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来源：Jennifer Spindel, “Boom, Bling, Backbone, or Blip? The Signaling Inherent in Arms Transfers,”International Security, Vol. 49, N

武器转让中的信号传递

作者：詹妮弗·斯平德尔（Jennifer Spindel），新罕布什尔大学政治学系助理教授，研究方向为国际安全、外交政策、联盟和军民关系。

来源：Jennifer Spindel, “Boom, Bling, Backbone, or Blip? The Signaling Inherent in Arms Transfers,”International Security, Vol. 49, No. 3, 2025, pp. 164-204.

导读

为什么国家会输送和寻求常规武器？既有研究往往从均势的角度进行解释，但实际上许多常规武器转让并不完全符合均势的逻辑。因此，本文提出了一种将武器转让视为象征性信号的理论。首先，根据武器的

军事效用（military utility）和威望（prestige）

两个维度，本文将常规武器划分为了

“狮子型”武器（Boom，高威望+高效用）、“孔雀型”武器（Bling，高威望+低效用）、“老牛型”武器（Backbone，低威望+高效用）和“蚂蚁型”武器（Blip，低威望+低效用）

四种类型。其次，本文指出不同类型的常规武器转让能够传递关于发送国和接收国之间政治关系紧密或疏远程度的不同信号，并提出了武器转让的三种信号类型：

维持（maintenance）、升级（upgrade）和降级（downgrade）

。当一个国家向盟友提供高威望、高效用的“狮子型”武器时，表明双边关系正在升级；相反，拒绝提供武器或仅提供“蚂蚁型”武器，则可能传递出关系降级的信号。最后，作者探讨了这些信号对接收国政策的影响：升级信号可能导致接收国采取更具冒险性的政策，而降级信号则可能促使其寻求新盟友或调整战略。

通过对1955-1967年中东地区的武器交易案例进行实证分析，本文验证了上述理论框架的解释力。研究发现，以色列和约旦不仅寻求美国武器以增强军事实力，

更重要的是通过获取特定类型的武器来确认自己在美国对外政策中的地位。同时，美国在武器转让决策中不仅考虑军事需求，还会权衡其释放的政治信号，以管理盟友关系及地区平衡。

本研究的核心结论是：

常规武器转让的信号理论

本文认为，既有解释常规武器转让的研究存在以下三点不足：第一，现有研究将“常规武器”视为一个单一的类别，忽略不同武器类型之间的差异，国家为什么提供或追求这种武器而不是那种武器，只有从概念上区分常规武器的类别才能解答；第二，既有研究倾向于假定国家可以在想要的时间得到想要的武器，因而无法解答为何各国对武器转让反应激烈（尤其是在武器几个月后才能运抵战场的情况下）；第三，既有研究时常忽略拒绝武器转让的情况，从而忽略武器贸易中更广泛的政治动态。因此，为了充分解释武器转让的难题、多重动机和不同结果，作者构建了一种常规武器转让的信号理论。

（一）武器的威望

威望是理解常规武器象征力量的第一个维度。威望是一个关系和感知概念，与经济价值或成本无关。影响武器威望的主要途径有两个：武器与理想角色的关联性和武器本身的稀缺性。

1. 武器与理想角色的关联性

领导人往往认为那些与国际地位和大国成功形象联系在一起的武器是尊贵的，因此主战坦克、战斗机和潜艇有着不同于其他类型常规武器的地位。即使是如今在技术上已经不如战斗机或潜艇先进的主战坦克，也因其与20世纪大国战争的联系而声名显赫。与大国角色的联系是武器具有威望的必要条件，但并非充分条件。威望武器不仅能满足国家的后勤和国防需要，还是让国家像大国一样行动的工具（通常是通过力量投射）。

2. 武器的稀缺性

与大国或其他理想角色的联系决定了一类武器（如战斗机或坦克）是否具有威望，而稀缺性则决定了同类武器中哪些特定武器比其他武器更有威望。稀缺性是一个重要的维度，因为威望是关系性的，在任何情况下，威望的数量都是有限的。如果有太多的国家可以获得某种著名武器，它就会失去威望，变得更加普通。

（二）武器的军事效用

军事用效用是理解常规武器象征力量的第二个维度。通用性、效能、可靠性、便携性和维护要求等因素都会影响特定武器的军事效用。除武器的先天特性外，其军事效用还取决于行为体的具体因素，如接收方的军事能力、地理位置和基础设施。例如，新加坡曾在2007 年时从德国购买 200 辆豹式坦克并为这些冷战时期的坦克建造了一个地下储藏设施，但目前仍不清楚新加坡这个岛屿城市国家将如何以及在何处使用这些坦克。

（三）常规武器的类型

如表1所示，综合威望和军事效用的高低可得出四类武器，其中，“狮子型”武器的象征性力量最强，而“蚂蚁型”武器的象征性力量最弱。

“狮子型”武器的威望高、能力强，是最具象征意义的武器类型，主要包括喷气式战斗机、潜艇、主战坦克和导弹防御系统等。“孔雀型”武器的军事效用要明显低于其他同类武器，但仍被视为声名显赫。换言之，“狮子型”武器和“孔雀型”武器通常属于同一类武器，但“孔雀型”武器在军事上发挥的作用相对较小。如果接收国发现某种“狮子型”武器并无用处时，那么其也可能沦为一种“孔雀型”武器。简而言之，“孔雀型”武器具有象征意义，但其威力要低于“狮子型”武器。

“老牛型”武器是军事行动中的无名英雄，但象征意义较弱。例如，KC-46“飞马座加油机”（Pegasus tanker plane）技术先进，对空中行动非常重要，但其并不属于有威望的武器类别。因此，“老牛型”武器的象征意义要低于“狮子型”武器或“孔雀型”武器。最后，蚂蚁型”武器的威望和军事效用都很低，即使有，也没有什么象征意义。虽然这些武器确实具有军事用途，但它们需要大量部署，而且通常与其他武器一起部署，才能像其他类别的武器一样有用。

（四）信号的类型

一般而言，关系亲密的盟友和伙伴会进行所有类型的武器交易，尤其是“狮子型”武器。相比之下，既非盟友也非敌国的国家则希望交易象征意义较低的武器，如“老牛型”武器和“蚂蚁型”武器。虽然这两种武器的象征意义较低，并不表示双方有深厚的联系或牢固的关系，但“孔雀型”武器却有助于在国家群体内部进行区分。一国可以利用 孔雀型”武器在国家之间划分等级，将一个（组）国家标示为比另一个（组）国家更重要。敌对双方之间的武器转让很少见，甚至不存在。

武器转让发出的信号类型取决于武器类型是意料之外的还是意料之中的。例如，符合现有关系的转让是意料之中的，发出的是维护信号（maintenance signal）。这些转让表明什么都没有改变，关系仍在继续。

意料之外的武器转让会改变接收国对其与发送国关系的评估。出乎意料的积极转让——例如，在现有关系表明发送国将转让“老牛型”武器时，接收国却得到了一件“狮子型”武器——会发出升级信号（upgrade signal）。这些信号改变了接收国对其与发送国政治关系的评估，因为它们表明双方关系日益密切，并有可能进一步合作与支持。

出乎意料的消极转让，如拒绝武器转让或接收的武器类别低于应有的类别，就会发出降级信号（downgrade signal）。这一信号表明发送国和接收国之间的政治关系正在减弱，迫使接收国改变对其与发送方关系的评估。降级信号的意外性表明，发送国与接收国之间并非一切顺利，接收国应暂停、重新评估并寻找修复与发送国之间裂痕的方法。

（五）信号的效果和范围

升级、降级和维持信号明确了发送国和接收国之间关系的深度。因此，信号会影响接收国和观察国的行为和决策，即使这种变化的具体表现取决于接受国的对外政策机制和内部程序。

1. 升级信号

升级信号是稀有而宝贵的，它们表明发送国和接收国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密切和一致。接收国应探索更多途径，在政治、经济或军事上加强和巩固升级后的关系——例如，为发送国的政策或愿望提供更有力的支持（特别是在国际组织中）；建立贸易协定或知识共享；或进行联合演习和训练，扩大对军事基地的使用。

升级信号也会影响接收国的对外政策，使其更容易接受风险。与前景理论的预测不同，这种行为不属于理性的得失范畴。它更多是感性的，是由升级信号带来的安全感和信心决定的。接收国对与发送国的关系更有信心，因此他们愿意冒更高成本的风险，并使用强制手段对付对手。具有修正主义目标的国家可能会更积极地追求这些目标，并更愿意挑战其他国家。在收到升级信号后，倾向于维持现状的国家在受到对手挑战时会表现得更加坚定，发出更多威慑性威胁，迅速调动军队应对侵略，并在争端中表现得更加好战。

由于升级信号会提高接收国的风险承受能力，因此发送升级信号是有风险的。根据经验，升级信号应该是最不常见的信号类型。

2. 降级信号

降级信号表明发送国认为与接收国之间的裂痕正在扩大。接收国应采取行动修复裂痕，包括利用情报搜集和外交手段了解裂痕的根源。其他行动可能包括努力巩固现有条约或协议，改变政策以拉近发送国与接收国的距离，或者，如果修复裂痕失败，国家可能会寻求其他合作伙伴。

降级信号会降低接收国的风险承受能力，从而影响其对外政策。在短期内，收到降级信号的修正主义国家应制定一条独立于发送国的道路，并在失去改变现状的能力之前，争取实现自己的目标。维持现状的接收国知道他们不能再依靠发送国的支持，因此会尽可能地维持现状，包括减少进攻姿态、减少好战言论、更愿意发起或同意谈判。

与升级信号相比，降级信号往往会给接收者和观察者留下更深刻、更持久的印象。因此，降级信号对政治关系的损害比升级信号对政治关系的修复更为明显。

3. 维持信号

维持信号表明发送国和接收国之间的关系没有任何变化，因此对外政策不应发生变化。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发出维护信号的武器类型可能会发生变化。就像社会关系一样，在关系开始时表示亲密的礼物，随着时间的推移就不会再表示同样的亲密。国家和人一样，都希望随着关系的延续收到更有意义的物品。一个对“老牛型”武器感到满足的接收国，随着时间的推移，会期望得到“孔雀型”武器，最后甚至是“狮子型”武器。因此，发送国和接收国都需要不断努力维持现状。

（六）信号和冲突的时间范围

各国总是对武器转让信号和均势感兴趣，但它们对其中一个的相对兴趣会根据冲突可能发生的时间跨度而发生变化。无论冲突是不可能发生、真正可能发生还是正在发生，信号和威慑都是相互关联的：威慑既与能力有关，也与沟通有关，而武器转让可以影响这两种途径。

1. 冲突遥遥无期（distant）

当冲突遥遥无期时，接收国的主要兴趣就是武器转让信号。发送国和接收国通过武器转让信号传递其政治关系。当各国处于一般威慑（general deterrence）的环境时，国家主要利用并展示其承诺和政治结盟来防止任何冲突或潜在挑战者的出现，如果武器附带有理想的信号，接收国就愿意接受军事效用有限的武器。武器转让声明对接收国很重要，因为它们是其与发送国政治联系的早期信号。国家对升级信号总是高度敏感，发送国在发送这些强有力的信号时往往会犹豫不决，因为这些信号会影响所有国家对发送方与接收方之间政治关系的理解。但是，当冲突遥遥无期时，接收国对升级信号的兴趣会使其更愿意接受升级武器，只要这些武器带有所需的信号。美国利用AUKUS向澳大利亚转让核潜艇就是例证。

2. 冲突近在眼前（soon）

随着紧张局势的加剧，各国从一般威慑过渡到即时威慑，并将均势计算为军事力量和政治关系的组合。在一个方面较弱的国家会寻求加强另一个方面，而武器转让信号与能力本身同样重要。虽然接收国仍然愿意接受那些虽然不太实用但带有理想信号的“孔雀型”武器，但他们更倾向于那些既实用又能传递信号的“狮子型”武器。由于战争的恐惧更突出，武器的交付时间线变得更加重要。尽管武器转让声明仍然是一个重要的信号，但国家对发送国宣布转让与交付军备之间的时间长度更加敏感。较长的交付窗口可能会让接收国感到紧张；它甚至可能将延误解释为降级信号。接收方仍会寻求传递升级信号的转让，因为这展示了发送方的支持，从而加强了接收方的即时威慑力。

3. 冲突迫在眉睫（imminent）

当冲突迫在眉睫或已经爆发时，即时威慑已经失效，国家的主要利益转向赢得战争。能力成为首要考虑，尽管有时信号传递也很重要。接收国希望获得军事上有用且能迅速支援其战争努力的“狮子型”武器，这意味着他们希望缩短从宣布到交付的操作时间和紧凑的时间框架。一般来说，武器转让的声明更可能影响对手的行为而不是接收国的行为：对手可能会预见到接收国能力即将变化，并相应调整其战略。不过，武器转让声明对接收国也是有用的，接收国寻求维持信号，以向对手表明自己及其伙伴的承诺依然坚定；接收国寻求升级信号，以确保战后拥有稳固的政治伙伴。因此，国家关注的重点是战争带来的直接挑战，但同时也着眼于传达其政治关系更广泛的力量。

案例检验：中东地区的武器转让与对外政策（1955-1967）

受篇幅限制，本译文仅展示原文案例研究的一些片段。例如，以色列希望通过武器来巩固其所认知的美国亲密盟友的地位。与此相反，美国则希望以色列不要再向其索要“狮子型”武器和“孔雀型”武器。从1965年年中开始，以色列一直要求获得有威望的喷气式战斗机和轰炸机（“狮子型”武器），这导致了双方关系的紧张。首先，以色列向美国索要 F-4鬼怪战斗机，这是北约盟国拥有的喷气式战斗机。美国不愿意向以色列提供仅供其内部盟友使用的武器，转而提出提供 F-5 战斗机，这是一种使用范围更广的喷气式飞机，可以从欧洲国家转让，而不是直接从美国转让。以色列拒绝了这一提议，并再次要求获得 F-4鬼怪战斗机以及 A-4E天鹰式轰炸机。为了停止以色列的请求，美国同意出售二十四架未指定型号的作战飞机，但前提是以色列无法从西欧供应商那里找到合适的飞机。

为了寻求美国的信号，以色列坚称无法从西欧找到满足其需求的飞机。1966 年 2 月，美国同意转让24架A-4E天鹰式轰炸机。然而，美国官员“告诫以色列领导人不要将这笔交易视为新生的战略关系”，并告诉以色列将目光投向欧洲，“在未来几年内不要在飞机问题上打扰（美国）”。他们还告诫以色列领导人要对转让保密，并认为转让将是一个维持信号。但以色列领导人认为这次转让是一个升级信号，这表明他们以前对与美国关系密切的看法是准确的，而且美国终于准备承认这一点了。

简而言之，文章对以色列和约旦武器转让的案例研究表明，发送和接收的信号与获取武器在能力上的提升同样重要：美国的升级信号让忍气吞声的以色列暂停了报复政策，并帮助约旦从埃及和阿拉伯联合司令部手中保住了政治独立，降级信号则比其他行动产生了更大的影响，即以色列和约旦对各自与美国关系的信任危机导致了1967年4月的政治争斗。失望和担忧的约旦改变了政治方向，与埃及结盟；被抛弃和紧张的以色列先发制人地袭击了埃及空军，揭开了1967年六日战争的序幕。武器转让所发出的信号引导了政治决策的方向，最终导致了冲突。

结论与启示

武器转让既关系到均势的变化，也关系到转让本身所发出的信号。本文认为，常规武器因其威望和军事用途而具有象征性力量，不同类型武器（“狮子型”“孔雀型”“老牛型”“蚂蚁型”）的转让发出了关于发送方和接收方之间政治关系深度的信号。这对未来的研究产生了三方面启示：第一，研究武器贸易的学者需要了解国家输送和寻求武器的动机是什么，因为各国必须同时考虑信号传递和军事行动；第二，研究信号的学者需要更多地关注信号的含义，而不是将信号的成本作为可信度的代用指标，将常规武器转让理解为符号政治的实例，凸显了信号和威慑的建构主义和解释学方法的重要性，它们阐明了信号如何塑造社会建构（如意义、身份和关系），未来的研究应探讨当行动体对信号的含义存在分歧时会发生什么。这些工作将有助于澄清国家如何思考其威慑能力和意图；第三，对于政策制定者来说，本文的研究结果表明，武器转让确实是一项风险很大的工作，一旦开始，国家就需要努力维持现状，随着时间的推移，接收国将期待更多具有象征意义的强大武器，另外政策制定者也需要充分了解接受国如何解读拒绝武器转让带来的政治后果。

词汇积累

weapon transfer

武器转让

general deterrence

一般威慑

immediate deterrence

intra-war deterrence

战时威慑

coercion

强制

译者：陈扬，国政学人编译员，上海外国语大学国际关系与公共事务学院，研究方向为国际安全与战略。

校对 | 吴文博

审核 | 李源

排版 | 范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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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国政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