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岁阿姨:我们用这种方式养老,比养老院请保姆省钱,关键是开心

B站影视 韩国电影 2025-09-11 16:37 1

摘要:我那天在菜市场门口,跟老邻居吵得面红耳赤,嘴上却笑眯眯的,像赶集一样热闹。

我那天在菜市场门口,跟老邻居吵得面红耳赤,嘴上却笑眯眯的,像赶集一样热闹。

她说:“你们这几个人抱团住,迟早要闹翻。”

我说:“闹翻不闹翻不晓得,反正这顿午饭我先给你省了,来家里蹭个红烧带鱼。”

她愣了愣,又忍不住问:“真的比请保姆,比住养老院省钱?”

我点头:“省钱,还开心,不比年轻时打半天工挣半天钱强?”

她看看我,哧哧笑,手里塑料袋哗啦响。

那年我六十三,头发已经多半白了,扎成一个细细的髻,像拴住了这么多年东一股西一股的心事。

这话不能随便说,说了会有人不信,会有人抬杠,会有人说你这人爱显摆,可我心里头有底。

我是从厂里下岗的那一代人,挤过车厢站过夜班,知道生活的牙是硬的,咬人时候不打招呼。

我们几个同龄人凑在一起过日子,招子打得明白,不靠儿女,不靠政府,靠的是自己这点老骨头,再加上一点儿不服老的心气儿。

说到底,活着嘛,除了吃和睡,还得有个盼头。

这“盼头”二字,说起来容易,落到一个老人的碗里,常常就变成几个饺子和一口热汤的分量。

我住在我们这条老街中段,三间正房,一间耳房,前院有槐树,后院有一排砖砌的小台阶,台阶上搁着绿色的釉面盆,夏天里半盆水半盆葱花,蚊子也来凑热闹。

这房子是九几年单位分的,后来单位不行了,房产证上盖的章都让风吹褪了色,但好歹是个窝。

老伴儿走得早,走之前也就半杯水慢慢咽下去那么静,医生说心脏累了,我没哭出声,眼泪像漏水,收不住。

儿子在南边打拼,常年见不着,电话里喊我“妈,你别操心”,像他小时候一边掐着我的衣角,一边嘴硬说“我不怕黑”。

儿媳妇是个好人,但我们两代人话不到一处去,她关心我,喜欢用手机转发一堆养生知识,动不动就说“妈您要多吃钙片”,我倒是更想她寄一盒馒头来,我蒸得累了。

住养老院,是儿子提出来的。

我在电话那头听着,脑子里不自觉就浮出过去年代那些宿舍楼道的味道:消毒水、开水壶蒸汽、小孩的尿布,还有冒着热气的馒头皮。

我说:“那得好些钱吧?”

他沉默了一秒,说:“妈,您别担心钱,我……”

我笑了笑:“你那边也有你们俩要操心的事儿,你娃儿还要上培训班呢。”

是呢,现在的娃儿比我们小时候的公社广播都忙,琴棋书画轮着上,时间像豆腐脑,盛慢了就洒。

我挂了电话,心里犯嘀咕,晚上一个人坐在床沿,脚尖触着那块老旧的红地毯,起球起得像一片晒裂的田。

我想起我年轻的时候,那会儿为了孩子上小学户口要迁,本子一本一本地垒着,盖章盖得手酸,谁都知道那是门坎,跳过去了,就有书读,跳不过去,就回家帮人打门框。

日子到了这个年纪,我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坎要跳,但直觉告诉我,人不能把自己给寄存了,像把行李扔在车站寄存处,拿不拿都随命。

我第一次跟老江碰上,是在社区的健康讲座上。

他坐在后排,戴一顶灰呢帽子,帽檐压得低低的,像把自己塞在阴影里。

讲座讲血糖,讲怎么吃饭,台上医生拿着ppt,图像里面青菜油菜分不清,下面的人一个个点头,好像在看电影。

我靠在窗边,看着院子里那棵老槐树,树皮皱得像我们这条街的脸。

讲座一散,他就提着一个帆布袋要走,袋子里鼓鼓囊囊。

我说:“老江,袋里装啥?”

他挠挠头:“鸡蛋。”

我笑了:“讲座送鸡蛋?”

他也笑:“抽奖抽的,抽抽更健康嘛。”

这“抽抽更健康”这句话我拿回家琢磨了好几天,不是笑话,是一个人对运气的温柔寄望。

我们这代人,年轻时拼的是命,中年拼的是孩子,老了,能拼的就只剩心态。

心态是个细货,拿不好就碎。

老江住我隔壁三栋里,老伴儿去年去的,他一个人,一辈子书店工作,最懂纸张,说起字墨,像医生说血压,慢条斯理。

我们就这样熟起来,推着别人的自行车在胡同里慢慢走,一边晒太阳一边说起街坊的猫又生了几只,谁家儿子给买了辆车,谁家的孙子得了个奖状。

话题兜兜转转,就回到了老年这件事。

他说:“我想住养老院,我儿子也想。”

我把他那话接住,像接住一只落下来的蒲公英:“你想,说给我听听。”

他说原因无非是三个:一,人多热闹;二,医生24小时;三,不拖累孩子。

我听完,心里一紧又一松。

我信,他说的都对。

可我又不想。

我不是说养老院不好,我打心眼里敬那些干得扎实的院长、护工,换我们年轻那会儿,敢跟他们比的,没几个。

只是我不想把自己送进一个所有事情都有答案的地方。

我这个人,老了还有一点小骄傲。

我喜欢问题没有标准答案的那种日子,哪怕累点儿。

说白了,我这个脑袋瓜儿不愿意当摆设。

这念头浮出来,是有个契机。

那年夏天,居委会组织我们去市里的老年大学听课,车里几十个人,座位上绑着一串串防晕车的塑料袋,真像回到八十年代,大家坐长途汽车回老家,车一开就晕。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冲着风站了一路,风吹得满脸褶子都清楚,像村里人晒麦子一样,一道一道。

到了老年大学,台阶很高,旁边的松树立得直直的,一看就老资格。

我跟着队伍进去,听课,唱歌,学太极,端着腰围着圈走,老师说“呼吸”,“丹田”,“放松”,我想起了我三十多岁练广播体操的时候,广场上喇叭里放“团结就是力量”,每个人一半认真一半出神。

散场的时候,我看见宣传栏里钉着一张“互助养老站”的招募启事。

那张纸被风翻起一角,招呼着谁去把它读完。

我凑过去,字不大,内容也不多,意思就是几位老人自发结成互助小组,彼此照应,定时值守,共建共享,负责自己,也负责别人,有困难,提出来,有能力,伸出去。

我站在那里看了很久很久,像看一件刚出厂的衣服,我想摸摸布料是否结实,针脚是否匀称。

我把那张纸拍了照,回到家,心里像放了一个小火炉,热乎乎,迟迟不肯灭。

第二天,我去找老江。

我说:“我们做一个尝试,抱团养老。”

他皱眉:“怎么个抱法?”

我说:“你我两家先试试,轮着做饭,轮着买菜,晚上互相查一查水电气,人不舒服,先给对方打电话,比较复杂的事情记在一本小簿上,挣不来钱,也能省点钱。”

他说:“簿子我来做,我写字好看。”

我笑:“你写的字,连邮差都夸过。”

他挠挠头,脸上那点气血好像也活络了。

那年我们定了两件事,一件是一人一把铜钥匙,一件是轮值表贴在冰箱上。

铜钥匙是我年轻时候留的,握在手里有重量,冷凉冷凉,经手的人多了就暖。

轮值表用红蓝两色笔写,红的是饭菜,蓝的是打扫,周末的字写大一点,因为那天要多做一个菜,算嘉奖。

我们又找了两位老姐妹,一个叫魏大姐,一个叫马阿姨。

这两位都是老街上的“活嘴”,人厚道,说话带刺儿但不扎人。

四人小组就这么成了,一个人每周至少“值守”两天,逢大事集体商量,逢小烦心各自消化,过于烦的拿出来晾晒,曝一曝就干了。

第一周,轮到我当班。

我抱着我的“传家宝”——一个蓝边搪瓷脸盆,盆的底敲过洞,后来又拿焊锡补了,算是有过劫难。

我把豆角掐了筋,切了肉,剁了蒜,锅里下油的时候,豁然响了一句锅铲的“嘡”,声音像家门被推开。

那天老江进门,站在门口说:“我买了海带丝。”

马阿姨在后面,提着一篮鸡蛋,说:“我是抽奖抽的,抽抽更健康。”

我们都笑。

笑里有点年轻时候的意气,像夏天的扇子,扑扑落灰,风还热。

饭后围坐,轮到谁洗碗谁就先端着盆走去院里,小水龙头滴滴答答像打拍子。

我洗碗慢,手指头长,玻璃杯在指腹上转一圈,把沫子洗干净,那时候马阿姨会在旁边说:“干净,像你这人心细啊。”

我心里开了朵花。

人这辈子,不就等别人一句“你做得好”吗。

我们小组慢慢稳下来,像搭一个棋盘,棋子落得轻,局势却渐渐清晰。

我们定了规则:每月交一笔互助金,数额不大,三百元一人,用于紧急事,也可以买共用物品,比如那把削皮刀,比如那瓶84消毒液,比如那包棉签。

账本放在老江家。

账本是一册古旧账册,封皮是硬纸板,边角卷了毛。

他在扉页上写“共用账”。

字清清楚楚,像一条河平稳地朝远处走。

我们还定了信号。

那根红绳子,挂在门口的钉子上,当天值守的人就把绳子打一个结,别人来了看见,就知道今天谁当班。

晚上如果有事,绳子上挂一个小铃铛。

铃铛一响,大家都知道有人需要帮忙。

这红绳子,成了我们的小小旗帜。

它不像什么运动的旗号,也不像政治口号。

它就是我们几个老人的日子牵挂。

越是年纪大,越喜欢这类看得见摸得着的小物件。

我有时候会摸着那绳子,心里就有了底。

其实我们这条街,也在变。

你看楼对面那家新开的“轻餐”,主打低脂沙拉,店员穿着黑色围裙,窗明几净。

再看老陈头的修理铺,还和三十年前差不多,斜靠着一块木板,上面钉着改锥钳子,地上扔着几个自行车外胎,像一圈一圈黑色的笑。

过去我们都在工厂上班,响铃声把日子切成一段一段,有人负责拧螺丝,有人负责看表,有人负责送件。

人和零件,那个时候靠得近。

后来工厂倒了,零件飞散,人的心也散了一阵子。

现在老了,我觉得应该把散掉的心,一点一点拧回去。

不为别人,也为自己。

我们有自己的一本“老年人手册”。

那上面密密麻麻写着注意事项,比如煤气阀门关没关,比如窗户晾衣夹夹上没,比如晚上吃药了没。

这些看上去都是小事,恰恰是日子里撑骨头的筋。

筋一断,人就塌。

我们的小组成立三个月,顺顺当当。

谁也没提养老院,谁也没有说请保姆。

保姆也不是不好,好的保姆比亲人还亲,但我们这些老人,心思多半敏感,容易觉得过意不去,或者过意太过头。

有一天晚上下雨,雨声在屋檐上落成一串串的小鼓点,像童年的拇指大小的鼓。

魏大姐肚子疼,疼得揉了半天也不缓。

铃铛一响,我们就到她家。

我拿起红绳下的雨伞,老江背着那个帆布袋,里面有棉签,有热水袋,有她常用的药。

我们当机立断,决定先热敷再看情况。

其实那一刻,我心里紧得很,手的细汗腌着伞柄,滑。

但我还不能慌,谁慌谁先乱,乱了就坏了事。

她疼着疼着缓了些,躺在床上说:“我没事,老胃病。”

我们稳稳地坐在她床边,不说话,只听雨声洗屋瓦。

那一晚过后,她第二天把那根红绳打了两个结。

我问她啥意思。

她说:“感谢。”

她一笑,露出最里面两颗牙,像小米粒。

我心里咯噔一下。

人这一生,不就是收了别人的好,自己心上拴一个结嘛。

也就是从那晚开始,街坊们开始议论我们这几个“老骨头抱团”。

有人看得起,说我们有创意。

有人看不惯,说几个老太太凑到一块儿,迟早抄家伙打起来。

我笑,他们爱咋说咋说吧,俗话讲,舌头长不长,主要看心。

我们几个也不是没吵过。

我跟老江,就为一袋盐吵过。

盐是我买的,买成了无碘的。

老江说他要吃有碘的。

我们为这个你一言我一语,差点把锅盖掀翻。

后来魏大姐出主意,说买两袋,分别装在两个罐子里,罐子上贴标签。

一个罐子贴“碘”,一个罐子贴“淡”。

糟心事儿就这么给解决了。

事情解决以后,我还在反思。

人老了,有时候脾气像天突然起的一阵风,来得快去得也快。

但风里要是有沙子,吹到眼睛里就不舒服。

所以我们设了一个“生气盒子”。

谁生气,就把生气的事写在一张小纸条上,塞进盒子。

每周五,我们一起把盒子打开,抽三张出来说。

说完,纸条烧了,火一舔,烦恼就像纸边上的黑烟,飘了。

火是我们另一个情感标志物。

我们在后院用一个铁皮桶,每月十五,挑一个风小的晚上,四个人围着烧废纸、落叶、旧报纸。

火光把脸照红,眼角的皱纹像被描出来。

我们说旧事,谈老伴儿,谈孩子,谈我们自己那些年所谓的“靠谱”和“不靠谱”。

火噼啪作响,像知了在夏天唱。

火灭了,桶里剩下一圈灰,我们把灰抖撒在槐树下。

那树像一个年长的朋友,听我们把话说完,默默点头。

这半年,儿子打电话问我:“妈,你考虑得怎么样?”

我笑:“考虑啥?”

他说:“养老院啊。”

我拍拍窗台上的红绳,说:“妈这边有安排。”

他叹了口气。

电话那头有短暂的安静。

我知道他也不是冷心肠的人。

他是焦虑,焦虑像南方的回南天,不招人待见但又躲不开。

我说:“你别担心。

我这儿,四个老胳膊老腿,扭成一股绳,红绳子提醒着我们是一起的。

有事我们从火里过一过,不至于冒着烟找人吵。”

他说:“妈,您开心就好。”

我突然就红了眼眶。

开心这两个字,说来轻,其实重。

我到这个年纪,想明白了一件事:省钱,不是扣扣搜搜,是精打细算。

开心,不是吹拉弹唱,是日子里有一点面儿,睡得安稳,醒来有事儿做。

我们四个人的开销,我认真算过。

每月伙食,四个人轮流买菜,有季节性,春天多菜,夏天多汤,秋天多面,冬天多炖。

摊下来,每人也就三四百块钱,按现在菜价算,已经不容易。

水电气,因为常有人在家,开关集中,反倒比一个人住节省,不会忘记关,不会房屋空置。

最重要的,是保健花费。

我们约好,谁有慢性病,药就按时吃,谁用到互助金,就在账本上记清楚,一目了然。

我曾经被人问过:“那如果真的有大病呢?”

我想了想:“有大病,还是靠医保,靠孩子,靠国家的制度,我们这小组,给的是前段的搭把手,后段的精神气。”

我说话向来不会夸大。

夸大,容易让人心里穿帮。

我们这代人,吃过实在饭,说惯实心话,虚头巴脑的,咽不下去。

我们这个小组,最紧张的一次,是去年的秋天。

那时候天突然冷,风像刀子。

我们院里那盆三角梅也熬不住,叶子打蔫。

老江那天又去医院查血糖,回来脸有点灰。

我问他:“咋啦?”

他笑笑:“医生说还行。”

我看他笑得勉强,心里就有了一个阴影。

晚上,他铃铛响了。

我过去,他坐在椅子上,手有点抖。

他跟我说:“今天医生又提了一句,住院观察两天。”

我说:“那你住呗,我去帮你拿换洗衣裳。”

他说:“不用,我看见病房里那些老年人,心里有点坠,不想住。”

他这句话,说穿了,就是害怕。

谁不怕。

我坐下,没立刻劝他住也没说不住。

我看着墙上的影子,一张脸两条肩,像一幅旧年画。

我说:“这样吧,先在我们这儿观察一晚上,我们轮流看,真不舒服,明早我陪你去。”

他点头。

我把那根红绳打了三个结,第一次。

三结,代表紧急。

马阿姨和魏大姐就过来。

那一夜,四个人轮着坐,轮到我时,窗外月光像一层水,铺在砖地上,我能听到自己心跳。

我给他倒水,他说:“我怕我给你们添麻烦。”

我说:“我们这麻烦,添了才叫朋友。

不添麻烦,那才叫陌生人。”

他笑了一下,眼里有光,细碎的像雨过之后的窗台。

那夜平安过去,第二天一早,他自己说:“走,去医院。”

我们四个陪他去,在医院走廊坐着,人来人往。

我看着那些轮椅,那些输液架,心里不是没有发紧。

医生说还好,调整一下药物,注意饮食,定期复查。

出院那天我们回家,路边的玉兰花开了一树,白得像一碗新做的豆腐脑。

他站在花下,说了一句:“有你们,我就不怕。”

我心里啪地一响。

有些话的力气,就像突然来的一阵风,把你衣角吹起,让你走得更快点。

我们往后的日子,又踏实了。

红绳子慢慢变旧,磨出毛边来,我隔三岔五就用手指捋捋,像给它顺毛。

铁皮桶也生了锈,我用砂纸打磨了一遍,再刷了一层漆,颜色略有点跑,但远看是个整。

马阿姨有个爱好,收集扣子。

她有一个铁盒子,里面全是扣子,大小不同,材质不同。

她有时候会把盒子打开,让我们挑一个喜欢的,缝在围裙上。

她说:“人活着,就怕这日子没扣住,扣住了,就不散。”

她说话总带点儿诗意,自己却不承认,说是“嘴溜达”。

我们这红绳和铁桶,就是我们的两个标志物。

一个连着日子,一个留着记忆。

有一次我们四个坐在院里,夏天夕阳慢慢落,槐树影子像一张烫坏的黑胶唱片。

我说:“说说,如果真有一天我们过不动这样的日子了咋办?”

老江说:“那就别扛了,服老呗。”

魏大姐说:“我服,但我想先找个离这院子不远的地方。”

马阿姨说:“不远就好,我还想听见你们吵吵嚷嚷。”

我们笑。

笑声堵住心里的一些空。

我知道有些空是堵不上的,老伴离开的空,孩子远走的空,年轻时身体轻盈的空。

可笑声像水泥,虽然会开裂,但在裂之前,给人一段完整。

儿子后来回了一趟家。

他站在院子里,摸了摸槐树的树皮。

他说:“妈,你这红绳子,是干啥的?”

我指给他看,给他讲我们的规则。

他一边听,一边点头。

我看见他眼睛里面有一点水光闪一下就没了。

他在屋里看见那本账本,翻开,看到每一笔记得清楚。

他看着看着就笑出来:“妈,您真是个管家婆。”

我拍他:“你才是家里那个邋遢鬼。”

我们母子俩说话,最妙的,就是老话茬里蹦新话茬,新旧混着,倒也亲。

他那天走之前,拎了两袋水果,非要塞给我。

我说:“拿走,留在路上吃。”

他摆摆手:“妈,我明白你了。”

我没问他明白啥。

每个人心里有自己的字典。

认识的字多看得就顺,认不得的字,那就跳过去,时间会教你。

那年冬天特别冷。

我们四个把厚衣服翻出来,围巾叠成一座小山。

我把煤气灶上的管子换了新的,老江还叮嘱我在每个接口处抹上一点肥皂水,冒泡泡就说明有漏。

这些小心眼子,我们年轻时学的,年纪大了,不但没忘,还要讲给别人听。

马阿姨那只铁盒子生了锈,她让我替她刷一刷。

我们都怕锈,怕不知不觉的那种锈。

我刷盒子的时候,想起了我婆婆说的一个老话:“人心不锈,啥都不锈。”

这话听着有点玄,意思却不难懂。

我们这几个人,有时候也想偷懒。

谁不想呢,躺着不动,听广播,吃点瓜子,日子就可以过到天黑。

可偷懒的后面,一定是心里那股小愧疚压着你,让你不舒服。

于是我们就把懒也排上了计划。

我们搞了一次“懒人日”。

那天谁也不用做饭,我们去附近吃一碗油泼面,面上热油一浇,香气嗡的一下子起来,像一个人忍了很久终于松开拳头。

懒人日的晚上,我们烧铁桶,聊一件我们年轻时最懒的事。

我说我年轻时最懒,是洗衣服。

有一阵子,我把衣服从早拖到晚,拖着拖着洗衣盆都看我不顺眼。

我们笑个不停。

笑着笑着,就把那些灰头土脸的日子笑回了屋。

我们是这么过的。

有人会问,你们就没有更大的矛盾吗,比如钱,比如分配,比如谁家的东西被拿错了。

有。

一次马阿姨像往常一样把盐放回红盖的罐子。

第二天老江拿错,做了一锅过咸的白菜炖豆腐。

他夹了一口,眉头紧紧一皱,像一个打结的绳子。

他把锅盖一扣,没人吃这锅菜。

我当场心里咯噔一下,紧了。

那一饭,像是一条河突然涨水。

吃完饭,我们没有立刻说。

晚上火桶边,我们摆在一个话题:“犯错。”

每人说自己最近犯的一个错。

我说我忘记关窗,雨进来淋湿了窗帘。

魏大姐说她晚上忘关电热水壶的插头。

老江一开口就说了盐的事。

他说:“我当时太硬了。

一锅菜而已。”

他停了停:“我心里那股气,不是那锅菜,是我觉得自己老了,做饭都笨手了。”

我们都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我说:“老不是笨,老是心有事。”

他看着火,眼睛里那一点点光滑了。

第二天一早,他把那锅菜加了水,重新焖,大火小火来回调,最后居然好吃。

他说:“盐多了,就告你一声,‘我多了’,你就多给点水,互相抵一抵。”

这事过了。

过了以后,我们又往账本里加了一条新规:错可纠,纠可记,记可笑。

意思是出错不要紧,改了就行,改了记一笔,下回拿出来笑笑。

错也会被火烤得香。

我们互助小组过了一年。

这一年里,我们买了第二根红绳,第一根红绳收起来,放在账本里夹着,像一本书的书签。

红绳,见证我们在每一个清晨按时起床,在每一个夜晚安心睡下。

铁桶,也换了新底。

老底磨出一个洞,火屑漏出来,险些烫坏了地上的塑料垫。

我把新底铆上,再在底下垫了一块厚铁板。

我们每次烤火前都要先看底,看火是不是太旺。

是啊,凡事要看底。

我年轻时就不太懂,看事情只看表面,觉得谁谁谁说话好听,就飞着去热闹,后来吃了亏才懂得,看的不是嘴,是底。

人要有底,日子也要有底。

我们这“底”,有红绳,有账本,有火桶,有彼此的一句“我来”。

有人问我们:“你们这样,能比请保姆省多少?”

我说:“算过。

请一个保姆,每月三四千跑不掉,住养老院,我们这里中档的也要五六千一个月。

我们四个人加起来,每月互助金不过一千二,伙食费按人均也就三四百,算下来,省的不是一星半点。”

“那你们累不累?”

“累。

该累的地方一点都不躲,扫地拖地做饭洗碗,累在手上。

可心里不累。”

“怎么说?”

“有人在你生病的时候把你从椅子上扶起来,有人在你叹气的时候讲一个笑话,有人在你走神的时候替你把炉火压一压,这种不累,叫‘心安’。”

“开心吗?”

“开心。

我们把开心定义很低:一顿饭有人夸好吃,一次散步有人陪,偶尔吵一架有人和。”

这就是我们的标尺。

我们老了,越来越信“低标准,高幸福”。

那天冬末,社区来采访我们。

小姑娘背着相机,脸冻得红红的,问我们:“你们怎么想到这个形式的?”

我说:“不是想到,是被逼出来的。

以前我们是被单位被集体安顿的,现在要靠自己。

但‘自己’这个词太孤单,于是我们就把‘自己’变成‘我们’。”

小姑娘笑,说:“阿姨,您这句是金句。”

我摆摆手:“金啥金,话说着顺嘴就出来了。”

她还问:“如果将来你们人手变动,比如有人离开,怎么办?”

我说:“我们有一条‘空缺预案’。

谁离开,我们就在社区公告栏贴一张小纸条,写明我们的规则,愿意来的可以来试住。

试住不满意,走人也不难。

生活嘛,别把门关死。”

她点头,说:“您这心态真好。”

我说:“心态像鞋,不合脚就磨泡,合脚了,走再远也不疼。”

采访完那天傍晚,我们照旧炖豆腐,切了两瓣酸萝卜,开了一瓶八宝粥,灌进锅里,热一热,喝得手心直暖。

我们说起春天要做的事。

魏大姐说要在院里种一排葱。

马阿姨说要把那条旧窗帘换了。

老江说要把他那台老收音机修一修,听京剧。

我说要给红绳编一个更结实的扣儿,防止它滑。

第二天,阳光很好。

我把被子拿出去晒,槐树枝在天空里画来画去,像孩子乱画一通,但那种乱,真实。

电话响。

是儿子。

他说:“妈,我们准备要第二个孩子。”

我愣了一秒,然后笑:“好啊。”

他说:“你要不要来南边住一段?”

我看着院里那根红绳,看着铁桶,看着摆在窗台上的小瓶花,我说:“我去住一阵子也行,但我不能常住。”

他笑:“我懂。”

我说:“我走的时候,红绳你给我打个结。”

他愣了:“啥意思?”

我说:“留个念想。”

他笑:“好。”

我心里轻飘飘的,像冬天晒被子的那股阳气,隔着布传到人骨头里。

临走前,我们四个照了张相。

相片里,槐树在我们背后站着,我们的脸被阳光照得发亮。

第一排是我和魏大姐,第二排是老江和马阿姨。

我们每个人胸口别着一个扣子,是那天马阿姨铁盒子里选的。

老江的是黑色圆扣,我的是蓝色椭圆,魏大姐是红色的,马阿姨的是花纹像小花。

我们笑得不一样,但都笑了。

我去南边前一天晚上,我们四个围着火桶,烧了那本账本里的一张纸条。

那纸条上写着“怕”。

我们看着“怕”字烧成黑灰,灰飞起来又落下,落在铁桶边上不肯走。

老江说:“生活啊,怕一点也是药,不能太多。”

我说:“是,我怕孤独,所以扎了个团。

我怕麻烦,所以把麻烦写到纸上烧了。

我怕老眼昏花看不清这个世界,所以每年春天必须去河边看看那条水。”

我们哈哈笑。

笑声把夜空弄得有点响。

我去南边那一月,老江每晚都给我发信息。

他不会发语音,就把想说的话敲成字。

他说:“今天红绳打两个结,魏肚子不舒服,后来好了。”

他说:“今天火桶不烧了,风大,我怕。”

他说:“今天我把收音机修好了,放了一段‘贵妃醉酒’,我眼眶湿了。”

我看着这些字,心里猫一样软。

儿子家里忙,而忙里的一个空挡,他们还是会把孩子塞到我怀里,让我闻一闻那个奶香味。

我笑。

我跟儿媳妇说:“你们去忙,我在这儿就行。

我还有个‘我们’,等我回去。”

她点点头,靠在厨房门上,灯光把她的影子拉长,像一条温柔的被子。

一个月后,我回来了。

院里槐树发了新芽。

红绳新添了两个结。

铁桶底下那块铁板又有点松。

我们一项一项修,一项一项弄得顺手。

邻居家的老李头有一天走过来,手攥着一把钥匙,他说:“我能不能加入?”

我们四个对视一眼。

老江先点头。

魏大姐说:“试一个月。”

我说:“欢迎。”

马阿姨说:“我给你在铁盒子里挑一个扣子。”

我们把规则念给他听。

他一边听,一边点头。

他说:“我儿子一直让我去他那边住,我也去过,就是睡不着,想我们这檐下滴水声。”

我们懂。

人老了,最怕的是对身边的一切都陌生。

你把他放进一个很体面、很新潮、很干净的房间,他也不一定舒坦。

他要的是熟悉的光,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声音。

我们这个小组,大了一个人,红绳打结多了一个手,火桶边多了一份笑。

省钱么,自然还省。

开心么,也更热闹。

有一天,我在菜市场门口跟那个老邻居又碰上。

她看见我,问:“还抱团?”

我说:“抱得更紧了。”

她叹口气:“你们活得像个小合唱团。”

我笑出声:“我们唱不齐,但不跑调。”

她也笑,嘴角一扬,脸上的皱纹像被一只温柔的手抹了一下。

我回到院里,红绳在风里轻轻晃了一下,像是在给我点头。

我把那根红绳取下来,用指尖捋顺,又换了一个新结法,结更实,不易滑。

我突然觉得,我们这辈子,兜兜转转,都是在学打各种结。

有的时候打在手上,有的时候打在心上,有的时候打在几个人之间。

知道该松的时候松一点,知道该紧的时候紧一点。

松得太过,会散。

紧得太过,会疼。

掌握这个力道,不容易。

我望着铁桶,铁桶里黑灰沉着,像日子沉淀下来的一点点甘甜。

我把手按在铁桶边,掌心是温的。

那一刻我想起我老伴儿。

他走的时候,我拿了他的手,手掌里一点温度像一只小鸟缩在我指缝里。

那也是一个结,我一个人解不开,只能任它在那里,时不时拽我一下。

我只能在别处多打些结,红绳结,关系的结,笑声的结。

这就是我的办法。

我们这群人,活得像一锅慢火炖的菜,火不急不燥,菜也不一定多贵,但是味儿慢慢出来,谁来都能喝一口汤,热。

有人说:“你这一套不适合每个人。”

我点头:“当然。”

日子没有万能钥匙。

我们只是找到了一把,适合我们这扇门。

你要是问我,省钱省了多少,我会拿账本给你看。

你要问我,开心值几何,我会带你坐在火桶边上,看一晚上的火。

火光照出来的脸,你看了就明白。

我六十三,头发白了大半。

我还在学着把生活过得像一个可靠的手艺活。

我用红绳子把人和人系住,用铁桶把话和话烤热,用账本把钱和钱摆平。

我相信“穷不怕,怕的是心穷”。

我也相信“老不怕,怕的是老得没有人叫你一声名字”。

我们互相叫彼此的名字叫得响亮。

有一天黄昏快擦黑的时候,我们坐在院里,槐树上飞来几只鸟,啾啾叫。

老江突然说:“我们这叫什么?”

我们愣了下。

他笑:“合伙人。”

我们笑得差点没过气。

马阿姨拍着手说:“合伙人,合伙活。”

魏大姐补一句:“合伙省钱,合伙开心。”

我说:“合伙养老。”

说完,院里安静了一下,紧接着鸟声大了一点。

我抬头看天,天空像一块刚洗过的蓝布,干干净净,挂在那里。

我想,这辈子,能有这样一群人,能有这样一根红绳,能有这样一个铁桶,能有这样一本账本,能有这样一阵笑,我们也算不虚。

这话说给谁听呢?

说给年轻时的自己听。

那个总想跑、总怕输、总觉得明天很远的自己。

说给未来的自己听。

那个走路慢、说话轻、总爱翻账本看一眼旧日子的自己。

也说给每一个在街角犹豫要不要跨进老年大学门、要不要买一个铁桶、要不要把一根红绳挂起来的人听。

别怕。

生活这东西,不难也不易,关键是你愿不愿意把它当成一门手艺活。

手艺活,越干越顺手,越干越有味儿。

我们用这种方式养老,比养老院请保姆省钱,关键是开心。

开心,是一种手艺。

手艺,是一种不慌不忙的勇气。

从菜市场到槐树下,从红绳到铁桶,从一锅咸了的白菜到一锅正好的汤,从“我怕”到“我来”,我们一步一步走过来。

至于明天,谁知道呢。

等明天来了,我们就再给红绳打一个结。

来源:天上漫游的云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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