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老宅门口那棵歪脖子槐树还在,树皮让雷劈得焦黑。我爹当年就在这树下给我讲"黑煞神"的故事,说矿道里住着专吃人心的妖怪。现在想来,那老东西八成是吓我,好让我乖乖下井接班。可偏有人信了邪——东院王二喜,矿上叫号"王大胆",昨儿夜里让煤车吓破了胆。
《2003年,我在山西见过一个人被生生吓死,直到现在仍然是满腹狐疑》
老宅门口那棵歪脖子槐树还在,树皮让雷劈得焦黑。我爹当年就在这树下给我讲"黑煞神"的故事,说矿道里住着专吃人心的妖怪。现在想来,那老东西八成是吓我,好让我乖乖下井接班。可偏有人信了邪——东院王二喜,矿上叫号"王大胆",昨儿夜里让煤车吓破了胆。
王二喜直挺挺躺在炕上,眼珠子上蒙着层白翳。他婆姨翠花攥着铜盆沿,指节捏得发白。"晌午还好端端吃莜面,突然就指着墙角'啊啊'叫唤。"她说话时头巾角在风里乱抖,像只受了惊的灰雀。我注意到窗台上摆着三个空药瓶,商标上印着"地西泮"三个小字,在煤油灯下泛着冷光。
记忆像煤车脱轨般倒退回七三年。那年我刚下井,王二喜是我师父。掌子面顶板漏水那天,他让我先撤,自己撅着腚支木垛。"小兔崽子快爬!"他吼声混着顶板碎石的闷响。后来我才知道,他左胳膊叫矸石划了道口子,到现在阴雨天还发痒。
矿医院走廊飘着来苏水味,白炽灯管总在半夜嗡嗡作响。王二喜突然抓住我手腕,指甲在我手背留下半月形血痕。"老刘,你见着那东西了?"他喉咙里像卡着块煤矸石,"红袄子,大辫子,在巷道口冲我笑。"我浑身汗毛倒竖——他说的分明是矿上十年前淹死的小会计,那个总把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的四川妹子。
九八年发大水那晚,我和王二喜守水泵房。水耗子在脚脖子乱窜,我们用矿灯照见漂来的算盘珠子。"造孽啊。"王二喜突然跪下磕头,矿帽滚进齐腰深的水里。那晚之后,他再没下过井。
"二喜叔是叫自个儿的影子吓死的。"村东头瞎眼张半仙摸着骨头烟袋说。我盯着他浑浊的眼窝,突然想起王二喜临终前抓向空气的双手——像是要攥住什么飘忽的魂魄。
拆迁队开进来那天,老槐树让推土机拦腰折断。年轮里嵌着块黑黢黢的煤精,我捡起来揣进兜里。夜里梦见王二喜站在掌子面,身后是渗血的煤层。"我没疯。"他咧开缺牙的嘴笑,"那闺女说矿道要塌。"
起灵时王二喜棺木里掉出本日记,泛黄的纸页上歪歪扭扭写着:"1973.5.12,掌子面有哭声。1998.8.7,水里有算盘声。2003.12.24,她冲我招手。"最后一页贴着张相片,正是当年穿红袄子的女会计。
我把煤精塞进他棺木缝隙,突然听见李寡妇在人群里抽气:"看老槐树!"回头望去,断树桩上密密麻麻全是蚂蚁,排成个模糊的"井"字。
回城火车上,我把拆迁通知撕成雪片。窗外暮色渐浓,远处矿山轮廓像具俯卧的巨兽。我摩挲着指腹的血痕,恍惚看见王二喜在掌子面支木垛,背后渗出的不是血,而是千年的光阴。
正月里的盂县飘着雪糁子,矿部大院门前挂起白幡。我杵在人群里,看李寡妇往火盆里撒纸钱。她耳垂上的绿翡翠耳钉换成素银丁香,在雪地里闪着冷光。"矿上给批了烈士。"她突然扭头,嘴角的皱纹像刀刻的,"说是因公殉职。"
我想起七三年那次冒顶。王二喜把我推出巷道时,矿帽上沾着矸石粉,活像刚钻出灶膛的灶王爷。那顶帽子后来挂在井口值班室,直到九八年发大水让水耗子啃成了筛网。
封井仪式那日,老矿工们抱着柳条筐默立。筐里装着下井的干粮——黄米馍馍裹着老咸菜。瞎眼张半仙突然唱起酸曲:"黑金子流血泪,红袄子守空帷……"他枯枝似的手指在空中比划,画出女会计招手模样。
我兜里的煤精开始发烫。这物件自打塞进棺木就再没离身,此刻却像团火炭燎着心口。恍惚见那四川妹子站在断层裂隙前,算盘珠子滴溜溜转着,算出满掌乌血。
"当年测井队找到元代墓时,棺木里躺着穿红袄的女尸。"老文书抖着泛黄的勘探记录,"煤脉从她棺底穿过,像条吸饱血的蚂蟥。"他烟灰缸里堆满烟蒂,都是半截就掐灭的。
我摩挲着记录册上的炭笔素描:女尸发间簪着银簪,簪头刻着"镇煤"二字。突然明白王二喜为何总对着算盘磕头——那珠子每响一声,地下就塌一寸。
拆迁队撤走前夜,我摸黑回了老宅。歪脖子槐树的断茬渗出琥珀色树胶,在月光下凝成血痂。窗台上摆着三个空药瓶,标签上的"地西泮"泛着冷光。我突然记起七三年掌子面渗水那夜,王二喜让我先撤时,矿灯照见他左胳膊的伤口泛着青。
"不是吓死的。"村西头赤脚医生喝得醉醺醺,"是肺里吸了太多煤灰,咳嗽震破了肺泡。"他比划着胸口,"就跟筛煤时让矸石砸了肺叶子似的。"可我分明见着王二喜咽气时,手指死死抠住炕席,抠出五个血窟窿。
省城博物馆里,老教授举着放大镜看煤精:"元代采煤工人的护身符。"他手指划过晶面上天然形成的纹路,"看这裂痕,像不像张人脸?"我凑近细看,晶体内果然浮着张模糊的女人脸,眉眼像极了照片上的女会计。
夜里躺在招待所,煤精在枕边发烫。我梦见自己变成下井的煤工,掌子面渗出的血汇成溪流,漂着算盘珠子和红袄碎片。女会计在血水里冲我招手,簪头的"镇煤"二字闪着银光。我想喊王二喜,喉咙却堵着煤灰,咳出来的都是带血的煤渣。
天光泛白时,我摸出手机拨通矿上。电话那头说地质队要重启勘探,问我能不能指认当年元代墓的方位。我盯着窗台上李寡妇新寄来的信——信封里夹着片槐树叶子,背面画着歪脖子树和三个药瓶。
回矿区的长途车上,我把煤精分给同路的后生们。他们当稀罕物似的传看,说像烧黑的玻璃弹珠。有个后生突然惊呼:"里头有个女的!"我望去,那后生举着煤精对阳光,晶体内的女人脸正冲着我笑,嘴角挂着算盘珠子似的酒窝。
掌子面再次炸开那日,我攥着女会计的照片站在警戒线外。钻头刚碰煤层,黑水就喷泉似的往外涌。工人们喊叫着往外跑,我却看见血水里浮着红袄子,女会计的发簪银光闪闪。王二喜突然出现在我身后,左胳膊的伤口还在渗血,他冲我喊:"快支木垛!"
救护队把我从巷道背出来时,我手里还攥着照片。煤精不知啥时候碎了,晶片割破掌心,血珠滴在女会计脸上,像给她点了朱砂痣。矿长说我立了功,我却盯着掌心纹路看——那纹路竟和煤精上的裂痕一模一样。
拆迁补偿款下来那天,我买了瓶好酒去找李寡妇。她耳垂又戴回绿翡翠耳钉,在暮色里泛着幽光。"二喜哥当年挡了血光灾。"她斟酒时手抖得厉害,"矿道早该塌,是他拿命撑着。"我想起王二喜临终前抓向空气的双手,突然明白他攥住的不是魂魄,是半个世纪的矿脉。
最后离矿那日,我把女会计的照片埋在老槐树桩下。新发的柳条筐里装着黄米馍馍,筐底垫着算盘珠子。瞎眼张半仙的酸曲在风里飘着:"黑金子流血泪,红袄子守空帷……"我转身时,看见矿部大楼玻璃上映出个穿红袄的影子,冲我招手。
火车开动时,我把煤精碎片撒出窗外。碎片落地时发出算盘珠子的脆响,惊飞了道旁的麻雀。后生们笑我迷信,我却盯着远方渐暗的矿山轮廓。那轮廓在暮色中化作女会计的剪影,簪头的银光与矿灯连成星河,照着地下沉睡的煤脉,也照着地上活着的人们。
来源:快乐铭仔说书记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