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同治五年春,黄河岸边的风裹着沙砾,刮在人脸上像针扎一样疼。曾国藩站在刚修好不到一个月的长墙上,指尖攥着一块被风吹得冰凉的城砖,砖缝里还嵌着几根干枯的麦秸——那是去年冬天百姓们运土时,不小心混进夯土里的。他望着远处灰蒙蒙的荒原,心里像被这冷风灌得满满当当,沉得发
十八画原创小说之《曾国藩传奇》(第41~45章,共100章)
第四十一章 捻军破防线
同治五年春,黄河岸边的风裹着沙砾,刮在人脸上像针扎一样疼。曾国藩站在刚修好不到一个月的长墙上,指尖攥着一块被风吹得冰凉的城砖,砖缝里还嵌着几根干枯的麦秸——那是去年冬天百姓们运土时,不小心混进夯土里的。他望着远处灰蒙蒙的荒原,心里像被这冷风灌得满满当当,沉得发慌。这道从黄河渡口延伸至运河西岸的长墙,足足两百多里,耗了湘军半年心血:隆冬时节,士兵们冻裂了手,用布条裹着锄头夯土,有的士兵手冻得连锄头都握不住,就用嘴哈气暖一暖再干;附近百姓饿着肚子,推着独轮车送石头,有的老人甚至把家里砌墙的青砖都拆了送来,说“这砖能挡乱兵,比留着砌自家墙有用”。他还记得去年腊月初,有个七十岁的老农拉着一车土来,老农的腿有残疾,拄着两根木头拐杖,车绳勒在肩膀上,磨出了血印。老农说“大人,这土是俺家地里最肥的,能把墙砌得结实些,挡住乱兵,俺孙儿就能安稳读书了,不用跟着俺逃荒了”。可现在,这道被寄予了无数太平愿的“土长城”,却要面临最严峻的考验。
连日来的军情,像一道道惊雷,炸得他心神不宁。先是初三那天,探子骑着快马从鲁西南赶来,马嘴里吐着白沫,马腿上还沾着血迹——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探子跌下马来,顾不上擦脸上的泥,喘着气说:“大人,赖文光变道了!不打济宁了,绕去曹州了!他们的骑兵跑得太快,咱们的哨探根本跟不上!”曾国藩当时正在帐里修改防线布防图,桌上铺着厚厚的宣纸,上面用红笔标着各营的防守位置。听到“曹州”两个字,他手里的毛笔“啪”地掉在纸上,墨汁晕开,把“曹州”二字染成了黑团——曹州段是长墙最薄弱的地方,那里多是沙土地,墙基只打了三尺深,比其他地段浅了一半;守兵也只派了两个营,还是刚从湖南补充的新兵,连火枪都没摸熟。他当即让人快马传信,让曹州守军加派岗哨,每五十步设一个瞭望哨,夜里还要点起火把,严防捻军偷袭。可信送出去才两天,就传来了更坏的消息:负责守曹州段的淮军小校张彪,见附近有小股捻军游弋,竟贪功冒进,擅自调走了两个哨的兵力去追击——他以为那是捻军主力,想抢个头功。临走前,他只留了一百多新兵守墙,还放话说“几个毛贼而已,俺去去就回,你们守好墙就行”。
“大人,不好了!曹州段……破了!”四月初十的清晨,天刚蒙蒙亮,亲兵李福跌跌撞撞地闯进大营,铠甲上还沾着血迹,脸上满是泥土,声音里带着哭腔,“赖文光带着上万骑兵,从缺口冲进来了!守墙的弟兄们拼到最后一个人,有的士兵抱着捻军的马腿,被马蹄踩烂了;有的士兵把火枪砸向捻军,自己被马刀砍中……”曾国藩手里的望远镜“哐当”一声掉在青石板上,镜筒磕出一道深深的裂痕,像他此刻的心一样,碎得没法补。他快步走到挂在帐壁上的地图前,手指划过“曹州”到“济宁”的红色路线,指尖冰凉——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捻军骑兵一旦冲进山东平原,就像脱了缰的野马,湘军的步兵根本追不上,他们能一天跑一百多里,抢了这个村,再奔下一个镇,到时候不仅之前的努力全白费,山东百姓又要遭难。
帐内的幕僚们都低着头,没人敢说话。赵烈文站在旁边,手里捏着一把折扇,想劝两句,可看着曾国藩发白的鬓角和紧抿的嘴唇,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曾国藩沉默了很久,久到帐外的风都停了,帐内的烛火都快燃尽了,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去查,张彪在哪?按军法处置。”可话刚说完,他又摆了摆手,手指微微颤抖:“罢了,现在查他也没用了。”他想起张彪去年参军时的样子,还是个满脸稚气的少年,个子不高,眼神却很亮,说“俺要跟着曾大人杀捻军,让俺娘能在家种庄稼,不用再躲着乱兵跑”。可现在,这少年却因一时贪功,毁了整条防线。他心里又疼又气,疼那些战死的士兵——他们中很多人还没来得及给家里写一封家书;气张彪的鲁莽——他以为战争是抢功的游戏,却不知道每一次决策都连着无数人的性命;更气自己——当初要是不听李鸿章的劝说,坚持给曹州派精锐,要是自己能亲自去曹州视察一遍,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天的事?李鸿章之前就提醒过他“曹州段沙土地不牢,新兵难守,得派老兵去”,可他当时觉得兵力紧张,又想着张彪是淮军旧部,应该靠谱,现在想来,真是悔不当初。
更让他焦虑的是,军机处的密信已经送到了营里。信封上印着明黄色的“密”字,火漆印还是新的,显然是刚从京城送来的。里面的信纸措辞委婉,却字字透着不满:“江南初定,捻乱再起,曾督久办军务,当知京畿安危为重,速定良策,勿使匪患蔓延至直隶境内,致圣心忧虑。”曾国藩拿着信纸,手指反复摩挲着“京畿安危”“圣心忧虑”几个字,心里像压着一块巨石。他知道,这是朝廷的敲打——之前平定太平天国,他功高震主,清廷本就猜忌他手里的兵权;如今剿捻失利,若再让捻军逼近京城,他怕是难辞其咎,甚至可能落得“兔死狗烹”的下场。夜里,他躺在帐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耳边总响着守墙士兵的惨叫声,眼前总浮现出老农期待的眼神。他披衣起身,走到营外的土坡上。远处的荒原上,隐约能看到捻军骑兵的火把,像鬼火一样闪烁,还能听到隐约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他想起筑墙时,那些百姓送土送石的场景,想起战死士兵的家人可能正在家里盼着亲人归来,心里满是自责:“是我没用,没能守住防线,没能给他们一个太平。我这个督办大臣,当得真是不合格。”
几天后,曾国藩在帐中写下请辞折。他坐在案前,面前铺着一张雪白的宣纸,手里的狼毫笔握得指节发白,指缝里都渗出了汗。他先写剿捻的困境:“捻军无固定巢穴,以骑兵为锋,一日可行百里,湘军多为步兵,腿赶不上马,追之不及;长墙防线过长,绵延两百余里,兵力分散,一处被破,全线皆危;地方州县粮饷迟滞,有的营队已断粮三日,士兵常有饥色,无力作战。”每写一句,他都停顿一下,眼前闪过那些饿肚子训练的士兵——他们啃着干硬的窝头,喝着浑浊的河水,却还是坚持站岗;闪过百姓们推着空粮车叹息的样子——粮道被捻军袭扰,粮食运不过来,百姓们想送粮都没门路。接着,他笔锋一转,主动承担责任:“臣筹划不周,识人不明,致防线被破,匪患蔓延,罪在臣身。愿辞剿捻督办之职,请朝廷另择贤能,以安京畿,以慰百姓。”写完最后一个字,他放下笔,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春雨,长长叹了口气——这是他为官三十年来,第二次主动请辞。第一次是咸丰二年母丧丁忧,那是尽孝,心里踏实;这次却是因战事失利,是失职,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
折子弹奏上去才五天,清廷的批复就到了,同意他卸任,改由李鸿章接任。曾国藩接到圣旨那天,没有失落,反而有一丝解脱——他终于不用再背负着“剿捻不力”的压力,终于能让更懂流寇战术的李鸿章来接手。他让人把这些年整理的捻军卷宗——里面记着捻军的活动路线、将领姓名、骑兵战术特点,还有他画的几十张防线草图,甚至包括他总结的“剿捻十忌”,都打包好,装了满满一箱,交给前来交接的李鸿章。交接那天,他拉着李鸿章的手,絮絮叨叨地叮嘱,像个担心孩子的老父亲:“少荃,捻军虽善流窜,却有个致命弱点——他们没有固定的粮道,全靠抢掠,抢不到就会断粮。你可派骑兵袭扰他们的补给线,烧了他们的粮草;再用运河、黄河困住他们的退路,让他们跑不远。千万别像我一样,只想着靠长墙硬挡,墙是死的,人是活的,流寇最会找墙的弱点。”李鸿章看着他眼角新增的皱纹,看着他鬓角又多的白发,心里不是滋味,点头说:“老师放心,学生记住了,一定早日平定捻乱,不辜负您的心血,不辜负朝廷的信任。”
那天傍晚,曾国藩独自走到长墙下。夕阳把长墙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道无力的叹息,投在荒原上。墙面上还有捻军马刀砍过的痕迹,有的地方还沾着暗红色的血迹,那是守墙士兵的血。他弯腰捡起一块墙土,土块里还掺着那根干枯的麦秸,他想起那个送土的老农,不知道老农听到墙破的消息,会不会哭,会不会觉得希望破灭了。风又刮起来了,带着远处农田的麦香——再过一个月,麦子就要熟了,可现在,捻军来了,百姓们怕是又要错过收割了。他忽然想起年轻时在湘乡老家,也是这样的春天,父亲带着他在田里种麦子,父亲说“庄稼要好好侍弄,除草、施肥,一样都不能少,才会有收成;做事要踏踏实实,考虑周全,一步都不能错,才会有结果”。可现在,他用心“侍弄”的防线,却没能有好“收成”。他把土块攥在手里,直到捏碎,细土从指缝里漏出来,像流走的时光,也像那些没能实现的太平愿。他抬头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天空,心里默念:“百姓们,等一等,总会有太平的那天。少荃比我能干,他一定能平定捻军,让你们好好种庄稼,让你们的孩子好好读书。”
七律·防线破
捻军分路东进鲁,突破长墙防线无。
画地圈河谋未就,驱兵追寇计难图。
清廷责问心难安,自请辞归意渐舒。
交接卷宗传旧策,愿凭后起破顽徒。
第四十二章 同治五卸任
同治五年夏,曾国藩从剿捻大营启程返回江南时,没让亲兵张榜昭告,也没通知沿途州县官员——他不想搞排场,更不想面对百姓们期待的眼神,他怕自己辜负了那份期待。他只带了三个幕僚、两个亲兵,还有一箱用蓝布裹得严严实实的捻军卷宗,坐着一辆普通的青布马车,悄悄上了路。马车是租来的,车辕上还刻着“张记车行”的字样,车轮上沾满了泥土,走在尘土飞扬的官道上,颠簸得厉害,车座下的卷宗都被震得发出“哗哗”的响声。他掀开车帘,看着路边的田野——有的地里长满了半人高的野草,显然已经荒了很久,去年的麦茬还露在外面,像一个个光秃秃的骨头;有的田埂上还留着烧焦的痕迹,那是去年捻军过境时烧的,黑色的痕迹在绿色的野草间格外刺眼;几个农夫戴着破草帽,在田里补种玉米,动作迟缓,脸上满是疲惫,连抬头看马车的力气都没有。他心里一阵发酸,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他督办剿捻一年零三个月,不仅没能平定乱局,反而让捻军从河南蔓延到了山东,这些百姓的苦日子,不知道还要熬到什么时候。
路过徐州时,徐州知府周培提前从探子嘴里得到消息,带着一群官员在城门口迎接,身后还跟着几个抬着礼盒的差役。曾国藩刚下马车,周培就上前拱手,脸上堆着笑:“曾大人一路辛苦,下官已在府衙备了薄宴,有徐州的酱鸭、沛县的狗肉,都是本地特产,为大人接风洗尘。”曾国藩摆了摆手,声音很轻却很坚定:“周知府,不必了。如今捻乱未平,徐州百姓还有很多吃不上饭,有的甚至靠挖观音土充饥,我哪有心思吃宴席?这些菜,不如分给城里的灾民。”周培愣了一下,没想到曾国藩会拒绝得这么干脆,又让人捧来几匹绸缎,说“这是下官特意从苏州采买的上等云锦,给大人补补身子,做件新衣服”,也被曾国藩退了回去:“这些绸缎太贵,不如换成粮食,一斤绸缎能换十斤米,能救好几个人的命。”那天晚上,他住在徐州驿站,驿站的房间很简陋,墙皮都脱落了,露出里面的土坯,床上的被褥还有一股霉味。半夜里,他被隔壁房间的哭声吵醒,哭声断断续续,很是凄惨。他起身去问驿站的驿卒,才知道是个叫王桂兰的妇人,她丈夫是湘军士兵,去年在曹州守墙时战死了,她从湖南老家赶来,想寻丈夫的尸骨,可找了半个月,只找到一件染血的号衣——号衣上还绣着她丈夫的名字“李大壮”。曾国藩让亲兵取来二十两银子,亲手递给王桂兰,银子是官银,成色很足,还带着体温。他还写了一张字条,盖上自己的印章,说“你拿着这张字条,去徐州营找统领刘铭传,就说是我让你去的,让他帮你找,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找到你丈夫的尸骨,送回湖南安葬,朝廷会给抚恤金,不会让你们孤儿寡母受苦”。王桂兰接过字条,跪在地上磕头,额头磕在青石板上,发出“咚咚”的响声,哭着说:“谢谢大人,俺丈夫没白死,还有大人记得他,记得他是为了守墙死的,俺替俺丈夫给您磕头了!”曾国藩扶起她,眼眶也红了——这些牺牲的士兵,都是他的责任,可他却没能带他们回家,甚至没能让他们的尸骨好好安葬,他这个督办大臣,做得真是失败。
离开徐州后,马车走在乡间小路上。一天中午,马车刚在一棵老槐树下停下休息,就有一群百姓围了过来,大概有二三十人,有老人,有妇女,还有几个半大的孩子。为首的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拄着一根木头拐杖,拐杖头上都磨得发亮了,他颤巍巍地走到曾国藩面前,仔细打量着他,问:“您是曾大人吧?俺们听驿站的人说,您要回江南了,俺们特意在这里等您,想问一句,这捻军啥时候能平啊?俺们想好好种庄稼,想让娃能安稳上学,不想再逃荒了。”曾国藩蹲下身,握着老人的手,老人的手粗糙得像树皮,满是老茧,指头上还有几个裂口,渗着血丝。他想了很久,才说:“老人家,放心吧,会平的,很快就会平的。接任的李大人很能干,他一定能把捻军赶跑,让你们过上太平日子。”可说完这句话,他心里却没底——连他都没能平定的乱局,李鸿章能行吗?他会不会也遇到自己遇到的困难?还有一次,在一个小镇上,一个断了胳膊的老兵拄着拐杖来见他。老兵穿着一件破旧的湘军号衣,左边的袖子空荡荡的,用布条系在腰间。他是湘军旧部,去年在颍州打仗时断了胳膊,退伍回了老家。他拉着曾国藩的手,声音有些激动:“大人,俺虽然断了胳膊,可还能骑马,还能开枪,要是您还需要,俺还能跟着您杀捻军,俺不怕死,就怕捻军不除,俺们老家不得安宁!”曾国藩看着老兵空荡荡的袖子,心里一阵难受,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你已经尽忠了,该好好回家过日子了,娶个媳妇,生个娃,好好照顾爹娘。以后的事,交给我们这些人就好,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把捻军平定,不会让你们白流血。”
就这样走了二十多天,终于到了南京。七月的南京,暑气正浓,太阳像火球一样挂在天上,晒得地面都发烫,走在路上像踩在火炭上。两江总督衙门的幕僚们早就等候在门口,冯焌光、赵烈文都来了,看到曾国藩的马车,都上前问好。冯焌光还特意带来了江南制造总局新造的一把短铳,说“大人,这是咱们自己造的短铳,射程能有五十步,您拿着防身”。曾国藩接过短铳,掂了掂,很沉,心里暖暖的。他走进熟悉的书房,书桌上还摆着他离开前没看完的《海国图志》,书页夹着一张书签,正好夹在“师夷长技以制夷”那一页;砚台里的墨还没干,显然幕僚们每天都在帮他磨墨,等着他回来;墙上还挂着他之前画的江南水系图,图上还标着几个待修的水利工程。他坐在椅子上,摸着熟悉的扶手,扶手被磨得很光滑,那是他过去几年办公时摸出来的。心里的不安渐渐消散——这里是他经营了五年的江南,有他熟悉的百姓,有他亲手推动的洋务,或许回到这里,他还能为国家做些实事,弥补剿捻失利的遗憾。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他就去了江南制造总局。工厂里机器轰鸣,像打雷一样,震得地面都微微发抖,烟囱里冒出的黑烟,在蓝天上画出一道淡淡的痕迹,很远就能看到。总局总办冯焌光迎上来,脸上满是笑容,拉着他的手往车间里走:“大人,您可回来了!您走后,我们又从美国买了两台新的车床,现在能造十二磅的火炮了,还能造蒸汽轮机的零件,以后咱们造轮船就不用买外国的零件了!”曾国藩跟着冯焌光走进车间,车间里很热,像个蒸笼,工匠们光着膀子,身上的汗像雨一样往下淌,却没人停下手里的活。有的工匠在操作车床,钢屑飞溅;有的在铸造炮管,铁水通红,映得人脸上发亮。他走到一台车床前,看着车床转动,切割出光滑的钢件,指尖轻轻碰了碰钢件,还带着温度,烫得他赶紧缩手。有个老工匠叫陈阿福,见他来了,停下手里的活,手里还拿着一把卡尺,笑着说:“大人,您看这钢件,比咱们以前手工打的圆多了,误差不到一分,用这钢件造的炮,射程能远三里地,威力也大得多!”曾国藩点了点头,心里的郁气渐渐散开——剿捻失利让他觉得自己老了,觉得自己没用了,可看到这些新机器、这些忙碌的工匠、这些带着希望的成果,他又觉得有了力气。他想起林则徐在《四洲志》里写的“欲制外夷者,必先悉夷情”,想起魏源说的“师夷长技以制夷”,原来这些不是空话,只要一步一步做,总能看到希望,总能让中国变强。
没过几天,清廷的圣旨到了,正式任命他回任两江总督,圣旨里还特意提了一句“江南洋务、民生皆赖曾督主持,望曾督勉力,以安江南,以固国本”。曾国藩接到圣旨后,没有立刻去谢恩,而是让人备了马车,去了南京城外的报恩寺。报恩寺的塔早就被太平军烧了,只剩下几间残破的大殿,殿里的佛像也缺了胳膊少了腿,地上长满了杂草。他在佛像前焚香,香烛的烟袅袅升起,映着他的脸,他闭上眼睛,双手合十。他不是求功名,不是求富贵,而是求太平——求捻乱早日平定,求江南百姓能早日吃上饱饭,求国家能早日自强,不再受洋人欺负,不再受战乱之苦。寺里的老和尚了尘法师见他神色凝重,递给他一杯热茶,茶杯是粗瓷的,还有个小缺口。“大人,老衲看您心事重重,像是有解不开的结。”了尘法师说,“其实世事如棋,有输有赢,有得有失,只要初心不改,走的就是正道,就不用后悔。您为百姓做事,为国家出力,老天都看在眼里,百姓也记在心里。”曾国藩接过茶,喝了一口,茶味清苦,却让他心里亮堂了很多——是啊,他输了一场战事,可他的初心还在,还想为百姓做事,还想为国家自强出力,这就够了,只要初心还在,就能继续往前走,就能弥补之前的遗憾。
那天晚上,他在日记里写道:“卸剿捻之任,非为避责,实为让贤——少荃年轻,更懂流寇战术,更适合剿捻;回江南之任,非为安逸,实为尽责——江南洋务方兴,民生待复,吾若不来,恐之前的努力付诸东流。此后当以洋务为要,造机器、练新兵、育人才,让中国有自己的军工,有自己的强兵;以民生为本,修水利、劝农桑、减赋税,让百姓有饭吃、有衣穿、有田种,不负朝廷,不负百姓,不负自己的初心。”写完,他把日记合上,吹灭烛火。窗外的月光洒进来,落在书桌上,像一层薄薄的霜,也像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他走到窗边,看着远处江南制造总局的方向,那里还亮着灯,灯火通明,显然工匠们还在加班赶造机器。他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不会轻松,可他已经准备好了——为了江南的百姓,为了国家的未来,他还要再拼一把,像年轻时那样,不服输,不放弃,一步一步把“自强”的路走下去。
七律·卸剿捻
剿捻无功请卸任,清廷准奏换李公。
轻车简从归江左,旧属相迎入府中。
驿站夜闻亡卒泪,徐州昼见野田空。
重持江督经邦策,再整洋务振国风。
第四十三章 办江南制造
同治四年秋,江南的暑气还没散,太阳像个大火炉,把上海的地面烤得发烫,走在路上,鞋底都快被粘在地上。曾国藩住在上海县城外的一处小院里,院子很简陋,只有几间平房,墙是用土坯砌的,院墙上爬满了牵牛花,开着紫色的小花,算是院子里唯一的亮色。他每天天不亮就起身,带着幕僚冯焌光、容闳去考察厂址,皮鞋踩在滚烫的石板路上,脚底板都觉得疼。他们先去了黄浦江边的一块空地,这里临江,运机器、运钢材都方便,不用绕远路。可冯焌光蹲下身,抓起一把土,在手里捏了捏,土块很快就散了,还带着水湿的潮气。“大人,这土是淤泥土,地势太低,比黄浦江的水位还低三尺,一到汛期就会被淹,工厂建在这里,怕是刚建好就被水泡了,机器一泡就废了。”曾国藩点了点头,觉得冯焌光说得有道理,又去了虹口的一处旧船厂——这是前几年洋人留下的,因为生意不好倒闭了,厂房还在,就是有点破旧。可进去一看,面积太小,只能容纳几十台机器,根本不够扩建——江南制造总局要造枪炮、造轮船,需要大厂房、大场地,这里显然不够。就这样跑了半个月,脚都磨起了水泡,换了三双鞋,才在高昌庙找到了一块合适的地——这里地势高,比黄浦江水位高五尺,不会被淹;离黄浦江只有两里地,运料方便;还离上海县城不远,方便招募工匠,附近还有很多闲置的民房,可以改造成工匠的宿舍。定厂址那天,曾国藩站在空地上,望着远处的黄浦江,江面上有几艘洋船驶过,烟囱里冒着黑烟,洋人的旗帜在风里飘着。他心里默念:“就在这里,建咱们中国自己的工厂,造自己的机器,造自己的枪炮轮船,再也不用看洋人的脸色,再也不用受洋人的欺负。”
定下厂址后,最难的是买机器。当时西方列强对中国防范甚严,尤其是军工机器,根本不肯轻易出售——他们怕中国有了自己的军工,就不再买他们的武器,更怕中国变强后,不再受他们欺负。曾国藩让容闳去美国找洋行,容闳会说英语,还在美国留过学,熟悉洋人的规矩。容闳去了两个多月,回来时一脸愁容,连饭都没顾上吃,就去找曾国藩:“大人,美国旗昌洋行倒是愿意卖机器,可开口就要十万两白银,还说‘机器运到中国,要是被清廷查禁,或者你们自己不用了,我们概不负责’,态度傲慢得很,还说‘你们中国人根本不会用这些机器,买回去也是浪费’。”曾国藩坐在椅子上,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着,敲了很久,才说:“十万两太多了,咱们湘军的军饷都紧张,哪有这么多钱?你再去谈,就说八万两,要是他们不同意,咱们就找英国的怡和洋行,或者法国的东方汇理银行,总有洋行愿意卖。另外,跟他们说清楚,机器必须是最新的,要是有半点旧的、坏的,或者少了零件,以后咱们湘军的军火,再也不跟他们买,还要让上海的其他洋行都知道他们的品行,让他们做不成生意。”容闳拿着他的话去谈,旗昌洋行的老板怕失去湘军这个大客户——当时湘军是中国最大的军火买家,每年要从洋行买几十万两的武器,最终同意降价到八万两,还承诺负责运输和安装,保证机器到了就能用。
机器从美国运到上海,用了整整三个月——要跨过大西洋、印度洋,再经过马六甲海峡,一路颠簸。运到那天,曾国藩亲自去码头迎接,还让湘军士兵列了仪仗队,不是为了排场,而是为了让百姓们看看,中国也有自己的洋机器了。码头上挤满了人,有湘军士兵,有上海百姓,还有不少洋人来看热闹——有的洋人是来看笑话的,觉得中国人买了机器也不会用;有的洋人是来好奇的,想看看中国的军工工厂要怎么建。几艘大货船靠岸后,吊车开始卸机器,巨大的车床、铣床被吊下来,铁制的齿轮闪着冷光,阳光下像一块块巨大的银疙瘩,引得百姓们发出阵阵惊叹。曾国藩走上前,伸手摸了摸一台车床的外壳,外壳上还带着海腥味,像是刚从遥远的大洋彼岸赶来,还带着海水的气息。有个老工匠挤过来,叫陈阿福,以前是给洋人修船的,见过一些简单的机器,他小声问:“大人,这铁疙瘩真能造枪造炮?比咱们手工打的还好?俺们手工打铁,一天才能打一把刀,这东西一天能造多少?”曾国藩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阿福,不仅能造枪炮,还能造轮船,以后咱们中国,也有自己的洋机器了,再也不用跟洋人买了。这车床一天能造几十个零件,比手工快十倍还多,造出来的零件还更规整,枪炮的威力也更大。”陈阿福听了,眼里闪着光,伸手也摸了摸机器,像是在摸一件稀世珍宝,嘴里念叨着:“好,好,有了这东西,咱们就能造自己的炮,再也不用怕洋人和乱兵了,俺们工匠也能挺直腰杆了。”
工厂开工后,又遇到了新问题——工匠们不会用机器。曾国藩从广东、福建招募了一百多个熟悉洋务的工匠,这些工匠有的在洋行做过学徒,有的给洋人修过机器,可他们大多只见过简单的修船机器、纺织机器,对这种大型军工机器束手无策。有个工匠叫林阿狗,试着操作车床,想车一个炮管零件,结果不知道怎么调转速,零件刚碰到车刀就“咔嚓”一声断了。林阿狗急得直哭:“大人,俺不是故意的,俺实在不会用这东西,俺以前修的都是小船的零件,没见过这么大的机器。”曾国藩没有怪他,反而递给他一块手帕,安慰他:“没事,慢慢来,谁一开始都会出错。我年轻时学写文章,一篇文章写坏了几十张纸,才写出一篇好的。学机器也一样,多练几次就会了。”他只好又花重金,从美国聘请了五名技师,每个技师每月给两百两银子的薪水——这比湘军统领的薪水还高。可这些技师态度傲慢得很,每天只工作四个小时,到点就下班,还不愿教中国工匠,有的甚至故意把机器零件装错,让机器停工,想看中国工匠的笑话。有一次,一个叫约翰的美国技师,故意把车床的齿轮装反了,机器一启动就“嘎吱嘎吱”响,差点把车床的主轴弄坏。曾国藩知道后,没有发火,而是让人给技师们涨了薪水,还在工厂里建了西式宿舍,宿舍里有床、有桌子,还有洗澡的地方——当时中国人大多用木桶洗澡,西式宿舍里装了淋浴;还配了厨师,每天给他们做面包、牛排、咖啡,按洋人的口味来。他还让容闳每天陪着技师们聊天,给他们讲中国的历史,讲太平天国的战乱有多惨,讲百姓们有多盼着太平,讲工厂造机器是为了保卫国家、保护百姓,不是为了打仗欺负人。
时间久了,技师们渐渐被曾国藩的诚意打动。约翰后来找到曾国藩,手里还拿着一本机器说明书,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曾大人,我以前觉得中国人不懂机器,也不想学,只是想跟风买机器撑面子。可这几个月,我看到你们的工匠每天都在学,晚上还在宿舍里琢磨,看到百姓们经常来工厂外面看,盼着你们造出机器,我觉得我错了,我应该帮你们。”他主动提出教中国工匠操作车床,还把机器的图纸翻译成中文,标上中文注释,比如把“lathe”写成“车床”,把“mill”写成“铣床”。工匠们都很争气,白天跟着技师学,记不住就用炭笔在手上画,手上画满了齿轮、刻度;晚上回到宿舍,就围着煤油灯,把白天学的内容反复琢磨,有的甚至把机器零件画在纸上,拆了画,画了拆,直到记熟每个零件的位置。陈阿福以前没读过书,记不住技师说的专业术语,就自己编了口诀,把“车床”叫“转疙瘩”,把“铣床”叫“铣疙瘩”,每天嘴里念叨着“转疙瘩要顺时针转,转速慢了零件粗,转速快了零件断;铣疙瘩要慢一点,走刀快了铣不平”。不到半年,就有十几个中国工匠能独立操作机器了。曾国藩去视察时,看到陈阿福正在操作车床,车一个炮管的螺旋槽,动作熟练,零件车得又圆又光滑,比技师车的还好。他高兴地说:“阿福,好样的!以后这机器,就靠你们了!咱们中国工匠,一点都不比洋人差!”陈阿福笑着说:“大人,都是您教得好,您不怪我们出错,还花钱请洋人教我们,您让我们知道,咱们中国人也能学会洋机器,也能造自己的东西,不用再看洋人的脸色。”
同治六年夏天,江南制造总局造出了第一艘蒸汽轮船。曾国藩给它取名“恬吉号”,“恬”是恬淡,“吉”是吉祥,寓意“恬淡吉祥”,希望这船能给中国带来太平,带来吉祥。轮船身长十八丈,宽三丈,用的是蒸汽轮机,时速能达到十五里,比当时的帆船快了一倍多。试航那天,黄浦江两岸挤满了百姓,有几万人,有的站在岸边,有的坐在小船上,还有的爬到附近的树上,都来看中国自己造的轮船。“恬吉号”鸣笛启航后,烟囱里冒出黑烟,螺旋桨转动起来,溅起白色的水花,船身慢慢向前驶去,越来越快。百姓们欢呼起来,有的挥舞着帽子,有的喊着“中国有自己的轮船了”,还有的老人激动得哭了,说“俺活了一辈子,终于看到咱们自己造的大船了,再也不用怕洋人的船欺负咱们了”。曾国藩站在船头上,风吹着他的官袍,他望着两岸欢呼的百姓,心里感慨万千——从定厂址到买机器,从教工匠到造轮船,用了两年多,中间的困难数都数不清:有洋人的刁难,有工匠的不熟练,有资金的短缺,还有朝廷里保守派的反对,说“造机器是浪费钱,不如买洋人的船划算”。可现在,终于看到了成果,终于让百姓们看到了中国自强的希望。他想起林则徐的话:“师夷长技以制夷”,想起魏源写的《海国图志》,原来这些不是遥不可及的梦想,只要一步一步去做,只要不放弃,就能实现,就能让中国慢慢变强。
那天晚上,曾国藩在日记里写道:“今日‘恬吉号’试航,顺江而下,百姓观者如堵,欢呼声震江岸,连洋人都驻足观看,有的还竖起了大拇指。此非一艘船之成,实为中国自强之始。从前,咱们造枪靠手工,一锤一锤打,造一艘木船要半年;如今,咱们有了机器,能造铁船,能造钢炮,能造蒸汽轮机,这就是进步,这就是希望。往后,还要造更多的机器,办更多的工厂,让中国有自己的军工体系,有自己的航运体系,让中国不再受洋人的欺负,让百姓能过上太平日子,让国家能安稳发展。”他还让人把轮船的图纸用绸缎包好,放在一个紫檀木盒子里,盒子上刻着“此为中国第一艘蒸汽轮船‘恬吉号’图纸,子孙后代当惜之、继之、传之,勿忘自强之志”。夜深了,他还在书房里看机器说明书,说明书是英文的,很多单词他不认识,就对着《英汉字典》一个一个查,查到后用毛笔写在旁边,字迹工整,还标上了读音——他怕自己忘了,也想以后教给其他想学习的人。窗外的月光照在他身上,像给这位老人镀上了一层银辉,也照亮了中国近代工业的前路——这条路虽然难走,满是荆棘,可只要有人带头走,就一定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跟着走,总有一天,能走到光明的地方,能让中国真正站起来,不再受列强的欺负。
七律·办制造
上海创设制造局,师夷长技志求强。
购来机器逾重洋,聘得技师授秘方。
工匠苦研通巧术,轮船新造劈长江。
浓烟直上云霄里,始见中华有自强。
第四十四章 派留学生出
同治十年春,南京的桃花开得正艳,两江总督衙门的庭院里,几株桃树开满了粉色的花,花瓣层层叠叠,像一团团粉色的云。风吹过,花瓣落在地上,像一层粉色的地毯,踩在上面软软的。曾国藩坐在书房里,手里拿着一份《筹议选派幼童赴美肄业章程》,反复看了好几遍,纸张都快被他翻得起毛了。这份章程是他和李鸿章一起草拟的,里面详细写了选派幼童的条件——年龄十二至十六岁,资质聪慧,能读书写字,品行端正,没有不良嗜好,身家清白,父母或监护人同意;人数——第一批三十人,以后每年派三十人,连续派四年;留学年限——十五年,先在美国家庭住两年,学习英语,再进学校读书,从小学读到大学;经费来源——从江南制造总局的经费里拨出,每年拨六万两银子,包括学费、生活费、路费。他想起半年前,容闳来南京见他,容闳穿着一身西式西装,手里拿着一本美国大学的画册,说“大人,要想让中国自强,光有机器不行,还得有会用机器的人,有懂机器原理的人;要想有这样的人,就得派子弟出洋留学,去学洋人的技术,学洋人的学问,学他们怎么造机器、怎么办工厂、怎么管国家。咱们现在造机器,很多零件还得买外国的,很多原理还不懂,就是因为没人会,没人学啊!”当时他就觉得这个想法好,可又担心——清廷会不会反对?保守派大臣会不会说“崇洋媚外”?百姓会不会不理解?毕竟“送孩子去洋人的地方读书”,在当时可不是件容易被接受的事,很多人都觉得“洋人是蛮夷,他们的学问是‘奇技淫巧’,学了会忘本,会变成‘洋奴’”。
果然,章程刚草拟好,就有幕僚反对。幕僚张锡庚是个老儒生,一辈子读“四书五经”,最看不起洋人的学问。他拿着章程,皱着眉头说:“大人,洋人素来狡诈,居心叵测,幼童年纪太小,心智还没成熟,去了洋地,没人管着,天天跟洋人在一起,怕是会被洋人的习俗同化,忘了祖宗规矩,忘了自己是中国人,甚至会帮着洋人欺负中国人。到时候学了技术也没用,反而成了‘洋奴’,这不是得不偿失吗?”还有江苏巡抚丁日昌上奏,说“上海、苏州一带的百姓,听说官府要送孩子去美国,都不愿意,有的甚至把孩子藏在柴房、地窖里,怕被官府带走。有的百姓还说‘官府是要把孩子卖给洋人当奴隶’,谣言传得很厉害,恐生民怨,影响地方稳定”。曾国藩没有动摇,他知道,要做一件从来没人做过的事,要开一个新的先例,肯定会有阻力,肯定会有质疑。他让人去各省学堂挑选幼童,还亲自拟定了选拔标准,特意加了一条“必须由父母或监护人亲自写下保证书,承诺自愿送孩子留学,绝不反悔”。他还嘱咐选拔官员:“要是有百姓犹豫,就跟他们说清楚,留学费用全由朝廷承担,孩子在国外的吃穿住、读书都不用家里花钱,每年还能寄两封家书回来,让家里知道孩子的情况;学成回来后,朝廷会安排官职,最低也是知县,能光宗耀祖,比在家种地、做学徒强得多。”
选拔过程比想象中还难。在湖南湘乡,他的族弟曾广福有个儿子叫曾纪瑞,今年十三岁,读书很聪明,能背《论语》《孟子》,还会写一手好毛笔字,选拔官员觉得他很合适,把他的名字报了上来。可曾纪瑞的母亲,也就是曾国藩的族嫂,死活不同意。她拉着曾纪瑞的手,哭着说:“俺儿子才十三岁,还没长大,连湘乡都没出过,怎么能去那么远的地方?要坐几个月的船,要是遇到风浪,要是生病了,要是被洋人欺负了,俺怎么知道?俺怎么救他?再说,去洋人的地方读书,学那些‘蛮夷’的东西,要是忘了祖宗的学问,忘了怎么写汉字,俺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曾国藩亲自去族弟家劝说,他坐在炕边,拉着族嫂的手,族嫂的手因为常年做家务,满是老茧。他说:“嫂子,我知道你舍不得纪瑞,我也舍不得,纪瑞是个好孩子,我看着他长大的。可你想想,纪瑞去洋地学了本事,回来能造机器、办工厂,能让咱们中国不再受洋人欺负,能让湘乡的百姓都过上太平日子,这比守着纪瑞在家里读书,更有出息,更能光宗耀祖。再说,我让容闳跟着去,容闳在美国住了很多年,熟悉那里的情况,他会照顾孩子们,还会请中国老师,教他们读《论语》《三字经》,不会让他们忘本。每年我还会让孩子们寄家书回来,你能看到纪瑞的字,能知道他的情况,放心吧,我一定会把纪瑞平平安安带回来,让他成为一个有用的人。”族嫂沉默了很久,看着曾纪瑞渴望的眼神——纪瑞从选拔官员那里听说美国有很多新奇的机器,早就想去看看,她终于点了点头:“就听大人的,让纪瑞去闯一闯,要是能为国家做事,要是能让咱们中国变强,俺认了,俺等着纪瑞回来。”
在广东香山,选拔官员遇到了更大的阻力。香山靠海,很多百姓靠打鱼、做水手为生,见过洋人,也听过很多关于洋人的谣言,比如“洋人会把孩子的眼睛挖出来做药”“洋人会把孩子变成奴隶”。当地百姓听说官府要送孩子去美国,都以为是“官府要把孩子卖给洋人当奴隶”,纷纷把孩子藏起来。有个叫詹兴洪的穷秀才,家里有个儿子叫詹天佑,今年十二岁,很聪明,喜欢拆东西,家里的闹钟、油灯都被他拆过,还能装回去。选拔官员觉得詹天佑很合适,可詹兴洪也不同意,说“俺就这一个儿子,要是被洋人带走了,俺老了谁养?俺不能冒这个险”。曾国藩知道后,让人贴出告示,告示上用大号字写着“选派幼童出洋留学,是为了学习洋技,强国富民,绝非卖孩子;朝廷会派专人护送,孩子在国外的生活由朝廷负责,每年可寄家书;学成归来,朝廷授官,光宗耀祖”。他还请了当地的乡绅郑观应帮忙,郑观应去过上海,见过江南制造总局的机器,知道留学的好处。郑观应带着选拔官员去詹兴洪家,跟他说“兴洪兄,我去过上海,见过江南制造总局的机器,那些机器能造枪炮、造轮船,都是咱们中国自己造的。可造机器的人太少,懂机器原理的人更少,所以才要派孩子去美国学。你家天佑聪明,喜欢拆东西,这是有天赋,去美国学造机器,回来肯定能有大出息,能造铁路、造大桥,让咱们香山的百姓不用再走泥泞的路,不用再怕洪水冲断桥。到时候你就是功臣的父亲,多光荣啊!”詹兴洪听了,又看了看詹天佑期待的眼神,终于同意了:“好,俺让天佑去,俺相信你们,相信曾大人,俺等着天佑回来造铁路。”
经过半年的选拔,终于选出了三十名幼童,最大的十六岁,叫梁敦彦,已经能写策论了;最小的才十二岁,就是詹天佑。出发那天,上海吴淞口的码头挤满了人,有送孩子的父母,有看热闹的百姓,还有前来送行的官员,比如李鸿章、冯焌光都来了。曾国藩特意从南京赶来,他穿着一身便服,没穿官袍,显得很亲切。他手里拿着一摞《论语》,都是线装的,每本都用红绸子包着,给每个幼童送了一本。他站在高台上,对着孩子们训话,声音很轻却很有力,能让每个人都听到:“孩子们,你们今天去洋地读书,不是去玩,不是去享福,是去学本事,是去为国家做事。你们要记住三件事:第一,不忘祖宗,你们是中国人,不管在国外待多久,都不能忘了自己的根,不能忘了中国的文化,要每天读《论语》,要会写汉字,要知道自己是谁的孩子,是谁的百姓;第二,学好技术,洋人的机器好、学问好,你们要好好学,不懂就问,不要怕吃苦,把他们的本事学到手,记在心里;第三,早日回来,你们的父母在等着你们,咱们中国也在等着你们,等着你们回来,用你们学到的本事,让中国变强,让百姓过上太平日子。你们能做到吗?”孩子们都低着头,有的眼里含着泪,却还是大声回答:“能!我们记住了!”
曾国藩看着孩子们登上“海宴号”轮船,轮船是江南制造总局帮忙租的,挂着中国的龙旗。有的孩子拉着父母的手,舍不得松开,父母也在哭,反复叮嘱“要好好吃饭”“要好好读书”“要记得寄家书”;有的孩子好奇地看着轮船的烟囱、螺旋桨,眼里满是期待,问身边的容闳“美国有这么大的船吗”“美国的机器比江南制造总局的还大吗”。轮船鸣笛启航时,孩子们都跑到船边,趴在栏杆上,挥手喊“爹娘再见”“大人再见”“李大人再见”。曾国藩也挥着手,看着轮船渐渐消失在江雾里,江雾很大,很快就看不见轮船的影子了。他心里既期待又担心——期待他们能学成归来,成为中国的栋梁,为国家效力;担心他们在国外受欺负,担心他们适应不了洋人的生活,担心他们忘了自己的根。他对身边的容闳说:“纯甫,这些孩子就交给你了。你要多照顾他们,天冷了让他们加衣服,生病了让他们看医生,教他们学洋技,也要教他们读《论语》、写汉字,让他们既要学好洋技,也不能忘了中国的根。要是有什么困难,就给我写信,我会想办法帮你们。”容闳点头,眼里也有些湿润:“大人放心,我会的。我在美国待过,知道怎么照顾孩子,我会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等他们学成回来,一定能为国家做大事,一定不会让您失望,不会让中国百姓失望。”
那天晚上,曾国藩在日记里写道:“三十幼童赴洋留学,此为中国未有之创举,开中国留学之先河。虽前路未知,有百姓不解,有官员反对,有保守派质疑,然为自强计,不得不为,不能不为。洋人以机器强,以学问强,以制度强,咱们中国要想强,就得学他们的长处,补自己的短处,就得派子弟去学,去看,去悟。这三十个孩子,就像三十颗种子,种在国外的土地上,等他们长大,就能带回果实,带回希望,助中国脱弱变强,助百姓安居乐业。愿十年后,二十年后,这些孩子能成为中国的栋梁,能造机器、办工厂、修铁路、办学校,能让中国不再受列强的欺负,能让中国的百姓都过上太平、富足的日子。”他还让人把幼童的名单抄下来,用毛笔写在一张大白纸上,贴在书房的墙上,每个名字后面都画了一个小圈,他说“等他们回来,我就把圈涂满,算是给他们接风,给他们庆功,给他们接风洗尘”。月光照在名单上,那些稚嫩的名字——詹天佑、梁敦彦、曾纪瑞、林联辉……像一颗颗希望的种子,在曾国藩的心里,也在中国的土地上,悄悄生根发芽。他知道,这些孩子,就是中国未来的希望,就是中国自强的希望,就是中国摆脱落后、走向光明的希望。
七律·派留学
联名李公奏帝庭,请携幼童赴美行。
选士十三龄始冠,遣师二客道先鸣。
临行授卷传儒理,隔海牵心盼学成。
此去西洋求技艺,归来为国展长缨。
第四十五章 同治六任直
同治六年冬,南京下起了第一场雪,雪花不大,像柳絮一样飘下来,落在地上很快就化了,却把空气衬得更冷了。江南制造总局的厂房上盖了一层薄薄的雪,像撒了一层白糖,机器的轰鸣声比平时小了些,工匠们都穿着厚厚的棉袄,手里还拿着暖手的铜炉。曾国藩正在工厂里视察新造的火炮,手里拿着一把卡尺,仔细测量炮管的厚度——炮管的厚度必须均匀,不然放炮时容易炸膛。他一边测,一边跟冯焌光说:“这炮管一定要做结实,咱们造炮是为了保卫国家,要是炮不结实,炸伤了自己人,那就得不偿失了。”突然有亲兵跑来,跑得满头大汗,手里拿着一封明黄色的圣旨,圣旨用明黄色的绸缎包着,上面还系着红色的丝带。“大人,宫里来的圣旨,八百里加急,让您立刻回衙门接旨!”亲兵喘着气说。曾国藩心里一动,放下卡尺,跟着亲兵回了总督衙门。打开圣旨,上面的字迹是同治帝的老师翁同龢写的,写着“调任曾国藩为直隶总督,即刻赴京任职,不得延误”。直隶是京畿重地,管辖范围包括今天的河北、北京、天津等地,是清朝的“心脏地带”,直隶总督不仅要负责地方政务,还要保卫京城安全,相当于“京畿守护者”,地位比两江总督更显赫,是清朝“九大总督”之首。他愣了很久,手里的圣旨都快掉在地上——他没想到清廷会让他去管京畿重地,毕竟他之前剿捻失利,心里既紧张又激动,紧张的是京畿事务繁杂,关系朝廷安危,责任重大,一点都不能出错;激动的是清廷还信任他,愿意把这么重要的地方交给她,没有因为剿捻失利就弃用他。
启程去北京赴任前,他特意回了一趟湘乡老家。老家的房子还是老样子,土坯墙,黑瓦顶,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还在,只是树干更粗了,树枝上还挂着去年的旧灯笼。母亲江氏已经八十三岁了,身体很弱,坐在炕上,盖着厚厚的棉被,看到他回来,拉着他的手不放,手背上满是皱纹,像老树皮一样,手指冰凉。“宽一(曾国藩乳名),你又要去远方做官,这次去的是京城,那么远,路上要走一个多月,娘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你回来,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看到你。”母亲的声音很轻,带着颤音,眼里还含着泪。曾国藩鼻子一酸,握着母亲的手,把母亲的手放在自己的怀里暖着,说“娘,儿子会好好照顾自己,路上会小心,到了直隶会给您寄家书,告诉您儿子的情况。等任期满了,儿子就回来陪您,陪您在院子里晒太阳,听您讲儿子小时候的事,吃您做的炒米、腊肉。”他还去了父亲曾麟书的坟前,坟上长满了青草,他让人把草拔掉,添了新土,还摆上了母亲做的炒米、腊肉,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额头碰到冰冷的泥土,冰凉的感觉从额头传到心里。心里默念:“爹,儿子要去直隶任职了,去守护京城,守护京畿的百姓,去为国家效力。您放心,儿子会好好做事,不辜负您的教诲,不辜负曾家‘耕读传世、忠君爱国’的祖训,不会给曾家丢脸。”离开老家那天,母亲让丫鬟包了一包家乡的炒米,炒米是用糯米做的,喷香,还包了一块腊肉,是母亲自己腌的。“这是你小时候爱吃的,带着路上吃,想娘了,就吃一口,就像娘在你身边一样。”母亲说。他接过炒米和腊肉,揣在怀里,心里暖暖的,走了很远,还能闻到炒米的香味。
抵达北京后,同治帝在养心殿召见了他。皇帝虽然才十四岁,却穿着一身明黄色的龙袍,龙袍上绣着五爪金龙,坐得很端正,手里还拿着一把玉如意。“曾爱卿,直隶乃京畿重地,关系朝廷安危,关系百姓太平,你到任后,可有什么打算?可有什么需要朝廷支持的?”同治帝的声音还带着稚气,却很认真,显然是提前跟老师翁同龢练过。曾国藩跪在地上,恭敬地回答:“回皇上,臣到任后,当以三件事为重:一是整顿吏治,严惩贪官污吏,清理积压的冤案,让官员们都能为百姓做事,不敢懈怠,不敢贪污;二是加强军备,训练直隶绿营,更换老旧的武器,让绿营能保卫京城安全,能抵御捻军、土匪的侵扰;三是治理永定河水患,永定河每年都泛滥,淹了百姓的田,毁了百姓的房,臣要修堤坝、疏河道,让两岸百姓能安稳种庄稼,不再受洪水之苦。臣不需要朝廷额外支持,只要朝廷相信臣,臣定当尽心竭力,绝不让京畿有失,绝不让皇上失望,绝不让百姓受苦。”同治帝听了,很高兴,笑着说“朕相信你,你是国家的栋梁,是朕的忠臣。你要好好干,有什么困难,就跟朕说,跟军机处说,朝廷会支持你”。
离开皇宫后,曾国藩直接去了保定——直隶总督衙门设在保定,而不是北京,因为保定离京不远,又能兼顾直隶各地的事务。到了衙门,他没有先休息,没有先整理行李,而是让人把直隶各州府的官员名册、财政账目、冤案卷宗都搬来,堆了满满一桌子,桌子都快被压塌了。他坐在桌前,连夜翻看,油灯换了三盏,蜡烛烧了半盒。看到有的州府官员贪赃枉法,把朝廷拨的赈灾银挪作私用,用赈灾银盖自己的大宅子,买良田;有的官员懒于政务,百姓的冤案积压了几十件,甚至有百姓告了三年状,都没能立案,只能在衙门外哭;有的官员欺压百姓,强占百姓的田地,逼得百姓卖儿卖女。他气得拍了桌子,把账本扔在地上,账本摔开了,里面掉出一张银票,是官员贪污的证据。他怒吼道:“这些贪官懒官,拿着朝廷的俸禄,穿着官服,吃着百姓的粮食,却不为百姓做事,反而欺负百姓,压榨百姓,留着何用?简直是朝廷的蛀虫,百姓的祸害!”第二天一早,他就下了一道令,用大号字写在告示上,贴在总督衙门门口,也贴在各州府的衙门口:“凡直隶境内官员,若有贪污、渎职、欺压百姓、积压冤案者,一经查实,无论官职大小,立即革职;情节严重者,如贪污赈灾银、草菅人命者,交刑部查办,绝不姑息,绝不徇私!”他还让人在总督衙门门口设了一个“举报箱”,箱子是用铁皮做的,很结实,上面用红漆写着“凡举报贪官污吏、奸猾土豪者,无论平民百姓,还是士兵工匠,无论实名匿名,都可投信,本官定会一一查实,为百姓做主,绝不泄露举报者信息”。
举报箱设下还不到十天,就有人投了一封举报信,举报保定知府王怀忠贪墨漕银三万两。举报信里写得很详细,说王怀忠在征收漕粮时,每石漕粮多收五升,还把朝廷拨的漕运经费挪走,给自己买了小妾,盖了花园。曾国藩亲自审理,派了三个亲信去查王怀忠的家产,结果在王怀忠的花园里,挖出来十几箱银子,还有从江南买来的绸缎、玉器、字画,都是价值不菲的东西。王怀忠一开始还抵赖,说“这些银子是朋友送的,是我祖上留下的,不是贪墨的”,可当曾国藩拿出他多收漕粮的账本、漕运经费的支出记录时,他才低下头,脸色惨白,说“臣知罪,臣不该贪墨漕银,不该欺压百姓,请大人饶臣一命”。曾国藩当即下令,把王怀忠革职,戴上枷锁,押解到京城交刑部查办,还把贪墨的三万两银子追回来,一部分用于修复永定河堤坝,一部分分给保定城里的灾民——当时保定刚遭了水灾,很多百姓没饭吃。百姓们听说了,都拍手称快,有的还在总督衙门门口贴了对联,上联是“曾公清正,为民除害”,下联是“贪官落网,百姓安康”,横批是“天下太平”。有个老农叫张老栓,带着一袋花生来谢他,花生是刚炒好的,还冒着热气。“大人,这是俺家地里种的花生,您尝尝,香得很。俺们保定百姓,终于有清官为俺们做主了,终于不用再受贪官的欺负了!”曾国藩接过花生,剥了一颗放在嘴里,花生又香又脆,比什么山珍海味都好吃。他说“老栓,不用谢我,这是我应该做的。当官就要为百姓做主,就要惩治贪官,要是连这点都做不到,就不配当这个官”。
除了整顿吏治,曾国藩最看重的就是治理永定河。永定河素有“小黄河”之称,水流湍急,水里的泥沙很多,河道经常淤塞,每年夏天一涨水,两岸的农田就会被淹,房屋就会被冲毁,百姓们只能逃到山上避难,有的甚至家破人亡。他到任后,亲自去永定河考察,沿着河岸走了三天,从上游的宣化一直走到下游的天津,脚上的靴子都磨破了,袜子也湿了,裤腿上沾满了泥巴。他让人找来当地的老河工,老河工们都七八十岁了,一辈子跟永定河打交道,知道永定河的脾气。“大人,永定河的问题,一是泥沙太多,河道淤塞,水排不出去;二是堤坝年久失修,有的堤坝还是明朝修的,早就不结实了,一涨水就破;三是没有固定的防汛制度,百姓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涨水,不知道怎么防。”老河工头说。曾国藩点了点头,让人召集两岸的百姓,在每个村子都设了召集点,他亲自去跟百姓们说“只要大家愿意来修堤坝、疏河道,朝廷就给大家发工钱,每天五十文钱,管三顿饭,早饭有粥有馒头,午饭晚饭有菜有肉,让大家能吃饱,能养家。修完堤坝后,朝廷还会给每户百姓发两石粮食,作为补偿”。百姓们早就盼着治理永定河,听了这话,都积极响应,不到一个月,就召集了上万民工,有的是父子一起去,有的是兄弟一起去,还有的是妇女也去帮忙做饭、送水。
修堤坝的日子里,曾国藩每天都去工地视察,不管刮风下雨,从不间断。民工们光着脚在泥水里干活,有的脚被石头划破了,流着血,就用布条裹一下继续干;有的民工生了病,发着烧,也不肯休息,说“早一天修好堤坝,早一天能种庄稼,不能耽误”。他让人在工地旁搭了几间医棚,请来郎中给民工看病,郎中都是从保定城里最好的药铺请的,还准备了很多草药、药膏,免费给民工用。他还让人熬了姜汤,放在工地的各个角落,让民工们冷了能喝一碗暖身子。有一次,天下着大雨,工地里都是泥,民工们的衣服都湿透了,曾国藩也披着蓑衣,戴着斗笠,在工地上来回走,看哪里的堤坝需要加固,哪里的河道需要疏浚。他还特意嘱咐厨房:“每天给民工们加一顿肉,不管是猪肉还是羊肉,一定要让大家吃饱,有力气干活。民工们这么辛苦,不能让他们饿着肚子干活。”有个老民工叫李阿婆,快七十岁了,还在工地上给民工们做饭,看到曾国藩这么辛苦,感动地说“大人,您是大官,却跟我们这些老百姓一起淋雨,一起干活,您真是个好官,俺们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的官”。还有个老民工叫张老栓——就是送花生的那个老农,快七十岁了,还在工地上扛石头,石头很重,他扛着石头走得很慢,却很稳。曾国藩走过去,想帮他扛,张老栓却躲开了,说“大人,您是官,俺是民,怎么能让您扛石头?您的身子金贵,是为国家做事的。俺虽然老了,可还能干,只要能把堤坝修好,俺孙儿就能在田里种庄稼,不用再逃荒,不用再饿肚子,俺就满足了”。曾国藩听了,心里很感动,说“老栓,这堤坝不是本官一个人的,是咱们大家的,是为了咱们大家能过上太平日子。咱们一起努力,一定能把堤坝修好,一定能让永定河不再泛滥”。
经过半年的治理,永定河堤坝终于修好了,河道也疏浚了。新修的堤坝有两丈高、一丈宽,用石头做地基,用夯土做坝体,还在坝上种了柳树,柳树的根能固土,还能挡水。河道疏浚了三尺深,把里面的淤泥都挖了出来,运到田里当肥料。那年夏天,永定河下了一场大雨,雨下了三天三夜,降雨量比往年多了一半,可新修的堤坝却稳稳当当,没有一处决口,河水顺着疏浚后的河道,安安稳稳地流入大海。两岸百姓站在堤坝上,看着河水顺着河道流走,看着自己的田地没有被淹,都激动得哭了,有的还对着堤坝磕头,说“谢谢曾大人,谢谢老天爷,俺们终于不用再逃荒了”。他们在堤坝上插满了彩旗,彩旗是用红布、蓝布做的,在风里飘着,像一片彩色的海。他们还做了一块“万民伞”,伞面上用金线绣着“曾公治水,功德无量”八个字,派了十几个代表,敲锣打鼓地送到总督衙门。曾国藩接过万民伞,伞很重,上面绣满了百姓的心意。他说“这不是本官的功劳,是咱们大家一起努力的结果。是民工们辛苦干活,是百姓们支持,是老河工们指导,才有了今天的堤坝。只要百姓能安居乐业,能安稳种庄稼,能过上太平日子,本官再苦再累,也值了”。
到了秋天,曾国藩又开始训练直隶绿营。直隶绿营有五万多人,是保卫京畿的主要兵力,可长期疏于训练,很多士兵连火枪都不会用,有的甚至吸食鸦片,身体弱得连弓都拉不开,跑几步就喘气。他下令:“凡绿营士兵,若有吸食鸦片者,限期一个月戒除,由营官监督,若到期仍不戒除,立即革职,永不录用;所有士兵,每天必须训练四个时辰,上午练火枪、练弓箭,下午练阵法、练格斗,不合格者,加倍训练,直到合格为止,训练不合格的,不给军饷。”他还亲自去军营督训,每天天不亮就去,穿着一身湘军的旧军装,跟士兵们一起站军姿、一起练队列。有个士兵叫刘勇,吸食鸦片多年,戒了几次都没戒掉,戒鸦片时浑身难受,像有虫子在爬,他想放弃,想逃跑。曾国藩知道后,没有骂他,而是坐在他身边,跟他说“刘勇,我年轻时也有缺点,也犯过错误,比如读书不用功,被父亲骂过很多次。可错误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改正。你还年轻,才二十岁,要是一直吸食鸦片,不仅毁了自己的身体,还毁了自己的家,你的爹娘还在等着你回家,等着你养老。你好好戒毒,好好训练,以后就能保卫京城,为国家效力,让你的爹娘为你骄傲,这比什么都强。”刘勇听了,很感动,哭着说“大人,俺听您的,俺一定戒掉鸦片,好好训练,不辜负您的期望”。他每天都用冷水浇头,让自己保持清醒,难受的时候就咬着牙忍着,曾国藩还让人给他熬了戒毒的汤药,帮他缓解痛苦。三个月后,刘勇终于戒掉了鸦片,训练也很刻苦,枪法练得很准,还成了绿营里的标兵,能给其他士兵做示范。
那天晚上,曾国藩站在总督衙门的院子里,看着天上的圆月,月光洒在院子里,像一层薄薄的霜,很亮,能看清院子里的每一棵草。他想起自己到直隶已经一年了,吏治整顿了,贪官少了,官员们都不敢懈怠了,百姓的冤案也清理得差不多了;永定河治好了,两岸百姓能安稳种庄稼了,再也不用逃荒了;绿营也变强了,能保卫京城了,士兵们的精神面貌也不一样了,不再是以前那种懒散的样子。京畿之地安稳了,百姓们能过上太平日子了,他没有辜负清廷的信任,也没有辜负百姓的期望,更没有辜负自己的初心。他摸了摸腰间的玉佩,那是母亲给他的,玉佩是和田玉做的,上面刻着“平安”两个字,母亲说“戴着能保平安,能让你做事顺利”。他心里默念:“娘,儿子在直隶挺好的,您放心,这里的百姓能安稳过日子了,京城也安全了。等这里的事都办妥了,儿子就回家看您,陪您吃您做的炒米、腊肉,听您讲家里的事。”
七律·任直督
调任直隶承天眷,京畿重地担千钧。
严惩贪吏澄官纪,疏浚长河解民颦。
训练绿营强武备,安抚百姓固邦邻。
半年治得地方靖,不负君王不负民。
来源:草鞋芒杖论平生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