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外号“章疯子”的老家伙照例又在用煤灰在寺庙的墙面上龙飞凤舞。看守的宪兵队长——准确的说该叫“牢头”——对此早已见怪不怪,只是跟这疯子说了句“章先生,打听清楚了,纸笔隔两天就给您送过来”。“章疯子”头也不回,只顾着在墙上涂抹。
1913年的北京城,龙泉寺囚室,平常的一天。
外号“章疯子”的老家伙照例又在用煤灰在寺庙的墙面上龙飞凤舞。看守的宪兵队长——准确的说该叫“牢头”——对此早已见怪不怪,只是跟这疯子说了句“章先生,打听清楚了,纸笔隔两天就给您送过来”。“章疯子”头也不回,只顾着在墙上涂抹。
章太炎像。图源:网络
牢头也识文断字,但对这“章疯子”在墙上搞的这些鬼画符也看不明白,听说叫什么“甲骨文”,都是一些文绉绉的酸玩意儿。反正只要这疯子在这牢里不干杀头造反的事,他也乐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章太炎在他的《国故论衡》里质疑甲骨文真实性。事后考古发掘证明他错了。
毕竟这位“章疯子”的名头,在这北京城里可是如雷贯耳——打从慈禧太后老佛爷还在的那阵起,这位章爷就进过大牢,这次进来都是第三回了。次次进来,他都是跟“革命造反”有关,妥妥杀头的罪——要不说这位爷怎么有个“疯子”的外号呢。但要说这位爷的命,那也是真硬。进来两回,都因为保他的人太多、最后也没能砍得了他的头。所以这第三回……嘿嘿,又有谁说得准呢?能在这四九京城的龙泉寺混到个牢头位置的,可都是精明人!牢头想得明白:头两回,被这位爷“革命”过的主,最后都没了;跟他一起被抓进来的革命党人邹容,也没了;但这位爷被抓了三回,到现在不光活蹦乱跳的,名气还一次比一次大——这样的人,可不能得罪狠了,小心伺候着才是正经!
邹容,反清书籍《革命军》作者。章太炎为此书作序
章太炎和袁世凯打的第一次交道,是在1912年。当时袁世凯刚刚担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意气风发;章太炎作为孙中山的老朋友、民国光复会会长、“革命党里最有学问的人(孙中山评语)”,时任总统府枢密顾问。
袁世凯担任民国大总统时期照片。图源:网络
袁世凯跟章太炎打了半年的交道,算是领教了这书呆子倔脾气:章太炎隔三岔五就怼天怼地,还痛骂过孙中山的国民党。袁世凯这边还想着有一天当皇帝呢,生怕哪天这章疯子吃错药骂到自己头上,一直在章太炎面前表现得小心翼翼。到了1912年底,袁世凯“忍无可忍”,暗搓搓的给这章疯子下了个绊子,发配他去干“东北筹边”的活儿,只想着把这货扔远点。结果袁世凯也没想到,当他递给章太炎东三省地图时,会看到这位国学大拿眼里兴奋得直冒光:然后这书呆子找自己要了1万大洋,兴冲冲的就奔东北去了。
章太炎像。图源:网络
袁世凯不会想到,章太炎这会儿满脑子想的都是“在白山黑水间,学那管仲治齐”。结果,章筹边使刚到奉天火车站,就吃了个闭门羹:根本没人搭理他。
章筹边使上蹿下跳了一阵,发现真是没人搭理他。章太炎倔脾气上来,山不过来、我就过去,索性登门拜访当时东北的“镇守使”。镇守大人不慌不忙,穿着黄马褂,端着紫砂壶嘬了口茶:“章先生还是回去编您的《新方言》罢,东北这地界儿的水,可比您案头的墨汁浑多了!”
东北镇守使裴其勋,民国初年东北军阀之一,曾协助袁世凯练兵
吃了一肚子瘪的章太炎又跑到吉林都督府。还是都督大人大气,拿出满汉全席招待章筹边使。席间冷不丁冒出一句:“听说先生考证出满洲人不是东胡后裔?”问得章太炎不知该作何应对。饭后,都督大人还礼貌的塞来的二百银元路费,把章筹边使送到了车站。
事后,章太炎在写给黄侃的信里自嘲:“昔年孔夫子周游列国像条丧家犬,今儿我困在旅馆里当缩头乌龟。都是被理想害的!”
黄侃,民国时期文人,国学家
1913年,春寒料峭。北京城里,袁大总统的北洋军刚刚摁下去孙中山的“二次革命”,大总统这段时间可谓意气风发。这天,袁大总统正在居仁堂把玩鼻烟壶,冷不丁收到双破布鞋当拜帖。等看到卫兵架着章太炎进来,老袁就知道坏事了。
章太炎骂的那叫一个难听:从宋教仁案扯到《春秋》诛心笔法,由“五国借款条约”拐到《周礼》井田制。袁大总统一度还想拿“国家稳定”当挡箭牌,差点被怼了个脸红脖子粗:“武王伐纣那会儿,可没签什么稳定协议!”据在场侍卫说,章太炎每吐出个典故,总统的核桃脸就黑三分,最后拿“头疼”当借口溜了。
宋教仁遇刺案,事后被证明是袁世凯集团所谋划
章太炎很显然对袁世凯中途溜号的做派很不满。几天过后,养足了气的章爷又手持名片到了总统府门口,指名道姓要找袁世凯。门卫一看又是这位爷,立马请出袁大总统的贴身秘书,秘书满脸微笑,礼貌告知:总统正在见客。章太炎一甩袖子:我就在接待室这里等。
一等就是大半天,章太炎问了三次,秘书出来回答了三次“总统正在见客”,次次见的官员都不一样。
大总统还要见多少的客说不好,这边章爷的怒气值续满了:“那帮小屁孩算什么东西,总统见他们不见我?!几个意思?!”
等秘书再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场面是:接待室快被拆干净了,周围侍卫没一个敢上去拦的,章太炎一边摔东西一边骂:“待我去跟那袁大头拼个你死我活!”
一生狂放,坚守正值的章太炎。图源:网络
但这天章太炎最终还是没能见到袁世凯。他直接被卫兵押到龙泉寺关了起来。
自此往后,袁世凯从大总统做到了皇帝、再到驾崩,都再没敢再见章爷一面。
章太炎两次痛骂大总统,章氏语录也通过天桥说书人传遍北京四九城。辜鸿铭闻听此时,在日记里写:“袁项城遇章疯子,好比董卓碰上蔡邕,既馋人家笔杆子,又怕被戳脊梁骨。”
章太炎还有一位姓周的学生,历来都对老师怼人的功力极为钦佩,说:“先生一张嘴,抵得上十万檄文兵。他骂谁谁倒霉,不是大病一场、就是声望大跌,屡试不爽,屡试不爽!”后来这位周同学留学日本,回国后弃医从文,取了个笔名叫“鲁迅”。
鲁迅,师从章太炎。很难说鲁迅辛辣的文笔是不是多少受到章太炎影响。
在龙泉寺被软禁的时候,因为天气渐冷、又是在鼓动袁世凯称帝的档口,袁世凯的大儿子怕冻死了章太炎这枚“活炸弹”惹来更多舆论,就派人给章太炎送来被褥。结果,章太炎不吃这套,直接把被褥烧了,还把烧剩下的渣滓扔在院里,让袁家大公子拿回去。经此一事,龙泉寺的看守(特务)没人敢惹章太炎。
北京龙泉寺。图源:网络
章太炎仗着没人敢杀他,没事就折腾这帮特务。他先是照着《大明会典》搞“狱规十条”,逼着特务们遵守他指定的各种规矩。违反了规矩就要写检讨,写完了当众念。后来就要特务们向他早晚请安。听说袁世凯称帝,他就要宪兵请安的时候跪地磕头,叫他“老爷大人”,头还得磕得响,叫“一跪三响”。
章太炎还想方设法的给袁世凯添堵,比方说每天都要求吃一些“名贵菜肴”——奈何这位“最有学问的人”历来朴素惯了,在生活方面又实在是个弱智,他能想到的最名贵菜式就是“每日百枚鸡蛋、十条火腿”……他甚至连一个鸡蛋卖多少钱都不知道(清末民初的文人,大多都有这毛病)。
袁世凯称帝的闹剧。图源:网络
最搞笑的是他有回绝食抗议,给袁世凯的信里写得悲壮:“太炎非惜命,实为天下读书人争口骨气!”碰巧这时候,一个后辈学者叫马叙伦的,过来看望他。
风骨诤诤的章太炎在马叙伦面前极其悲壮:吾就要绝食而死了。
马叙伦大受感动,想着不能在师者面前失态,便要起身告辞。
章太炎再三挽留。马叙伦表示:我饿了,想要回去吃饭。然后章太炎一拍桌子:我这里有厨师!让他们给你做!
厨师做了满满一大桌好吃的。马叙伦这后生小子也不客气,当着章爷的面吃得那叫一个香。章太炎看着他一口一口接一口,悲从中来:“吾非惧死,悲文明将绝矣!”然后就着眼泪咽下一口米汤。事后,看守队长在报告里都忍不住吐槽:“章疯子把绝食演成苦情戏,真乃千年难遇的活宝!”
马叙伦,新中国第一任教育部长,人称”书法状元“
袁世凯蹬腿后,章太炎在苏州重开国学讲习所,门楹上“中华遗绪,赖有斯文”八个大字苍劲有力。等到章太炎七老八十了,赶上七七事变,老爷子抄起笔又写了《抗日宣言》,墨汁淋漓如血书。
1936年,弥留之际,章太炎摸着他的宝贝砚台,跟弟子说:“袁项城怕我笔杆子,就像清廷惧孙文枪杆子。国学既能亡国,也能兴邦啊!”砚台侧面,“民国四年囚于京师”刻痕犹在。这位“早年讨袁,中年反蒋,晚年抗日;政治幼稚,立场坚定,革命一世”的文人,自此走完了他精彩的一生。
章太炎故居,现在江苏
来源:历史那些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