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是1985年的夏天,我十八岁,在镇上的高中念书,是我们村唯一一个快摸到大学门槛的“秀才”。那时候的农村娃,心里都憋着一股劲,想着考出去,吃上商品粮,再也不回这穷山沟。
一辈子很长,但有时候,能让你记一辈子的,就是那么一个晚上,一句话。
那是1985年的夏天,我十八岁,在镇上的高中念书,是我们村唯一一个快摸到大学门槛的“秀才”。那时候的农村娃,心里都憋着一股劲,想着考出去,吃上商品粮,再也不回这穷山沟。
我们班上有个女同学,叫林晓萍。她家成分不好,听老辈人说是地主。所以她平时在班里不怎么说话,总是缩在角落里,像一棵淋了雨的小草,安安静静的,但腰杆挺得笔直。她长得清秀,皮肤白,就是太瘦了,风一吹就倒似的。
那天下午放学,天跟张飞的脸似的,说变就变。刚才还是大太阳,眨眼间就乌云滚滚,雷声跟拉大磨似的,轰隆隆地从山那头滚过来。
我骑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的二八大杠,刚出校门,就看见林晓萍一个人在前面走,没带雨具。她家在邻村,要翻过一道山梁,比我们村还远。
我这人,从小就有点爱管闲事,加上我是班长,就觉得有责任。我一蹬脚踏,追了上去:“林晓-萍,上车,我带你一程!”
她吓了一跳,回头看见是我,脸“刷”地就红了,直摆手:“不用不用,铁柱,我自己能走。”
“这么大雨,你走到家天都黑了!快上来,磨叽啥!”我把车停在她跟前,不容她分说。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侧身坐上了后座。
刚骑出没多远,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我们俩都没穿雨衣,瞬间就成了落汤鸡。通往她村里的那条土路,平时就坑坑洼洼,这会儿被雨水一冲,更是泥泞不堪。
骑到半山腰,我突然感觉脚下一空,车子“哐当”一声,前轮陷进了一个大水坑里。我俩都摔了下来,滚了一身泥。
更要命的是,我一抬头,看见山上的洪水跟一条黄龙似的,夹着泥沙树枝,怒吼着就冲了下来,瞬间就把前面的路给淹了。
“不好!山洪!”我心里咯噔一下,一把拉起还在发愣的林晓-萍,“快!往高处跑!”
02
我拉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坡上爬。雨下得跟瓢泼似的,眼睛都睁不开,耳朵里全是“哗哗”的雨声和“轰隆隆”的山洪声。
“铁柱…我…我跑不动了…”林晓萍的声音带着哭腔,听得我心里直发酸。
我回头一看,她脸色惨白,嘴唇发紫,浑身抖得厉害。我知道,她这是又冷又怕,体力到极限了。
“坚持住!前面有个山洞!”我记得小时候跟小伙伴来这儿掏过鸟窝,半山腰有个躲雨的山洞。
我一咬牙,弯下腰,把她背了起来。她身子轻得像片叶子,但在泥泞的山路上,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费劲得很。
也不知爬了多久,我终于看见了那个黑乎乎的洞口。我把她背进山洞,俩人都瘫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山洞不大,但很干燥,挡住了外面的狂风暴雨,总算是个安身的地方。我摸出兜里那盒被雨水泡软了的火柴,划了好几根,才点着了一小堆干草和枯枝。
火苗“噼啪”地跳动起来,橘红色的光照亮了我们俩苍白的脸,也带来了一丝温暖。
可林晓-萍还是抖得厉害,牙齿咯咯作响。她那身薄薄的的确良衬衫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消瘦的轮廓。
“你…你把湿衣服脱下来,烤干了再穿,不然非得生病不可。”我背过身去,不敢看她。
身后半天没动静,只有她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
我心里也紧张得要命。孤男寡女,困在这荒山野洞里,这要是传出去,她一个姑娘家,名声还要不要了?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身后传来了窸窸窣窣脱衣服的声音,接着,是一句让我记了一辈子的话。
她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在小小的山洞里回响。
“陈铁柱,你听着。你现在转过头去,你就是正人君子。你要是敢偷看一眼……”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声音都在发颤。
“……你就得娶我。”
03
我当时整个人都僵住了,后背的汗毛“唰”地一下全立了起来。
我的天,这叫啥话?
我心跳得跟打仗似的,咚咚咚地能砸穿胸膛。我死死盯着面前那团跳动的火焰,感觉后背好像有几千根针在扎,让我坐立不安。
我知道,只要我一回头,我的人生可能就彻底不一样了。可要是不回头,我又算个啥?
“我…我不会看的。”我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干得像被砂纸磨过。
身后传来她轻轻的啜泣声。我心里难受得不行,一个姑娘家,不是被逼到绝路上,咋能说出这种话?
我们就这么一个面朝火堆,一个背朝火堆,沉默地坐着。山洞里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她压抑的哭声。
“铁柱…”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开口了。
“嗯?”我应了一声,还是不敢回头。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们家是坏人?”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心里一酸。我知道她指的是啥。她爷爷是地主,这顶帽子,像座大山一样压了她们家几十年。村里的大人小孩,明里暗里都欺负她们家。
“别瞎想,”我闷声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再说了,你就是你,跟别人没关系。”
身后又是一阵沉默。
“铁柱,你是个好人。”她悠悠地说。
我不知道该咋接话,只能一个劲儿地往火里添柴。
那一夜,是我这辈子过得最漫长的一夜。我怕火灭了她会冷,就一直没合眼,守着那堆火。后半夜,我听到她呼吸渐渐均匀,应该是睡着了。
我悄悄回头瞥了一眼。
她已经穿好了烤干的衣服,蜷缩在山洞的角落里,像只受伤的小猫。她的眼角还挂着泪痕,眉头紧锁,睡得一点也不安稳。
在她的书包旁边,掉出来一个带锁的日记本。
我心里“咯噔”一下,鬼使神差地捡了起来。我告诉自己,我不是想偷看,我就是想知道,她到底遇到了啥过不去的坎。
我用小刀撬开那把小锁,借着火光,翻开了日记。
里面的字娟秀又压抑,每一页,都写满了痛苦和绝望。
04
“……今天,王宝奎又在路上堵我,说些不干不净的话。我真想一头撞死…爹娘说,我们家成分不好,只能忍着。可我快要忍不下去了…”
“……娘说,王家托人来提亲了。我不同意,娘就抱着我哭,说要是我不嫁,王宝奎那个当村干部的爹,就不会给咱家批今年的救济粮,弟弟上学的事也得黄…”
“……我不想嫁给那个无赖!我想考大学,我想离开这里!可我能去哪儿呢?昨天我偷偷给南方的姨妈写了信,不知道她愿不愿意收留我…”
看着日记本上一行行含着血泪的字,我的手都在发抖,心像是被揉碎了一样疼。
王宝奎,就是村里那个横行霸道的二流子,仗着他爹是村干部,没少干坏事。我早知道他对晓萍不怀好意,没想到他们家竟然用这么卑鄙的手段逼她!
原来,她昨天不是回家,她是要去镇上寄那封求救信!
怪不得她会说出那句“偷看就娶我”。对她来说,嫁给我这个还算正直的“秀才”,总比跳进王宝奎那个火坑强。这根本不是什么命令,这是一个姑娘走投无路时,发出的最绝望的呼救!
我这个混蛋!我刚才竟然还犹豫了!
我把日记本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心里暗暗发誓:晓萍,你放心,只要有我陈铁柱在,我绝不会让你嫁给那个王八蛋!
天亮了,雨也停了。山里的空气格外清新。
林晓萍醒了,看见我通红的眼睛,有些惊讶:“你一夜没睡?”
我点点头,把我的干粮递给她:“快吃点东西,然后咱们就下山。”
她看着我,眼神有些复杂,好像想说啥,但又没说出口。
下山的路比上山还难走。到了村口,我们俩都成了泥猴。
远远地就看见村口围了一群人,王宝奎和他爹,还有我爹娘,林晓萍的爹娘,都站在那里,一个个脸色铁青。
完了,这下全村都知道我俩在山里过了一夜了。
05
“你们俩…你们俩昨晚去哪了?”我娘第一个冲上来,看见我这副模样,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爹,娘,我们…”
我话还没说完,王宝-奎就阴阳怪气地开了口:“去哪了?还能去哪?孤男寡女的,在山里头过了一夜,干柴烈火的,能干啥好事?”
“你放屁!”我火冒三丈,要不是晓萍拉着我,我早就一拳挥上去了。
“晓萍!你个不要脸的东西!你把我们林家的脸都丢尽了!”林晓-萍的爹气得浑身发抖,扬手就要打她。
我赶紧把晓萍护在身后:“叔叔,您别动手!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们是遇到了山洪,被困在山洞里了!”
“山洞?”王宝-奎的爹,村干部王富贵冷笑一声,“一个山洞里,就你们两个人?陈铁柱,你还是个高中生,班长,就干出这种败坏门风的事?我看你这学也别上了!”
我爹一听这话,急了:“王干部,你可不能这么说!我家铁柱不是那样的人!”
“不是那样的人?”王富-贵指着我们,“那大家伙儿评评理,一个大姑娘,一个大小伙子,在荒山野岭待了一夜,这传出去叫啥事?林家的丫头,名声还要不要了?你陈铁柱,以后还想不想娶媳妇了?”
村民们议论纷纷,指指点点。那些眼神,像刀子一样,割在我和晓-萍身上。
晓萍的娘瘫在地上,一个劲儿地哭:“作孽啊!我们家这是作了什么孽啊…”
看着这乱成一锅粥的场面,我突然明白了。他们就是要借着这件事,把脏水泼到我们身上,把晓-萍的名声彻底搞臭,这样她就只能乖乖嫁给王宝-奎了。
我不能让他们得逞!
我深吸一口气,拉着林晓-萍的手,走到院子中间,大声说:“大家伙儿静一静!听我说!”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看着我。
我看着林晓-萍,她也正看着我,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有害怕,但更多的是信任。
我心里一下子就有了底气。
“没错,我跟晓萍昨晚是在山洞里过了一夜。但是我们清清白白,啥事都没有!我陈铁柱敢对天发誓!”
“谁信啊?”王宝-奎在人群里喊。
“我信!”我直视着他,“因为我陈铁柱是个男人!是个爷们!我知道啥叫责任!”
我顿了顿,声音提得更高了。
“晓-萍是个好姑娘,她的名声,不能因为救我而被毁了!”我故意把话说反,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昨晚是我不小心崴了脚,晓-萍为了照顾我,才没能及时下山。她是个善良的好姑娘!谁要是敢再说她一句闲话,就是跟我陈铁柱过不去!”
然后,我做了个让所有人都震惊的决定。
我转过身,对着林晓-萍的爹娘,“扑通”一声,跪下了。
“叔叔,阿姨,我知道这件事让晓-萍受了委屈。我没啥能补偿的,但我愿意对她负责到底!”
“我,陈铁柱,今天当着全村爷们乡亲的面,正式向你们提亲。请你们把晓-萍嫁给我!我保证,这辈子都会对她好,绝不让她再受一点委屈!”
06
我这一跪,把所有人都给镇住了。
整个村口鸦雀无声,连风都好像停了。
林晓-萍的爹娘愣住了,我爹娘也愣住了,王宝-奎父子俩的脸,更是变得跟猪肝一个颜色。
“你…你说啥?”林晓-萍的爹结结巴巴地问。
“我说,我要娶晓-萍!”我抬起头,眼神坚定。
林晓-萍在我身后,我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在轻轻颤抖。我不用回头也知道,她肯定哭了。
“胡闹!”我爹第一个反应过来,上来就要拉我,“你个臭小子,你疯了!为了一个成分不好的丫头,你要把自己的前途都搭进去?”
“爹,我的前途我自己负责!”我挣开他的手,跪得笔直,“我就是看上晓-萍了!我就要娶她!”
“你…”我爹气得直哆嗦。
“亲家,”我娘赶紧对我晓-萍的娘说,“你看这事闹的…孩子年轻不懂事,你别往心里去…”
她的话还没说完,林晓-萍突然也“扑通”一声,跪在了我旁边。
“爹,娘,”她抬起头,满脸是泪,但眼神却异常坚定,“我愿意嫁给铁柱!这辈子非他不嫁!”
这一下,更是火上浇油。
“你个死丫头!你还嫌不够丢人吗!”她爹气得扬起了手。
“你敢打她一下试试!”我霍地站起来,挡在晓-萍身前,眼睛瞪得像铜铃。
就在这乱成一团的时候,一个威严的声音响了起来。
“都住手!”
是镇上中学的张校长,他不知道啥时候来了,身后还跟着几个公社的干部。
“张校长…”王富贵一看见张校长,气焰顿时就灭了半截。
张校长没理他,径直走到我们面前,扶起林晓-萍,又看了看我。
“陈铁柱,林晓-萍,你们都是我的学生。我相信你们的人品。”他严厉的目光扫过全场,“昨天山洪那么大,孩子们被困在山上,互帮互助,这有错吗?我看错的,是某些人心里长了蛆,思想肮脏!”
他这话,明摆着是说给王富-贵父子听的。
王富-贵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至于你们俩的事,”张校长看着我们,语气缓和了一些,“既然是两情相悦,家里的大人也别拦着了。自由恋爱,是国家提倡的!我看就这么定了吧。”
校长都发话了,谁还敢说啥?
王富-贵父子俩灰溜溜地走了。我爹娘虽然心里不乐意,但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那年冬天,我和林晓-萍结婚了。
婚礼很简单,但我们心里比谁都甜。
婚后,我才知道,那天张校长会突然出现,是因为晓-萍早就把王家逼婚的事,写信告诉了校长。那封她没来得及寄出去的信,在我们下山后,她悄悄托人送到了学校。
张校长是个正直的人,一看信,就知道这里面有事,立刻就带着人赶了过来。
第二年,我考上了省城的师范大学,成了我们村第一个真正的大学生。
晓-萍也争气,一边带孩子,一边自学,后来也考上了夜校。
如今,几十年过去了,我们俩都成了人民教师,桃李满天下。
我常常会想起1985年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如果那天我没有追上去,如果那天我们没有被山洪围困,如果那天晚上我回头看了一眼…
我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子?
但人生没有如果。
我只知道,那天晚上,我背对着她,守着一堆火,也守住了一个男人的良心和责任。
而她那句“转头是君子,偷看就娶我”,也成了我们俩之间,一辈子都说不完的悄悄话。
朋友们,你们说,做个君子难不难?我觉得不难。难的是,当君子,还是当一个有担当的男人,你得选对时候。有时候,一个选择,就是一辈子。
来源:丫丫红太狼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