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又到了推荐大学生的日子，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人并不太走心这个事，只有头上戴着高中生光环的未婚年青人还抱着一个热罐子，我虽在此列，却已心死，因为拒绝为新的当权派当枪手，就等于堵死了通往神圣殿堂的路。莫说是上大学，就是出去当个临时工，也是不可能的事。经过短暂的痛苦

又到了推荐大学生的日子，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人并不太走心这个事，只有头上戴着高中生光环的未婚年青人还抱着一个热罐子，我虽在此列，却已心死，因为拒绝为新的当权派当枪手，就等于堵死了通往神圣殿堂的路。莫说是上大学，就是出去当个临时工，也是不可能的事。经过短暂的痛苦之后，我像一头被驯服的马，无奈地向现实屈服了。既然走不出这片黄土地，那就老老实实当一个农民吧，也别少年壮志了，也别三十岁之前不谈婚事了，找一个顺眼的媳妇，生上三两个崽子，老婆孩子热炕头，怎么不是一辈子！

谷子割了，豆子收了，玉米秸刨了，该种麦子了。吆喝着枣红马，耕了半天的地，枣红马累了。它老了，尽管它还想用自己的努力讨得主人的欢心，但它已力不从心，早早的出了一身汗，脚步逐渐慢下来。我知道它是一匹不用扬鞭自奋蹄的好马，但它实在是身不由己，我心良善，舍不得抽它，也不呵斥它。终于到工歇的时间，我把枣红马停在地头，拔了一抱草喂它，它感激地看看我。我坐在运河岸上，看河水滔滔北去。一只蚂蚱懒洋洋地爬到我脚面上，看它膨胀的肚子，知道它要产卵了，我抓起来要扔到河里，转而一想，到底是条性命，便把它丢在草丛中。

河的对岸的村庄叫安口，是星婶的娘家，星婶曾把娘家的一个远房侄女给我提过，被野心勃勃的我拒绝了。我没见过那姑娘，但我猜想一定很漂亮，因为听说她村里演《红灯记》，她是铁梅的扮演者。演铁梅的人绝不是丑人，也不知人家找了婆家了吗？正在想入非非，安口村的高音喇叭响了。这个时间喇叭响，不是村里的负责人"广"几句通知，就是有重要新闻转播。我抬起头来，侧耳细听。轻风掠过运河水面，从那边吹来，送来了令人激动的消息，高考恢复了！

我乐得从河堰上蹦起来，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我要高考，我要上大学！没等到日落西山，我早早给自己放了工。马蹄清脆，在高高的运河大堤上踏出了动听的声音，如乐作焉，西边的太阳把我和枣红马投下长长的影子，树上的喜鹊喳喳地叫个不停。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我正在思虑高考的事情，那条放在我房间的红板凳突然说话了:去吧，走向那神圣的考场，那是展示你才华的地方，你肩负着父母的希望，你是乔家的骄傲。在考场上，我文思泉涌，汩汩滔滔，如有神助。那一天，阳光明媚，惠风和畅，一只凤凰翩翩落在跟前，衔来一封信，我考上了大学！霎时间，眼前金光万道，百乐齐鸣，凤凰载着我，在村子上空盘旋一遭，然后飞往我心中的殿堂。

几天以后，我收到了乔正的来信，他鼓励我一定要报名参加高考，他相信我一定在这人生的重要时刻做出正确的抉择，他坚信我一定能考上。他告诉我，他坚决地参加高考，他感谢党，感谢国家，给了这么好的机会，他一定百倍珍惜。他梦到了红板凳，他说，到了我们光宗耀祖的时候了。

激动的涟漪退去之后，我开始了复习。白天，依然下地干活，晚上啃起了书本。我自信，我的语文、政治、史地，应该问题不大，只是数学弱了一点，于是，决定先攻数学这一科。一个星期过去了，我大吃一惊地发现，数学岂止是弱了一点，简直就是一块白板，它是横亘在我面前的一座大山，挡住了我的去路，把我的大学梦击得粉碎！我这才知道，那个基本上不动课本的"教育革命实验班"，毁了我们的未来！我连许多数学符号都不认识！数学就是一条马里亚纳大海沟，把珠穆朗玛峰移置其中，也会被吞噬掉，更何况，我其他的学科并无珠峰的优势。权衡再三，我决定，放弃高考，当一个地球的修理工。我把这一决定写信告诉了乔正。

睡觉前，父母来到我的房间。

"真不考了？咋不试试，考上了更好，考不上拉倒，试试呗？"母亲失落与希望纠结在脸上。

"试也白试，考不上的，不去丟人现世了。"我说。

"考不上就是丟人？"父亲说，"叫我说，考不上不丟人，不敢考才叫丟人！还没上战场，就缴枪投降，这样的胆小鬼，还能指望他有出息？"

父亲的激将法没有激活我的斗志，他不明白他没遗传给我一个聪明的脑袋，高考拼的是智商，比的不是力气。

"你自己选的路你自己走，在庄稼地里吃苦受累是你自找的，怨不得别人，该娶妻抱子的年龄了，也该懂点事了！"父亲失望地走了。

母亲叹着气，为我铺着炕，说道，"我早就说过，宁可学了没有用，也别用着了没学，这话让我说着了吧？这时候用着了，却拿不出东西来。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剜到到篮里才叫菜，装到兜里才叫钱，肚子里有学问才叫本事。看你在庄稼里受这个累怪心疼的，可爹娘没能耐把你弄出去。现在好了，能高考了，可你又不想考了。考大学是你的事，考上了你就从这泥窝子拔出去了，那是你一辈子的事。俺跟你爹这么大岁数了，能得你几天济呀？你看你哥，你姐他们，唉，不说了，说这个也没用了。天不早了，炕也铺好了，睡吧！不考大学就快娶媳妇，明天我就去找你星婶，看看河西那个闺女找主了吗？"

母亲失望地走了，我知道，我知道，我的抉择像一把利刃，重重地伤害了他们，份害了他们的心。然而，我是多么的无奈呀，我的心也在流血！我躺在炕上，望着窗外。今夜的天空，没有多少星星，明月皎洁的时侯，是显不出星星的。都说嫦娥独居广寒，是多么得寂寞孤独。让我去和她相伴吧，脱身这贫瘠的土地，离开这喧嚣的尘世，到没有是非，没有争斗的地方，是多么得惬意和幸福呀！

忽听得有人敲门，我急忙起身，打开门，月光下站着一人，让我大吃一惊，是乔正！

来源：运河船夫19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