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这个不大不小的数字,像一根看不见的标尺,横在我和妻子林晓之间。朵朵看得津津有味,动画片里夸张的音效塞满了整个客厅,而我,只能听见自己心里越来越响的、秒针走动的声音。
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这个不大不小的数字,像一根看不见的标尺,横在我和妻子林晓之间。朵朵看得津津有味,动画片里夸张的音效塞满了整个客厅,而我,只能听见自己心里越来越响的、秒针走动的声音。
清明节要到了。
这个话题,林晓已经铺垫了一周。从提醒我给车做保养,到旁敲侧击地问老家那边的天气,再到今天,她把一袋子崭新的纸钱、元宝和三根拇指粗的香烛放在玄关柜上。那袋子是透明的,我一回家就看见了。
十八年了,母亲去世后的每一个清明,我都会回去。一个人,开车四个小时,到镇子南边的公墓,拔掉坟头的杂草,点上三根烟,陪她坐一个下午,然后开车回来,从不进镇,更不回那栋老屋。
那栋屋子,和那屋子里的人,是我心上的一根刺。拔不掉,碰不得。
“今年……带上朵朵吧?”林晓在我身边坐下,试探着开口,眼睛却盯着电视,“她都八岁了,还没见过爷爷。”
我没做声,拿起茶几上的苹果,慢条斯理地削皮。刀刃划过果皮,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在替我回答。
“陈辉,”她终于转过头,关掉了电视。
客厅瞬间安静下来,静得能听见朵朵不满的咂嘴声。
“你还要躲多久?十八年了。”
我手里的刀顿了一下,一小片果皮断了。我把那片断掉的皮扔进垃圾桶,继续削,一圈一圈,果皮连贯不断,像我这些年从不间断的执拗。
“我没躲,我每年都回去看我妈。”
“你看的是妈,不是家!”林晓的声音陡然拔高,又迅速压了下去,她看了一眼女儿,“你爸他……年纪大了。邻居王婶上个月打电话给我,说他冬天摔了一跤,在家躺了半个月才有人知道。”
我的心猛地一抽,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但随即,一股更汹涌的怨气涌了上来。
他摔跤?他一个人在家?
那他当年,在我妈病得下不了床的时候,他在哪里?
“他身体硬朗着呢。”我扯了扯嘴角,语气冰冷。
林晓看着我,眼神里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失望。她没再说话,起身从书房的抽屉里拿出一样东西,轻轻放在我面前。
是一张泛黄的老照片。
照片上,年轻的母亲笑得一脸幸福,抱着还在襁褓里的我,而旁边,站着一个同样年轻的男人,我的父亲。他微微侧着头,看着我们娘俩,眼神里有我从未见过的温柔。这张照片,我藏在钱包夹层里十八年,只在每年去坟前的时候,才敢拿出来看一看。林晓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你骗得了所有人,骗不了自己。”她说完,就拉着朵朵回房间了,“朵朵,跟爸爸说晚安。”
“爸爸晚安!”女儿清脆的声音传来。
我张了张嘴,那声“晚安”却堵在喉咙里。
客厅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看着那张照片,又看了看玄关柜上那袋透明的祭品。十八年来,我为母亲烧去的纸钱,足以堆成一座山,可我却一次都没能让她在那栋她生活了一辈子的屋子里,安安稳稳地“收”到。因为我,从不回去。
我拿起手机,点开那个存了十几年却从未拨过的号码。备注很简单,一个字:爸。
指尖悬在拨号键上,像有千斤重。
王婶说他摔了一跤……
他一个人……
“有些事,再不去做,就真的来不及了。”林晓在房门口,声音很轻,像叹息,“你不想朵朵将来也这样对你吧?”
这句话,像一把锥子,精准地扎在我最软的地方。
我深吸一口气,终于按了下去。
电话响了很久,就在我几乎要放弃的时候,那边接通了。
“喂?”
一个苍老、嘶哑,又无比熟悉的声音。我的喉咙瞬间发紧。
“……我。”我只说出这一个字。
那边沉默了。长久的沉默,只有一阵阵粗重的呼吸声,通过电波传来,敲打着我的耳膜。
“……清明,我带晓晓和朵朵,回来。”我几乎是咬着牙,把这句话挤了出来。
“……行了,知道了。”
啪。电话挂了。
还是那句“行了,知道了”。我妈病重时,我求他带她去市里大医院看看,他说,“行了,知道了”,然后转身就忙着去拾掇他那些宝贝农具。我妈半夜咳得撕心裂肺,我让他倒杯水,他说,“行了,知道了”,翻了个身又睡着了。
这句口头禅,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我心里反复切割了十八年。
我闭上眼,将那张照片小心翼翼地收回钱包。
这一次,就当是最后一次。回去,做一个了断。替我妈,也替我自己。
第一章
去老家的路上,车里的气氛很压抑。
林晓几次想开口,看看我紧绷的侧脸,又把话咽了回去。朵朵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股低气压,难得地没有吵闹,抱着一个毛绒兔子,安静地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
车里的空调开得很足,但我还是觉得胸口发闷。
越是靠近那个生我养我的地方,一种近乡情怯的恐慌就越是浓重。我怕看见熟悉的街景,怕听见乡音,更怕看见那栋十八年未进的屋子,和那个我称之为“父亲”的男人。
“要不……我们先去酒店?”林晓终于还是忍不住,小声提议,“把东西放下,你也好……准备一下。”
“不用,”我目视前方,语气生硬,“直接回去。”
早死早超生。我这么对自己说。
车子拐进镇里唯一的主路,路两旁的梧桐树比我记忆里粗壮了许多,路面也从坑坑洼洼的水泥路变成了平整的柏油路。很多老房子都被推平,盖起了三四层的小楼,挂着各种招牌。一切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那种独属于小镇的、陈旧又安逸的气息,透过车窗缝隙钻进来,瞬间将我包裹。
我凭着记忆,把车开进一条狭窄的巷子。巷子尽头,就是那栋熟悉的青砖老屋。
它比我想象的要破败。院墙上爬满了青苔,木制的大门油漆剥落,露出里面干裂的纹路。十八年前我离开时,这扇门还是簇新的枣红色。
我熄了火,坐在驾驶座上,迟迟没有下去。
“爸爸,我们到了吗?”朵朵问。
“到了,朵朵。这是爷爷家。”林晓解开安全带,回头对女儿温柔地说。
我能感觉到她的手,轻轻放在了我的手背上,带着安抚的温度。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
脚踩在故乡土地上的那一刻,我的腿竟然有些发软。
院门是虚掩着的。我推开门,一股尘土和着老木头发酵的味道扑面而来。院子里收拾得很干净,只是角落里堆着一些废旧的纸箱和塑料瓶,显得有些杂乱。堂屋的门敞开着,一个佝偻的背影正坐在那张我记忆里的八仙桌旁,低着头,不知道在做什么。
是他。
我的脚步顿住了。
十八年,岁月在他身上刻下了如此深刻的痕迹。他的背更驼了,头发也全白了,稀稀疏疏地贴在头皮上,像深秋田埂上最后的一层霜。
他似乎没听见我们进来的动静。
“爸。”林晓牵着朵朵,走上前,轻轻喊了一声。
他这才猛地一抬头。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啊。沟壑纵横,皮肤是常年日晒雨淋后特有的黑红色,一双眼睛浑浊而迟钝,看到我们时,先是茫然,随即闪过一丝慌乱。
他站起身,双手在满是补丁的裤子上局促地擦了擦。
“……来了。”他的声音比电话里更沙哑。
朵朵有些害怕,躲在林晓身后,只露出一双好奇的眼睛打量着这个陌生的老人。
“朵朵,叫爷爷。”林晓蹲下身,鼓励女儿。
朵朵怯生生地喊:“爷爷。”
他的脸上努力挤出一丝笑容,那笑容却比哭还难看。他想去摸摸朵朵的头,手伸到一半,又猛地缩了回去,仿佛怕自己粗糙的手弄疼了孩子。
我的目光,落在他刚刚一直在摆弄的东西上。
那是一个小小的木头盒子,我认得,那是我妈的针线盒。他正用一块布,一遍遍地擦拭着。那个动作,极其缓慢,又极其专注。
他标志性的动作。小时候,他总喜欢擦东西,一把用了几十年的镰刀,一个喝水的搪瓷缸,他能擦上小半天。我妈总笑他,说他有洁癖。
十八年了,他还在擦。只是擦拭的对象,换成了我妈的遗物。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
“屋里坐,屋里坐。”他慌忙地招呼着,转身去拿暖水瓶,却因为动作太急,碰倒了桌上的一个茶杯。
啪!
杯子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他整个人僵在那里,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爸,没事,我来收拾。”林晓赶紧走过去。
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地上的碎片,看着他僵直的背影,一股无名火“噌”地就冒了上来。
还是这样。笨手笨脚,永远都做不好任何事。
“你就不能小心点吗?”我脱口而出,语气里的嫌恶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
他身子一颤,没有回头。
林-晓猛地回头看我,眼神里满是责备。
我别过脸,不去看她,也不去看他。
【扎心金句】有些恨,像老屋的灰,你以为扫干净了,但风一吹,就又蒙了心。
屋子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林晓默默地收拾着碎片,朵朵被吓得不敢出声。父亲则像一尊雕像,维持着那个背对我的姿势,很久很久。
“水……水开了,我给你们倒水。”他终于开口,声音抖得厉害。
他提起那个印着红双喜的旧暖瓶,给我们倒了三杯水。他端着杯子朝我们走过来,或许是年纪大了,手抖得厉害,杯子里的水晃晃悠悠,眼看就要洒出来。
“爷爷,小心!”朵朵忍不住叫了一声。
他似乎没听见,依旧一步一步地往前挪。
我看着他那副样子,心里的烦躁和怨恨几乎要冲破胸膛。我妈当年就是这样,躺在床上,需要一杯水,而他,就是这样慢吞吞,永远都赶不上趟。
“你耳朵聋了吗!孩子叫你小心!”我吼了出来。
他被我的吼声吓得一个激灵,手一抖,滚烫的开水“哗”地一下全洒在了他自己的手背上!
“啊!”他痛得叫了一声,杯子也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手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红肿起来。
“爸!”林晓惊呼一声,赶紧拉着他去水龙头下冲。
我愣在原地,看着他通红的手背,看着他因为疼痛而扭曲的脸,心里却没有一丝快意,反而像是被挖空了一块,空落落的,灌满了冰冷的风。
我刚刚……做了什么?
“陈辉!你太过分了!”林晓的声音带着哭腔,“你看不出来爸的耳朵……听不见吗!”
我如遭雷击。
听不见?
我猛地想起刚刚进门时,他毫无反应。想起林晓喊他,他才猛地抬头。想起朵朵的提醒,他置若罔闻。
不,不可能。他怎么会听不见?
我冲进他的卧室。那是一个很小的房间,只有一张硬板床和一个掉漆的衣柜。床上,枕头边,一个肉色的东西赫然映入我的眼帘。
助听器。
还是那种最老式、最笨重的。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我像是被人抽走了全身的力气,踉跄着退后两步,靠在了门框上。
我转身跑出屋子,冲进院子角落那个堆放杂物的小储物间。那里又黑又潮,是我小时候犯了错最怕被关的地方。我一拳砸在墙上,砖石的棱角硌得我指骨生疼。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我一直以为,他的沉默是冷漠,他的迟钝是敷衍,他的“行了,知道了”是彻头彻尾的不耐烦。
原来,他只是听不见。
我蹲下身,在黑暗中翻找着。我记得这里有个旧木箱,装着家里所有的老证件和票据。我找到了,锁已经锈了,我用力一掰就开了。
我疯狂地翻找着,手指被粗糙的纸张边缘划破了好几道口子。
我找到了我妈的病历,一本又一本,记录着她生命最后几年的挣扎。然后,在最底下,我翻到了几张折叠起来的诊断单。
不是我妈的。
是我爸的。
“神经性耳聋(重度)”。
诊断日期,是十五年前。
还有一张,是三个月前的。
“双耳极重度聋”。
诊断单的旁边,还有一张缴费单,是摔伤的X光片费用。
原来,王婶说的都是真的。
原来,他不是不想听,是不能听。原来,我恨了十八年的冷漠,只是一个残疾的真相。
我拿着那几张薄薄的纸,手抖得不成样子。那上面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心上。
我恨错了人。
我恨错了整整十八年。
第二章
我不知道自己在储物间里待了多久,直到林晓找到我。
她没有开灯,只是借着门口透进来的微光,默默地看着蹲在地上、像一头困兽的我。
“你……早就知道了?”我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她沉默了一下,点点头:“去年王婶就跟我提过,说你爸耳朵好像不太好,打电话经常不接,要喊很大声才有反应。我……我劝过他去看看,他不肯。我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抬起头,眼睛通红地瞪着她。
“我怎么告诉你?”林晓的语气里充满了无奈和疲惫,“陈辉,你连家都不肯回,连‘爸’这个字都不肯叫。我说了,你会信吗?你只会觉得,这是我们联合起来骗你回家的借口!”
我无言以对。
是啊,我不会信。在我固执的认知里,他就是那个冷漠无情、害死我母亲的罪人。任何为他辩解的言辞,都会被我当成是背叛。
“对不起……”林晓的声音软了下来,她走过来,蹲下身,想碰碰我的肩膀,又缩了回去,“我只是想,等你们见了面,你自己去发现,或许……或许会好一点。”
我把手里的诊断单攥得死紧,纸张的边缘深深嵌进掌心。
好一点?
这一点都不好。这比直接告诉我,更让我无地自容。
我像个小丑,自导自演了一出长达十八年的独角戏。我把所有的怨恨都倾泻在一个听不见我控诉的聋子身上。我用最恶毒的语言去攻击一个连反驳都听不清的老人。
【扎心金句】原来,我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惩罚着最不该惩罚的人。
我站起身,推开林晓,冲出了储物间。
我需要冷静。
我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车里密闭的空间让我感到一丝安全。我趴在方向盘上,额头抵着冰冷的皮革,试图平复胸腔里翻江倒海的情绪。
悔恨、羞愧、愤怒……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
如果连我最坚信不疑的恨都是错的,那我这十八年,到底都算什么?
我的人生,是不是一个巨大的笑话?
“咚、咚、咚。”
车窗被轻轻敲响。
我抬起头,看见父亲那张苍老的脸。他的左手,还用冷水浸过的毛巾包着,右手,却吃力地举着那个印着红双喜的旧暖瓶。
他看见我通红的眼睛,浑浊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慌张和无措。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拧开暖瓶的盖子,那是一个可以当杯子用的塑料盖。他倒了一杯水,小心翼翼地,生怕再洒了,然后通过半开的车窗,递到我面前。
水还是温热的。
我看着那杯水,看着他包着毛巾、微微颤抖的手,看着他眼神里的关切和……讨好。
我的眼泪,在那一刻,决堤了。
我没有接那杯水,而是猛地推开车门下去,一把抱住了他。
他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身上有一股常年不见阳光的、混杂着皂角和尘土的味道。
我把脸埋在他单薄的肩膀上,像个迷路了十八年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
“爸……”
我泣不成声。
他僵硬的身体,在我抱住他的那一刻,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然后,他那只没有受伤的、粗糙得像老树皮一样的手,犹豫了很久,终于轻轻地、轻轻地落在了我的背上,笨拙地拍了拍。
一下,又一下。
就像我小时候,每一次哭泣时,他做的那样。
第三章
那次痛哭之后,我和父亲之间的冰山,似乎融化了一角。
虽然依旧没什么交流,但屋子里的气氛不再那么剑拔弩张。
我开始像一个窥探者,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
我发现,他的生活被一种近乎刻板的规律包裹着。早上五点起床,去院子里扫地,然后坐在那张八仙桌旁,擦拭母亲的那个针线盒,一擦就是半个多小时。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极慢,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我注意到,厨房那台小小的、只有14寸的黑白电视机,无论什么时候开着,音量永远都固定在35。那个我曾经在自己家里无比厌恶的数字,在这里,却成了他与这个世界唯一的微弱连接。
原来,林晓把家里的电视调到35,不是为了朵朵,也不是为了她自己。她是在用这种方式,无声地提醒我,模拟着我父亲的世界。
而我,这个自诩聪明的儿子,却迟钝了这么多年。
林晓给父亲买了新手机,一款专门为老年人设计的大字体、大音量的手机。晚饭后,我坐在他身边,教他怎么用。
“你看,按这个绿色的,就是接电话。”我把手机凑到他眼前,放大了音量,一个字一个字地跟他说。
他戴上老花镜,眯着眼睛,凑得很近,像个努力学习的小学生。他的手指粗大而僵硬,在小小的屏幕上戳来戳去,总是按错。
“不是这个,是这个。”我有些急,抓过他的手,想帮他按。
触碰到他手指的一瞬间,我才发现,他的指关节全都变形了,又粗又大,布满了厚厚的老茧。这是一双被岁月和劳作打磨得不成样子的手。
我的心,又被刺了一下。
我放缓了语气,耐着性子,一遍一遍地教他。
“爸,我给你打个电话,你试试接。”我用自己的手机拨通了他的号码。
刺耳的铃声响起,他被吓了一跳,手机差点掉在地上。他手忙脚乱地看着屏幕,不知道该按哪里。
“绿色的!按那个绿色的!”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他终于按对了。
“喂……喂?”他把手机放到耳边,试探着喊了两声。
“爸,是我。”
“……啊,听见了,听见了!”他的脸上,露出了孩子般的、惊喜的笑容,“声音好大,好清楚!”
看着他的笑容,我的鼻头一酸,赶紧别过脸去。
“行了,知道了。”他摸索着挂断了电话,然后把手机宝贝似的揣进怀里,嘴里还念叨着,“这东西好,这东西好。”
还是那句“行了,知道了”。
可这一次,我听见的,不再是敷衍和不耐,而是一种笨拙的满足和喜悦。
【扎心金句】父子之间,隔着的不是岁月,而是一场谁也不肯先开口的沉默。
第二天是清明。
我们一家人,第一次,一起去了母亲的墓地。
父亲走在最前面,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他的背更驼了,脚步也有些蹒跚,但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到了墓前,他放下布包,从里面拿出镰刀、抹布,还有一壶清水。他蹲下身,开始仔细地清理坟头的杂草,然后用湿抹布,一遍遍地擦拭着墓碑。
墓碑上,母亲的照片依旧笑得温柔。
他擦得很慢,很仔细,就像擦拭那个针线盒一样。
我和林晓在一旁烧着纸钱,火光映着我们沉默的脸。朵朵很乖,学着大人的样子,给奶奶的墓碑鞠了三个躬。
“你妈……她生前,最爱干净。”父亲终于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她总说,人走了,住的地方也得干干净净的,不然,在那边要被人笑话。”
我没有做声,只是默默地往火堆里添着纸钱。
“她也喜欢花,”他顿了顿,从布包里又拿出一小盆杜鹃,小心地摆在墓碑前,“每年春天,山上的杜鹃一开,她就非要拉着我去看。她说,这花,热闹。”
我的记忆,被他的话拉回了遥远的童年。我记得,每年春天,母亲确实会拉着我和父亲,去屋后的南山看满山的杜鹃。她会编一个花环戴在我头上,父亲则会扛着我,走很远的山路。那是我记忆里,为数不多的、一家三口温馨的画面。
“后来……她病了,走不动了,我就每年摘几枝回来给她看。”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丝不易察Gas的哽咽,“她总说,等病好了,还要我背着她,去看一整座山的杜鹃。”
我的视线,开始模糊。
“爸……”我想说点什么,安慰他,也安慰我自己。
就在这时,邻居王婶也来上坟,远远地看见我们,便走了过来。
“哎哟,老陈,儿子和媳妇都回来啦?真好,真好!”王婶是个热心肠,嗓门也大。
父亲只是冲她笑了笑。
王婶又转向我,拉着我的手,感慨道:“阿辉啊,你可算回来了。你不知道,你爸这些年……唉,不容易啊。”
“王婶。”我低声应了一句。
“你是不知道,”王婶压低了声音,凑到我耳边,“当年你妈走得那阵子,你爸整个人都像丢了魂。白天还好好的,一到晚上,就一个人跑到南山上去。我们都说他魔怔了,大半夜的,满山乱窜,好几次都是村里人打着手电筒给找回来的。他总说,要去找什么东西……”
王婶说到这里,突然看见父亲看过来的眼神,立刻住了口,尴尬地笑了笑,“哎,你看我这张嘴,说这些陈年旧事干嘛。你们聊,我先过去了。”
王婶走了,但她的话,却像一颗石子,在我心里激起了千层浪。
去找东西?
大半夜,一个人去南山?
我妈去世前后,他不是一直都在家吗?除了偶尔出去摆弄他的农具,他几乎寸步不离。
我猛地看向父亲,他已经转过身去,继续擦着墓碑,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听见。
可我分明看见,他擦拭墓碑的手,在微微发抖。
他在隐瞒什么?
当年,到底还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第四章
从墓地回来后,王婶那句未说完的话,就在我脑子里盘旋不走。
父亲的反常,让我心里那个刚刚愈合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我对他的怨恨,源于他对我母亲的“冷漠”和“不作为”。如今,“冷漠”被证实是一场误会,那“不作为”呢?当年他那些反常的举动背后,又藏着什么秘密?
我和林晓之间,也陷入了一种奇怪的冷战。
她似乎觉得,我已经知道了父亲耳聋的真相,就应该放下一切,彻底原谅。而我,却因为这个新出现的谜团,再次陷入了纠结和痛苦。我们之间,仿佛隔了一层看不见的膜。
晚上,我们睡在老屋西边的小房间里。床很小,一米二宽,是我小时候睡的床。我和林晓躺在上面,连翻身都困难。
夜很深,窗外只有虫鸣。
我能清晰地听见身边林晓的呼吸声,平稳而悠长。我知道她没睡着,我也一样。
【扎心金句】婚姻里最冷的不是争吵,而是躺在同一张床上,各自想着心事,连呼吸都客气。
我们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感觉身边的她轻轻动了一下。我闭着眼,装作睡熟了。
她悄悄地起身,下了床。我以为她要去上厕所,但她没有。她走到墙角,抱起了那床叠得整整齐齐的旧棉被。这床棉被很重,是母亲当年亲手弹的棉花做的。
她吃力地把棉被展开,然后,轻轻地、轻轻地盖在了我的身上。
南方的春天,夜里还是有些凉。她怕我冷。
盖好被子后,她没有立刻回到床上,而是在床边站了一会儿。黑暗中,我能感觉到她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
然后,我听见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
那声叹息,像一根羽毛,轻轻拂过我的心尖,却让我瞬间红了眼眶。
这些年,她夹在我T和我父亲之间,该有多难。她承受了我所有的负面情绪,却还要反过来,小心翼翼地维系着这个家,维系着我和我父亲之间那根岌岌可危的线。
我猛地睁开眼,抓住她冰凉的手。
她吓了一跳,身体一僵。
“晓晓……”我坐起身,把她拉进怀里,“对不起。”
她在我的怀里,身体慢慢地放松下来,然后,我感觉到我的肩膀,被温热的液体浸湿了。
她哭了,无声地,隐忍地。
“我只是……我只是怕你后悔。”她哽咽着说,“我怕有一天,你会像恨他一样,恨你自己。”
我抱着她,收紧了手臂。
“我知道,”我说,“我都知道。”
那一刻,我们之间那层看不见的膜,悄然碎裂。
第二天,我决定主动出击。
我借口说想整理一下母亲的遗物,父亲没有反对,只是默默地把一把储藏室的钥匙交给了我。
储藏室里堆满了杂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樟脑丸和旧纸张混合的味道。我打开手电筒,光柱在黑暗中扫过,扬起一片灰尘。
我找到了母亲的那个陪嫁的樟木箱。打开箱子,里面是她生前最喜欢的几件衣服,叠得整整齐齐,还放着几块防蛀的香皂。
在箱底,我找到了我真正想找的东西——母亲的针线盒。
就是父亲每天擦拭的那个。
我打开盒子,里面没有针,也没有线。
取而代之的,是满满一盒用玻璃糖纸叠的、五颜六色的纸星星。
而在星星的下面,压着一封信。
信封已经泛黄,上面没有署名。我颤抖着手打开信,抽出里面的信纸。
是母亲的字迹。
“阿辉,我的儿子: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妈妈应该已经不在了。不要难过,生老病死,都是注定的。
妈妈知道,你心里怨你爸爸。怨他不懂我,怨他对我不好。是妈妈不好,让你误会他了。
你爸爸他……就是那么一个笨拙的人。他的好,都藏在心里,嘴上说不出来。你小时候发高烧,他嘴上骂你淘气,却连夜背着你走了三十里山路去镇卫生院。你上大学那年,学费不够,他嘴上说‘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背地里却把家里唯一一头耕牛卖了……
这些事,他从不说,他觉得,一个大男人,为老婆孩子做这些,都是应该的。
我这病,我知道,是拖累他了。他嘴上不说,但我知道他心里急。他到处去打听偏方,听人说南山上有种叫‘龙胆草’的草药,对我这咳喘有用,他就天天往山上跑。那山路多难走啊,他好几次都是天黑了才一身泥水地回来,手里却空空的。
他说,那草药,只有晚上月光最好的时候,才会发光,才好找。
多傻的一个人啊。
阿辉,妈妈这辈子,嫁给你爸,不后悔。妈妈唯一的遗憾,就是你。你的性子,太像他了,又犟又硬,认准一件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妈妈怕我走了以后,你们父子俩,会变成仇人。
所以,我把这封信,藏在了你最意想不到的地方。如果你能找到它,说明你心里,还是有这个家,还是有你爸爸的。
替妈妈,抱抱他。告诉他,我下辈子,还想嫁给他。
爱你的妈妈”
信纸,被我的眼泪打湿,字迹晕开。
龙胆草……
晚上发光……
原来,王婶说的,是真的。
原来,在我妈生命最后的日子里,在我以为他漠不关心的时候,他却在用一种最原始、最愚笨的方式,为我母亲的生命,做着最后的努力。
【第三人称视角切换】
十八年前,南山的深夜。
月光如水。
一个消瘦的男人,打着手电筒,在崎岖的山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着。他的裤腿上沾满了泥浆,脸上、手臂上,被树枝划出了一道道血痕。
他叫陈卫国。
他喘着粗气,用手电筒四处扫射着,希望能看到传说中那会发光的“龙胆草”。村里的老人说,那是神药,能治百病。
他找了整整一个星期了。白天要照顾妻子,只能晚上出来。他不敢告诉任何人,怕人笑话他痴,笑话他傻。
“咳咳……”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弯下了腰。这咳嗽,已经跟了他小半年了,和床上的妻子,一模一样。
他擦了擦嘴角的血丝,直起身,继续往前走。
他一定要找到。
他答应过她,要背她再去看一次满山的杜鹃。
他不能食言。
手电筒的光,突然扫到了悬崖边一株发出微弱绿光的植物。
他眼睛一亮,是它!一定是它!
他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
第五章
我握着那封信,像握着一块烧红的炭,烫得我整颗心都在颤抖。
我冲出储物间,疯了一样地在屋子里寻找。
信里说,母亲还留下了一本日记,藏在“光最先照进屋子的地方”。
光最先照进屋子的地方……是哪里?
是东边的窗户?还是……
我的目光,落在了堂屋东墙边那个小小的阳台上。那是老屋唯一一个朝东的地方。小时候,我最喜欢在清晨时分,搬个小板凳坐在那里,看太阳从远处的山头一点点升起来。
我冲上阳台。阳台很小,只放着几盆已经枯萎的花草。我一盆一盆地搬开,仔细地检查着每一块地砖。
终于,在角落里,我发现了一块松动的地砖。
我用手指抠开地砖,下面是一个小小的暗格。暗格里,静静地躺着一个用蓝布包裹着的东西。
我打开布包,是一个已经磨平了棱角的笔记本。
是它。母亲的日记。
我迫不及待地翻开。
日记是从我母亲查出重病开始记的。里面没有抱怨,没有痛苦,只有一些日常的琐事,和对我、对我父亲的 бесконечная (endless) 牵挂。
“今天,阿辉回来看我了。瘦了,也黑了。他说在学校当了学生会主席,我真为他高兴。卫国嘴上不说,但我看见他晚饭时,偷偷多喝了一杯酒。”
“卫国今天又去南山了。我劝他别去,他不听。这个老犟驴。其实我哪里信什么神药,我只是想他多陪陪我。可我知道,他不去,他心里就不安生。”
“电视机的声音,他越开越大了。我说他,他还嘴硬,说现在的电视声音就是小。我猜,他是耳朵背了。人老了,不中用了。我不敢说破,怕他难过。”
……
电视机……音量……
原来,在那么早以前,母亲就已经发现了。她没有说破,只是默默地承受着那越来越大的噪音,用她的温柔,维护着父亲那点可怜的自尊。
而我,却因为这个音量,在心里给他判了十八年的刑。
“今天,阿辉又为了我的病,跟他爸吵架了。这孩子,性子太烈。我真怕,我走了以后,没人能劝得住他。卫国坐在床边,给我削苹果,一圈一圈,皮都没断。他什么都没说,但我看见,他的眼圈是红的。”
“我偷偷藏了一本日记,就在东阳台上。如果有一天,阿辉能找到它,说明他长大了,懂得回头了。如果找不到,那就算了。有些结,或许一辈子都解不开,那也是命。”
我一页一页地翻着,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这哪里是日记,这分明是母亲写给我的一封长达数年的遗书。她早就预见到了我和父亲的结局,她用这种方式,为我们这对同样固执的父子,搭建了最后一座桥。
【扎心金句】真相,有时候比谎言更让人无措,因为它收回了你恨的权利。
“爸爸,你怎么哭了?”
一个稚嫩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回头,看见朵朵站在门口,睁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看着我。
“是不是爷爷又惹你生气了?”她走过来,用她小小的手,帮我擦着眼泪,“妈妈说,爷爷是好人,你不要总对他那么凶。”
孩子无心的一句话,却像一把最锋利的刀,刺进我的心脏。
连一个八岁的孩子都看得明白的道理,我却用了十八年,才刚刚摸到门边。
我一把将朵朵搂进怀里,下巴抵着她柔软的头发,泣不成声。
“对不起,朵朵。是爸爸不好……是爸爸错了……”
我抱着女儿,哭了很久。直到林晓走过来,轻轻拍了拍我的背。
“都过去了。”她说。
是啊,都过去了。
可是,我失去的十八年,还能找回来吗?我对我父亲造成的伤害,还能弥补吗?
我合上日记本,小心翼翼地用蓝布包好,放进怀里。
就在这时,我听见厨房里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是父亲。
那咳嗽声,干涩、急促,和我母亲当年的咳嗽声,一模一样。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第六章
我冲进厨房。
父亲正佝偻着背,站在灶台前,一边咳嗽,一边费力地想点燃煤气灶。那是一个很老旧的灶台,需要用火柴去点。他划了好几次,都没能点着。
火柴的光,映着他因咳嗽而涨红的脸,和他浑浊眼睛里的焦急。
“爸。”
我走过去,从他手里拿过火柴盒。
他看见我,愣了一下,想说什么,又是一阵猛咳。
我划着一根火柴,点燃了灶火。蓝色的火苗,“呼”地一下窜了起来。
“我来吧。”我说。
他没有坚持,默默地退到一边,靠着墙,一边喘气,一边看着我。
厨房很小,我们两个人站着,显得有些拥挤。我沉默地洗米,淘菜,切肉。我的动作有些生疏,但每一步,都像是在进行一场赎罪的仪式。
父亲就那么看着,不说话。
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我的身上。那目光里,有惊讶,有欣慰,还有一些我读不懂的、复杂的情绪。
【扎心金句】我们花半生时间逃离原生家庭,却用剩下半生时间,活成了父母的样子。
我发现,我切菜的姿势,握刀的手法,竟然和他如出一辙。我甚至发现,自己皱眉头的样子,都和他有七八分相似。
原来,无论我逃得多远,我身上,早就烙满了他的印记。
我炒了两个菜,一个西红柿炒蛋,一个青椒肉丝。都是最简单的家常菜。
我把菜端上桌,又盛了三碗饭。
“晓晓,朵朵,吃饭了。”我喊了一声。
林晓和朵朵走过来,看到桌上的菜,都愣住了。
“爸,吃饭。”我把一碗饭,轻轻放在父亲面前。
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拿起筷子,默默地开始吃饭。
他吃得很慢,几乎是把饭菜吞下去的。因为咳嗽,他的喉咙似乎很难下咽。
我看着他难受的样子,心里像被针扎一样。
饭后,我走到厨房那台小小的黑白电视机前。电视开着,正在播一个我看不懂的本地戏曲节目。
音量,依旧是35。
我伸出手,握住那个旋转按钮,轻轻地,把它从35,调回了15。
刺耳的噪音瞬间消失了。
正在收拾碗筷的父亲,动作猛地一顿。他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整个屋子,都安静了下来。
“爸,”我转过身,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给你在市里医院挂了个号。我们明天就回去,看看耳朵……也看看你的咳嗽。”
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他看着我,浑浊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闪动。那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像是积压了十八年的冰层,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透出了里面的微光。
他张了张嘴,那句熟悉的口头禅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但他忍住了。
他只是用力地、用力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抬起那只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擦了擦眼角。
我别过脸去,喉咙发紧。
我知道,有些东西,从这一刻起,不一样了。
第七章
第二天一早,我们就准备离开了。
东西不多,很快就收拾好了。父亲坚持要把他自己种的青菜、晒的干豆角,还有几只土鸡蛋,都给我们装上。
他忙前忙后,脚步都比昨天轻快了许多。
林晓带着朵朵先上了车。我站在院子里,看着父亲最后检查着后备箱,确保每一样东西都放得稳稳当当。
“爸,够了,装不下了。”我说。
他没听见,还在往里塞一小袋自己种的花生。
我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回过头,冲我笑了笑。那笑容,不再像昨天那样僵硬和苦涩,而是带着一丝发自内心的、质朴的喜悦。
“路上……开车慢点。”他凑到我耳边,大声说。
“知道了。”我点点头。
阳光从院墙外照进来,落在他全白的头发上,反射出刺眼的光。我突然发现,他真的老了。老得像院子里那棵掉光了叶子的老梧桐树。
我该走了。
我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透过后视镜,我看见他还站在原地,看着我们。
我发动了车子。
车子缓缓驶出巷口。
在转弯的前一刻,我再次回头,看向那个站在老屋门口的、越来越小的身影。
他还在那里。
像一尊望子归家的石像。
我的心里,突然涌上一股强烈的冲动。
我想下车,我想跑回去,我想告诉他,那封信,那本日记,我全都看到了。我想告诉他,对不起。我想告诉他,其实,我爱他。
我的手,握住了门把手。
可是,那几个字,就像在我喉咙里生了根,我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我们父子,太像了。
我们都习惯了把最深的情感,藏在最沉默的行动里。
最终,我还是没有下车。
我只是,对着后视镜里那个模糊的身影,轻轻地,举起了手,挥了挥。
不知道他看没看见。
后视镜里,他的身影,也缓缓地,抬起了手臂。
车子转过弯,老屋和他的身影,都消失在了我的视线里。
我的眼泪,再次汹涌而出。
“爸爸,你怎么又哭了?”副驾驶上,朵朵回过头,关切地问。
我用力地吞咽了一下,揉了揉眼睛,从后视镜里,对上了林晓满是温柔和理解的目光。
我深吸一口气,笑了笑。
“没事,”我说,“爸爸是高兴。风太大了,迷了眼睛。”
车窗外,阳光明媚,田野里的油菜花开得正盛,一片金黄。
我知道,我和父亲之间,那场长达十八年的寒冬,终于过去了。
春天,来了。
虽然,那句“对不起”还卡在喉咙,那句“我爱你”还埋在心底。
但没关系。
我们还有时间。
【互动引导】
这趟迟到了十八年的回家路,终于走到了一个新的起点。你觉得,陈辉和父亲之间,真的能回到过去吗?或者说,有些伤害,是不是永远都无法真正弥补?欢迎在评论区留下你的看法,聊聊你和父亲之间的故事。
来源:小蔚观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