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一个不高不低,却能清晰盖过厨房水流声的数值。这是丈夫江涛的习惯,也是我们婚后五年,这个小家里无声的权力分割线。我擦着手从厨房出来,水汽氤氲了我的眼镜片,他正陷在沙发里,聚精会神地看着一部谍战剧。
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一个不高不低,却能清晰盖过厨房水流声的数值。这是丈夫江涛的习惯,也是我们婚后五年,这个小家里无声的权力分割线。我擦着手从厨房出来,水汽氤氲了我的眼镜片,他正陷在沙发里,聚精会神地看着一部谍战剧。
我刚想说点什么,他的手机就响了,是那种专属的,为他母亲设置的,嘹亮又急促的铃声。
江涛接起电话,原本舒展的眉头瞬间拧成一个疙瘩。“妈,”他应了一声,身体不自觉地坐直了些,“啊,后天啊?行……行,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他没看我,眼神还黏在电视上,但那部剧显然已经失去了吸引力。他拿起遥控器,把音量从35调到了28。屏幕里的枪声瞬间变得遥远。
“我妈说,后天我大哥大嫂从外地回来,一家人聚聚。”他语气平淡,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好啊,”我点点头,开始在脑子里盘算着要买些什么菜,公公喜欢吃鱼,婆婆血糖高不能太油腻,几个侄子侄女口味各不相同……
“你不用忙活。”江涛突然打断我的思绪,目光终于从电视挪到了我脸上,“我妈说家里都准备。你带着乐乐,到饭点再回来就行。”
我愣住了。这太反常了。以往每一次家庭聚会,婆婆都会提前三天给我打电话,事无巨细地商量菜单,而我则需要提前一天开始准备各种食材。婆家连我带江涛,加上他哥他姐两家,还有叔伯姑姨,沾亲带故凑一桌,十五六口人是常事。我是那个能把十五个人的饭菜安排得妥妥帖帖的“总指挥”和“主力厨师”。
抽屉的角落里,有一张我们结婚前的全家福,照片里十几口人笑得灿烂,唯独没有我的位置。那时的我觉得,等我嫁进去,就能成为那笑容里的一份子。现在想来,或许有些位置,从一开始就没有准备。
“真的?妈这次这么客气?”我试探着问。
江涛的眼神有些闪躲,重新拿起遥控器,漫无目的地换着台。“嗯,她说人多,怕你累着。”他含糊地应着,一种反常的沉默笼罩在他身上。这不像他,他平时对于他母亲的任何决定,都像是圣旨一样拥护。
我心里泛起一丝疑云,但更多的是一种被体谅的窃喜。或许,他们终于看到我的付出了?我不用再一个人在厨房里忙得像个陀螺,而他们在大厅里欢声笑语。
“那敢情好,”我笑了,“那我后天就带乐乐去少年宫上完课,直接过去。”
“嗯。”他又把音量调回了35,仿佛刚才的对话从未发生。
我转身回房,心里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江涛最后那句“怕你累着……”他说得欲言又止,后半句像是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后天下午,我带着五岁的儿子乐乐从少年宫出来,掐着饭点,五点半准时到了婆婆家。一进门,震耳欲聋的麻将声和谈笑声就扑面而来。客厅里,大伯、小叔、姑姑们围坐了两桌麻将,烟雾缭绕。大哥大嫂坐在沙发上,正被众人围着说话,茶几上摆满了瓜果零食。婆婆端着一盘刚切好的西瓜从厨房出来,看到我,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堆起来:“哎呀,林荟和乐乐回来啦,快来快来,尝尝你大哥带回来的哈密瓜,甜得很!”
十五口人,一个不少,都聚在客厅里,其乐融融。
我笑着应下,牵着乐乐的手,目光习惯性地往饭桌上看去。
然后,我懂了。
偌大的圆桌上,空空如也。没有一道热菜,只有几碟凉拌黄瓜、花生米之类的下酒小菜。桌子中央,甚至还放着一个没来得及收走的麻将机盖子。
我的心,在那一瞬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慢慢变冷,变硬。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酸涩,转身走向厨房。
厨房里,水槽里堆着小山一样没洗的菜,案板上放着没解冻的肉,几只鸡鸭原封不动地躺在塑料袋里。旁边,是我上次聚会后特意给婆婆买的破壁机和绞肉机,上面落着一层薄薄的灰。
一切都明明白白。
他们不是“准备好了”,他们只是“把准备的工作,给我留好了”。
江涛那句“你到饭点再回来”,不是体谅,而是一个精准的指令。他算准了这个时间点,我一到,就不得不立刻、马上、没有喘息机会地投身到这场十五个人的晚宴筹备中去。我甚至没有拒绝的余地,因为所有人都饿着肚子在等。
我站在厨房门口,身后是喧天的热闹,眼前是冰冷的狼藉。那一刻,我清楚地听见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碎了。
乐乐拽了拽我的衣角,仰起小脸,用清脆的童音问:“妈妈,我们不是来吃饭的吗?为什么厨房里这么多菜没洗呀?”
孩子天真的话语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我强撑的体面。
我蹲下身,摸了摸他的头,视线有些模糊。我用力地吞咽了一下,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因为……因为大家都在等妈妈回来,给大家做最好吃的菜啊。”
婆婆大概是听到了乐乐的话,有些尴尬地走过来,在我围裙上擦了擦手——那条围裙明明是干净的,这是她紧张或心虚时的标志性动作。“林荟啊,你看,你大哥他们难得回来,大家聊得高兴,都忘了时间。还是你来吧,你做的菜比饭店的还好吃,我们都等着一饱口福呢。”
这句夸奖,像一把温柔的刀。
我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脱下外套,拿起挂在墙上的围裙,熟练地系在腰上。我打开水龙头,冰冷的水冲刷着菠菜上的泥土,也像在冲刷我心里那点可笑的幻想。
“这个家里,有些人负责欢声笑语,有些人,只负责收拾残局。”
这句话在我脑海里盘旋,像一句摆脱不掉的诅咒。我开始洗菜,切菜,剁肉。刀刃和砧板碰撞出密集的声响,在客厅的麻将声里,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又那么倔强。
江涛走进来,递给我一杯水,低声说:“辛苦了。”
我没接,也没看他。“你出去吧,这里油烟大。”我的声音冷得像案板上的冻肉。
他有些无措地站了一会儿,然后默默地退了出去。
我能听到他又坐回了沙发,能听到他又加入了他们的谈笑。只是这一次,我分不清电视机的音量是多少,因为我的世界里,只剩下抽油烟机的轰鸣。
一个半小时,八菜一汤。等我把最后一道松鼠鳜鱼端上桌时,客厅的麻将局也正好散了。众人纷纷入座,嘴里说着“林荟辛苦了”“闻着就香”,然后便迫不及待地动了筷子。
我解下围裙,却没有入座。我给自己盛了一小碗米饭,夹了几筷子青菜,就站在厨房门口,默默地吃着。
乐乐跑过来,拉着我的手:“妈妈,你怎么不坐下吃?”
“妈妈不饿,妈妈看着你们吃就饱了。”我揉了揉他的头发。
一桌子的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没有人注意到站在阴影里的我。或者说,他们注意到了,但觉得理所当然。
江涛抬头看了我一眼,眉头皱了皱,嘴巴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大伯举着酒杯过来敬他,他便立刻笑着迎了上去。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无比疲惫。不是身体上的,是心。我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走进过这个家,我只是一个被需要时才会出现在厨房里的,手艺不错的厨子。
饭后,又是杯盘狼藉。男人们继续喝茶聊天,女人们则聚在一起讨论谁家的孩子考了第几名,谁家又买了新车。婆婆和大嫂、大姑子们,没有一个人走进厨房。
我默默地把碗筷收进水槽,拧开水龙头。热水冲下来,氤氲的雾气再次模糊了我的眼镜。我没有擦,就让世界那么模糊着。
江涛走进来,从身后拿过我手里的盘子。“我来吧。”他说。
“不用。”我把他的手推开,“你出去陪你哥他们吧,难得回来一趟。”
“林荟,你别这样。”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我妈她……她没恶意的,她就是习惯了……”
“习惯了?”我关掉水龙头,转过身,第一次那么平静地看着他,“江涛,结婚五年,每一次家庭聚会,都是我一个人。十五口人的饭,十五口人的碗。我从来没有一句怨言,因为我觉得,我们是一家人。可是今天,我才明白,我不是。我只是一个外人,一个你们家免费的保姆。”
“你怎么能这么想?”他急了,“我妈都夸你能干。”
“能干?”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这个词,是夸奖一个员工的,不是夸奖一个家人的。家人之间,会舍不得,会心疼。江涛,你心疼过我吗?在你打电话告诉我,让我到饭点再回来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我推开门会看到什么?你有没有哪怕一秒钟,觉得这对我来说,不公平?”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的沉默,就是最响亮的回答。
“沉默不是默认,是把失望攒够了,准备掉头走人。”
我解下围身了五年,已经洗得发白的围裙,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灶台上。然后,我走出厨房,拿起我的包,牵起还在客厅里看电视的乐乐。
“乐乐,跟奶奶伯伯们说再见,我们回家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婆婆站起来,急忙说:“哎,林荟,这碗还没洗呢……”
我回头,看着她,也看着一屋子错愕的亲戚,一字一句地说:“妈,从今天起,你家的碗,我不洗了。”
说完,我没再看任何人的表情,拉着乐乐,毅然决然地走出了那个让我窒息的家门。
第一章
坐进车里,我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我发动了车子,没有立刻开,只是趴在方向盘上,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乐乐在后座感觉到了我的异样,小心翼翼地探过头来:“妈妈,你怎么了?你不开心吗?”
我猛地深呼吸,从后视镜里对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有,妈妈没事。就是……有点累了。”
江涛拉开车门坐了进来,车内狭小的空间瞬间变得更加压抑。他身上带着酒气和烟味,混合着他家人身上的那种我熟悉又陌生的气息。
“林荟,你至于吗?”他一开口就是责备,“多大点事儿,你当着那么多亲戚的面给我妈难堪,你让她以后脸往哪儿搁?”
“多大点事儿?”我猛地抬起头,眼睛通红地瞪着他,“江涛,在你眼里,什么才算大事?是不是非要等我累死在厨房里,才算大事?”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冰碴子。情绪越激烈,句子越短。
“我累了。”我说。
“我不干了。”
“就这么简单。”
“你不可理喻!”他被我的态度激怒了,一拳砸在储物格上,“不就做顿饭洗个碗吗?哪个女人不做?我妈那辈人,谁不是这么过来的?怎么到你这儿就这么娇气?”
“是,我娇气。”我冷笑,“我就是娇气,我受不了被人当猴耍。我明明白白告诉你,江涛,今天这只是一个开始。我不是在跟你闹脾气,我是在通知你。”
“通知我什么?”
“通知你,我林荟,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佣人。这个家务,以前我全包,是因为我爱你,我爱这个家。现在,我不爱了。所以,从今往后,我们AA。家务AA,开销AA,所有的一切,都AA。”
江-涛被我这番话说得愣住了,他大概从没想过,一向温顺的我,会说出这样的话。他怔怔地看着我,嘴里喃喃:“你……你疯了?”
“我清醒得很。”我发动车子,汇入车流,“疯的是你,是你们一家人。你们把我当成一个物件,一个理所应当付出的符号。现在,这个符号不想再陪你们玩了。”
一路无话。车里的空气像是凝固了。后座的乐乐大概也感觉到了这可怕的寂静,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放轻了。
回到家,我没有像往常一样去给他准备醒酒汤,而是直接走进客房,从衣柜里抱出我的枕头和被子。
“你干什么?”江涛跟在我身后。
“分房睡。”我言简意赅。
他一把抢过我手里的被子,扔在床上。“林荟,你闹够了没有?为了一顿饭,你要把这个家拆了?”
“拆了这个家的不是我,是你。”我看着他,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无比陌生,“是你亲手把我的心一点一点磨碎的。江涛,你好好想想,这五年,除了生乐乐那一个月,我哪天让你操心过家里的事?你妈生病,是我请假在医院陪护。你爸想学用电脑,是我一个键一个键地教。你侄女上学要找关系,是我托我爸妈去求人。我为你,为你们家,做得还不够吗?可你们呢?你们是怎么对我的?”
我越说越激动,积压了五年的委屈如山洪暴发。
“我只是想要一点尊重,一点点就够了。我想要在我忙得腰都直不起来的时候,你能走过来,给我递杯水,说一句‘老婆辛苦了’,而不是把我当成一个透明人。我想要在你的家人把我当保姆使唤的时候,你能站出来,说一句‘她是我媳妇,不是来伺候你们的’。可是你呢?你做了什么?”
他被我问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我……”他嗫嚅了半天,只说出,“我以为……我以为你喜欢做这些……”
我听到这句话,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我没有嚎啕大哭,只是无声地流泪,鼻酸,喉咙发紧,整个世界都在视线里变得模糊。
“江涛,你不是以为,你只是不在乎。”
说完这句话,我捡起地上的被子,头也不回地走进了书房,反锁了门。我靠在冰冷的门板上,终于忍不住,捂着嘴,任由眼泪肆意流淌。
门外,传来乐乐的哭声,和江涛笨拙的安慰声。
“爸爸,妈妈为什么哭?我们不要妈妈了吗?”
“没有,乐乐乖,妈妈只是累了……睡一觉就好了……”
是啊,睡一觉。可我知道,有些东西,一旦碎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第二天一早,我顶着红肿的眼睛走出书房。江涛已经去上班了,餐桌上放着他买的早餐,还温着。我没什么胃口,给乐乐热了牛奶,送他去幼儿园。
从幼儿园出来,我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开车去了我爸妈家。
第二章
我妈开门看到我,吓了一跳。“荟荟?你怎么这个点回来了?眼睛怎么肿成这样?跟江涛吵架了?”
一连串的问题,让我再也绷不住,抱着我妈就哭了出来。
“人只有在被需要的地方,才觉得自己有价值;在只被利用的地方,只觉得自己廉价。”我把昨天发生的一切,连同这五年的委屈,都倒了出来。
我妈听完,气得直拍大腿。“这江家,欺人太甚!我当初就说,江涛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听他妈的话,是个没断奶的!你也是,受了这么多委屈,怎么不早说?你当妈是死的啊!”
我爸在一旁听着,脸色铁青,一言不发,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他是个老实本分的知识分子,一辈子没跟人红过脸。
“爸,妈,你们别气。”我擦干眼泪,“我这次回来,不是来告状的,我是想清楚了。我想搬回来住一段时间。”
“住!必须住!”我妈立刻表态,“我倒要看看,离了你,他们那一大家子怎么过!”
在我爸妈家的日子,前所未有的平静。白天,我爸看书写字,我妈侍弄花草。我帮着做做饭,陪他们聊聊天。晚上,我睡在自己出嫁前的房间里,闻着被子上阳光的味道,一夜无梦。
这期间,江涛打了好几个电话,我都没接。他发了很多微信,从一开始的质问,到后来的道歉,再到最后的哀求。
“老婆,我错了,你回来吧。”
“家里冷冰冰的,没有你,根本不像个家。”
“乐乐想你了,他天天问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看到乐乐的名字,我的心还是会疼。但我知道,这次我不能心软。我的隐忍和退让,换来的不是体谅,而是得寸进尺。如果这次我还轻易妥协,那昨天的故事,以后还会无数次上演。
我爸看我天天盯着手机发呆,走过来,把他的笔记本电脑推到我面前。“荟荟,你上次教我的那个什么……P……PPT,我还是不太会用,你再教教我?”
我看着我爸,他一个研究了一辈子古籍的老教授,为了跟上时代,努力学习这些他完全不感兴趣的东西,笨拙又可爱。我耐心地坐下来,从新建文件开始,一步一步地教他。他戴着老花镜,凑得很近,听得格外认真。
“这个动画效果,怎么让它一个字一个字地出来?”他问。
“爸,你点这里,‘动画’,然后选‘擦除’,再在右边的效果选项里,选‘按字母’。”
“哦……哦!出来了!嘿,真有意思!”我爸像个得到新玩具的孩子,高兴得拍了拍手。
阳光从窗户洒进来,照在他花白的头发上,也照在我心里。这一刻的温情,让我觉得无比安宁。在这里,我是被需要的,被尊重的女儿,而不是那个在油烟里孤军奋战的厨娘。
周末,江涛带着乐乐找上门来了。
我妈开的门,一看到他,脸就拉了下来。“你来干什么?我们家不欢迎你。”
“妈,我来接林荟和乐乐回家。”江涛的态度很谦卑,手里还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
乐乐一见到我,就扑了过来,紧紧抱住我的腿。“妈妈!我想你了!”
我的心一下子就软了。我抱起乐乐,亲了亲他的小脸蛋。“妈妈也想你。”
江涛趁机挤了进来,把东西放在玄关。“爸,妈,我知道错了。是我混蛋,是我没体谅荟荟的辛苦。你们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了。”
我爸冷哼一声,没说话。
我妈却不依不饶:“保证?你的保证值几个钱?我女儿嫁到你们家,是去做牛做马的吗?你们家那十五口人,是没长手还是没长脚,非要我女儿一个人伺候?”
江涛被说得满脸通红,一个劲儿地道歉。
我把他拉到阳台上。“江涛,道歉的话就不用说了。我想问你,如果今天的事情再发生一次,你会怎么做?”
他愣了一下,然后认真地看着我:“我会提前告诉我妈,聚餐可以,要么在饭店,要么各家都带几个菜。如果非要在家里做,那所有人,不分男女,都得一起动手。谁要是只想坐着等吃,那对不起,这顿饭没他的份儿。”
我看着他的眼睛,想从里面分辨出真假。
“还有,”他继续说,“如果我妈还是像上次那样,我会在你进门之前,就把他们全都赶走。我不会再让你受那种委屈。”
他顿了顿,声音有些艰涩:“林荟,那天晚上你走后,我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看着那个空荡荡的厨房,我才明白,那五年,你到底是怎么过来的。我习惯了你的付出,习惯到……把它当成了理所当然。我忘了,你也是别人家娇生惯养的女儿。”
他的这番话,触动了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但伤口太深,不是几句好话就能愈合的。
“你回去吧,”我说,“让我再冷静一段时间。”
他没有再坚持,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满是疲惫和悔意。“好。我等你。不管多久,我都等你。”他转身,对我妈和我爸鞠了个躬,“爸,妈,对不起。”然后就准备离开。
刚走到门口,他的手机又响了,还是那个嘹亮的铃声。
他接起电话,是我婆婆打来的。
“妈……嗯,我在林荟娘家……她还是不肯回来……”他压低了声音,但阳台很静,我听得一清二楚。
电话那头,我婆婆的声音尖锐地传了过来:“她不回来?她还想上天不成!你告诉她,别给脸不要脸!一个女人家,不就是做点家务吗,有什么了不起的!你赶紧给我回来,你姐夫的公司要一份审计报告,只有林荟知道放在哪儿了,急等着用呢!”
江涛的脸,瞬间变得煞白。
第三章
江涛握着手机,站在玄关,像一尊被雷劈中的雕像。电话那头,我婆婆还在喋喋不休,那些刻薄的话语像针一样,透过听筒清晰地扎进我的耳朵。
“……让她别拿乔了,赶紧把东西找出来!多大点事儿,还闹回娘家,丢不丢人……”
我爸的脸色已经沉得能滴出水来,我妈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江涛,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江涛猛地回过神,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唯唯诺诺地安抚,而是对着手机,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冰冷而决绝的语气说道:“妈,第一,林荟是我媳妇,不是你们家的储物管理员,她没有义务记住谁的东西放在哪儿。第二,从现在开始,我家的事,我媳妇的事,都由我来做主。你要是还当我是你儿子,就请你尊重她。你要是做不到,那以后,我们这个小家,就不回去了。”
说完,他直接挂断了电话,甚至拔掉了手机电池。
整个客厅,死一般的寂静。
他转过身,看着我们,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决然。“爸,妈,对不起,让你们看笑话了。我今天才真正明白,问题不只出在我身上,也出在我妈身上。这种‘儿媳妇就该任劳任怨’的思想,已经根深蒂固了。如果我不把这堵墙推倒,林荟就算今天跟我回去了,以后也还是会受委屈。”
我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这是我认识的那个江涛吗?那个凡事以他母亲为先的“孝子”?
“那你打算怎么做?”我爸终于开口了,语气缓和了一些。
“我要跟他们,跟我们那个所谓的‘大家庭’,划清界限。”江涛深吸一口气,“家,应该是温暖的港湾,而不是压榨和索取的工具。这些年,我一直试图在你们和我原生家庭之间找一个平衡点,结果却是我两边都对不起。现在我懂了,我的核心家庭,只有我和林荟,还有乐乐。我们才应该是一体的。”
“有些伤疤,不是愈合了,只是被新的生活压在了最底下,一碰还是疼。”江涛的这番话,就像一只手,轻轻抚上了我心里那道最深的伤疤。
那天,江涛没有再提让我回去的事。他只是陪着乐乐玩了一下午,晚饭都没留下,就自己走了。
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江涛今天的表现,让我震惊,也让我动摇。我不知道这只是他为了让我回心转意的一时之举,还是他真的脱胎换骨了。
冷战还在继续。我们开始了一种奇怪的默契。他每天会准时把乐乐送到我爸妈家楼下,看着我把孩子接上去,然后才开车离开。周末,他会带着乐乐去公园,去科技馆,然后拍很多照片发给我。他不再发那些道歉和哀求的文字,只是分享他和儿子的日常。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在告诉我,他可以照顾好儿子,也在努力成为一个好父亲。他在给我空间,也在用行动证明他的改变。
一天晚上,我有些咳嗽,没当回事。半夜咳得厉害,我起来找水喝,发现客厅的灯亮着。江涛竟然在。他坐在沙发上,没有开电视,就那么静静地坐着。茶几上,放着一杯温水,旁边还有一盒止咳糖浆。
看到我出来,他立刻站了起来,有些局促。“我……我听乐乐说你咳嗽,不放心,就……就过来看看。我没别的意思。”
他把水杯递给我。“喝点吧,润润嗓子。”
我接过水杯,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一直暖到心里。我们谁也没有说话。他就那么站着,我坐着,静静地喝水。窗外的月光洒进来,给他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这一刻的无声关怀,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能打动我。我发现,我对他,还是有感情的。那五年的朝夕相处,那些共同经历的喜怒哀乐,不是一场争吵就能抹杀的。
他看我喝完水,拿过空杯子。“你早点睡吧。我……我走了。”
他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回过头,犹豫了一下,说:“林荟,我姐昨天找我了。她跟我说了一些……我妈年轻时候的事。”
第四章
“我姐说,我爸以前也是个甩手掌柜,奶奶还在世的时候,我妈在这个家里的地位,比你现在……有过之而无不及。”江涛的声音很低,像是在讲述一个遥远的故事。
(以下切换至第三人称视角)
江涛的姐姐江燕坐在咖啡馆里,搅动着杯子里的拿铁。“阿涛,你别怪妈。她不是坏,她是……苦过来的。她觉得,这就是一个媳妇的‘命’。”
江燕告诉他,当年爷爷奶奶还在的时候,家里也是十几口人。父亲是长子,母亲作为长媳,一个人包揽了所有家务。那时候没有洗衣机,没有燃气灶,一大家子的衣服要用手搓,一顿饭要烧掉半捆柴。
“我记得最清楚的一次,”江燕的眼神飘向窗外,陷入回忆,“也是一次家庭聚会,妈在厨房忙,不小心被热油烫了整个手臂。她疼得直掉眼泪,却只是用冷水冲了冲,继续炒菜。因为奶奶在外面催,说客人都饿了。”
“而爸呢?他就坐在客厅里,陪着爷爷和叔伯们喝酒聊天,跟现在的你,一模一样。”
江燕的话,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江涛心上。
“妈这辈子,就是这么过来的。她把所有的委屈都咽进了肚子里,把‘能干’当成了自己唯一的价值。所以,她也用同样的方式来要求林荟。在她看来,她不是在欺负儿媳,而是在‘传承’一种她认为天经地义的生存法则。她夸林荟能干,是真心的,因为在她眼里,这就是对一个女人最高的褒奖。”
江涛沉默了。他想起母亲那双粗糙的手,想起她常年直不起来的腰,想起她总是在围裙上擦手的习惯性动作。那些他曾经以为理所当然的画面,此刻都有了新的、令人心碎的解释。
“爱不是理由,是镜子,能照出你最真实的样子,也能照出你最自私的算计。”江涛回到家,一个人坐在黑暗里,这句话反复在他脑海里回响。他一直以为自己爱林荟,爱这个家。可镜子照出来的,却是一个自私、麻木、将妻子的付出视作理所当然的男人。他享受着林荟带来的舒适和体面,却从未想过,那背后是多少的牺牲和疲惫。
(视角切回第一人称“我”)
听完江涛的转述,我久久没有说话。我婆婆那张刻薄、强势的脸,渐渐和另一个在厨房里被热油烫伤、却只能默默流泪的年轻女人的身影重合了。我忽然觉得,我恨不起来了。那不是恨,而是一种更深的悲哀。一种代代相传的,属于女人的悲哀。
“我知道,这些不能成为她伤害你的理由。”江涛见我沉默,急忙说,“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想去改变这一切。从我这一代开始,把它彻底结束掉。”
那天晚上,我跟他回了家。
家还是那个家,但感觉不一样了。江涛开始学着做饭,虽然手艺笨拙,经常把厨房搞得一团糟。他会抢着去洗碗,会在我拖地的时候把乐乐带出去玩。他甚至开始研究起了菜谱,周末兴致勃勃地要做“可乐鸡翅”,结果烧成了一锅黑炭。
乐乐捏着鼻子说:“爸爸,你做的是‘黑炭鸡翅’吗?”
我们三个人都笑了。厨房里,久违地充满了笑声。
一天,我收拾书房,需要一份旧合同。我记得江涛好像是放在他大学时用的那个旧书桌抽屉里了。我拉开最下面的抽屉,一股樟脑丸的味道扑面而来。抽屉里,除了几份文件,还有一个锁着的小木盒子。
鬼使神差地,我试了试,盒子没锁。我打开了它。
里面不是我想象中的情书或者日记,而是一叠泛黄的信纸,和一个小小的、红色的绒布袋。信纸上的字迹,是公公的。那是一封他写给我婆婆的信,看日期,应该是他们结婚十周年的时候。
信里,公公用他那个年代特有的,朴实又笨拙的文笔,写满了对婆婆的歉意。
“秀英,这十年,辛苦你了。我知道,我不是个好丈夫,让你在这个家里受了太多委屈。我妈她……唉。我总是躲在外面,假装看不见你在厨房里的辛劳。每次看到你在水井边搓那一大盆衣服,腰都直不起来,我心里也难受,可我就是……拉不下那个脸去帮你。我是个懦夫。”
“……那天看到你又在看电视,我知道你喜欢看那个《渴望》。每次刘慧芳受了委D屈,你就跟着掉眼泪。我把音量给你调到了35,怕我妈在里屋听见嫌你吵。其实,我是想让你听得清楚一点……”
看到“音量35”这几个字,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原来,这个数字,竟有这样的渊源。江涛把电视音量调到35,不是他的独创,而是无意识地,模仿了他的父亲。一个被隐藏了三十年的,笨拙的示爱。
我打开那个红色的绒布袋,里面是一对小小的,样式已经很旧了的金耳环。
信的最后写道:“这耳环,是我攒了半年的烟钱买的。我不敢亲手给你,怕我妈看见了又要说你。就放在这里吧。等哪天,我能光明正大地给你戴上,我就不是个懦夫了。”
我捏着那对冰凉的金耳环,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信纸上,晕开了公公的笔迹。
这个男人,用他自己的方式,爱着他的妻子。只是这份爱,太过沉默,太过卑微,以至于被生活的重压,尘封了三十年。
而我的婆婆,她知道这份被尘封的爱吗?还是,她也像我一样,在无数个失望的日夜里,以为自己嫁给了一个不爱她的男人?
第五章
我把信和耳环原封不动地放回了盒子。这个秘密,像一颗石子,在我心里激起了千层涟漪。我决定,要找婆婆谈一谈。不是为了对质,也不是为了寻求和解,只是为了……让一个被亏欠了一辈子的女人,知道她曾被那样笨拙地爱过。
我选了一个清晨,没有告诉江涛,自己一个人回了婆家。
婆婆正在阳台上给花浇水。看到我,她愣住了,手里的水壶差点掉在地上。她下意识地又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眼神躲闪,不敢看我。
“妈,我来看看你。”我走过去,从她手里拿过水壶,“我来吧。”
阳台上,晨光正好。我们两个人,第一次这样心平气和地站在一起。
“林荟啊……”她终于开了口,声音干涩,“那天……是妈不对。妈说话太冲了。”
“妈,都过去了。”我把水壶放下,扶着她在藤椅上坐下,“我今天来,是想给你看样东西。”
我把那个小木盒拿了出来,打开,放在她面前。
她看到那封信,看到那对金耳环,整个人都僵住了。她拿起信纸的手,抖得厉害。她戴上老花镜,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读着读着,浑浊的眼睛里就蓄满了泪水。
“这个老东西……这个老东西……”她喃喃地念着,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信纸上。她没有哭出声,只是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压抑了一辈子的委屈和深情,在这一刻,尽数迸发。
我静静地陪着她,递给她纸巾。
许久,她才平复下来。她用那双粗糙的手,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对金耳环,在掌心里摩挲着。“我总以为……他心里没有我。”她哽咽着说,“我嫁到江家四十年,伺候老的,拉扯小的,我以为我这辈子,就是个老妈子的命。”
“妈,爸是爱你的。只是他的爱,太安静了。”
婆婆擦干眼泪,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清澈的东西。“林荟,妈对不起你。妈把自己受过的苦,又加到了你身上。妈以为……这是规矩。”
“妈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比我……比我们江家所有女人,都有出息,有骨气。”她拉住我的手,那只手上满是老茧,却很温暖,“妈这辈子,就这么活过来了。你不一样,你不能活得像我。”
她站起身,走进房间,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张银行卡,塞到我手里。
“这里面有十万块钱,是妈这些年偷偷攒下的体己钱。你拿着。别告诉江涛,也别告诉你爸。这是妈给你的。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别委屈自己。”
我愣住了,连忙推辞:“妈,这钱我不能要。”
“你必须拿着!”她的语气不容置疑,是那种久违的强势,但这次,我却感觉不到压迫,只感觉到一种沉甸甸的爱。“这是妈欠你的。拿着它,给自己买副新耳环,比这个好看的。然后挺直腰杆,告诉所有人,你林荟,不是谁的附庸,你就是你。”
我握着那张卡,鼻头一酸,眼泪又差点掉下来。
“家不是一个讲理的地方,但一定是一个需要讲尊重的地方。”我看着眼前的婆婆,忽然明白了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从婆家出来,我给江涛打了个电话。
“晚上,把大家……都叫到我们家来吧。我有话要说。”
第六章
晚上七点,江家的人陆陆续续都到了。这是风波之后,第一次这么齐全的家庭会议。地点,是在我家。
大哥大嫂,姐姐姐夫,叔叔婶婶……十几口人把我家不大的客厅挤得满满当当。每个人的表情都有点不自然,气氛尴尬又微妙。
婆婆和公公也来了。婆婆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没有穿那件标志性的围裙。她坐在沙发上,显得有些拘谨。
江涛站在我身边,握了握我的手,给了我一个鼓励的眼神。他走过去,把电视关了。那上面显示的音量,是25。一个温和的,不打扰任何人的数值。
我深吸一口气,站到了客厅中央。
“今天请大家来,是想把一些话说开。”我环视了一圈,“我知道,前段时间因为聚餐的事,闹得大家都不愉快。很多人可能觉得我小题大做,娇气。但今天,我不想争论对错,我只想告诉大家我的感受。”
“结婚五年,我一直努力想融入这个家。我学着做妈喜欢吃的菜,记着爸的降压药一天吃几次,帮大哥大嫂带孩子,替姐夫跑腿……我以为,只要我做得够多,够好,就能成为你们真正的一家人。但那天,当我看到空无一物的饭桌和堆满水槽的厨房时,我才发现,我错了。”
“在你们眼里,我或许是个‘能干’的儿媳,是个‘贤惠’的弟妹,但唯独,不是一个需要被心疼、被尊重的家人。”
我的声音很平静,但每个字都掷地有声。客厅里鸦雀无声,只有呼吸声。
“我爱江涛,所以我愿意为他分担。但我不是超人,我也会累,会委屈。我希望的家,是大家能互相体谅,互相分担的地方。而不是把所有的辛劳,都压在一个人身上,还觉得理所当然。”
“所以,我今天想立一个规矩。”我看向婆婆,又看向所有人,“以后的家庭聚会,我欢迎。但是,必须遵循三个原则。第一,地点可以在我家,也可以在妈家,但必须是所有人一起动手,做饭,洗碗。第二,如果嫌麻烦,那就去饭店,费用大家平摊。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的家,我和江涛做主。我们欢迎亲人常来常往,但绝不接受任何形式的指手画脚和道德绑架。”
我说完,客厅里一片死寂。
大姑的脸色最难看,她撇了撇嘴,阴阳怪气地说:“哟,这还没怎么样呢,就给我们立上规矩了。江涛,你也不管管你媳妇?”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江涛。
江涛上前一步,把我护在身后, calmly and firmly said, “姐,林荟说的,就是我想说的。她不是在立规矩,她是在保护我们这个小家。以前,是我糊涂,是我没尽到一个做丈夫的责任,让她受了太多委D屈。从今往后,谁让她不痛快,就是让我不痛快。”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最后落在大姑脸上。“还有,尊重我媳妇,就这么点事儿,不大,但很重要。你要是觉得这是‘多大点事儿’,那以后我们家的门,你也可以不用进了。”
他把自己那句口头禅“多大点事儿”,用一种全新的方式,扔了回来。
大姑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她没想到一向对她言听计从的弟弟会这么不给她面子。她“噌”地站起来,“好!好!江涛你长本事了!娶了媳妇忘了娘,忘了姐姐!这个家,我以后不来了!”
说完,她气冲冲地摔门而去。姐夫尴尬地追了出去。
气氛降到了冰点。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公公,突然站了起来。他走到婆婆面前,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红色的绒布袋,取出那对金耳环,当着所有人的面,亲手给我婆婆戴上。
婆婆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都听林荟的。”公公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个家,早就该换换规矩了。谁要是不乐意,就跟老大(指大姑)一样,门在那边。”
一场家庭风暴,在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情况下,被公公这个最沉默的人,画上了句号。
那天晚上,有人真心接受,有人面服心不服,有人愤然离去。这个看似牢不可破的大家庭,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但我和江涛知道,我们那个真正的小家,从这一刻起,才算真正地建立起来。
第七章
日子一天天过去,生活好像恢复了平静,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大姑真的一个多月没跟我们联系。江涛给她打过两次电话,她都挂了。
家里的气氛却前所未有地好。江涛的厨艺在我的“悉心指导”下突飞猛进,虽然离“大厨”还差得远,但已经能独立完成几道像样的家常菜了。我们会在晚饭后一起在厨房里洗碗,他洗,我擦干,乐乐负责把小勺子小叉子放进抽屉。厨房这个曾经属于我一个人的战场,变成了我们一家三口的亲子乐园。
周末,我们会一起去逛超市。江涛会认真地研究食材,问我这个怎么做,那个怎么配。他不再是那个只负责吃饭的“食客”,而是真正参与到“生活”本身里来。
婆婆也变了。她不再对我们的生活指手画脚,打电话来,也只是问问乐乐的情况,关心我们的身体。有一次,她甚至打电话来,小心翼翼地问我,她做红烧肉,酱油和糖的比例应该是多少。
“妈,您做的就挺好吃的。”
“不行,你做的那个味儿才正。你跟我说说。”
我在电话这头,耐心地告诉她步骤。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忽然笑了。原来,所谓的“婆媳关系”,有时候,也只是一个“请教”和“被需要”的距离。
又过了一个月,大姑的儿子要过生日,她大概是想借这个台阶,给我婆婆打了电话,说想在周末聚一聚。
婆婆把电话打给了江涛,征求他的意见。江涛开了免提,看着我。
“老婆,你说呢?”
我想了想,说:“去啊,为什么不去。就在外面饭店订个包间吧,大家轻松。”
江涛对着电话说:“妈,听见没?林荟说去饭店。您把地址发给我们,我们准时到。”
生日宴那天,气氛有点微妙。大姑看到我,表情还是有点不自然,但没再说什么难听的话。席间,她主动给我夹了一筷子菜,“林荟,尝尝这个,你爱吃的。”
我笑着说了声“谢谢姐”。
我知道,这声“姐”,和她这筷子菜,是我们之间无声的和解。有些芥蒂,或许永远无法完全消除,但生活,总要向前看。
“婚姻里最大的智慧,不是改造对方,而是共同成长。”这句话是我在一本书上看到的。我和江涛,大概就是最好的例子。这场风波,没有拆散我们,反而让我们更紧密地绑在了一起。我们看清了彼此的软肋,也找到了支撑对方的力量。
又是一个普通的夜晚,我陪着乐乐在客厅里画画。江涛在洗澡。我随手打开电视,想找个动画片给乐乐看。屏幕亮起,音量显示:28。
我笑了笑,没有去动它。
江涛洗完澡出来,看到电视开着,很自然地走过来,拿起遥控器,想都没想,就把音量调到了35。然后,他愣住了,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回头看我,眼神里有一丝尴尬和歉意。
我没说话,只是朝他笑了笑。
他也笑了,然后把音量重新调回了28,在我身边坐下,握住了我的手。
那个曾经代表着权力、隔阂和无视的数字“35”,在这一刻,终于变成了一个可以一笑而过的,属于我们共同的记忆。
乐乐举起他的画给我看。“妈妈,你看我画的全家福!”
画纸上,用稚嫩的笔触画着三个人,一个爸爸,一个妈妈,一个小男孩,手牵着手。旁边,还画着一个大大的房子。乐乐又拿起笔,在房子的厨房位置,认真地画上了一个方方正正的东西。
“乐乐,这是什么呀?”我好奇地问。
他仰起小脸,骄傲地说:“这是洗碗机!我听幼儿园的小朋友说,有了它,妈妈就再也不用洗碗了!”
我的视线瞬间模糊了。我转头看向江涛,他也在看着我,眼眶泛红。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那句迟到了太久的“对不起”,或者是一句关于未来的承诺。
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另一只手,用力地,紧紧地,将我和乐乐一起,揽进了怀里。
窗外,夜色温柔。未说出口的话,融化在这个温暖的拥抱里,比任何誓言,都更让人心安。
来源:月色中冥想的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