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是村里的木匠老杨,今年三十有五,守寡三年。每天清晨,我都会到村口的老井挑水,那口井见证了村里几代人的悲欢离合。
井边遥望
"她又来了。"我放下水桶,远远望着那个小小的身影藏在柳树后偷看。
那是1986年的夏天,骄阳似火,知了在树上拼命地叫着,仿佛要把所有的热情都释放出来。
我是村里的木匠老杨,今年三十有五,守寡三年。每天清晨,我都会到村口的老井挑水,那口井见证了村里几代人的悲欢离合。
而这个跟在我身后的小姑娘,已经偷偷观察我半个月了。她总是躲在柳树后面,以为我没发现,其实我早就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
其实我认得她,是李秀兰的女儿小荷。三年前的那场暴雨,改变了我们三个人的命运。
那天雨下得又急又大,天上乌云翻滚,闪电划破天空,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雷声。我正在屋里做活计,用锯子给村里张大爷的板凳修腿。忽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
打开门,看见一对衣衫湿透的母女,大的三十出头,小的不过七八岁,浑身发抖,像两只受惊的小兔子。
"大哥,能借宿一晚吗?我们迷路了。"女人紧紧搂着孩子,语气里带着恳求。她的脸被雨水打湿,头发贴在脸上,却掩不住那份质朴的美。
我赶紧让她们进屋,生了火,找出几件干净的旧衣服给她们换上。"屋里简陋,将就着住一晚吧。"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她自我介绍叫李秀兰,女儿叫小荷。丈夫在城里建筑工地干活时出了事故,一块砖头从高处掉下来,当场撒手人寰。没了依靠,她只好带着女儿回老家重新开始。
"我家就住在沟那边的老宅子里,许久没人住了,破败得很。"秀兰轻声说,眼里闪烁着无助和坚强交织的光芒。
"哦,是李家老宅啊。"我恍然大悟,"那房子至少空了有十年了吧。"
小荷坐在灶火旁,好奇地看着我墙上挂着的各种木工工具。秀兰给她披上一条旧毛巾被,轻声安慰道:"小荷,别怕,有这位大哥帮忙,我们不会有事的。"
第二天雨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向大地。我送她们回家,沿着泥泞的小路,穿过一片玉米地,来到村子东头的李家老宅。
那老宅确实破得厉害,青砖墙上长满了青苔,门窗歪斜,屋顶漏雨,院子里杂草丛生,一派破败景象。
我二话不说,拿出工具开始修缮。先修屋顶,换了几块破损的瓦片;再修窗户,用新木头做了窗框;最后修好了那扇摇摇欲坠的老门。用了三天时间,把房子修得能够遮风挡雨。
"老杨,这恩情我记在心里了。"秀兰端着自己蒸的红薯,眼里闪着泪光。她的手上满是老茧,可见生活的不易。
"乡里乡亲的,别这么见外。"我摆摆手,教她们在屋后的小园子里种些菜,好勉强糊口。"这片地虽小,但种点青菜萝卜够吃了,左边可以种点辣椒,右边种点茄子和黄瓜。"
"杨大哥真是好心人。"秀兰低着头,声音轻得像是自言自语。
小荷拉着我的衣角:"木头叔叔,你会画画吗?我想学画画。"
我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木炭,在院子的墙上画了一只小兔子。"会一点点,不过都是自学的,不太好。"
小荷眼睛一亮,高兴地拍着手:"好可爱啊!木头叔叔,教教我吧!"
就这样,我时不时去看看她们娘俩,教小荷画简笔画,也教秀兰一些简单的木工活计。日子平淡而充实,我的心也渐渐不再像以前那样空落落的。
"看,木头叔叔,我画的好不好?"小荷总是兴奋地给我看她的作品,有时是一朵花,有时是一只小鸟,虽然线条稚嫩,却充满了童真。
"好,比你木头叔叔画得好多了。"我摸摸她的小脑袋,心里泛起暖意。
村里人开始议论纷纷,说我对那对母女太过关心,话里有话。尤其是村口常坐在石墩上下棋的几个老头,每次我路过都要打趣两句。
"老杨啊,听说你常去李家帮忙啊?那寡妇长得挺俊啊!"王大爷眯着眼睛,一边摇着蒲扇一边说。
我假装没听见,加快脚步走过去。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说不清道不明。
这天挑水时,我故意把水瓢放在井台上,然后走开一段距离假装整理绳子。果然,那小身影小心翼翼地靠近,捡起水瓢放回桶边,又迅速躲回柳树后。
我偷偷笑了,挑起水桶往回走,故意在路上洒了半桶水。回头时,看见小荷露出一个心疼的表情,好像我洒了水是件多么可惜的事。
第二天,我悄悄跟着小荷回家,发现她家墙上贴满了我教她画的简笔画。院子里摆着一排木制小动物,做工虽然粗糙,却能看出是照着我的样子做的。
窗台上放着一个小收音机,正播放着"新闻联播"的声音,这应该是她们家唯一的"奢侈品"了。
"小荷,今天木头叔叔来了吗?"我听见秀兰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她正在一台破旧的缝纫机前忙活,可能是在给人赶活计。
"没有,但我帮他捡水瓢了!"小荷骄傲地说,声音里满是成就感。
"好孩子,咱们要记得感恩。要不是杨大哥,咱们娘俩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受苦呢。"秀兰停下脚踏缝纫机的动作,轻声说道。
"妈妈,你为什么不嫁给木头叔叔呢?他人那么好。"小荷天真地问道。
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像是被人打了一拳。
"傻孩子,人家杨大哥是好,但人家会喜欢咱们这样的吗?再说,村里人会说闲话的。咱们已经给杨大哥添了不少麻烦,不能再..."秀兰的声音哽咽了。
我悄悄离开,心里五味杂陈。其实,这三年来,秀兰的身影常常浮现在我梦中。她不善言辞,却勤劳能干;她不漂亮,却有一种宁静的美;她身世坎坷,却从不向命运低头。
但我不敢越雷池一步,一是怕被人说闲话,二是怕母亲不同意。老母亲常说,家门不幸,死了媳妇,再娶也该找个没拖累的。
果然,晚饭时,老母亲突然提起:"儿啊,隔壁王婶说你常去秀兰家,村里都在传你们的事呢。"她一边说,一边夹起一块腌萝卜放进嘴里。
"娘,我就是去看看她们,帮她们家修修补补罢了。"我低着头扒饭,不敢看母亲的眼睛。
"我知道你心地好,可你得为自己考虑考虑。你也三十好几了,守了三年寡,该再找个伴儿了。村东头的张寡妇家条件不错,她爹在公社当会计,家里有电视机呢!再说她没孩子,不会有拖累..."
"娘,我没那心思。"我打断母亲的话,筷子在碗里搅来搅去。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呢?"老母亲叹了口气,"你媳妇走了三年了,菊子在九泉之下也不希望你一直这样。"
我默不作声,心思早已飞到了李家老宅。我想起小荷画画时专注的样子,想起秀兰做饭时背影的温柔。或许,这就是家的感觉吧。
第二天,一个意外的消息传来。县城木器厂的厂长陈师傅亲自来找我,说看中了我的手艺,邀请我去厂里当师傅,工资是在村里收入的三倍,还包吃包住,有"铁饭碗"。
"杨师傅,你一个人在村里,何必辛苦?来县城吧,有固定工资,还能学新技术。现在国家搞改革开放,木器厂的订单多着呢!咱们厂还接了几个外贸订单,做的家具直接卖到香港去!"厂长拍着我的肩膀说,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这是个难得的机会,离开贫穷的村子,去县城过上更好的生活。但这意味着要离开生活了三十多年的家乡,离开...她们。
"陈厂长,这事儿我得考虑考虑,毕竟我娘还在家里,不能撒手不管。"我犹豫着说。
"理解,理解。不过这机会难得,你可要好好考虑啊!两天后我再来听你的答复。"陈厂长临走时给我留下一包"大前门"香烟,这可是城里人的阔气烟,平时我只敢抽"红梅"。
我犹豫了一整天,晚上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望着满天繁星发呆。点燃了陈厂长留下的香烟,味道确实比平时抽的好多了。亡妻的话又回荡在耳边:"阿杨,人这辈子不长,你得为自己活一回。"
菊子走得突然,一场高烧,没挺过去。临终前,她紧握我的手说:"找个疼你的人吧,别一个人过。"回想起来,眼睛又湿润了。
不知不觉,一包烟抽完了,我还是没拿定主意。天上的星星眨着眼睛,似乎在嘲笑我的犹豫不决。
第二天早晨,我去井边挑水,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要接受木器厂的邀请。浓雾弥漫,井边的石板上还有露水,走路得小心翼翼。
挑完水准备离开时,发现井台上放着一个精致的小木盒。这木盒做工虽然不太精细,但能看出是用心做的,上面刻着简单的花纹。
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幅画:画中的我在教小荷凿木头,秀兰站在门口笑着看我们。画的背面写着稚嫩的字:"木头叔叔,我们可以一起生活吗?"
我的手不禁颤抖,眼前浮现出秀兰含羞的笑容和小荷天真的眼神。三年来,我只是默默地帮助她们,从未想过我在她们心中的分量。看着这幅画,我忽然明白,我已经无法离开她们了。
那天晚上,我辗转反侧,想起亡妻临终前握着我的手说:"阿杨,答应我,别守着我的影子过一辈子。遇到合适的人,大胆去追求幸福。"
我从箱底翻出亡妻的照片,那是我们结婚时照的,她穿着红色的棉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菊子,你说得对,或许是时候让心重新跳动了。"我轻声对着照片说。
拂晓时分,我做了决定。我要留下来,不为别的,只为那幅画里的笑容。
第二天一早,我去找厂长婉拒了邀请,他有些失望,但也表示理解。
"杨师傅,你要是改变主意了,随时欢迎啊!"陈厂长临走时说。
"谢谢陈厂长,不过我想我会留在村里。"我微笑着说,心里已经有了新的打算。
回家后,我鼓起勇气告诉母亲我的决定:"娘,我想娶秀兰。"
老母亲正在择菜,闻言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抬头看着我。她先是一愣,随后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对那寡妇有意思。她人倒是本分,就是带着个孩子..."
"小荷是个好孩子,娘,您不是一直想抱孙子吗?先有个孙女也不错啊。再说,您老人家腿脚不方便,有人照顾您也好啊。"我连忙说道,生怕母亲不同意。
母亲沉默了片刻,突然扑哧一笑:"你呀,就会贫嘴。娘知道你这些年不容易,一个人照顾我,还要做木工养家。行吧,娘不反对,但你得问问人家愿不愿意。人家好歹也是城里人,来咱们这乡下,还不一定瞧得上咱们呢!"
"娘,您真是世上最好的娘亲!"我激动地抱住了母亲,她嘴上嫌弃,却笑得合不拢嘴。
我连夜雕刻了一个小木屋模型,这是我拿手的活计,木屋精致小巧,连窗户和门都能开合,里面还摆放了微型的桌椅板凳。我甚至在屋顶上刻了三个小人,代表我们未来的一家三口。
第二天一大早,我穿上唯一的一件白衬衫,还特意在院子里的水缸边刮了胡子,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抱着木屋模型,我满怀期待地往秀兰家走去。
路上碰见几个村民,都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手中的木屋,笑而不语。村里老支书王大爷正在村口抽旱烟,看见我这身打扮,哈哈大笑:"老杨,这是要去提亲啊?"
我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王大爷,您老人家帮我保密啊。"
"保什么密?全村人都知道了!"王大爷乐呵呵地说,"去吧去吧,大胆去!咱们村缺个木匠媳妇呢!"
村里人的善意让我感到温暖,这种乡里乡亲的感觉,是县城里无法替代的。
到了秀兰家门口,我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小荷开的门,见到我又惊又喜:"木头叔叔!"她看见我手中的木屋,眼睛瞪得大大的,"哇,这是给我的吗?"
秀兰从厨房出来,见我手捧木屋模型站在门口,脸一下子红了:"杨...杨大哥,这是..."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上衣,头发简单地扎在脑后,朴素而美丽。
我把木屋递给她:"秀兰,我想...我们一家三口,一起生活。我知道我条件不好,就是个普通的农村木匠,配不上城里人,但我保证会好好对你们娘俩..."
我的话还没说完,秀兰的眼泪已经扑簌簌地落下来。她低着头,半天说不出话来。
小荷在一旁高兴地跳着:"妈妈答应吧!答应吧!我想有个爸爸!"
"可是...村里人会说闲话的。"秀兰轻声说,眼睛却一直看着那个木屋模型,手指轻轻抚摸着屋顶上的三个小人。
"让他们说去吧。我认定了你,认定了小荷,旁人怎么说都改变不了。再说,村里人都挺支持的,刚才出门,老支书还跟我说缺个木匠媳妇呢!"我鼓起勇气,握住了秀兰的手。
秀兰终于抬起头,眼里满是泪水,却带着笑意:"杨大哥,我...我愿意。"
小荷欢呼着扑进我的怀里:"爸爸!爸爸!"这一声"爸爸",让我心里比喝了蜜还甜。
就这样,我们成了一家人。婚礼很简单,就在我家的院子里摆了几桌酒席,请了村里的亲朋好友。秀兰穿着一件红色的旗袍,是她从城里带来的唯一一件好衣服。小荷头上扎着红花,欢快地在客人中间穿梭。
村里人起初确实有些闲言碎语,有人说我是因为看上了秀兰的城里户口,也有人说秀兰是为了找个依靠才嫁给我。但看着我们过得和和美美,慢慢也就消停了。
。她在我的指导下,学会了雕刻小动物和实用的小物件,在集市上卖得不错。
"阿杨,这个小兔子卖了五毛钱呢!"秀兰兴奋地说,眼睛里闪烁着骄傲的光芒。
"我媳妇真能干!"我搂着她的肩膀,心里满是幸福。
小荷在学校也表现出色,尤其在美术上有着不小的天赋。老师经常表扬她,说她画画有灵气。每次开家长会,我都是村里最骄傲的家长。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们的小家越来越温馨。秀兰用她的巧手,把家里装点得既实用又美观。我在院子里建了一个小木工坊,有空就做些小家具和工艺品。小荷放学回来,常常在我旁边学着做些简单的木工活。
我们还添了一台二手的黑白电视机,晚上全家人围坐在一起,看着《西游记》和《霍元甲》,其乐融融。
村里人看着我们家的变化,也都竖起大拇指。老支书王大爷每次路过我家,都要停下来聊几句:"老杨啊,你这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羡慕死我们这些老头子了!"
"王大爷,您过奖了。"我不好意思地说,心里却美滋滋的。
1996年,小荷高中毕业,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省城的美术学院。送她上学那天,我和秀兰既高兴又不舍。小荷长大了,从当年那个怯生生的小女孩,变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在火车站,她抱着我,哽咽道:"爸,谢谢你当年收留了我和妈妈。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没机会读这么多书,也不可能考上美院。"
"傻孩子,应该是爸谢谢你们。"我摸着她的头,想起了那个在井边偷偷跟着我的小身影,"是你们让爸的生活有了意义。"
秀兰在一旁抹着眼泪,拉着我们的手:"好了好了,又不是生离死别,放假就回来了。小荷,在学校好好学习,别辜负你爸爸的期望。"
看着小荷坐上开往省城的火车,我和秀兰站在站台上,目送列车远去。秀兰轻轻靠在我肩膀上:"阿杨,我们真的很幸福,对吗?"
"是啊,很幸福。"我握紧她的手,心中充满感激。
村里人常问起我们的故事,好奇这对城乡结合的夫妻是如何走到一起的。我总是笑着说:"真正的相遇,不是我在雨中为她们打开了门,而是她们为我打开了心中紧锁已久的那扇窗。"
如今,我和秀兰都已经年过半百,小荷在省城的美术馆工作,偶尔会带着自己的作品回来看我们。她画的一幅《井边遥望》还在全国美展上获了奖,画的正是当年她躲在柳树后看我挑水的场景。
晚上,我和秀兰常常坐在院子里乘凉,看着星空,回忆过去的点点滴滴。她靠在我肩上,轻声说:"阿杨,你知道吗?那时候我让小荷跟着你,是希望她能向你学点好,没想到..."
"没想到她给我们牵了红线?"我握着她的手,笑道。
"是啊,命运真奇妙。"秀兰抬头看着星空,眼中闪烁着幸福的光芒,"如果当初我没有敲你的门,如果你没有收留我们,如果小荷没有放那幅画在井边..."
"所有的如果,最后都变成了现实。"我接过她的话,轻轻吻了她的额头。
我想起小荷画的那幅画,如今已经裱起来挂在堂屋正中。那是我们家最珍贵的宝贝,因为它承载了三个孤独灵魂找到彼此的瞬间。
有时候,幸福就是这么简单,不需要轰轰烈烈,只需要在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然后勇敢地向前走一步。
而我们的故事,就从一口老井边开始,又在生活的细流中,汇成了爱的长河。
回首往事,我常常想起那个夏日的清晨,小荷躲在柳树后偷偷看我挑水的样子。那时候,谁能想到这个小小的举动,竟然会改变三个人的命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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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与无尽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