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村里的广播又坏了,杨大娘家的鸡下了两个蛋的消息传了三遍,就是没听到李老四媳妇怀上二胎的事。谁家有什么事,还得靠门口的几棵老槐树下,几个晒太阳的老人嘴传。
村里的广播又坏了,杨大娘家的鸡下了两个蛋的消息传了三遍,就是没听到李老四媳妇怀上二胎的事。谁家有什么事,还得靠门口的几棵老槐树下,几个晒太阳的老人嘴传。
我叔叔病了,癌症晚期。
这消息在村里传开,家里的院子里就没断过人。油瓶倒了罗圈的老奶奶,拄着拐杖来看我叔,说他小时候偷偷在她家摘过果子。还有那个总被村里人叫”臭脚丫”的徐三,带着媳妇孩子来,递过来一个旧塑料袋。“你叔当年借我两百块钱盖房子,我一直没还。”
我接过来,沉甸甸的,全是一块钱硬币,攒了这么多年。
叔叔病了以后,连喝水都成了问题。好几次,我进屋看他,透过阳光看见他皱巴巴的手,指甲缝还是黑的,想想也是,一辈子都在地里刨食,那双手从来没干净过。
“秀秀还没回来吗?”叔叔又问了这句话。
秀秀是我表姐,我叔叔的大女儿。30年前,她嫁到了山外面,从此没回过一次家。
“怕是不会回来了。”婶子擦了擦眼角,看着窗外的老柿子树。那棵树是秀秀出嫁前种的,如今都长得比房子高了。
我始终记得秀秀出嫁那天。她穿着红色的嫁衣,头上的金饰晃得我眼睛疼。我当时才七岁,看着大人们哭哭啼啼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家里少了点什么。
婶子当年骂过秀秀,说她不该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那个男人看着就不是能靠得住的。叔叔没说话,就是多喝了两杯酒,然后就去地里干活了,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村里人说,秀秀嫁出去后,连封信都没写过。村里几个跟她一起长大的姐妹也没收到过她的消息。只有年年春节,邮递员会送来一个快递,里面是钱,一年比一年多,但从来没有一句话。
“她爸想见她最后一面啊。”婶子看着我说,“能不能再打个电话试试?”
我掏出手机,按了之前找到的那个号码。嘟嘟声响了很久,终于有人接了。
“喂,是秀秀姐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然后说:“你是谁?”
“我是小宏啊,你叔叔家的。你爸…病得很重,想见你一面。”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我都能听见她的呼吸声。
“我知道了。”她说完就挂了电话。
我把手机放回口袋,摇摇头。婶子叹了口气,转身去灶房了。她围裙上的油渍挨着个洗不掉的番茄酱印子,不知道是哪年留下的。
三天后,我正在给叔叔喂药,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有人来了。”叔叔突然坐起来,眼睛盯着门口。
一个穿着深蓝色连衣裙的中年妇女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她的头发很短,染成了栗色,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
院子里一下子安静了。几只在地上啄食的鸡也不叫了,抬头看着这个陌生人。
“爸。”她轻轻喊了一声。
叔叔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下来了,像是突然打开的水龙头。
秀秀走过来,坐在床边,握住叔叔的手。她的指甲涂着淡粉色的指甲油,跟叔叔黑黄的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是我儿子,明明。”她指着身后的年轻人说。
明明有些拘谨地喊了一声”外公”,然后就站在屋子角落里,不时地看看手机。
婶子从灶房出来,看见秀秀,手里的碗差点掉在地上。她的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话来。
“妈。”秀秀站起来,走过去抱住婶子。婶子这才哭出声来,抱着秀秀的肩膀,泪水打湿了她的衣服。
我看着这一幕,突然想起秀秀小时候。她总是带着我去河边抓蝌蚪,回来时衣服都湿透了,婶子就会骂她,但还是会给她换上干净的衣服,然后摸摸她的头。
那天晚上,叔叔病情突然好转,能吃下大半碗粥了。婶子笑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地给秀秀夹菜。秀秀说自己在城里开了家服装店,日子过得还行。明明在大学学的是计算机,马上就要毕业了。
“你爸这些年一直念叨你,说你肯定过得好。”婶子说,“不然怎么能年年寄那么多钱回来?”
秀秀笑了笑,没说话。她的眼神落在墙上挂着的那张全家福上,照片已经泛黄了,那是她出嫁前拍的。
饭后,秀秀从行李里拿出一个中等大小的木箱子,放在桌子上。
“爸,这是我给您带回来的。”
叔叔看着那个箱子,眼神有些迷茫。
秀秀打开箱子,里面是一叠叠整齐的信纸,最上面还放着一本泛黄的日记本。
“这些都是我这些年写的信和日记,一直没寄出来。”秀秀的声音有些哽咽,“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们。”
叔叔颤抖着手拿起最上面的一封信,信纸已经有些发黄了,上面的日期是30年前,就在秀秀出嫁后的一个月。
“爸爸,我在新家过得不好。他们嫌我是乡下人,说话土,做事慢。婆婆让我做不完的家务,丈夫整天在外面喝酒赌博。我想回家,但我不能。我答应过您要在外面闯出一片天地的。”
叔叔的手抖得更厉害了,眼泪滴在信纸上,洇湿了字迹。
婶子也拿起一封信,是十年前写的。
“妈,明明今年上高中了,学习很好,老师说他可以考重点大学。我每天早上四点起床开店,晚上十点关门,就是为了能让他好好读书。您在家身体还好吗?我的钱都寄回来了吗?您别舍不得花,那都是我的一点心意。”
我们几个人围着那个箱子,一封一封地看着这些从未寄出的信。信中记录了秀秀这三十年的生活:丈夫在她出嫁后没几年就因赌博欠下巨债离家出走;她一个人带着孩子,从摆地摊开始,一点一点攒钱开了小店;明明生病时她没钱买药,只能熬草药给他喝;她的手冻裂了,用胶带缠着还要做活……
有一封信里甚至夹着一张照片,是秀秀和明明的合影,背景是一间破旧的平房,但母子俩都笑得很开心。照片背面写着:“明明中考全校第一,我做了他最爱吃的红烧肉庆祝。”
叔叔看完最后一封信,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为什么?为什么不回来?”他喃喃地问。
秀秀咬着嘴唇,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我不想让你们担心。每次想回来,都怕你们看到我过得不好会心疼。我想等我真的有出息了再回来,让你们为我骄傲。”
她拿出日记本,翻开中间的一页:“今天寄了2000块钱回家,希望爸妈能买些好吃的。我这个月只吃了五天肉,省下的钱都寄回去了。明明说想吃肉,我骗他说医生说他肝火旺,不能吃肉。对不起,儿子。”
婶子看着这行字,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傻孩子啊!我们从来没嫌你过得不好,只要你平安回来就行啊!”
连明明也惊呆了,他不知道母亲这些年竟然过得如此艰难。他一直以为家里条件还可以,只是母亲节俭惯了。
我看着那个箱子里的信,一封封堆积起来,记录着一个女人三十年的思念与挣扎。想起秀秀每年寄回来的钱,叔叔都小心翼翼地收好,说是要等秀秀回来,再亲手还给她。
叔叔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摸着秀秀的脸:“傻丫头,爸爸要的不是钱,是你啊。”
秀秀再也忍不住,伏在叔叔膝上大哭起来:“爸,对不起,我不该这么久不回家。”
我和明明面面相觑,默默地退出了屋子。院子里的老柿子树上,挂着几个红彤彤的果子,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明亮。
“我妈真的每个月都只吃五天肉吗?”明明突然问我。
“你妈是个要强的人。”我点上一根烟,递给他,他摇摇头拒绝了。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明明皱着眉头说,“我们家里条件虽然不是很好,但也不至于吃不起肉啊。”
我笑了笑:“有些事情,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
明明掏出手机看了看,又放回去。城里的孩子,总是忙忙碌碌的。
“你知道你妈为什么叫秀秀吗?”我问。
明明摇摇头。
“因为你外公说,她是村子里最秀气的孩子,将来肯定有出息。”
明明的眼睛湿润了,他抬头看着满天的星星,这是他第一次在乡下看到如此明亮的星空。
第二天一早,我去叔叔家,发现秀秀和明明在院子里忙活。秀秀穿着婶子的围裙,在洗菜;明明在劈柴,动作生疏但很认真。
院子里的几棵老槐树投下斑驳的阴影,一只花猫懒洋洋地趴在门槛上晒太阳。不知为何,我突然想起小时候的秀秀,她总是哼着歌做家务,头上别着一朵小花。
“你叔昨晚睡得很好。”婶子悄悄告诉我,“这是病了以后睡得最踏实的一次。”
中午吃饭的时候,叔叔坐在桌边,看着秀秀和明明,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他夹了一块肉放在秀秀碗里,又夹了一块放在明明碗里。
“秀秀啊,你房间我一直都留着,床单被罩每个月都会换新的。”婶子说,“你看,你要不要搬回来住一段时间?”
秀秀看了看叔叔,又看了看婶子,笑着点了点头。
“我请了一个月的假,店里有伙计看着。我想在家多陪陪你们。”
明明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外公外婆,犹豫了一会,说:“我下学期要去北京实习,但寒假可以回来住一段时间。”
叔叔听了,眼睛亮了起来,举起杯子:“好,好,好!”
午饭后,秀秀带着明明去了村子里走走。一路上遇到的村民都惊讶地看着这对母子。
“这不是李家的闺女吗?出嫁这么多年,终于回来了!”
秀秀微笑着打招呼,脸上的皱纹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明显。她的手上有着多年劳作留下的老茧,但依然保持着一份优雅。
晚上,我去看叔叔,发现他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怀里抱着那个木箱子。
“小宏啊,你说我这辈子值了吗?”叔叔突然问我。
我点点头:“值啊,叔。你养出了这么好的女儿。”
叔叔笑了,指着箱子里的信:“这些才是我的宝贝,比金子还贵重。我闺女吃了那么多苦,却一句都没跟我们说。她是个好孩子,一直都是。”
我帮叔叔掖了掖毯子,他也不像前几天那样虚弱了。
“医生说,你叔这病,说不定还能再拖个一年半载。”婶子悄悄告诉我,“自从秀秀回来,他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当晚,我梦见了小时候的秀秀,她穿着红色的连衣裙,在田间奔跑,笑声像风铃一样清脆。醒来时,窗外下着小雨,雨滴打在屋檐上,发出轻轻的响声。
一周后,叔叔的病情有了明显好转,能下床走动了。村里人纷纷来看他,说是菩萨显灵,女儿回来了,病也就好了一半。
秀秀在家里呆了一个月,每天陪着叔叔说话,帮婶子做家务。明明在这一个月里学会了认识庄稼,捉鸡摸鱼,整个人都黑了一圈,但精神头十足。
临走那天,秀秀把自己多年积攒的钱都留给了叔叔。
“爸,这些年您把我寄回来的钱都存着,我知道。但那些钱是我的心意,您就安心花吧。我在城里过得很好,店里生意不错,明明马上也要工作了。”
叔叔点点头,从屋里拿出一个红色的布包,递给秀秀。
“这是你妈嫁妆里的一对金镯子,本来是要给你出嫁时戴的,但你走得太急,我们忘了给你。现在补上。”
秀秀打开布包,两只金光闪闪的手镯躺在里面。她的眼泪又流下来了。
“我会常回来的,爸,妈。”她紧紧地抱住叔叔和婶子,“我再也不会让你们等那么久了。”
临走时,明明突然拉住了我的手:“谢谢你打电话让我妈回来。”
我拍拍他的肩膀:“好好照顾你妈,她不容易。”
看着秀秀和明明的车子渐渐远去,村口的几个老人还在议论着这对离家多年的母子。有人说秀秀在城里开了好几家店,都是骗人的;有人说她儿子其实是个大学教授,不然怎么那么会说话;还有人说秀秀这次回来,肯定是想分家产的。
我笑着听着这些闲言碎语,想起那个装满信件的木箱子,和秀秀看到叔叔时流下的眼泪。
有些故事,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有多沉重;有些爱,只有付出过的人才懂得有多深刻。
后来,秀秀每个月都会回来一次,带着城里的特产和新鲜事。明明大学毕业后,在北京找了工作,但每年春节和暑假都会回乡下住几天。
叔叔的病情稳定了下来,医生都说是个奇迹。村里人都说,这是女儿的孝心感动了天。
那个装满信件的木箱子,一直放在叔叔的床头。有时候,夜深人静时,我路过叔叔家,会看见屋里的灯还亮着,叔叔坐在床边,一封一封地读着那些信,仿佛在补回那失去的三十年。
有人问秀秀为什么当初那么固执,非要等三十年才回家。她笑着说:“不是不想回,是怕回来就走不了了。家乡的味道,就像是藏在骨子里的记忆,一旦尝到,就再也忘不掉。”
我想,这大概就是游子的心情吧。不管走多远,家永远是最温暖的港湾,而那些未说出口的爱,才是最刻骨铭心的牵挂。
来源:白开水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