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年我们连队开荒种地时,宰一头大猪“黑旋风”的经历,让我难

B站影视 日本电影 2025-09-11 11:24 2

摘要: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新闻联播激昂的片头曲,像一把钝刀子,在我和儿子张磊之间本就紧绷的空气里来回锯。这音量是我和妻子方惠几十年拉锯战的妥协点,不高不低,却足以盖过饭桌上任何不想继续的话题。

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新闻联播激昂的片头曲,像一把钝刀子,在我和儿子张磊之间本就紧绷的空气里来回锯。这音量是我和妻子方惠几十年拉锯战的妥协点,不高不低,却足以盖过饭桌上任何不想继续的话题。

抽屉里那本褪色的相册,边缘已经起了毛,封面是烫金的“青春无悔”四个大字。我没敢拿出来,但我知道,就在第二页,夹着一张发黄的单人照,照片上的年轻人穿着洗得发白的军装,倚着一头膘肥体壮的大黑猪,笑得没心没肺。照片背后,有我用钢笔写下的一行小字:一九七五年冬,与“黑旋风”告别。

“爸,我跟你说话呢。”张磊的声音终于还是穿透了新闻,带着一丝不耐烦。

我嗯了一声,眼睛还盯着电视,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用了三十年的陶瓷茶杯,杯沿有一处小小的豁口,像个固执的句号。

方惠在厨房里洗碗,水声开得很大,哗啦啦的,像是在替我们这场一触即发的战争做什么遥远的伴奏。她今天格外沉默,从张磊和儿媳林悦进门起,就没怎么说过话,只是一个劲儿地给孙子童童夹菜。

“那笔钱,我必须投。”张磊把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放,发出一声脆响。“爸,这是风口,是未来,不是您想的那种面朝黄土背朝天。”

我关掉了电视。

客厅瞬间安静下来,静得能听见墙上石英钟秒针走动的声音,嗒,嗒,嗒,每一下都敲在心上。

“什么叫我想的那种?”我慢慢地把茶杯放下,看着他,“你懂什么叫面朝黄土背朝天?那年我们连队开荒,宰那头叫‘黑旋风’的大猪时,你还没……”

“又来了!”张磊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和地板摩擦,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爸!都什么年代了!您能不能别总提您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杀头猪!杀头猪有什么了不起的?值得您念叨一辈子?”

“你了不起!”我感觉血一下就冲到了头顶,声音也扬了起来,“你现在出息了,你了不起!你懂个屁!”

“我就是不懂!我也不想懂!”

方惠从厨房里冲了出来,围裙都没来得及解,挡在我们中间:“吵什么吵!有话不能好好说吗?童童还在呢!”

六岁的孙子童童被吓到了,手里拿着一块排骨,愣愣地看着我们,小嘴一瘪,眼看就要哭出来。

林悦赶紧抱起儿子,低声哄着:“童童乖,爷爷和爸爸闹着玩呢。”

我看着张磊那张因激动而涨红的脸,那张脸上,有我的影子,也有我完全陌生的执拗。我们父子俩,就像两头顶着牛角的公牛,谁也不肯后退一步。空气里弥漫着饭菜的余温和一股硝烟味。

我的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回了那个遥远的冬天。

一九七五年的冬天,冷得邪乎。我们北大荒的连队,风刮在脸上,像刀子在拉。可每个人的心里都揣着一团火,因为我们连队养的“黑旋风”,要出栏了。

“黑旋风”不是普通的猪。它是我们一百多个光棍汉,用一年的工分,从隔壁农场换来的一头小猪仔。它吃的是我们从牙缝里省下来的苞米面,喝的是我们抬回来的甜杆汁。指导员给它起了这个威风凛凛的名字,说希望它长得像李逵一样,黑,壮,结实。

“黑旋风”也确实争气,一年下来,长到了三百多斤。它通体乌黑,油光锃亮,在猪圈里哼哼唧唧地一拱,那木头栅栏都跟着晃悠。它不只是我们改善伙食的希望,更是我们这群远离家乡的年轻人,在这片荒原上共同养育的一个生命,一个沉甸甸的念想。

年底,连长召集开会,就一个议题:杀不杀“黑旋风”。

这个议题,让整个连队炸开了锅。

第一章

“爸,那项目叫‘智慧农业’,用的是大数据和物联网,不是您那种老黄历了。”张磊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下来,但紧握的拳头出卖了他。我们在送他和林悦下楼的车里,狭小的空间让每一次呼吸都充满了火药味。

我握着方向盘,没说话。车内只有导航女声在机械地播报:“前方路口,请直行。”

“我跟林悦把我们所有的积蓄,还有她娘家支持的一部分,都投进去了。我们租了地,设备合同也签了。”张leI像是扔下了一颗炸弹。

我猛地一脚刹车,车子在空旷的地下车库里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我扭过头,死死地盯着他:“你说什么?你们把钱都投进去了?这么大的事,跟我商量过一声吗?我还是不是你爸?”

“跟您商量?商量的结果不就是现在这样吗?”张磊的音量也高了起来,“您会同意吗?您只会告诉我,杀你那头猪有多不容易!种你那几亩地有多辛苦!”

“对!就是不容易!”我的手在方向盘上拍得啪啪响,“我们那时候,一粒粮食都恨不得掰成两半吃!你们现在倒好,几十万,眼睛不眨就扔出去了!扔到你们那个什么‘智慧’里去!水花都看不见一个!”

“那是我们的钱!是我们自己挣的!”林悦在后座也忍不住开了口,声音里带着哭腔,“爸,我们不是小孩子了,我们想做点自己的事业,有错吗?”

“事业?拿自己的铁饭碗不端,去搞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叫事业?”我瞪着后视镜里的儿媳妇,一字一句地说,“小磊在国企干得好好的,旱涝保收,你跟着他瞎折腾什么!”

“爸!”张磊吼了一声,“够了!”

车里再次陷入死寂。只有我们三个人粗重的喘息声。我忽然觉得很累,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疲惫。我这一辈子,信奉的就是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就像当年我们养“黑旋风”,每天割猪草,煮猪食,打扫猪圈,哪一样不是实实在在的劳动?哪一样不是汗水换来的?

可到了儿子这里,一切都变了。他嘴里的“大数据”、“物联网”、“云平台”,我听不懂,也不想懂。我只知道,那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像天上的云,飘渺得很。

我重新发动车子,缓缓驶出车库。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又被下一盏路灯碾碎。

回到家,方惠已经把碗筷都收拾好了,客厅里空荡荡的。电视还开着,音量依然是35,但新闻联播已经结束,换成了一个家长里短的电视剧。女主角在屏幕上哭得撕心裂肺,我却觉得聒噪。

我拿起遥控器,把音量调到了45。

震耳欲聋的台词充满了整个屋子,仿佛这样,就能盖住我心里的烦躁和空洞。

方惠从卧室里走出来,看了我一眼,没说话,拿起遥控器,默默地把音量调回了35。她这个标志性的动作——轻轻扶一下老花镜,然后精准地按下那个键——几十年了,都没变过。

“人老了,守着的不是道理,是回忆。”我也不知道是对谁说,喃喃了一句。

方惠叹了口气,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老张,你跟孩子那么喊,解决不了问题。时代不一样了。”

“时代?什么时代?就是个败家的时代!”我把茶杯重重地顿在茶几上,“那年头,我们为了让‘黑旋风’多长二两肉,半夜都得起来给它添一勺料。他们现在呢?几十万,就那么扔了!”

那年关于要不要杀“黑旋风”的会,开了三天。

支持杀的,理由很充分:养猪不就是为了吃肉吗?大家苦了一年,马上过年了,宰了它,全连队痛痛快快吃一顿杀猪菜,喝点小酒,多提气!

反对的,理由也同样站得住脚:这是我们的功勋猪!是我们的吉祥物!杀了它,太残忍了。再说,它是个母猪,留着它,明年开春就能下一窝小猪仔,那才是长远之计。

两派人吵得不可开交,唾沫星子横飞。平时称兄道弟的战友,为了这头猪,差点动了手。我当时是支持留下的那一派。我是喂猪小组的组长,跟“黑旋风”感情最深。每天天不亮,我就得去给它弄吃的。它也认我,一听到我的脚步声,就哼哼唧唧地凑过来,用它那湿乎乎的大鼻子拱我的腿。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情,它是一头,但在我们这群孤独的年轻人眼里,它更像一个不会说话的亲人。

第二章

“爷爷,你为什么总是不高兴?”

第二天早上,我坐在阳台上喝茶,童童跑到我跟前,仰着小脸问我。阳光照在他清澈的眼睛里,像两汪泉水。

我的心猛地被刺了一下。

我竟无言以对。是啊,我为什么总是不高兴?是因为儿子不听话?还是因为我感觉自己被这个时代抛弃了?

我摸了摸他的头,喉咙发紧:“爷爷没有不高兴。”

“你有。”童童很认真地说,“你昨天跟爸爸吵架了。妈妈说,大人吵架,就是因为不高兴。”

这孩子无意识的话语,像一根细细的针,精准地扎进了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我抱起他,让他坐在我的腿上。他身上有股好闻的奶香味。

“童童,爷爷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一个关于大黑猪的故事。”

“是动画片里的佩奇吗?”

“比佩奇可威风多了。”我笑了笑,心里泛起一阵酸楚。我的故事,对于孙子来说,可能还不如一部动画片有吸引力。

最终,关于“黑旋风”的争论,是指导员一锤定音的。

“杀!”指导员在全连大会上,就说了一个字。然后他顿了顿,看着我们一张张或惊讶或不忿的脸,继续说道:“同志们,我知道大家对‘黑旋风’有感情。但是,我们来北大荒是干什么的?是来建设的,是来奉献的!不是来当享福的老爷的!我们更重要的任务,是开荒种地,保证粮食生产。养一头猪,牵扯了我们太多的精力。过年了,让大家吃上一顿饱肉,鼓舞士气,明年开春,好把力气都用在开荒上!这才是大局!”

指导员的话,掷地有声。反对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是啊,大局。在那个年代,“大局”两个字,重于泰山。

决定了要杀,新的问题又来了:谁来动第一刀?

连里几个号称胆子大的,一到猪圈门口,看着“黑旋风”那双乌溜溜、仿佛什么都懂的眼睛,就腿肚子转筋。它好像预感到了自己的命运,不吃不喝,只是安静地趴在角落里,偶尔发出一声低低的哀鸣。

最后,这个任务,落在了我的头上。

因为我是喂猪小组的组长,指导员说,有始有终。

那天晚上,我一夜没睡。我坐在连队门口的石阶上,看着天上的星星。北方的夜空,星星又亮又冷。我脑子里一遍遍地过着明天要发生的事。那把磨得锃亮的杀猪刀,就放在我的脚边,刀刃在月光下泛着寒光。

我心里不是没有挣扎。我甚至想过,半夜里偷偷打开猪圈的门,把它放了,让它跑进那片无边无际的林海雪原里去。

可我不能。我是个兵。服从命令是天职。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张磊和林悦回来了。他们俩的脸色都不好看,像是蒙了一层霜。

“怎么了?”方惠迎上去,关切地问。

“妈,我们的地……出问题了。”林悦的声音带着颤音,“合同签的是一类农用地,可今天我们带技术员去测,发现有小半块地,土壤盐碱化很严重,根本不符合我们项目的要求。”

“什么?”我霍地站了起来,“那怎么办?找跟你们签合同的人啊!”

“找了。”张磊颓然地坐在沙发上,双手插进头发里,“对方是个二道贩子,现在电话都打不通了。我们……我们被骗了。”

几十万,就这么……悬了。

客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我看着儿子那张充满挫败和痛苦的脸,心里五味杂陈。我本该幸灾乐祸的,我本该说:“看,我早就告诉过你!”

可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只觉得,那把多年前泛着寒光的杀猪刀,好像此刻正抵在我的心口。

“有些墙,不是砖砌的,是时间砌的。”我脑子里突然冒出这句话。我和儿子之间的墙,我以为是观念,是代沟,可现在我发现,它更是由我那点可怜的、不合时宜的自尊和固执砌起来的。

第三章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笼罩在一片低气压中。

张磊和林悦像两只无头苍蝇,到处打电话,找关系,想挽回损失,但收效甚微。他们肉眼可见地憔悴下去,争吵也开始频繁。大多是在深夜,从他们紧闭的房门里,隐隐约约传来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对话。

我帮不上忙。我那些在北大荒开荒种地的经验,在“土壤盐碱化”这几个字面前,一文不值。我甚至连他们口中的“PH值”、“离子浓度”都听不明白。

我能做的,就是每天早上多做点他们爱吃的,看着他们没什么胃口地扒拉几口,然后匆匆出门。

我和张磊之间,不再有争吵,但那种沉默,比争吵更让人窒息。

一天下午,我看到他在电脑前焦头烂额地查资料,嘴里念念有词。我凑过去看了一眼,屏幕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图表和外文。

“爸,您能帮我个忙吗?”他突然抬头看我,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我心里一动,以为他终于肯向我求助了。

“您帮我把这几个App在您手机上装一下,注册个新用户,我们项目现在需要拉新数据……”他指着屏幕上的几个二维码。

我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

原来,在他眼里,我最大的作用,就是当一个“新用户”,贡献一个数据。

我没说话,拿出我的老款智能手机。屏幕不大,字也小。我眯着眼睛,对着那个二维码扫了半天,手机屏幕上总是显示“无法识别”。

“哎呀,爸,您离远一点……不对,近一点……算了算了,我来吧。”张磊一把拿过我的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滑动,下载,安装,注册,一气呵成。

他把手机还给我的时候,随口说了一句:“爸,您这手机也该换了,太卡了。”

我接过手机,屏幕上多了几个我完全不认识的图标。我感觉自己手里拿的不是一部手机,而是一块冰冷的玻璃,上面清清楚楚地映出了我的无知和落伍。

方惠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拿起我的手机,点开一个App,轻声对我说:“老张,你看,这个点一下,是领优惠券。这个点一下,是看他们种的菜长什么样了……其实,也没那么难。”

她没有指责,没有抱怨,只是那么平静地,一点一点地教我。就像很多年前,我教她怎么用洗衣机一样。我们夫妻俩,就在这无声的关怀中,互相支撑着。

我突然想起,当年杀“黑旋风”的前一晚,指导员也来找过我。

他没说什么大道理,只是递给我一袋烟叶,跟我一起坐在石阶上,抽着呛人的旱烟。

“小张,我知道你舍不得。”他沉默了很久,才开口,“我跟你一样,我也舍不得。这猪,就像我们自己的孩子。”

“那为什么非要杀?”我问。

“因为我们是兵,也是农民。”指导言弹了弹烟灰,“当兵的,就要有牺牲的觉悟。当农民的,就要有收获的狠心。这头猪,是我们的战利品,也是我们的希望。吃了它,大家心里才有底,明年才有力气开更多的荒,打更多的粮食。这不叫残忍,这叫为了更大的胜利,做出必要的取舍。”

他的话,我当时似懂非懂。

如今,看着儿子焦头烂额的样子,我好像有点懂了。他想做的,也是一种“开荒”,只是他开的,是一片我从未见过的荒原。而他遇到的“盐碱地”,就是他必须面对的“牺牲”和“取舍”。

我的固执,我的不理解,是不是也像当初那些反对杀猪的人一样,只看到了眼前的“不舍得”,却没看到更长远的“大局”?

我心里堵得慌。我悄悄回到自己房间,从箱子底翻出一个旧通讯录,找到了一个名字:王援朝。他是我们当年的农技员,后来上了大学,成了真正的农业专家。

我拨通了那个有些陌生的号码。

“喂,是王专家吗?”我的声音有些干涩。

“你是?”

“我是张卫国啊!当年喂‘黑旋风’的那个!”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哎呀!老张!你个老家伙,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黑旋风’?哈哈,那可都快五十年了!”

寒暄了几句,我把儿子遇到的问题,吞吞吐吐地跟他说了。

“盐碱地?”王援朝在电话那头沉吟了一下,“这个是麻烦。不过,也不是没办法。你让他别急,我认识几个这方面的专家,我帮你问问。你把具体的位置和土壤检测报告发给我。”

挂了电话,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好像落了地。

“有些墙,不是砖砌的,是时间砌的。”可有些情谊,也像老酒,被时间越酿越醇。

我拿着手机,想去跟张磊说这个好消息。走到他房门口,却听到里面传来他和林悦的对话。

“……都怪我,当初太信那个中介了,没自己去实地看。”是张磊懊恼的声音。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想想怎么解决吧。要不……我们跟爸妈开口吧,让他们再帮我们一点?”林悦的声音很犹豫。

“不行!”张磊断然拒绝,“绝对不行!我已经让他们够失望了,不能再让他们觉得我是在啃老。这是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扛!”

我的手,停在了门把手上,再也推不下去了。

第四章

我最终还是没有告诉张磊我找了王援朝。男人的那点自尊心,我懂。尤其是在父亲面前。

我只是把王援朝发来的一些关于盐碱地改良的初步资料,用微信笨拙地转发给了张磊,附上了一句话:“一个老战友发的,你看看,或许有用。”

张磊没有回复。

两天后,家里的气氛更加凝重。我无意中在储物间找东西时,听到了张磊和林悦的争吵。储物间很小,堆满了杂物,他们的声音在里面显得格外压抑和清晰。

“……实在不行,就把房子抵押了吧。”是林悦的声音,带着绝望。

“你疯了!这是我们唯一的家!童童怎么办?”张磊的声音又急又低。

“那你说怎么办?项目停一天就多亏一天的钱!设备商那边也在催款了!”

“我想办法!你别逼我!”

“我逼你?张磊,你摸着良心说,从头到尾,我逼过你什么?我只是想跟你一起把事情做好!”

“你懂个锤子!”张磊突然爆了一句我们老家的方言,这是他情绪激动到极点时的表现,“你除了会说抵押房子,还会说什么!”

门外的我,心像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

我默默地退了出来,回到客厅。方惠正戴着老花镜,在给童童的旧毛衣拆线,准备织一件新的。她手上的动作很慢,一针一线,都透着岁月的沉静。

“听见了?”她没抬头,淡淡地问。

我点了点头,颓然地坐在沙发上。

“孩子们的事,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吧。”方惠说,“你当年,不也这么犟吗?”

我的思绪又回到了那个杀猪的冬日。

接到命令后,我把自己关在屋里,磨了一下午的刀。那把半尺长的尖刀,被我在磨刀石上磨得寒光四射,能吹毛断发。连里的战友们,谁也不敢来打扰我,只是远远地看着。

下午,全连的人都集合到了猪圈旁。大家都不说话,气氛庄严肃穆得像是在开追悼会。

“黑旋风”被几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连拉带拽地拖了出来,绑在了一张临时搭起的长条凳上。它似乎知道大限已至,不再挣扎,只是喉咙里发出呜呜的悲鸣,那双黑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

我握着刀,手心里全是汗。

“动手吧,小张。”指导员在我身后,沉声说道。

我深吸一口气,走到“黑旋风”跟前。它看着我,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让我心颤的濡湿。我仿佛看到它还是猪仔时,追着我讨食的样子;看到它在泥地里打滚,弄得满身是泥,被我用水冲洗时舒服地哼哼的样子;看到它在我们劳动归来时,在圈门口兴奋地摇着短尾巴的样子……

“父子之间最远的距离,是我把我的经验当圣旨,你把我的心血当废纸。”我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忽然闪过这句话。我对张磊,何尝不是如此?我总以为我吃的盐比他吃的米还多,我过的桥比他走的路还长,我的经验就是颠扑不破的真理。我忘了,他也有他要趟的河,要过的桥。

我看着茶几上那本没来得及收起来的相册,走过去,翻开。

第二页,那张我和“黑旋风”的合影,静静地躺在那里。照片上的我,年轻,张扬,眼神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一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

那不就是现在的张磊吗?

一样的倔强,一样的执着,一样的,不肯向现实低头的傻气。

我拿起手机,给王援朝发了条信息:“老王,专家联系得怎么样了?我儿子快扛不住了。”

很快,王援朝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老张,你别急!我联系上了一位国内顶尖的土壤学教授,他正好有个课题组在你们省附近做调研。我已经把小磊的情况跟他说了,他很感兴趣,说可以派个博士生过去看看,就当是实地采样了。你让小磊准备好资料,明天就有人联系他。”

我激动得手都有些抖:“老王,这……这怎么谢你!”

“谢个屁!咱俩谁跟谁!”王援朝在电话里哈哈大笑,“当年要不是你半夜起来给‘黑旋风’加料,它能不能长那么肥都难说!我可还记着那顿杀猪菜的味儿呢!”

挂了电话,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没有立刻去告诉张磊。我走进厨房,开始和面,准备包一顿饺子。猪肉白菜馅的,他们爷俩都爱吃。

当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上桌时,张磊和林悦都愣住了。

“爸……”

“吃饭吧。”我把一碟醋推到他面前,“天大的事,也得吃饱了肚子再扛。”

那顿饭,大家谁也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吃着饺子。我看到林悦吃着吃着,眼圈就红了,她别过脸去,用力地吞咽了一下。

我知道,有些东西,正在悄悄融化。

第五章

第二天,张磊接到了那位博士生的电话。

事情出现了转机。

原来,那片盐碱地虽然不适合他们原计划种植的精细蔬菜,但根据那位博士生的建议,非常适合种植一种新改良的耐盐碱牧草。这种牧草市场需求很大,而且生长周期短,见效快。

张磊和林悦的研究方向,从“智慧农业”转向了“生态牧业”,虽然偏离了最初的设想,但总算是在绝境中找到了一条生路。

家里的气氛一天天好转。张磊脸上的愁云散了,话也多了起来。他会主动跟我聊一些项目上的进展,虽然那些“光合效率”、“固氮菌”我还是听不懂,但我会认真地听,时不时点点头,说一句:“嗯,不错。”

我知道,他需要的不是我的指导,只是一个倾听者。

一个周末的晚上,我和方惠都睡下了。卧室里关了灯,一片漆黑,只有窗外路灯的光,在天花板上投下淡淡的影。

“老张,你是不是背着我,给孩子找人了?”方惠在黑暗中突然开口。

我心里一惊,翻了个身,面对着她:“你怎么知道?”

“我跟你过了一辈子,你撅个腚,我就知道你拉什么屎。”她的话糙理不糙,“你以为你那点心思,能瞒得过我?”

我沉默了。

“其实,我早就知道小磊要辞职创业。”方惠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说一个埋藏了很久的秘密,“他第一个就是跟我说的。我支持他。”

我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你支持他?那你怎么不早说?你还眼睁睁看着我们爷俩吵成那样!”

“我说了,你会听吗?”方惠也坐了起来,在黑暗中,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能感觉到她的目光。“老张,你这辈子,最大的优点是坚韧,最大的缺点就是太固执。你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小磊这一点,随你。”

“我……”我一时语塞。

“我支持他,不是因为我觉得他一定能成。而是因为我看到了他眼睛里的光。”方惠继续说,“那光,我见过。几十年前,一个穿着旧军装的小伙子,站在荒原上,指着一片白茫茫的地,跟我说,‘小方,你等着,不出三年,我肯定让这儿长出粮食来’。那时候,他眼睛里,就是那样的光。”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鼻头一酸,视线瞬间模糊了。

原来,她什么都记得。

“一辈子的夫妻,吵的不是对错,是还能不能忍受对方的执着。”方惠叹了口气,重新躺下,“你那年非要去喂猪,全连队的人都笑你一个高中生去干那个,我不也支持你了吗?因为我喜欢看你干自己想干的事时,那股子傻劲儿。”

那一晚,我彻底失眠了。

我终于明白,方惠的沉默,不是默许我的固执,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包容。她包容了我,也包容了那个像我一样的儿子。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在床头柜上嗡嗡震动起来。是张磊发来的微信。

“爸,睡了吗?项目的第一批牧草种子,明天就到了。我想请您……明天去帮我掌掌眼。”

我看着那条信息,看了很久很久。然后,我打出两个字:“好的。”

点击发送的那一刻,我感觉我和儿子之间那堵由时间砌成的墙,终于,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

第六章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方惠已经在厨房里忙活了,她在给我和张磊准备早餐。阳光从阳台洒进来,照在她花白的头发上,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多吃点,今天有得忙了。”她把一碗小米粥和两个热腾腾的包子放在我面前。

张磊也起来了,他穿着一身运动服,看起来精神焕发。他走到我身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爸,早。”

“早。”我点点头。

没有过多的言语,但我们都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去基地的路上,是张磊开的车。车里放着舒缓的音乐,不再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爸,这次真是谢谢您了。”张磊看着前方的路,轻声说,“要不是您那个战友,我们这次就真栽了。”

“没什么。”我说,“都是一家人。”

到了基地,几十亩的土地已经平整好,阳光下,泛着泥土的清香。几个年轻人正在忙碌着,卸货,调试机器。看到我们,他们都热情地喊:“张总好!伯父好!”

张磊有些不自然,但还是挺直了腰板。

他带我到田边,指着刚卸下来的一袋袋种子,说:“爸,这就是那个耐盐碱的牧草种子。您帮我看看,这土,这墒情,行不行?”

我蹲下身,抓起一把土,放在手心里捻了捻。土质确实偏硬,有些板结。我又用手指探了探深度,感受着里面的湿度。

这些动作,我已经几十年没做过了。但它们就像刻在骨子里的本能,一旦被唤醒,就无比熟悉。

“土有点干,也太实了。”我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播种前,最好能再过一遍旋耕机,打得碎一点,松快一点。然后,得想办法浇一遍水,不用太多,把地浇透就行。这叫‘造墒’。”

我一边说,一边用脚在地上划拉着,“你看,这地势,西北高,东南低。浇水的时候,得从高处往低处引,才匀实。”

张磊和旁边那个戴眼镜的博士生听得连连点头。博士生扶了扶眼镜,由衷地说:“伯父,您太专业了!这些细节,我们光看数据是分析不出来的。还是得靠经验。”

我摆了摆手,心里却涌起一股久违的暖流。

我终于发现,我的经验,并非一无是处。它们只是需要一个正确的打开方式。我不能再把它们当成教训儿子的“圣旨”,而是应该把它们变成可以传承的“手艺”。

那天,我在地里待了一整天。我教那些年轻人怎么看风向,怎么测地平,怎么用最省力的方式挖一条引水渠。我仿佛又回到了北大荒,回到了那片我们用青春和汗水浇灌过的黑土地。只是,身边的人,从当年的战友,变成了我的儿子和他的团队。

傍晚,我们坐在田埂上休息。夕阳的余晖把我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张磊递给我一瓶水,在我身边坐下。

“爸,对不起。”他突然说。

我喝了口水,没看他:“说啥呢。”

“之前,我不该跟您那么说话。”他的声音有些哽咽,“我总觉得您不理解我,其实,是我没想过去理解您。”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像小时候他闯了祸,我安慰他一样。

“真正的和解,不是谁说‘我错了’,而是有人先递过去一个削好的苹果。”我心里想着方惠跟我说过的话,嘴上却说:“傻小子,父子之间,没有隔夜仇。”

张磊笑了,眼睛里亮晶晶的。

就在那一刻,我心底里那个关于“黑旋风”的、沉重而血腥的记忆,忽然变得清晰起来。我突然很想把那个完整的故事,讲给他听。

不是为了炫耀,也不是为了诉苦。

只是为了告诉他,他的父亲,也曾像他一样,年轻过,迷茫过,也曾为了一个“大局”,亲手终结过自己最珍视的东西。

第七章

“爸,您那天说,杀那头叫‘黑旋风’的猪,到底是怎么回事?”回家的路上,张磊像是猜透了我的心思,主动问起。

我握着茶杯,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沉默了片刻。那个尘封了近五十年的场景,在我的脑海里,一帧一帧地,清晰地回放。

“那天,很冷。哈出的气,瞬间就能结成冰碴子。”我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全连的人都围着,谁也不说话。那气氛,比开批判会还严肃。我走到‘黑旋风’跟前,它看着我,没叫,也没挣扎,就那么看着。那眼神,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不是恨,也不是怕,就是……一种很平静的,好像什么都明白的眼神。”

“我握着刀,手抖得厉害。我不是怕,我是……下不去手。那是我一口一口喂大的啊。夏天怕它中暑,我给它搭凉棚;冬天怕它冻着,我把自己的旧军大衣给它垫上。它对我来说,不只是一头猪。”

“指导员在我身后,什么也没说,只是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用力地握了一下。我能感觉到他手心的温度,和他手上的力道。”

“我闭上眼睛,脑子里一片空白。然后,我听见了一声很轻的,像是叹息一样的哼唧声,是‘黑旋风’发出来的。就那一声,我心一横,手里的刀,就送了进去。”

我说到这里,声音有些发颤,忍不住深呼吸了一下。张磊默默地把车速放慢了些。

“血,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是热的。溅了我一身,也溅了我一脸。那股子血腥味,混着猪的骚味,特别冲。‘黑旋-旋风’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然后就慢慢不动了。它的眼睛,还睁着,看着灰蒙蒙的天。”

“我当时就瘫在了地上,脑子嗡嗡响。我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是错。我只知道,我亲手杀了一个我养了一年的‘亲人’。”

“后来,大家开始忙活起来,烧水,褪毛,开膛破肚。连队里最有经验的炊事班长老马掌刀,把猪肉一块一块地分好。猪下水,猪血,都收拾得干干净净。那天晚上,我们全连吃了一顿真正的杀猪菜。大盆的酸菜炖白肉,血肠,蒜泥白肉……肉香飘了半个连队。”

“大家一边吃,一边喝酒,一边唱着歌。很多人都喝多了,抱着哭,抱着笑。那是一种很复杂的情绪,是辛苦一年终于得到回报的喜悦,也是对‘黑旋风’的悼念和愧疚。那一顿肉,我们吃得酣畅淋漓,也吃得五味杂陈。”

“我们怀念的不是苦,是苦里一起扛过的人。”我看着窗外,轻声说,“还有,那些为了让我们能继续扛下去,而不得不舍弃的东西。”

车里很安静,只有发动机轻微的嗡鸣。

我能感觉到,张磊在听,他在努力地理解那个属于我的,早已远去的年代。

回到家,客厅的灯亮着。方惠和林悦正陪着童童在看动画片。

“回来啦。”方惠笑着站起来,“快洗手吃饭。”

饭桌上,气氛前所未有的融洽。张磊和林悦聊着牧草的长势,童童讲着幼儿园的趣事。我默默地听着,时不时给孙子夹一筷子他爱吃的红烧肉。

晚饭后,我们一家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不知道是谁,把音量调到了22。一个不高不低,让每个人都感到舒适的音量。

张磊的手机响了一下,他拿起来看,脸上露出了笑容。他把手机递到我面前:“爸,您看。”

屏幕上是一张照片,一片绿油油的嫩芽,从褐色的土地里钻了出来,带着一股顽强的生命力。在照片的角落,夕阳正缓缓落下,给整片田野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我看着那张照片,又看了看电视上播放的节目,手里习惯性地摩挲着那个带豁口的茶杯。

我张了张嘴,那句熟悉的“那年头……”差点又要脱口而出。

但最终,我什么也没说。

我只是对着儿子,露出了一个久违的,发自内心的微笑,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有些故事,不必再讲。

因为新的故事,已经开始了。

来源:淡泊的松鼠R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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