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漠北的雪下了整整三个月,狂风卷着雪粒子,像刀子似的刮过雁归谷。两个猎户裹紧羊皮袄,在谷口挖雪找猎物时,铁铲突然撞上了硬东西——不是冻土,是一截染着锈色的银簪。
楔子·雪下遗骨
永安七年,冬。
漠北的雪下了整整三个月,狂风卷着雪粒子,像刀子似的刮过雁归谷。两个猎户裹紧羊皮袄,在谷口挖雪找猎物时,铁铲突然撞上了硬东西——不是冻土,是一截染着锈色的银簪。
往下挖了三尺,雪地里露出半块青白玉佩,玉佩裂着纹,上面刻着的“苏”字,被雪水浸得发乌。再往下,是一具蜷缩的骸骨,手指骨紧紧攥着一方绢帛,绢帛冻得像铁板,上面暗红的字迹,是早已干涸的血。
猎户们不敢怠慢,这玉佩样式,像极了三年前被贬去漠北的镇国将军府嫡女——苏清鸢的东西。当年苏小姐嫁给三皇子萧景渊,却没半年就被指认通敌叛国,萧景渊亲自下旨,把她贬去漠北“思过”,此后便没了音讯。
消息传回京城时,萧景渊正在府里给表妹林婉柔描眉。林婉柔握着他的手,声音软得像棉花:“表哥,漠北那么冷,苏姐姐……会不会早就不在了?”
萧景渊笔尖顿了顿,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他想起苏清鸢临走时的样子,她穿着素衣,跪在雪地里,双手举着那封所谓的“通敌信”,眼睛红得像燃着的火:“景渊,我没有!这信是假的!你信我一次!”
他当时怎么说的?他说:“苏清鸢,你父兄手握兵权,你竟敢私通北狄,你让我怎么信你?”他还把那封假信扔在她脸上,看着她的眼泪砸在雪地里,瞬间冻成小冰晶。
“不会的。”萧景渊收回思绪,语气平淡,“她那么犟,不会就这么死了。”
可当天下午,猎户送来的那方血书,狠狠打了他的脸。绢帛上的血字歪歪扭扭,有些地方被雪水晕开,却字字扎心——
“景渊:北狄密信乃婉柔伪造,她与北狄细作勾结,欲借你之手除我苏家。我已找到证据,藏于雁归谷东崖石缝。漠北雪大,我冷,等不到你来了。若有来生,愿你我……永不相见。”
落款是“清鸢”,最后一笔拖得很长,像极了她当年跪在雪地里,伸着手想拉他,却什么都没拉住的样子。
萧景渊握着绢帛的手开始发抖,绢帛上还留着漠北的寒气,透过指尖,钻进他的骨头缝里。他突然想起,苏清鸢最怕冷,冬天里,她的手永远是凉的,他以前总把她的手揣进自己怀里,笑着说“我的手暖,给你捂捂”。
可这三年,在漠北的大雪里,谁给她捂手?
第一章·红妆错付
永安四年,春。
我嫁给萧景渊那天,京城下着小雨,淅淅沥沥的,把红妆染得有些湿润。我坐在花轿里,手里攥着母亲留给我的青白玉佩,心里像揣着只兔子——我喜欢萧景渊十年了,从他还是个不受宠的皇子,我跟着父兄去军营,看见他在演武场练剑,汗水打湿了衣袍,却眼神亮得像星。
那时候他还会叫我“清鸢”,会在我练箭射偏时,从身后扶住我的手,气息落在我耳边:“手腕再稳些,对准靶心。”
后来他要争储,我苏家手握兵权,父亲把我许给了他。我知道这场婚事有利益纠葛,可我还是欢喜,因为嫁的人是他。
新婚夜,他掀开我的盖头,眼神里没有我期待的温柔,只有淡淡的疏离。他说:“清鸢,你是苏家女,嫁给我,就要守我皇子妃的本分。”
我点头,把早就准备好的暖炉递给他:“我知道你怕冷,这个暖炉填了银丝炭,能暖一整晚。”
他接过暖炉,却没看我,只是放在一边:“婉柔身子弱,明天你去看看她,给她送些补品。”
林婉柔是他的表妹,从小养在他身边,听说他以前总护着她。我没多想,第二天就备了补品去见她。林婉柔穿着粉裙,坐在窗边绣帕子,看见我来,立刻站起来,语气亲昵:“嫂子来了?快坐,我刚泡了雨前茶,你尝尝。”
她给我倒茶时,手指故意撞翻了茶杯,滚烫的茶水洒在我手背上,我疼得缩了缩手,她却立刻红了眼:“嫂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表哥要是知道了,肯定要怪我……”
我还没说话,萧景渊就闯了进来。他看见我手背上的红痕,第一句话不是问我疼不疼,而是对着林婉柔说:“婉柔,你没事吧?是不是她欺负你了?”
我愣在原地,手背的疼比不上心口的凉。我看着萧景渊把林婉柔护在身后,眼神里的警惕像针一样扎我,突然就明白了——在他心里,我这个正妃,不过是苏家送来的筹码,而林婉柔,才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
从那天起,我在皇子府的日子,就成了一场漫长的煎熬。林婉柔总在他面前“不小心”犯错,每次错的都是我;他夜里从不进我的房,却会在林婉柔咳嗽时,彻夜守在她床边;我给他做的衣服、绣的帕子,他要么放在一边落灰,要么转头就给了林婉柔。
父亲劝我:“清鸢,忍忍,等景渊登基,你就是皇后。”
我忍,因为我还爱着他,我总觉得,他只是暂时被林婉柔蒙蔽了,总有一天,他会看见我的好。
直到永安四年冬,北狄来犯,边关急报。林婉柔突然拿着一封“密信”跪在萧景渊面前,哭着说:“表哥!我在嫂子房里找到这个!嫂子她……她私通北狄!”
密信上的字迹模仿我的笔迹,说要里应外合,帮北狄拿下雁门关,还盖着我苏家的私印——那私印,是我前几天不小心落在林婉柔房里的,她当时说“嫂子放心,我帮你收着”,原来早就存了坏心。
萧景渊拿着密信,走到我面前,眼神里没有一丝信任,只有冰冷的失望:“苏清鸢,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你父兄在前线浴血奋战,你却在这里通敌叛国!”
我抓着他的袖子,眼泪止不住地掉:“景渊,不是我!是婉柔陷害我!你信我!我苏家世代忠良,我怎么可能通敌?”
“证据确凿,你还想狡辩?”他甩开我的手,力道大得让我摔在地上,“我念在你父兄的面子上,不杀你,贬你去漠北,永世不得回京!”
我趴在地上,看着他转身去扶林婉柔,看着林婉柔回头看我时,眼里那抹得意的笑。我突然觉得,我这十年的喜欢,像个笑话。
临走那天,京城下着雪,和我嫁给他那天的雨,一样凉。我跪在雪地里,看着萧景渊的马车从面前经过,他没有回头。我手里攥着那枚青白玉佩,心里想:萧景渊,我会找到证据,证明我的清白,我等你来接我。
可我没想到,漠北的雪,会那么大,大到把我埋进了永夜里。
第二章·漠北雪寒
漠北的边城,比我想象中更苦。
我被贬来这里,没有随从,没有银两,只能住在一间漏风的土坯房里。冬天的风从门缝里灌进来,像鬼哭似的,夜里我裹着单薄的被子,冻得根本睡不着。
可我没放弃,我记得父亲说过,雁归谷有北狄细作的据点,只要找到据点,拿到林婉柔和北狄勾结的证据,我就能洗清冤屈。
每天天不亮,我就揣着两个冷硬的窝头,去雁归谷找证据。谷里的雪没到膝盖,走一步都要费很大的劲,我的靴子很快就磨破了,脚冻得又红又肿,一沾热水就疼得钻心。
有一次,我在谷里遇到了狼群,我拼尽全力爬上一棵枯树,看着狼在树下转了整整一夜,直到天亮才走。我下来时,腿软得站不住,摔在雪地里,啃了一嘴的雪。那一刻,我真的想放弃,可一想到萧景渊,想到苏家的清白,我又咬着牙爬了起来。
我在谷里找了三个月,终于在东崖的石缝里,找到了一个木盒。木盒里装着林婉柔和北狄细作的通信,信里写着她如何伪造密信,如何陷害我,还写着她要在萧景渊登基后,让北狄趁机南下——原来她不只是想害我,还想毁了大靖。
我抱着木盒,哭了很久,终于能证明自己的清白了。我立刻写了血书,把证据和木盒的位置都写在上面,托付给一个要去京城的商队,让他们把血书交给萧景渊。
我怕商队的人靠不住,还把母亲留给我的青白玉佩摘下来,递给领队:“这玉佩值不少钱,你拿着,一定要把信亲手交给三皇子,拜托你了。”
领队接过玉佩,拍着胸脯保证:“姑娘放心,我一定送到。”
我以为,我很快就能等到萧景渊的人,等到他来向我道歉,等到他接我回京城。可我等了一天又一天,等了一个月又一个月,别说萧景渊的人,连商队的消息都没有。
后来我才知道,林婉柔早就买通了漠北到京城的所有商队,凡是有我的信,都会被她截下来烧掉。那个领队,也拿着我的玉佩,消失得无影无踪。
希望一点点破灭,我的身体也越来越差。漠北的冬天来得早,这一年的雪,比往年更大,雁归谷被大雪封了,我再也没办法出去找吃的。
土坯房里的最后一个窝头吃完了,我躺在冰冷的土炕上,感觉身体越来越轻。我想起萧景渊以前给我捂手的样子,想起他在演武场练剑的样子,想起我嫁给她那天,小雨里的红妆。
我还没等到他的道歉,还没等到他说一句“我信你”,我不能就这么死了。
我挣扎着爬起来,想去找点吃的,可刚走出房门,一阵狂风就卷着大雪扑过来,把我掀倒在雪地里。雪粒子砸在我脸上,疼得我睁不开眼,我想爬起来,可身体像灌了铅一样重,大雪很快就没过了我的膝盖,没过了我的胸口。
我攥着那方还没送出去的血书,把它贴在胸口,想让它暖和一点,别冻坏了。我看着漫天的大雪,心里想:萧景渊,我等不到你了,下辈子,我再也不要遇见你了。
大雪终于没过了我的头顶,世界变得一片漆黑,只有胸口那方血书,还留着一丝微弱的温度。
第三章·三年梦碎
苏清鸢走后的三年,萧景渊的日子并不好过。
林婉柔虽然温柔,却总让他想起苏清鸢的影子——苏清鸢会骑马,会射箭,会在他处理政务到深夜时,默默端来一碗热粥;而林婉柔只会撒娇,只会问他要珠宝,只会在他提到苏清鸢时,偷偷抹眼泪,说“表哥是不是还想着嫂子”。
他不是没想过苏清鸢,只是每次想起,林婉柔就会拿出那封“密信”,哭着说:“表哥,你忘了嫂子是怎么背叛你的吗?若不是我发现得早,大靖就危险了。”
他也派人去漠北找过苏清鸢,可派去的人回来都说,漠北雪大,苏清鸢可能早就不在了,连尸骨都找不到。他心里隐隐作痛,却又告诉自己,是苏清鸢有错在先,他没必要难过。
直到永安七年冬,猎户送来那方血书和玉佩,他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他拿着血书,疯了似的冲出府,翻身上马,直奔漠北。他甚至忘了带随从,忘了穿厚衣服,只攥着那方血书,一路狂奔。
漠北的雪还是那么大,把雁归谷盖得严严实实。他找到那两个猎户,让他们带路,在雁归谷东崖的石缝里,找到了那个木盒。木盒里的信,字迹娟秀,正是林婉柔的笔迹,里面的内容,让他浑身发冷。
原来他护了三年的表妹,才是真正的叛国贼;原来他贬去漠北,让她在大雪里受苦的女人,才是那个真心对他,却被他伤得最深的人。
他让猎户带路,去苏清鸢被埋的地方。雪地里,那具蜷缩的骸骨还保持着当年的姿势,手指骨紧紧攥着什么——是那方血书,虽然已经残破,却还能看清上面的字迹。
他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挖开周围的雪,把骸骨抱在怀里。骸骨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他甚至能感觉到,那些骨头缝里,还残留着漠北的寒气。
“清鸢……”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来了,我来接你了,你看看我……”
没有回应,只有风声在谷里呼啸,像苏清鸢当年的哭声,一声声,扎在他心上。
他想起苏清鸢新婚夜给她的暖炉,想起她手背上被烫伤时,他的不分青红皂白,想起她跪在雪地里,求他信她一次的样子。他以前总觉得,苏清鸢犟,苏清鸢不懂温柔,可现在才知道,她的温柔,都给了他,只是他从来没珍惜过。
他抱着骸骨,坐在雪地里,哭了很久。雪花落在他的头发上、肩膀上,很快就把他染成了白色。他像个孩子似的,一遍遍地说:“清鸢,对不起,我错了,你回来好不好?我给你暖手,我给你做热粥,我再也不跟婉柔好了,你回来……”
可无论他怎么说,怀里的骸骨都不会再回应他了。
第四章·坟前白头
萧景渊把苏清鸢的骸骨带回了京城。
他没有把她埋进皇陵,而是在雁归谷旁,建了一座小小的坟,坟前种了一棵红梅——苏清鸢喜欢红梅,她说红梅能在雪地里开,很犟,像她。
他把那个木盒里的信,交给了皇帝,林婉柔通敌叛国的罪证确凿,皇帝下旨,把林婉柔凌迟处死。行刑那天,萧景渊去了,他看着林婉柔哭着求他饶命,心里没有一丝波澜,只有对苏清鸢的愧疚。
“你知道吗?”萧景渊看着林婉柔,语气平淡,“清鸢在漠北的雪地里,等了我三年,她那么怕冷,却在雪地里埋了三年。你欠她的,我要你千倍百倍地还。”
林婉柔死后,萧景渊就搬到了雁归谷旁的小屋,守着苏清鸢的坟。
他学着苏清鸢以前的样子,给她煮热粥,虽然煮得要么太稠,要么太稀;他学着给她缝暖炉套,手指被针扎得满是伤口;他每天都会坐在坟前,给她读诗,读她以前喜欢的《诗经》,读她写给他的血书。
春天来了,红梅开了,他会摘下一朵,放在坟前:“清鸢,梅花开了,你看,很好看。”
夏天来了,谷里的草绿了,他会把坟前的草除干净:“清鸢,我给你除了草,你这里干干净净的,不会有虫子咬你。”
秋天来了,叶子黄了,他会捡一片落叶,夹在书里:“清鸢,秋天到了,你要记得加衣服,别冻着。”
冬天来了,雪又下了,他会坐在坟前,把雪扫开,抱着墓碑,像抱着她一样:“清鸢,今年的雪没那么大了,我给你暖手,你别冷。”
有人劝他,说他是皇子,不该守着一座孤坟,该娶妻生子,延续香火。
他只是笑着摇头:“我欠清鸢的,这辈子都还不清。我守着她,等我死了,就能去找她了,到时候,我再好好跟她道歉。”
日子一天天过去,萧景渊的头发越来越白,从鬓角的几缕,到满头银丝。他还是每天守着坟,给她说话,给她煮粥,给她缝暖炉套。
永安二十七年,冬。
漠北的雪又下了,比往年更大。萧景渊已经七十岁了,他坐在坟前,手里拿着那方已经褪色的血书,声音很轻:“清鸢,我老了,走不动了,很快就能去找你了。你等着我,到时候,我再也不跟你分开了。”
他靠在墓碑上,慢慢闭上眼睛,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方血书。雪花落在他的脸上,落在他的头发上,把他和墓碑,都盖成了白色。
后来,有人在他的小屋发现了一本日记,最后一页,是用颤抖的笔迹写的:
“清鸢,雪又下了,我好像看见你了,你穿着素衣,站在雪地里,笑着叫我‘景渊’。我走了,来接你了,这次,我一定不会再让你等了。”
雁归谷的雪,还在下,红梅在雪地里开得正好,像极了当年苏清鸢跪在雪地里,眼里燃着的那团火。只是这一次,再也没有人,会让她在雪地里等那么久了。
完
来源:阎紫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