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地名人名虚构,请勿与现实关联本文所用素材源于互联网,部分图片非真实图像,仅用于叙事呈现,请知悉
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地名人名虚构,请勿与现实关联
本文所用素材源于互联网,部分图片非真实图像,仅用于叙事呈现,请知悉
“你闻闻,”母亲说,把手腕伸到我鼻子底下,像递过来一截刚砍下的湿漉漉的甘蔗,“一股什么味儿?”
我凑近了,那只明晃晃的金镯子在晚饭后油腻的灯光下,有一种不真实的光泽。
皮肤上除了肥皂和时间混合在一起的陈旧气味,什么也没有。
她却自顾自地笑了,眼角的干纹像被揉皱的草纸,“是钱的味道。你爸闻不见,他鼻子聋了,心也聋了。”
这句话像一根潮湿的藤蔓,紧紧缠住了那个夏末的空气,勒得人喘不过气。
01
那个周末,我回家的时候,一场秋雨刚下过。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烂叶子和湿泥土混杂的气味,老旧居民楼的楼道里,墙壁像是得了皮肤病,一片片地往下掉着灰白的皮屑。
我拎着水果和一袋给父亲新买的软底布鞋,一级一级地往上走,声控灯在我身后明明灭灭,像个迟钝的、跟不上趟的幽灵。
家门开着一条缝,母亲尖亮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穿透了铁门和油烟的味道,“……跟你说了多少遍,那个搪瓷盆不要拿来洗脸,那是用来和面的!你脸上那点油,比我烙饼用的油还多吗?”
我推开门,父亲正站在卫生间门口,手里拿着那个熟悉的、边缘磕掉了几块黑瓷的白色搪瓷盆,一脸的不知所措。
他看见我,像是看见了救兵,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母亲从厨房里探出头,脸颊因为闷热和激动而泛着红光,看见我,那股尖利的气焰立刻收敛了些,但也没完全熄灭。
“囡囡回来啦?快进来,外面潮。
你看看你爸,越老越糊涂,家里的东西哪个是干什么的都分不清了。”我把东西放下,喊了声“爸,妈”。
父亲点点头,默默地把搪瓷盆放回了厨房的角落,然后走到沙发边坐下,拿起一份叠得方方正正的报纸,却半天没有翻一页。那份报纸的边缘已经有些发黄、起毛,像是被他摩挲了无数遍。
第二天一早,我被厨房里“哐当”一声惊醒。是母亲在用铁铲刮锅底的声音,尖锐,刺耳,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权威。
我趿着拖鞋走出去,看见餐桌上摆着三碗白粥,一碟咸菜,还有一盘白生生的馒头。母亲已经吃完,正在水槽边刷碗,水流得哗哗响。
父亲坐在桌边,小口小口地啃着一个干馒头,他的动作很慢,像是牙口不好,又像是在品尝什么难得的美味。他的喉结随着吞咽上下滚动,显得格外清晰。
“爸,怎么又吃干馒头?”我拉开椅子坐下,“楼下王胖子家的肉包子不是挺好的吗?
我去给你买两个,三块钱一个,不贵。”父亲立刻摆手,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声音不大但很急切:“不吃不吃,血糖高,医生让少吃油腻的。”
他说着,眼睛却不受控制地瞟向窗外,楼下早点摊的方向,那个方向飘来的油炸和肉馅的香气,像一只无形的手,挠着人的味蕾。我看见他飞快地咽了一下口水,喉结的滚动比刚才啃馒头时更用力。
“血糖高也要吃早饭啊,总吃这个没营养。”我说。
“你爸他就是省!”母亲在厨房里甩着碗上的水,声音盖过了水流声,“给他钱他都不知道怎么花。六千块的退休金,放在他手里能长出霉来!让他吃点好的,跟要他的命一样。随他去,饿不死的。”
父亲听着母亲的数落,头埋得更低了,几乎要扎进面前的白粥碗里。
他不再说话,只是加快了啃馒头的速度,仿佛想尽快结束这场对话。屋子里的空气有些凝滞,只有母亲刷锅的声音还在不知疲倦地响着。
下午天气放晴,太阳懒洋洋地挂着,没什么热度。母亲说要换季了,让我帮父亲把他那些旧衣服收拾一下,该收起来的收起来,该扔的扔掉。
父亲的衣柜打开,一股樟脑丸和旧棉布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他的衣服不多,来来回回就是那几件蓝灰色的外套和洗得发白的衬衫,叠得整整齐齐,像一块块豆腐干。
我在一件旧夹克的内兜里,摸到了他的钱包。那是一个很老的款式,人造革的皮面已经磨损得露出了里面的织物层。
我打开它,想看看父亲的身份证是不是该换了。钱包里空空荡,只有几张卡片插在夹层里,现金隔层里,只有两张皱巴巴的一元纸币,像两片干枯的树叶。
我的手指捏着那两张纸币,心里某个地方沉了一下。我清楚地记得,上个星期的周二是父亲退休金发放的日子。
他的手机上会收到银行的短信通知,六千元整,每个月都准时到账。母亲不止一次在饭桌上念叨过这件事,声音里带着一种炫耀和掌控的满足感。
可现在,离发薪日不过四五天,他的钱包里却只剩下两块钱。我把钱包悄悄放回原处,没有作声。
父亲正坐在阳台上,戴着老花镜,一针一线地缝着一个开线的沙发垫。阳光照在他花白的头发上,泛起一层柔和的银光。
他的侧影显得瘦削而安静,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浑然不觉。晚饭后,母亲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拍了一下大腿:“哎呀,酱油没了!明天烧肉要用的。”
她转向父亲,用一种不容商量的语气说:“老头子,下去买瓶酱油,要海天牌的生抽。”
父亲“哦”了一声,放下手里的遥控器,起身往玄关走。他在门口的鞋柜上摸索了半天,又在自己身上几个口袋里拍了拍,动作越来越慢,也越来越局促。
母亲在客厅里等得不耐烦了,拔高了嗓门:“你磨蹭什么呢?楼下小卖部五分钟就一个来回!”
“我……我没带钱。”父亲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叫。
“跟你出门就没带过钱!”母亲“噌”地站起来,快步走到门口,从自己挂在墙上的小钱包里摸出几张零钱,“啪”地一下塞到父亲手里,像是在打发一个乞丐。
“给你!快去快回!
别又在哪儿跟人下棋忘了时间!”父亲捏着那几张被塞得有些变形的纸币,一言不发地开门出去了。
门关上的瞬间,我看到他的背影,在昏暗的楼道灯光下,显得有些佝偻。
02
那天夜里,我有些口渴,半夜起来喝水。客厅里一片漆黑,只有阳台的方向透出一点微弱的手机屏幕光亮。
我放轻脚步走过去,听见父亲压抑着的声音,像是在和谁通电话。他的背对着我,肩膀微微缩着,整个人蜷成一团,语气里透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卑微和恳求。
“……是,是,我知道……能不能……再宽限几天?就几天……我,我这就想办法,真的,我一定想办法……”
他的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像小石子一样,砸在寂静的夜里。我站在他身后,一动也不敢动。
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猛地回过头来。手机屏幕的光照在他脸上,那张脸上满是慌乱和惊恐,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他看到是我,几乎是立刻就按掉了电话,动作快得有些不自然。“囡囡……怎么起来了?”
他把手机飞快地揣进睡衣口袋,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是不是爸吵到你了?
一个……一个打错的电话,推销东西的。”“爸,我口渴。”
我没有拆穿他,转身去厨房倒水。等我再回到客厅,阳台上已经空了。
父亲房间的门紧紧关着,没有一丝声响。那一夜,我躺在床上,再也睡不着。
父亲那卑微的语气和慌乱的眼神,像两只手,死死地抓着我的心。六十岁的男人,拿着六千块的退休金,却在深夜里对一个陌生人低声下气地恳求“宽限几天”。
这背后藏着的事情,像阳台外那浓得化不开的夜色,深不见底。周末的家庭聚餐是在我家里办的。
我丈夫下厨,我五岁的儿子在客厅里跑来跑去。父母也来了。
母亲一进门就没闲着,一会儿嫌我丈夫的鱼煎老了,一会儿又说我买的沙发套颜色太暗,压得屋里喘不过气。父亲则安静地坐在角落里,看着孙子玩耍,脸上偶尔露出一丝笑容。
吃完饭,我们带孩子去楼下的小公园散步。公园门口有个卖气球的小贩,五颜六色的氢气球在风中摇曳。
儿子指着一个印着奥特曼的气球,奶声奶气地喊:“爷爷,我要那个!”父亲的脸上立刻洋溢起一种慈爱的光辉,他笑着说:“好,好,爷爷给买。”
他说着,习惯性地把手伸向自己的口袋。他摸了摸上衣口袋,是空的。
又摸了摸裤子口袋,还是空的。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手在身上尴尬地拍打着,发出的声音在傍晚安静的空气里显得格外响亮。
他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了,从脖子根一直蔓延到耳后。“爸,我来吧。”
我丈夫看出了窘迫,快步走上前,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扫码付了钱。五块钱。
小贩把奥特曼气球递给孩子,孩子高兴地跳起来。没有人再提刚才那一幕,但我看见,父亲默默地把手从口袋里抽了出来,紧紧地攥成了拳头,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整个下午,他都没有再说过几句话。事情的碎片越来越多,在我脑子里拼凑出一个令人不安的轮廓。
我决定要弄清楚。有一次,我借口手机没电,想用父亲的手机查个东西。
他用的是那种老年机,字体很大,功能简单。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机递给了我。
我假装在查东西,手指却划向了他的短信收件箱。大部分都是银行通知和一些垃圾广告。
但其中一条,让我停住了手指。那是一条转账成功的短信回执,就在他发退休金的第二天,一笔两千元的款项,转给了一个叫“周建军”的陌生名字。
“爸,这个周建军是谁啊?”我装作不经意地问。
父亲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他凑过来看了一眼,眼神有些躲闪。“哦,一个……一个老同事,家里出了点事,手头紧,我……我帮他周转一下。”
“老同事?我怎么没听你提过?”
“你哪能个个都认识。”他伸手想把手机拿回去,“都多少年前的事了。”
我没有再追问,把手机还给了他。但他越是这样轻描淡写,我心里的疑团就越大。
一个能让他掏出三分之一退休金去“周转”的老同事,关系该有多好?可父亲的性格,一辈子在工厂里,沉默寡言,几乎没什么深交的朋友。
就在我为这件事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母亲给了我另一个“惊喜”。她手腕上多了一只金镯子。
是那种很粗的款式,上面刻着龙凤图案,在灯光下闪着俗气又扎眼的光。“妈,你这镯子哪儿来的?”
我问。“超市抽奖中的!”
她得意地扬起手腕,让那镯子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就你爸发退休金那天,我去买菜,人家搞活动,一抽就抽了个一等奖!你说巧不巧?”
我盯着那只镯子,心里冷笑了一声。超市抽奖?
这种鬼话,她也说得出口。我无意间瞥见她放在茶几上的手提包,拉链没拉好,露出里面一张红色的购物小票的一角。
趁她去厨房切水果,我悄悄把那张小票抽了出来。是城里最大的金店“老凤祥”的发票。
开票日期,清清楚楚地写着,正是父亲退休金到账的那一天。价格,一万八千八。
我把发票叠好,塞回她的包里。一切都对上了。
父亲的六千块退休金,加上之前偷偷转走的两千,还有可能更多的钱,都变成了母亲手腕上这个金光闪闪的谎言。我的心一点点变冷。
这个家,就像一间外面看着还算齐整,里面却已经被白蚁蛀空了的房子。为了做最后的确认,我找了个由头,说公司发了体检卡,可以带家属,想带他们俩都去做个全身检查。
“检查什么?我身体好得很!”
母亲立刻尖声反对,反应比我预想的还要激烈,“你爸也是,每天锻炼,吃得也清淡,能有什么毛病?别浪费那个钱!”
“公司的福利,不要钱。”我平静地说。
“不要钱也不去!”她斩钉截铁,“医院那地方,晦气!
没病的人进去,都能给你找出点病来!不去,不去!”
她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瞟了父亲一眼。那眼神里,没有关心,只有一种警告和闪烁的慌乱。
父亲坐在那里,像一尊泥塑,从头到尾没有发表任何意见。我明白了。
她怕。她怕去医院一检查,父亲那所谓的“血糖高不能吃肉包子”的谎言,就会像个肥皂泡一样,被轻易戳破。
她怕医生会问,老先生是不是营养不良?是不是有什么别的隐疾?
而这一切,都会指向那个最根本的问题——他的钱,到底去哪儿了?
03
第二天是周日,天气格外好。父亲有晨练的习惯,我便起个大早,陪他一起下楼。
清晨的街道很安静,只有清洁工扫地的沙沙声。我们沿着小区外的马路慢慢走着,父亲一路无话,只是偶尔会停下来,活动一下手脚。
路过那家熟悉的“王胖子”早点摊时,他又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早点摊的蒸笼里冒着白色的热气,油锅里炸油条的“滋啦”声,和那股浓郁的、混合着面粉和热油的香气,在清晨微凉的空气里,显得格外诱人。
父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锅里翻滚的、被炸成金黄色的油条,喉结又一次不受控制地动了一下。这一次,我没有再问他。
我径直走到摊主面前,说:“老板,两根油条,一碗豆浆。”三块钱。
我把一根还冒着热气的油条递给父亲。他愣住了,看着我,又看看那根油条,像是不敢相信。
“爸,吃吧,刚出锅的,脆。”我把油条塞进他手里。
他的手在发抖。那是一种非常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颤抖。
他接过油条,指尖碰到滚烫的表皮,猛地缩了一下,但还是紧紧握住了。他低着头,用很慢很慢的速度,咬了一小口。
咀嚼的时候,他的眼眶似乎有些红了。摊主把打包好的豆浆递给我,说:“一共三块。”
我转过身,看着父亲,用一种尽可能平静的语气说:“爸,你来付钱吧。”空气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父亲拿着油条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他抬起头,茫然地看着我。
“我……我……”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钱呢?你钱包没带吗?”
我继续问,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锤子,敲在他脆弱的神经上。他的脸“刷”地一下就白了。
他慌乱地把没吃完的油条塞进我另一只手里,然后开始在自己身上疯狂地翻找。上衣口袋,裤子口袋,每一个角落。
他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绝望,最后,他停了下来,两只手空空地垂在身体两侧。早点摊老板和几个排队的街坊都好奇地看着我们。
那种目光,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在父亲的身上。“囡囡,我……我忘了带……”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我没有说话,沉默地从口袋里掏出零钱,递给了老板。
回家的路上,父亲一直低着头,手里紧紧攥着那根已经被他捏得有些变形的油条,却再也没有吃一口。那根金黄酥脆的油条,此刻像一个巨大的讽刺。
我们一前一后地走着,谁也没有说话。沉默像一块湿重的抹布,堵住了我们之间的空气。
快到楼下的时候,他一直佝偻着的背影突然停住了。他没有回头,声音从前面幽幽地飘过来,轻得像一声叹息。
“囡囡,爸……是不是很没用?”我的眼泪在那一瞬间涌了上来,但我强忍住了。
我走到他面前,看着他那张布满愧疚和羞耻的脸,说:“爸,你跟我回家。”那天晚上,我没有和他商量,也没有通知母亲。
我拿出我带来的那个行李箱,开始默默地帮父亲收拾东西。他的几件换季衣服,那双我新买的软底布鞋,他的剃须刀,他的老花镜。
每收一件,我的心就更坚定一分。母亲从房间里出来,看到客厅中央摊开的行李箱,愣住了。
“你这是干什么?”
“我接爸去我那儿住一阵子。”
我头也不抬,继续把一件叠好的衬衫放进箱子里。“你说什么?”
母亲的声音陡然拔高,像一根被绷到极致的弦,“你凭什么?这是他的家!
你想干什么?你想拆散这个家吗?”
我合上行李箱,拉上拉链,站起身,直视着她。“这个家?”
我冷冷地问,“一个连三块钱早餐都给不起父亲的家吗?”这句话像一根导火索,瞬间点燃了母亲。
她猛地冲过来,一把将我刚收拾好的行李箱狠狠地摔在地上!“砰”的一声巨响,箱子弹开,里面的衣物散落一地。
“你疯了!”她尖叫起来,声音凄厉而刺耳,完全失去了平时的精明和强势。
她的脸因为愤怒而扭曲,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不是委屈的泪,而是失控和恐惧的泪水。“不准走!谁都不准走!”她死死地拽住父亲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
父亲站在我们母女中间,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手足无措,像一个被推上审判台的犯人。他看看我,又看看状若疯狂的母亲,嘴里反复念叨着那句苍白无力的话:
“没事的……真的没事……囡囡,你别这样……你妈她……”屋子里的空气,紧张得像要爆炸。
母亲的哭喊声,父亲的喃喃自语,和我冰冷的沉默,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我们三个人都困在了里面。
04
僵持,死一样的僵持。母亲的哭声渐渐变成了抽泣,但抓着父亲胳膊的手,没有丝毫松动。
她的身体在发抖,那种抖动,顺着她的手臂,传递到父亲身上。“妈,你放手。”
我的声音很冷,“你告诉我,爸的钱呢?他每个月六千块的退休金,都去哪儿了?”
“什么钱?我不知道!”
她躲闪着我的目光,声音虚弱下去,“他自己花的!你问他!”
“我问你!”我往前逼近一步,“你手上的金镯子,是哪个超市抽奖送的?
一万八千八的一等奖,妈,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母亲的身体猛地一震,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那笔两千块的转账,又是怎么回事?
爸说是一个叫周建军的老同事,可我问了厂里的老人,爸根本没有一个叫周建军的同事!”我的话像一把刀,一层一层地剥开她用谎言堆砌起来的伪装。
父亲震惊地看着我,又看看母亲,他那迟钝的脑子似乎终于开始运转,将这些碎片串联起来。“你……你都知道了?”
母亲的最后一丝防线崩溃了,她松开父亲的胳膊,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我有什么办法!
我有什么办法啊!”她的哭声里充满了委屈和绝望。
“你舅舅家给你表哥买房子,首付还差几万块钱!你舅妈天天打电话来哭!
那是我亲弟弟啊!我能不管吗?
你爸那点死工资,一辈子能攒下几个钱?我不从他退休金里想办法,我能怎么办?”
“所以你就拿他的钱,去给你侄子买房当彩礼?”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个镯子也是?”
“你表哥结婚,我这个当姑姑的,能不表示一下吗?你爸一个退休老头子,戴什么金的?
穿什么好的?他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他用得着吗?”她理直气壮地喊道,仿佛那钱天生就该是她娘家的。
我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半天说不出一句话。而父亲,从头到尾的沉默者,此刻却有了动作。
他没有愤怒,没有咆哮,只是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到那个被摔开的行李箱前,弯下腰,将散落出来的衣服,一件一件地,重新捡起来,叠好,放回箱子里。他的动作很慢,很仔细,仿佛在完成一个神圣的仪式。
他叠好了最后一件衬衫,拉上拉链,然后拎起箱子,走到我身边,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语气对我说:“囡囡,我们走。”这是我第一次,听到父亲用如此清晰、坚定的语气说话。
母亲呆住了。她停止了哭泣,愣愣地看着父亲,仿佛不认识他一样。
几十年来,这个男人一直是她的影子,是她的附庸,是她可以随意呵斥、支配的对象。她从未想过,这个影子,有一天会自己站起来,走出她的掌控。
“你……老东西……你要造反吗?”她喃喃地说。
父亲没有理她。他拎着箱子,率先向门口走去。
我跟在他身后。“站住!”
母亲从地上一跃而起,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扑过来挡在门口。“你不准走!
你走了,我怎么办?”“你不是有你弟弟,有你侄子吗?”
父亲第一次回头看她,眼神里没有恨,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失望,“他们比我重要。”说完,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我紧随其后。门在我们身后“砰”的一声关上,将母亲绝望的哭喊声,隔绝在那个被谎言和控制蛀空了的家里。
05
父亲在我家住了下来。我的公寓不大,两室一厅,我把书房收拾出来,给他当了卧室。
一切都是新的,干净的,安静的。没有母亲尖锐的叫骂,没有压抑的沉默。
第一天,我带他去楼下,吃了王胖子家的肉包子。他吃了三个,吃得很慢,吃完后,他看着我,小声说:“好吃。”
第二天,我给了他一张银行卡,告诉他,里面有我存的一万块钱,让他自己拿着花,密码是他的生日。他捏着那张卡,手抖得厉害,看了很久,最后默默地收进了口袋。
他开始有了些微小的变化。他会主动下楼去散步,而不是被催促着。
他会去小区门口的报刊亭买当天的报纸,而不是翻看一张发黄的旧报纸。有一次,我下班回家,看到他正和邻居家的一个老大爷在楼下的石桌上下象棋,两人有说有笑。
阳光照在他身上,他的背似乎都挺直了一些。母亲打来过几个电话。
第一个电话,是破口大骂,骂我是白眼狼,骂父亲是陈世美,说要去找我的单位领导,要去法院告我们遗弃。我一句话没说,静静地听着,等她骂累了,我只说了一句“你想清楚再打电话”,然后就挂了。
第二个电话,是在一个星期后。她的语气软了下来,开始哭,说她知道错了,说她一个人在家害怕,说她晚上睡不着,饭也吃不下。
我问她:“那笔钱,你打算怎么办?”电话那头沉默了。
我知道,她还没有真正意识到问题所在。父亲不愿意接她的电话。
每次电话铃响,他都会下意识地躲回自己的房间。我没有逼他。
有些伤口,需要时间来愈合,有些几十年的积怨,不是几句“对不起”就能抹平的。一个月后,我带着父亲去做了全身检查。
结果出来,他身体底子很好,没有什么大毛病,就是有点轻微的营养不良和贫血。医生说,要多注意补充蛋白质和维生素。
所谓的“高血糖”,完全是子虚乌有。我把体检报告拿给父亲看。
他戴着老花镜,逐字逐句地看,看了很久很久。最后,他摘下眼镜,用手背擦了擦眼睛。
“爸,以后想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我说。
他点点头,没说话。又过了一段时间,母亲直接找上了门。
06
她没有按门铃,而是在楼下等着。我下班回来的时候,看到她孤零零地站在单元门口,头发白了许多,人也憔悴了,完全没有了当初的盛气凌人。
她看到我,嘴唇动了动,喊了一声:“囡囡。”我停下脚步。
“你爸……他还好吗?”她问,眼神里带着一丝怯懦。
“挺好的。”
“我想……我想见见他。”
她说,“我就跟他说几句话。”我沉默了一会儿,说:“你上来吧。”
我开了门,让她进来。父亲正在客厅看电视,看到她,愣住了,手里的遥控器“啪”地掉在了地上。
母亲局促地站在玄关,不敢往前走。她手里拎着一个布袋,从里面掏出一个保温饭盒。
“我……我炖了点汤……你爸他喜欢喝的……”屋子里一片寂静。
父亲看着她,看了很久,然后慢慢地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他没有去看那碗汤,而是看着她的眼睛,说:“霞,我们谈谈吧。”
霞,是母亲的名字。我已经有很多很多年,没有听见父亲这样叫她了。
那天,我把空间留给了他们。我在自己的房间里,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听到断断续续的、压抑的交谈声。
没有争吵,没有哭喊。一个小时后,母亲从客厅出来,眼睛是红的,但表情却很平静。
她对我点点头,说:“囡囡,我先回去了。”她走到门口,又回过头,对依然站在客厅里的父亲说:“老李,那镯子,我明天就拿去退了。
钱……我会想办法还给你。”父亲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母亲走了。我走到客厅,父亲还站在原地,像一尊雕像。
“爸?”我轻声喊他。
他回过神来,对我露出了一个复杂的、说不清是悲是喜的笑容。他说:“囡囡,爸想……回家了。”
我愣住了。“我想回家了。”
他又重复了一遍,“那个家,吵是吵了点,但吵了几十年,也习惯了。你妈那个人,就是个纸老虎,嘴巴厉害,心不坏……她就是……就是太看重她娘家了。”
我看着父亲,突然觉得,他们那一代人的关系,那种盘根错节、爱恨交织的婚姻,或许有它自己的一套运行逻辑,一套我这个做女儿的永远无法完全理解的逻辑。我把他接出来,是出于孝顺和愤怒,是想把他从一个我认为的“火坑”里解救出来。
但对他而言,那个“火坑”,也许就是他扎根了一辈子的土壤。离开土壤的树,即使被移栽到再好的花盆里,也未必能活得舒坦。
我没有再坚持。周末,我开车送父亲回去。
还是那个熟悉的、墙皮剥落的楼道。母亲开了门,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大声嚷嚷,只是默默地接过父亲手里的行李箱。
我没有进去。我站在门口,看着父亲走进那个他离开了一个多月的家。
母亲给他递上一双拖鞋,他接过来,换上。然后,他回过头,对我笑了笑。
“囡囡,有空常回来吃饭。”我点点头,眼眶有些湿润。
我转身下楼,身后传来了母亲的声音,不再尖利,带着一丝不自然的温和:“老李,你累了吧?先坐着歇会儿,饭马上就好。”
我没有回头。我知道,有些事情已经永远地改变了。
也许,母亲的强势不会在一夜之间消失,父亲的懦弱也不会瞬间变得坚强。但那扇门背后的空气,至少,不再是密不透风的了。
那根三块钱的油条,那场无声的对峙,像一把凿子,在他们那堵密不透风的墙上,凿开了一个小小的、可以透进光来的孔。这就够了。
来源:一才的篮球一点号