只是让她快走。

“怎么跟你娘一个脾气,都是死脑筋!”三尾狐气得直跺脚。

我蹒跚着走到坑洞前,用尽全身的力气,朝里面喊:“阿离,我来了。”

赤离听到我的声音,立刻从坑里冲了出来,一把将我抱住,焦急地推着我往回走。

走到这里,已经耗尽了我所有的生命力。我软软地倒在他的怀里,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一点点抽离。

“阿离……人死后,是有转世轮回的……你若是还念着我,就好好活着,等等我。下一世,我刚投胎时,若是过得不好,你就去寻我,帮我撑腰……可好?”

赤离原本暗淡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我等你!锦儿,我一定去寻你!”

他急忙将那个老道士送他的玉坠子,从自己脖子上取下,小心翼翼地戴在了我的脖子上。“你戴着它,我以此为信物,无论你在哪里,我定然能寻到你。”

我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死于雷劫的余威,还是真的油尽灯枯。我只记得,在我闭上眼睛的最后一刻,我看到的,是赤离那张含着泪却又充满希望的脸。

雷劫过后,天空放晴,万里无云,真是个好天气。

阿离还活着,真好。

【全文完】

来源:海边惬意等待日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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