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差途中突遇大水,我拼命救出女记者,她竟然是改变我命运的贵人

B站影视 欧美电影 2025-09-01 20:01 1

摘要:我把那天的雨,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像一整桶一整桶倾下来,砸在路面上,砸在屋顶上,像一支不肯停的鼓。

我把那天的雨,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像一整桶一整桶倾下来,砸在路面上,砸在屋顶上,像一支不肯停的鼓。

从县城出来时,车窗上一直泼水,雨刷在玻璃上来回刮,咔嚓咔嚓,像两把焦躁的扇子。

我开着那台二手面的,耗油不省心,发动机有点喘,过了江边的公路。

那条路紧挨着堤坝,年年修补,年年被水啃去一点角。

到了湾口的急弯处,前面一串车尾灯红着,像一溜儿小火苗,延到弯外。

我把车靠在道牙子边,拉起手刹,拎着军绿色挎包下车。

风带着雨往脸上糊,我缩着脖子,胳膊肘把挎包护在胸前,生怕里面的单据受潮。

那是我们公司拖了三个月的催款清单,老板一早拍我肩膀,笑着说:“老杜,这回得靠你了。”

我也笑,说:“放心,我去掰扯。”

话说得轻巧,心里明白,回家还要看媳妇的眼色,听母亲的叮嘱,儿子的作业本要签,哪样都不能落下。

前头有人喊:“塌方了,别过去!”

喊声混在雨里,有点被打散。

我正琢磨退不退,脚边“咚”的一声,一个人扛着相机,从副道上沿着草坡跑上来。

她穿一件浅灰的雨衣,帽檐压得低,手臂抱着一台黑相机,肩上斜挎一只旧帆布包。

雨打在她雨衣上,溅出一层雾,整个人像从水里冒出来。

她抬头看我,眼睛黑亮。

她说:“师傅,能借你的车送我到坝上吗?”

我愣了半秒。

我说:“前面不让过了,河水涨得快,稍等等。”

她说:“我得过去,堤那边还有村子没撤,我采访。”

我盯了她一下,又看了眼那相机,像看见一面小旗。

我说:“这会儿不安全。”

她笑了一下,不是逞强,是一种笃定:“记录就是责任。”

我没再讲道理,我知道这种人说服不动。

我把挎包往上一提,护得更实在些。

她又问一句:“你是本地人?”

我点点头。

她说:“那,能带我过去吗,我不熟。”

雨里我在心里叹口气,又听见自己说:“走吧。”

这句“走吧”在舌尖上,像压住了一颗钉子,有疼,也有准头。

我们从堤外的小道绕过去,那条路我小时候骑二八自行车常走,晴天两边一片黄亮的油菜,夏天水田里有蛙叫,如今只剩雨声。

风把树叶压得贴在枝上,像一只只湿透的手。

泥水没过脚面,鞋里咕唧作响,袜子一会儿就透了。

她问我:“你常走这条路?”

我说:“小时候常走,现在出来跑业务,也走。”

她问:“跑什么?”

我说:“建材,水泥钢筋,扛包,送货,催账,样样沾一点。”

她“嗯”了一声,没再问。

远处有喇叭的声音,断断续续,经风一折,像纸揉皱了。

到了小桥头,临时搭的桥板只有几块老杉板,铁钉钉得歪,水拍到板边,溅在脚踝上凉得一抖。

我侧身试了试,回头对她摆手:“慢点,小心。”

她点头,双手把相机护在胸口,肩膀一紧一松地往前挪。

我的帆布鞋被水一泡,凉意顺着脚背往上窜,像一条细蛇。

她脚下一滑,身子偏了一点,我伸手扶了一下她的背。

她没回头,小声说:“谢谢。”

这两个字不轻不重,像雨里的一粒糖,没化,却甜。

桥那边是村口,铁门半掩,门边立着一面红旗,雨一压,旗面贴在杆上,像条红鱼。

几位村干部在门里招手,示意我们快进来。

我看了她一眼,她眼里有一层急色,不是乱,是一种心里有数的忙。

我问:“你拍完就走?”

她说:“尽快。”

我说:“那行。”

她跑进门去,我没跟。

我知道我进去就会被人留下,身上这挎包、家里那口锅,都不许我添乱。

我在檐下站一会儿,打开挎包,摸出一只旧手电。

电池是昨天换的,灯头有点歪,是上次在仓库里夹过一下,光束偏着,可亮。

黄光从手电里吐出来,像一根细面条,抖。

挎包底下扣着一只蓝边搪瓷缸,里面装着一小包茶叶和两粒白糖,是母亲早上塞的,说“外头冷,喝口甜茶暖暖”。

我捏了捏缸,瓷胎结实,像我妈的心。

桥头忽然传来一阵喊声:“快撤,上游要放水了!”

声音带着风,像一把硬梆梆的梭子,往耳朵里捅。

我刚把手电塞回挎包,她从门里冲出来,帽檐掀开,露出一截湿漉漉的短发。

帆布包鼓鼓的,像一只被浸透的肺,她手里捏着一只铁壳胶卷盒,像宝贝似的。

她说:“走。”

我点头。

我们往回跑。

桥板湿滑,像一条摆尾的鱼,脚一落就滑一寸。

她先上两步,脚底一空,鞋子被水一裹,顺流就漂了。

她低头看了一眼,没去捞,抬脚继续走。

她的脚白,雨一糊,像一块刚出锅的豆腐。

我把自己的帆布鞋脱了,塞到她脚边。

她看我一眼,利索地套上,鞋大,她的脚在里面空荡荡地打挺。

我光脚踩在板缝上,木刺扎进肉里,细细的疼,一点一点往上钻。

我想起小时候下河摸鱼,也是这么光脚,石头滑,水冷,心里却热。

我们抓着桥边的铁环,一步一步挪。

她背上的包滴着水,嗒嗒,像一只漏水的钟。

走到桥中央,上游那边“咣当”一响,像有什么闸门碰了一下,水面起了一层皱,像被人从下往上托了一手。

桥板吱呀,钉子有松动的声。

她往前迈一步,踩空。

整个人向左一翻,脚踝勾住桥边一条细铁丝,身子已被水拖下一半。

我反手一抡,把挎包带甩出去。

那一下,我脑子里空空的,只有那条带子像蛇一样伸长,时间被雨拉慢,手心湿,眼睛里都是水光。

带子抽到她手腕,她抓住,指节立刻白了。

她的身子被水拉扯,肩膀磕在板边,发出闷响。

我往后一拽,带子卡着我的掌心,像一把钝刀来回切。

背后有人影晃,听见有人喊:“拉!”

我咬牙,另一只手去摸桥侧的铁环,摸到,就使劲往后坐,把重心压低。

她上来一截,又滑下去一截。

她眼睛看我,像两盏小灯,亮,稳。

我说:“抓紧。”

她在雨里应了一声,字被雨打碎,意思明白。

我撑住,腿像钉子一样钉在板上,木刺更多,更深。

又是一拽,她的膝盖磕到板上,咚的一声,像敲了一记木鱼。

她趴住了。

我长出一口气,嗓子里像被烟烫过。

她的相机这时还护在胸前,扣环扣得紧,像一条小命。

我冲她摆手:“走。”

她点头。

我们勾着铁环回撤,路口的泥像锅里糊住的稠粥,脚陷进去一寸一寸拔。

我掏出手电,光柱一跳一跳,照出泥里的石子和一片叶子,叶子贴着泥,像一只趴着的青蛙。

赶到堤脚,镇上的救援队到了,几位穿橘色雨衣的队员抬着担架,胳膊粗实,脚步稳。

他们把我们护到一辆解放牌的大车旁,车斗里堆着棉被和热水壶。

有人递毛巾,有人递姜汤。

我接过锡壶,拧开盖子,一股姜味冲来,辣中带甜。

我把搪瓷缸拿出来准备倒,才看见缸沿上裂了一条细缝,像一根鱼刺,斜着一道。

心里咯噔一下,想到母亲早晨把缸擦了又擦的手势。

我把姜汤倒进缸,缝不漏,像被火锁住了。

她接过缸,双手捧着,指节瘦,甲缝里有泥,喝了一口,又递给我。

我从她刚碰过的那一侧抿了一口,姜汤顺喉落胃,暖气从里往外散。

救援队长问:“你们从哪过来的?”

我指了指临时桥。

队长摇头,叮嘱:“以后别冒险。”

她说:“我们尽量配合安排。”

队长摆手,让我们上车回镇上。

上车前,她拍了几张队员忙碌的背影,又拍了我握着搪瓷缸的手,快门咔嚓咔嚓,像一只小金属鸟在雨里抖羽。

回到镇上,他们安排我们在供销社的仓库里歇一下。

木门被雨泡得起皮,门口的价目表上“白糖”那一行被冲得发白,墙上还贴着“讲文明,树新风”的标语。

仓库里堆着麻袋,潮粮味混着一股子旧木头气。

我坐在麻袋上,脱袜子拧水,水顺着指缝滴在地上,溅成一朵一朵小花。

她蹲在旁边,用毛巾擦相机,小心翼翼,像在给小孩擦脸。

她把胶卷装进铁盒,铁盒掉在地上,叮的一声脆响,像一粒小石子撞到瓷碗沿。

我们没多说话,雨声、呼吸声、布料摩擦声,都成了安静的一部分。

我看她的侧脸,鼻梁挺,嘴唇薄,眼神有定力。

我忽然想起媳妇。

她这时候应该在街道缝纫店里踩踏板,哒哒哒,针脚密密的,心里也许正默念“平安”。

我翻了翻口袋,摸出BP机,屏幕上有一条未读,是家里公用电话亭的号。

我看了一眼,按住没回,心里平静。

她抬头看了看我笑,问:“怎么了?”

我说:“家里打电话,挺好。”

她点点头,把毛巾叠好塞进包,站起来,说:“我先走了,今天谢谢你。”

我点头。

她顿了一下,又问:“你叫啥?”

我说:“杜为。”

她把这两个字放在嘴里滚了一下,点头:“我叫宋薇。”

我把这个名字记在心里,像把一张小纸折了两折,塞进衣兜。

她走的时候,背影挺直,雨像被她从背上分开。

雨停在傍晚,云厚厚的,远处露出一条亮缝。

我拖着鞋,换了一双救援队给的塑料拖鞋,回了城。

楼道里黑,只有邻居门缝透出一条黄光,像一条从开水里捞出来的面,亮亮的。

我开门,门轴吱呀,母亲站在灶台边,手里拿着菜刀,菜板上摆着一截葱。

她说:“回来啦。”

我嗯了一声,换了湿衣。

媳妇从里屋出来,身上有肥皂和阳光混合的味道,眼睛先看我的头发,再往下看,到我脚。

她问:“鞋呢?”

我说:“借人了。”

她没追问,只把眼里那一点担心收回去,像把折好的衬衣推回柜子。

她说:“水开着呢,快洗手吃饭。”

儿子把本子从桌上推过来,抬头喊:“爸爸。”

我摸了摸他的头,手是凉的,摸出一条湿印。

饭桌上有炒土豆丝、蒸白萝卜,还有一碗葱花鸡蛋汤。

母亲把搪瓷缸从挎包里拿出来,看了一眼那条裂缝。

她问:“咋磕的?”

我说:“路上碰了一下。”

她用拇指肚轻轻擦了擦那道缝,说:“还能用。”

我点头。

饭后,母亲把票证柜门开了一半,用抹布擦了擦柜沿。

柜里已经没什么票证了,几张老粮本,一张泛黄的布票,还有两张老式油票,用线绳扎着。

母亲说:“留着给娃看,知道日子怎么改的。”

我说:“嗯,都是历史了。”

母亲说:“历史也要留。”

夜里睡得沉,梦里还是水声,只是轻了些,像有人在小声说话。

过了两天,我在仓库清点单据,门口有人敲门。

我抬头,她站在门口。

干净的衬衣,马尾扎得利落,眼睛还是那股定。

她笑一下,举起一个信封,说:“找你不容易。”

我站起来,心里先是一紧,本能地担心来者带麻烦。

她像看透了,把信封递来,说:“是照片,你留着,万一以后要用。”

我接过,里面几张黑白照片,纸硬,边角冷。

第一张是一个男人的背影,背着军绿色挎包,带子勒出一道斜痕。

第二张是一只手握着搪瓷缸,缸沿裂缝在光下露出一道白。

第三张是临时桥上那束黄光,手电头有点歪,光在雨里拉出细线。

没有脸。

我看着看着,眼睛酸。

她说:“我写了稿,发在市里的报纸上,写的是救援队和村民,没写你,放心。”

我点头,心里踏实了一些。

我说:“你这……”

她摆手:“应该的。”

她停了一下,又说:“你有驾照吗?”

我愣了下,说:“有。”

九十年代末下岗那阵,我用攒下的一点年终奖去考了个驾照,红封皮被母亲夹在票证柜里,时不时拿出来翻。

她点头,说:“我有个朋友在国企下的物流公司,缺司机兼调度,比较稳定,你愿不愿意去试试?”

我心里一阵慌,想到老板拍肩膀的那句“靠你了”,想到媳妇那双不问不闹的眼,想到家里的花销。

我说:“这个……”

她看我,像看一团打结的绳。

她说:“先试试,不用担心面子,成不成看你自己。”

她指尖在桌上点了一下,轻。

我说:“谢谢。”

她笑:“顺手。”

她走时回头看了一眼那条被雨洗过的路,泥水退了,留下白白的痕。

她说:“等天晴,又是一条。”

我点头,心里跟着亮一下。

第二天,我去了那家物流公司。

院子里的白杨在风里拍叶子,办公室里放着一台黑白电视,角落里立着一面“先进集体”的红旗,旗角有一点磨毛。

面试的是姓任的科长,戴老花镜,说话慢,眼睛不慢。

他问我:“原来做啥?”

我说:“仓库发货,外勤催款,拉过货。”

他点点头,又问:“为啥想来?”

我说:“稳定。”

他说:“我们这儿累,夜里也出车,冬天冷,夏天热。”

我说:“能扛。”

他问:“谁介绍的?”

我递上一张名片,背面写着“宋薇,电视台”,手写四个字:“杜先生,试试。”

任科看了看,嘴角往上翘了一下:“老宋家的闺女,有本事。”

他把名片放到桌角,说:“明儿上班。”

我出门的时候手心都是汗,风从院墙上翻过来,白杨叶哗啦啦,像一阵小鼓掌。

回家,媳妇在阳台上晾衣服,一件件,从旧T恤到儿子的校服,洗净的衣服带着太阳的味儿。

我把事说了。

她“啊”了一声,嘴里轻轻吐出“好”。

她说“好”的时候,眼里有水,不是泪,是光。

母亲从里屋出来,手里捧着那只搪瓷缸。

她说:“我把缸沿又用开水烫了,不漏。”

我接过缸,那道裂缝斜着一条细线,从蓝边往内里走,到把手根部停住。

我把缸放在条几上,缸底当啷一声,像一粒石子敲了瓷。

头几个月,我跑短途,拉粮油和日杂。

天不亮就出车,路边的杨树一排排黑影,早市的笼屉冒白汽。

晚上回来,鼻孔里都是黑尘。

调度室的墙上挂着一只大表,表针总慢半格,任科说:“跟我们这活儿一样,永远慢半拍。”

我笑一下,说:“慢半拍,稳一点。”

她偶尔打来电话,问一句:“适应吗?”

我说:“挺好。”

她笑一声,像清水。

有一次,她来单位拍运输安全的片子,摄像机架在院里,太阳正好,杨叶亮得透光。

她穿一件白衬衣,袖口卷到小臂,站在车头边,冲我一点下巴。

她问:“还喝那缸茶吗?”

我说:“喝。”

她说:“好。”

她又瞄了一眼调度室门口的红旗,问任科:“这面旗是哪年的?”

任科探出半个身子:“九八年的。”

她点头,眼睛亮了半下。

后来有一年,单位对接了一个扶贫运输项目,要把山里的土豆和苹果往外拉。

路弯,坡急,晚上冷,玻璃上起霜花,天明时霜花像一朵朵白花从边往里退。

我带两辆车跑了三个月,回来时车斗里满满当当,苹果香熏得人心头软。

单位给我们挂了个牌,说“先进班组”。

那天她也到场,站在台下拍照,台上灯把她脸上一层淡影打亮。

散场后,她来我屋里坐。

母亲拿出搪瓷缸,倒茶,顺手把白糖罐推到她面前。

她笑着捏了一小撮洒在茶里,白糖下去,像小雪。

她说:“这缸好看。”

母亲说:“老了,哪比你们喝咖啡的杯子讲究。”

她摇头:“各有各的好。”

她捧着缸,手指沿着裂缝摸一圈,说:“这道缝,是个记号。”

母亲笑,说:“日子也有缝,缝住就不漏。”

她抬眼看我,我看见她眼里有水,不多,亮。

再后来,她成了电视台做专题的主创,名字常在广播和电视里被念到,声音绕在车厢,像一根金线悬着。

我与她很少说私事。

她偶尔问:“家里好么?”

我说:“好。”

她问:“儿子多大了?”

我说:“初中,写字比我像样。”

她笑:“那就对。”

她说话简单,像清汤,暖。

一次夜里,她赶稿在单位招待所住。

我当班,听见走廊轻响。

她从门里出来,手里拿着纸,低头照相机,说:“笔没水了。”

我把儿子送我的一支蓝壳钢笔给她,笔夹有一条细银线。

她在纸上一试,写下八个字:“山路不拒脚步。”

又停一下,补了六个字:“河水不拒倒影。”

她笑,说:“借用一下。”

第二天她把钢笔还我,笔夹上多了一道细细划痕。

她说:“对不起。”

我说:“没事,留个记号。”

春天来了,阳台上晒床单,风一鼓一鼓,床单像一张张白帆。

母亲在帆影下坐着,手里拿针线,给搪瓷缸把手绕一圈布条,说这样端茶不烫手。

媳妇把儿子的校服熨得平平整整,衣角一折一折,像把日子抚平。

我把那几张照片从抽屉里拿出,摊在阳光下。

握搪瓷缸的那只手,手背上汗毛清楚,缸沿的裂缝像一条细河,阳光照上去,亮了一线。

我想起那天的雨,木桥,勒紧掌心的挎包带,那一瞬间像一颗钉子,钉在心里。

我把照片翻过来,背后有她用铅笔写的一行字:“水涨时,有人递来一根带子。”

我读了一遍,心里有暖气在升,慢慢散开。

我知道她是我的贵人。

但我也知道,那一刻,是我先把带子甩出去的。

这世道,给与得之间,不总分先后。

有时候你先伸手,有时候别人先伸手。

两只手在空中碰一下,就有了后来的路。

有一年,城里修大桥,把原来那段临时桥换成钢筋水泥,栏杆刷白漆,桥身下铺防冲石,稳。

我偶尔开车路过,会停一会儿。

手搭在冷凉的栏杆上,风把河面吹出一圈圈波纹,阳光铺一针一针上去,像有人在缝水。

我想起她第一次坐在我家的条几前,手指沿裂缝摸的样子。

也想起她在桥上抓住挎包带那一下,没喊救命,只抓紧。

我是不是个英雄?

不。

我就是个普通人。

我有母亲,有媳妇,有孩子,有票证柜,有搪瓷缸,有BP机震动时的一个激灵,有月底账单上密密麻麻的小方格。

我会自嘲,会叹气,多数时候,把肩往前一扛。

有人说:“你命好,遇上贵人了。”

我笑,说:“遇上是一种缘,握住是另一种能耐,咋说呢,八分靠自己,两分靠人递过来的那只手。”

说这话时,我会把搪瓷缸举一下,缸里的茶在阳光里轻晃,裂缝像一条细细的河,明明不漏,却像在静静流动。

夏天的一个午后,单位里来了表彰通知,说我们扶贫线路的运输安全零事故。

我在院子里晒车衣,阳光打在玻璃上,光点跳来跳去。

她来拍收尾,摄像机支在白杨树下,人不多,话也少。

拍完,她去食堂喝水。

母亲拎着搪瓷缸走过来,说:“姑娘,喝茶。”

她接过,笑,说:“谢谢阿姨。”

母亲说:“你那天在雨里,胆子真不小。”

她说:“不算胆子,是工作。”

母亲点头,说:“工作重要,命也重要。”

她笑,说:“记住了。”

她喝了两口,把缸还给母亲。

她的手指沿着裂缝又轻轻摸了一下,像摸一条老路。

有一次,她把我叫到电视台的小会议室,说要做一个关于城乡交通的专题,需要找一些驾驶员讲安全故事。

她问:“你愿意说吗?”

我说:“可以说实际的,教训的。”

她点头,说:“就说实际的。”

录制那天,灯打在脸上有点热,我有些紧张,手心出汗。

她在旁边冲我一点头,意思是别怕,我就稳了。

我说了几件路上遇见的小事,说到“心里有家,手下就稳”,台下的人笑,然后点头。

节目播出那天,邻居老王在修鞋摊上喊我:“杜为,你上电视了。”

我笑,说:“过一下镜。”

他拍我肩,说:“能耐。”

我说:“都是大家帮衬。”

老王摆手:“这话说得中。”

晚上吃饭,母亲把搪瓷缸往我这边推,说:“喝一口,润嗓子。”

我端起缸,缸沿碰到嘴唇,凉一阵,茶暖一阵。

那几年,手机开始普及,BP机慢慢退了场,公用电话亭挪到街角,玻璃被刻了几道疤,像一只老鱼。

建材市场搬到城外,老市场的空地后来成了一个小广场,晚上有人跳舞,音响里放“花好月圆夜”,孩子们绕圈追着跑,老人坐在木椅上扇扇子。

我偶尔晚上开车路过,停一会儿。

看广场灯一盏盏亮起来,看热气从小摊油锅里往外冒。

我心里常常会浮起一阵子感念。

那阵子,儿子上了高中,拿回一支奖状,说作文得了校级一等奖,题目是《一只缝过的缸》。

他写的是家里的搪瓷缸、裂缝、白糖和茶,还有一段是他在阳台上看母亲给缸把手缠布条。

我看了笑,说:“写得比我会说。”

他挠头,说:“都是你说的,我写下来。”

我看看他,心里软一块。

我打电话告诉她,说:“孩子作文得奖,写了那只缸。”

她在电话那头笑,说:“这就叫传承。”

她说的“传承”在我耳朵里不大,也不重,像一阵风,从窗户缝里进来。

我在车里,挂着挡,等红灯,窗外有晚霞,像被谁用手掌摁过一样,摁出几条橘红的纹。

红灯转绿,我心里也明白一件事。

这些年,我换过挎包带,把旧带子洗了,晒干,折起,塞在挎包夹层里。

每回摸到它,指腹上都会想起那天的水和桥板,以及她抓住的那一下。

那一下,把后面的许多年,架稳了。

有一年冬天,大雪后河面结冰,孩子们在岸边滑冰,笑声脆。

我和她去桥上取景,拍一组冬季交通的安全提示。

她站在栏杆旁,手插在羽绒服口袋里,鼻尖有一点红。

她问我:“怕不怕冷?”

我说:“习惯了。”

她笑,说:“人啊,都是这样,习惯了就稳。”

她又侧过头看河面,说:“你那缸还在?”

我说:“在啊。”

她说:“我有时候也会想着那缸。”

我说:“为啥?”

她说:“也许是它让我记住了那一天。”

我点头,说:“我也是。”

她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手心里是一枚小小的相机底片片段,像极了一条黑色的鱼。

她说:“那天的底片,我留了一段,没用,只是留。”

我看着那小片底片,心里像被点了一点火,暖和。

她把底片又塞回口袋,笑,说:“走吧,拍完回去喝茶。”

我说:“好。”

春又去,秋又来,年年换,工位没换,人心也没大变。

她后来做了更大的片子,跑更远的地方,有时发来一张照片,是荒野上的一棵树,是黄土坡上的一条路,是江面上一束晨光。

她在照片下写两个字:“平安。”

我回她:“顺利。”

我们是这样交流的,简简单单,像走在一条老路上,各自看两旁风景,偶尔相互招一招手。

母亲的生日那年整六十,亲戚朋友热热闹闹挤满屋。

她来了,手里拎了一篮子水果,水果上还沾着一两片叶子,青翠。

母亲笑着迎,拉她坐在条几前。

她坐下,还是那样端正。

母亲端上搪瓷缸,茶面上漂着几片薄薄的柠檬。

她低头喝一口,说:“好喝。”

母亲笑,说:“你要不嫌弃,缸留家里。”

她摇头,说:“留着,家里该有的样子,就该这样。”

母亲点头,说:“懂。”

她看了一眼墙上的牌匾,又看了一眼门框上那条小小的铅笔刻痕,那是儿子小时候量身高刻的。

她轻笑,说:“日子,就是在墙上多一条刻痕。”

我点头。

冬天的时候,她从外地回来,给我带了一支徽州墨条,说给儿子写字用。

我把墨条递给儿子,儿子把它放在木盒里,闻一鼻子,说:“香。”

我说:“好好用,别存坏了。”

儿子点头,说:“记得。”

这年春末夏初,城里组织了一场讲述劳动者故事的分享会,单位让我去讲。

我想了想,没讲艰难,也没讲辛苦,我讲了两样东西,一条挎包带,一只搪瓷缸。

台下静,灯下看得见每个人的眼睛。

我说:“有时候,命运像水,时涨时落,人心像堤,得有人垒,善意像灯,歪了也亮。”

台下有拍掌声,不响亮,也不短暂。

散场后,她在门口等我,笑着竖了下大拇指。

我笑,说:“瞎说。”

她说:“说得好。”

她转身要走,又回头:“你那条旧带子还在吗?”

我说:“在,夹层里。”

她说:“好。”

她走了两步,停下来,又说:“你把那带子拍一张给我。”

我笑,说:“行。”

晚上回家,我把旧带子平摊在桌上,灯光落在上面,布纹一根一根,边角磨得起毛,像一块被水洗得多了的布。

我用儿子的相机按了一下,咔嚓,声音像当年的雨夜。

第二天我把照片发给她,她回了两个字:“收好。”

我没回。

我把旧带子又折了两折,塞进挎包里,像把一条路,收在身边。

有一天,我去修车,修理铺旁边是个小卖部,玻璃柜里摆着牙膏、火柴、辣条,还有几只蓝边搪瓷缸,崭新的,边缘蓝得亮。

我看着它们,笑了一下,又没买。

我知道家里那只缸还在,把手上绕着母亲缠的布条,布条有点旧,旧得舒坦。

雨季又到了,天说变就变,午后乌云压下来,像有人把一个锅扣在城上。

那天我出车回城,刚过大桥,雨珠豆大豆大地砸,一会儿就成了帘子。

我把车靠到应急道,打了双闪。

雨刷在玻璃上用劲甩,咔嚓咔嚓,像当年。

那一刻,记忆和眼前像一张纸重叠了,线条对上,颜色却更稳。

我把手伸到挎包里,摸到那条旧带子,摸到搪瓷缸,摸到母亲给的白糖小包。

我心里说:“好。”

雨过了,天边裂出一条亮,像被谁用手指掰开。

我发动,挂挡,车子顺顺当当。

回到单位,任科从调度室出来,说:“雨真大。”

我说:“大。”

他说:“不过,还好。”

我说:“还好。”

他笑,说:“还好这两个字,真好。”

我笑,说:“是。”

夜里回到家,儿子在书桌前写字,媳妇在缝纽扣,母亲在看电视剧,电视里是黑白的老戏,唱一声长腔。

我给她发了一条短信,说:“今天雨大,记起了那天。”

她回:“我也在看雨。”

我又发:“好。”

她回:“好。”

我们这样简短。

但有时我觉得,这简短里有光,有温度,有一条看不见的线,连着那一天,也连着以后的很多天。

屋里灯暖,窗外雨霁,窗台上搁着搪瓷缸,缸沿的裂缝在灯下像一条细银鱼,安静地卧着。

我伸手把缸转了半圈,让那道裂缝正对我。

我端起,喝一口。

茶香在舌尖铺开,一层一层,像把一个个日子按顺序码好。

我放下缸,站起来,到窗口看一眼夜色。

楼下小广场还有几个人没散,老歌的旋律平稳,像一条宽厚的河。

我想到一句老话:“路,咋走咋有。”

我轻轻说了出来。

声音被夜收了,像一句话收进一个人的心里。

第二天清晨,我在院子里热车,天还是灰的,院墙上爬着的牵牛花开了两朵小蓝花,像两只小喇叭。

我把挎包摆正,摸了摸旧带子,又摸了摸搪瓷缸。

任科从值班室探出头,哈欠没打全,问:“走啦?”

我说:“走啦。”

他摆手:“一路顺。”

我点头。

车子出了院门,街角的早点摊刚点火,油锅里滋啦,锅上冒汽。

我想起她说的“记录就是责任”,又想起我说的“稳定”。

我心里平平静静。

稳定不是不动,是在动中不乱。

责任不是喊,是在紧要处把带子甩出去。

那天阳光很好,很像很多天的阳光,一样的亮,一样的热,可我知道,它穿过了那道裂缝,落在我的手上,落在我现在要去的路上。

我挂挡,松刹,往前。

影子从一个路口挪到另一个路口,像从一个日子走到另一个日子。

终究,人活在这样的挪动里,慢慢知道每一步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我想,这就够。

午后,我在县界的收费站短暂停靠,喝了口茶。

茶温刚好。

我把缸放在仪表台,裂缝那一面向外。

我看着它,觉得心里也有一样东西,不完美,不锋利,却靠谱。

也许,那就是命运真正的样子。

晚上收车,院里的灯一盏一盏亮起来,杨树叶子在灯下像一群小手,把风接了一下,又放走。

我给她发了一张照片,是仪表台上的那只缸。

她回了一个字:“稳。”

我又发了两个字:“谢谢。”

过一会儿,她回:“彼此。”

我把手机放下,走进屋,用手背轻轻碰了一下那只缸。

缸不说话。

裂缝也不说话。

可它们都在,像老路,像桥板,像那条勒疼掌心的旧带子,没走,没散,安安稳稳。

故事说到这儿,不必再多。

窗外的光,正好落在缸沿的裂缝上,亮了一线,细,稳。

来源:热心青山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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