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贾平凹的《废都》曾因大胆的性描写引发争议,而三十年后的《暂坐》以全然不同的姿态重新叩击文坛。这部作品并非对《废都》的简单复现,而是在写作风格、语言特色、人物塑造与经典互文上实现了艺术蜕变,为贾平凹的创作生涯开辟了新的维度。
贾平凹的《废都》曾因大胆的性描写引发争议,而三十年后的《暂坐》以全然不同的姿态重新叩击文坛。这部作品并非对《废都》的简单复现,而是在写作风格、语言特色、人物塑造与经典互文上实现了艺术蜕变,为贾平凹的创作生涯开辟了新的维度。
一、叙事结构的革新:从欲望迷宫到空间诗学
《暂坐》的结构突破了传统小说的线性叙事,采用 “人物 + 地点” 的模块化设计,如 “海若・茶庄”“伊娃・机场” 等章节标题,构建起西京城里茶庄、火锅店、能量舱馆等多重空间网络。这种空间并联叙事与《废都》的欲望迷宫形成鲜明对比,更接近福柯所言的 “异托邦”—— 茶庄既是现实社交场所,又是精神避难所,而雾霾笼罩的西京则成为现代人精神困境的隐喻。小说以俄罗斯留学生伊娃的视角切入,通过她的观察串联起 “西京十二玉” 的命运,这种外来者视角既保持了叙事的疏离感,又暗含对本土文化的批判性审视。
在情节推进上,《暂坐》摒弃了《废都》的戏剧化冲突,转而以日常生活的细流铺陈人性。夏自花的病榻、应丽后的投资骗局、茶庄的爆炸事件,这些看似松散的片段实则构成了命运的闭环。正如茶庄对联 “暂将身寄风云外,坐看云起山水间” 所示,贾平凹以道家的超脱姿态观照现代都市的浮世绘,在日常琐事中提炼出存在主义的哲思。
二、语言的双重变奏:方言的现代性转译
贾平凹在《暂坐》中延续了对陕西方言的偏爱,却赋予其新的美学张力。海若的 “咱姐妹要活就活个敞亮”、羿光的 “文人的风骨比宣纸还薄” 等对白,既保留了关中方言的质朴鲜活,又融入了现代都市的语境。这种语言策略使市井俚语与书面雅言形成对话,如茶庄佛堂的木鱼声与咖啡馆的爵士乐交织,在传统与现代的碰撞中重构了语言的表意空间。
相较于《废都》的直白露骨,《暂坐》的语言更趋含蓄。性描写被转化为隐喻性的符号:辛起与香港老板的交易、司一楠与徐栖的同性情感,均通过器物(如玉镯、红木家具)和环境(如雾霾、佛像)的象征得以呈现。这种 “以物载情” 的手法,使欲望叙事升华为文化批判,暗合了《红楼梦》“假作真时真亦假” 的叙事智慧。
三、人物群像的复调性:女性的镜像与困境
“西京十二玉” 的塑造堪称文学史上的奇观。海若作为茶庄核心,既是仗义疏财的大姐头,又是权钱交易的掮客;应丽后坐拥23套房产,却在高利贷骗局中输光身家;夏自花身患绝症仍牵挂幼子,其私生子的身份构成对传统伦理的解构。这些女性形象打破了《废都》中女性作为欲望客体的刻板印象,展现出经济独立与精神依附的悖论。
男性角色羿光则成为贾平凹自我解构的载体。他既是游走于女性之间的 “现代贾宝玉”,又是攀附权贵的文化掮客。其书房中 “识尽天下字,读破人间书” 的对联,与他私藏女性头发的癖好形成反讽,暴露出知识分子的虚伪性。这种人物塑造的复调性,使《暂坐》超越了性别批判,直指现代社会的价值虚无。
四、经典互文的创造性转化
《暂坐》对《红楼梦》的致敬堪称典范。“西京十二玉” 对应 “金陵十二钗”,茶庄的爆炸呼应 “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的宿命感,伊娃的跨国视角则暗合了《红楼梦》中一僧一道的叙事功能。贾平凹更将《金瓶梅》的市井叙事融入其中:严念初骗婚分产、向其语经营能量舱馆的情节,在欲望书写中注入了对资本异化的批判。
佛教经典的化用使小说获得哲学深度。海若研读 “人在真理路上的七个阶段”,夏自花临终前的放生仪式,均以宗教仪式消解了死亡的恐惧。这种 “以佛证道” 的叙事策略,既延续了贾平凹对生命终极意义的追问,又为现代都市人提供了精神救赎的可能路径。
五、艺术突围与文化困境
相较于《废都》的争议性,《暂坐》在文学评论界获得更广泛认可,入选中国小说学会年度排行榜,并获《当代》文学拉力赛总冠军。其成功在于贾平凹实现了三重突破:从欲望书写到存在主义哲思的升华、从男性中心叙事到女性主体性的建构、从地域文化展示到现代性批判的转型。
然而,《暂坐》仍未完全摆脱贾平凹创作的固有局限。女性角色虽摆脱了 “欲望符号” 的标签,却未能真正突破男权社会的结构性压迫;对佛教文化的依赖,也使小说在精神救赎的探索上陷入循环论证。这种困境恰是转型期中国社会文化矛盾的文学投射。
从《废都》到《暂坐》,贾平凹完成了从 “欲望的囚徒” 到 “存在的观察者” 的蜕变。《暂坐》虽未彻底消解《废都》的争议性,却以更成熟的艺术手法和更深邃的思想内涵,为中国当代文学提供了新的范式。它证明,真正的文学突破不在于题材的尺度,而在于对人性复杂性的深刻洞察与艺术形式的创造性转化。在这个意义上,贾平凹已凭借《暂坐》实现了创作生涯的 “凤凰涅槃”。
来源:小蔚观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